原本村民们打算一拥而上,奈何这些人手持长刀,他们手无寸铁,对上这些人毫无胜算,一时也有些退缩。
徐妇正在哭天抢地,却被丈夫死死地拉住。
被制住行动的二哥,余光看见鹤归的身影,猛地挣扎起来:“小九!小九救我!”
到这时,鹤归的脚步反而放慢了。
领头人闻言,顺势扭头一看:“是你。”
“是我。”鹤归拇指按住剑柄,淡淡道,“什么时候我朝的律例能允许朝廷官员随意欺辱百姓了?”
领头人嗤笑:“你是什么人,也敢和我谈律例。”
“我是什么人你不必知道,但是敢在鸢都如此妄为,你不怕城主来取你的脑袋?”
鸢都城主护犊名闻天下,听闻这个城主来去神秘,但能把如此庞大的一个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应当不会是个庸人。
况且,据说这个城主位同藩王,在此地有生杀之权,就算是姚玉春亲自来,也不敢在此这么撒野。
除非……
除非这人是皇帝的名义派来的。
领头人虽然嚣张,但听到城主二字,手上的力道还是略微松了一些。
二哥找到机会,猛地将领头人推开,连滚带爬地退到了徐妇的怀里,俨然一个奔赴襁褓的婴孩。
“我叫谢观。”那人冷冷道,“奉姚太尉之令,来鸢都监察征兵。”
鹤归不卑不亢:“在下鹤归。”
谢观一愣:“你是鹤归?”
这人认识他?
鹤归一时也有些犹疑,正思忖着如何应答,一旁的徐妇突然厉声大喊:“官爷!他会武功!你要抓就抓他吧,到了战场上他比我家二郎有用!”
谢观闻言一愣,复而哈哈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他转身几步将这个二哥再次抓起,粗暴地拖过来扔到了鹤归的脚边,踹了一脚:“这种人,你还要救?”
鹤归沉默了。
“这样吧。”谢观说,“听闻你师出道门第一的归元,你跟我打一场,赢了我就放了他们。”
鹤归抬眼。
这人看起来不过而立的年纪,官服下的双臂缠着厚厚的布条,会的应当是拳脚功夫。不知是江湖哪家哪派的人,吃着朝廷的饭,身上却带着江湖人的气。
旁边同样穿着官府的下属见势不妙,忙上前附耳说:“大人,这恐怕不妥。太尉特意交待过,除非目的达成,否则不要惹是生非。”
谢观看起来是个暴脾气,登时一脚就将人踹出了几丈远,冷冷道:“你在教我做事?”
眼见这人抽出一刀,鹤归突然道:“既要切磋,阁下何不先报上名来?”
谢观持刀奋力一掷,“铮”的一声,刀刃贴着手下的耳侧,深深扎入泥地中。他转身面向鹤归,颔首:“我师从无量山。”
无量山……
这是佛门的传承门派!
数年前,佛门一分为二,其内部所有的门派也都分崩离析,有的入了魔门,有的便自立宗门。听闻无量山的禅宗在那日就地坐化,而无量山的弟子自此也散落各地。
鹤归尚在思索,那谢观仿似已等不及,轻呵一声“来了!”,随即双手一错,胸前便结成了个金色的莲印,携带着强劲的内力朝着鹤归的方向冲撞而来。
这股真气极其霸道,隔着数丈的距离,鹤归都感受到阵阵热浪。
村民们四下逃窜,鹤归握紧手中的剑,疾步往后退去。
真气凝滞,轻功无法运转,速度两相对比,完全天差地别。瞬息间,鹤归已做出最佳选择。
直面莲印,以剑气抵挡。因为若强行逆转真气,恐怕会造成更严重的内伤。
剑鞘脱出,鹤归横剑去挡。眼看莲印要没入身体,金光即将兜头而至……
“唰”的一声,有折扇开合的声音。
鹤归只觉自己腰间一紧,紧接着似乎被人拉进了一个略带凉意的怀抱。他匆忙抬头,胸口的心跳声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热切。
数月不见的关不渡,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手以折扇接住了这片莲印,一舒一展,莲印便于扇面之上化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
用扇之人微微转头,一双异瞳好似夏夜星子,有流光明灭。
作者有话说:
楼主:童话里说,英雄救美能最快的俘获美人的芳心。
鹤鹤: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楼主:那你动心了没?
