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骂他鹤归可以,骂鹤酒星甚至整个归元派,不行。
元震不久前刚与子车渊平见过一面,后者打伤鹤归后,却没能致他于死地,因此一直不太畅快。
是故借着这股东风,元震试图将鹤归与子车渊平的矛盾再次激化,他就不信,没有关不渡在身边,鹤归能对付得了这位正佛的大宗师。
眼见鹤归朝他走来,元震不闪不避,甚至还露出一个笑。
可随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鹤归说:“我师父不配拿道门传承,难道你就配?”
元震脸上顿时炸开一阵火辣的疼痛。
他本能得觉得今日的鹤归与天台峰的那个人有所不同,可他说不上来这份违和感究竟来自何处。
人群中不乏见多识广之人,有人曾亲历过那场折梅宴,认出了鹤归的脸。
议论声在两人背后嗡嗡响起。
“你的剑不是自己的剑,功力也并非自己勤修苦练而来。若说为世人不耻,谁更胜一筹,相信大家自有评断。”
鹤归笑着回头,却恰好撞进关不渡晦暗不明的眼中。
要说的话顿在喉头,便教元震有一瞬喘息:“作为归元派的叛徒,你没资格说我。”
鹤归冷冷一笑:“姑且按你所说,我就是归元派的叛徒。但当年一事错综复杂,真真假假难以判断,为何你就偏偏如此确定真相?莫非,当年归元派灭门,你也参与其中?”
这属实为偷换概念,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元震无法反驳。
他并没打算将自己牵扯进来,反正鹤归叛徒的名声已出,以后也不可能再继任道门传承。元震心思转的飞快,打算不再与他争辩。
哪知鹤归看见他起身,直接以剑柄压住他右肩,硬生生摁着他重新坐了回去。
“别急着走啊。”鹤归轻轻一笑,“你是不是知道子车渊平在哪?”
元震神色一狞,正欲挥剑而起,鹤归却放突然开了他。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木牌蓦然飞了过来。
元震下意识接住,便听鹤归说道:“飞鸢比武,叫子车渊平来鸢都郊外三里处荒地,三日后,我在那里等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晚上更嗷
第35章 一战生灵
鸢都今年的风筝节,可谓是热闹更胜往年。
江湖中的人先是被鹤归没死的消息砸了个头昏眼花,后又得知子车渊平要与鹤归在鸢都比武——这个消息显然比鹤归没死更令人震惊。
子车渊平性格孤僻,习武成痴,常年与妖佛的宗师姚玉春不对付,但这人眼高于顶,除了姚玉春,从不屑于与他人交手。
怎么如今,就应战了呢?
三日时间不过眨眼,许多人听闻消息,纷纷赶来鸢都,打算目睹这场比试。
但大多人都只是来看个热闹,盖因鹤归十年前虽出尽风头,但到底是江湖上的小辈,实力与宗师之间天差地别。无论他多么天才,这终归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更别谈他失踪十年,功力不退已是万幸。
鸢都外热闹非凡,沈云修的山庄内却一片宁静。林绍不知鹤归的打算,心中虽有些焦急,但也被关、鹤二人的淡然所感染,一时心中也犯了嘀咕,以为在这几日内鹤归去哪里修炼了绝世神功,能够一招把子车渊平解决。
关不渡怀抱着一对扇骨,往鹤归身前一扔:“少了一块,居士给个解释。”
鹤归:“……”
解释什么,说那一块乌木的扇骨被他当做飞鸢,给了子车渊平吗?
三大宗门中比试的规矩,就是挑战者向对方飞鸢,而这个鸢,则必须是挑战者的一个随身之物。
虽然与子车渊平比武不是鹤归的一时兴起,但丢的扇骨却个是意外。因为身边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就只好委屈一下关楼主了。
闻言鹤归轻“咳”一声,说:“楼主没其他的扇子了?”
关不渡睁眼说瞎话:“没了,就这一把。”
“……”鹤归顿了顿,说,“要不楼主先委屈几天,让浮白回沧澜再给你捎一把?”
关不渡冷声一笑。
平日里他扇不离手,犹如剑之于剑客。鹤归心虚在前,却见关不渡微微一讪,眼中故作的冰冷散去,漫上些许由心的笑意。
鹤归便知自己又被耍了。
正要发作,关不渡便开始打岔:“你与子车渊平打,有几分把握?”
鹤归一顿。
半晌,他将手腕递向关不渡。
关不渡两指搭上脉搏,顿时只觉触感下的经脉中冲撞着一股蓬勃的真气,不仅如此,鹤归身上的热度也较之前高很多。
“子车渊平那一掌,阴差阳错让我恢复了功力。”鹤归说,“那日我醒来后就有预感了。”
关不渡收回手,道:“即便如此,你对上他,也毫无胜算。”
鹤归淡淡道:“可我必须去。”
不仅是为了与十年前做个了断,更是为了归元派的声誉,以及……他不能让关不渡白白受一次伤。
关不渡懒懒地往后一靠,毫无顾忌地打量起鹤归。
若是有天台峰的熟人在此,定会觉得,眼前的鹤归与之前那人分明是两个人。可此时在关不渡眼中,这个人终于与数十年前的那个少年身影重合。
无论过去多少年,他始终还是他。
关不渡眼中露出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真实笑意,却让鹤归看得莫名其妙。
半晌,他打了个哈欠,说:“那我就不劝你了。”
鹤归道:“多谢。”
关不渡抬眼,与鹤归对视。
鹤归看不懂关不渡眼中的神色,但是片刻后,这双异瞳别开视线,望向远方:“你要是没死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
离约定之日愈近,鹤归反而愈平静。这一场比试,子车渊平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害死他徒弟的人,换言之,是鹤归自己将性命拱手送上。
但鹤归其实也在赌。
三日打马而过,主角还没登场,鸢都城外便聚集了许多人。有人叹道,这般人山人海的盛况,江湖上已经许久不见了。
鹤归到时,子车渊平已等候多时。他今日没戴斗笠,带有伤疤的脸露出来,教旁观之人连连吸气。
春日和煦的阳光,此时也照得人有些发冷。
鹤归以剑拄地,抬首朝子车渊平打招呼。对面之人微微一笑,禅杖落于地面,响声浑厚如钟。
“今日再没人帮忙吧。”子车渊平道。
“没有,生死