鹤鹤:emmmmm
第29章 机关木鸢
鹤归心如擂鼓,敲得双耳生疼。被关不渡护在身后时,心底隐隐生出一丝期待与雀跃。
他尚不明白自己这份雀跃因何而来,关不渡就已放开了他。
时隔数月,关不渡的样貌一如初见时令人惊艳。只是他没再坐轮椅,也不必向世人遮挡他的异瞳。如此懒散地往那一站,仿佛哪家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踏青来了。
谢观收了掌,上下打量着关不渡,未作动作。
他脾气虽不大好,但看人很准。眼前这人看起来文文弱弱,但随手便接下了他用七分内力结成的莲花印,约莫功力在他之上。
谢观思索片刻,率先问道:“阁下何人?”
关不渡一偏头:“你问我我就说?”
谢观:“……”
怎么办,好想揍他。
他忍了忍,双拳抱手,行了个礼后再次问道:“不知前辈师出何门?”
关不渡轻轻一笑,用合着的折扇将谢观的手往下一压,不容抵抗的力道顿时如山一般朝谢观袭来。然而只是一瞬,这人收回了手,谢观背上的压力便陡然一轻。
回过神时,谢观背后已生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关不渡说:“你还不配问我的名字,要是姚玉春来还差不多。”
“你!”被一再挑衅,即便知道对方来头不小,谢观仍然怒不可遏。他五指成爪,在身体内侧飞快结了一个小金印,抬手便是一挥。
关不渡不避不闪,甚至都没分他一个眼神。
随即,另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关楼主,你怎么走得如此快?”
小金印似乎被声音震慑,还没游动起来,便被来人一手抓住包进掌心,顷刻间化作了一缕烟。
手的主人是一个熟人。
他冲着鹤归挥挥手,笑眯眯地说:“居士,又见面啦。”
鹤归视线一转,顿感讶异。
这人竟是曾在天台峰有过一面之缘的沈云修。
村民们依旧被谢观的手下拘在一角,有人看见了沈云修,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高喊道:“城主!这人要杀我们!”
沈云修略一抬手,将村民的哭喊声压回了腹中。
他戴了一顶白玉冠,较之在天台峰时更显雍容华贵。面向谢观时,也愈发温和。
“大人来此,是奉姚太尉的命令,前来征兵的吗?”
谢观认得此人,听罢谨慎地答道:“是,太尉指定我来鸢都。”
“那大人大概是听错了吧。”沈云修笑道,“前些日子我与太尉闲聊过,他说的地方应当是燕都。”
谢观脸色微变。
他怎么可能听错?
姚玉春下了明文,白纸黑字写着的就是鸢都。原本以为沈云修不会为这种事分神,哪知这种不可能还真让他碰上了。
谢观心如明镜。
可若是让他与沈云修为敌,他也不敢。
“不如这样?”见谢观沉默良久,沈云修主动解围:“待我书信于姚太尉,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人看如何?”
谢观松了口气,抱拳允诺。一边心中却在打鼓:沈云修从来不曾出他的山庄,缘何今日会为了区区村民而破例?
闹剧似的,村民与谢观的人在沈云修三两句话之下悉数散去。
了却此事,关不渡跟着沈云修往城中去,却发现鹤归仍站在原地没动。
他与沈云修在山庄时,便听闻有一青年在驿站口给了谢观一个下马威。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关不渡不屑去管,只是鹤归到此,着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来这里的目的,应当没有几个人知晓。
鹤归脚下趴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拦住他的去路。另有一妇人哭哭啼啼地搀着他,一个起身没站起来,又重重地跌坐下去。
妇人无措地抬头看了眼鹤归。
只一眼,鹤归突然轻笑出声。
关不渡瞥了一眼:“你认识?”
鹤归收起笑意,摇头:“不认识,走吧。”
徐妇与二郎被留在此处,一如那些不值得回首的过往。
鹤归一直很明白,血缘并不是人与这个世界的关联,归处在何处,从来不是这些世俗伦常可以决定的。
该舍弃的抱之不弃,最终只会成为束缚自己的枷锁。
他不用为这些付出自己哪怕一点的气力,因为并不值得。
只是……说起来容易,真的能做到,太难。
……
再见关不渡,鹤归心中欢喜。可也没忘了小胖一家。若是之前没答应喝酒也就罢了,事不关己,他自可高高挂起。只是有了杯酒之约,终归还是要帮一把。
就当是为了那坛没喝到的梨花春吧。
他把情况说予关、沈二人听,沈云修道:“那个村落里的事我已知晓,居士不用挂怀,我已着人前去安抚了。”
鹤归忍不住抬眼看了沈云修一眼。
沈云修接受到鹤归探寻的目光,粲然一笑:“在天台峰时我没自报身份,实乃不得已之举。”
鹤归忙道无事。
开玩笑,鸢都的城主可不仅仅是城主那么简单,他还掌控着此地的田地与军队,督办一切民利。鹤归虽不懂本朝的军政制度,但也知这人身份极高。
鸢都繁华,跟沈云修的治理脱不了干系。
他来此许久,但一直未进到城中,现下跟着两人穿过城门,人潮与市井百态就扑面而来。
大晋如今风雨飘摇,大多数百姓都苟且求生,唯独这个鸢都,仿佛立于大晋的疆域之外,成为一个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
在天台峰之时,沈云修虽没有自报家门,却也并未隐瞒自己的来处。
没想到,他竟然就是这个桃源的主人。
关不渡一袭绛紫轻衫,鹤归跟在他身后。数月前,他曾说要来鸢都,想必是受到沈云修的邀请。彼时鹤归正犹豫着是否要回故乡一趟,结果关不渡的那封信便让他做了这个决定。
鸢都之大,鹤归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遇到他。
虽然他本来就预想着这一天。
然而关不渡似乎并不意外。
鹤归有些沮丧,他分明比关不渡年长许多,却总有种自己才是年幼的那个。
沈云修见鹤归神色不对,不动声色地瞥了关不渡一眼,复而转移话题:“居士是为方才那事烦忧?”
“啊。”鹤归正在神游,反应了会才道,“是……这谢观来此的目的,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是你不大聪明。”关不渡出声。
鹤归无语:“是,关楼主绝顶聪明,我甘拜下风。”
关不渡轻笑。
沈云修觉得有趣,半晌才道:“其实谢观说得没错,天子虽坐明堂,但权力却早已不在自己手中。姚玉春跨过景誉,下了一道命令,让谢观北上征兵。”
鹤归思索片刻,了然道:“胡人已东渡而来?”
“不远了。”沈云修喟叹道,“世道乱成这样,这场硬仗早该打了。”
景誉人在临安,想必也为此焦虑不堪。百年前太祖景行打下的江山,不能就这么任人宰割。
可景誉无法,姚玉春越权摄政,似乎并不是很想打这一场杖。
乱世中,即便手握利剑,也会四顾茫然,不知哪条路才是归处。
此事暂且搁置。
二人跟随沈云修回到城中,便见一座庞大的山庄坐落在鸢都中心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街上人络绎不绝。刚进山庄,鹤归就看见庭院上空漂浮着一个巨大的影子。
他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巨大的风筝正停在山庄上空。
他一愣:“这是?”
沈云修转过身来,笑道:“不怕居士笑话,这木鸢是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做成的,为的就是半月之后的风筝节。”
鸟雀模样的鸢,却是由木制成,偌大的身体将山庄覆盖在阴影之下,尾部镶着一条长长的齿轮,犹如尾羽垂下来,将木鸢与山庄连接。看起来,倒像是山庄正在牵引着木鸢。
形状各异的木鸢鹤归倒是见过不少,可如此巨大的,还是他第一次见。
沈云修说:“别看它看起来笨重,但是能乘风而上。要不是关楼主参与其中的制作,恐怕这个木鸢到如今还无法完成。”
关不渡笑道:“城主盛情邀约,关某不过举手之劳。”
几人来到木鸢下,有下人利用齿轮将木鸢降下,落在山庄的空地之中。
近距离观察,鹤归才发现这个木鸢虽大,但处处精妙无比,每个关节都镶嵌着许多细小的零件,形状各异,许多处似乎还利用了卯榫结构。
见鹤归面露意趣,沈云修开口道:“居士,想不想上去看看?”
鹤归转头:“上去?”
“对,上到木鸢里去。”
那木鸢被放在空地上,沿着齿轮的方向“嘎达嘎达”缓缓降下了半个阶梯。沈云修道:“这是关楼主安置的,人可以乘坐木鸢升到到高处,俯瞰整个鸢都。”
沿着台阶上去,木鸢上有两根横着的宽杠,人只需要踩在上面,便可安安稳稳地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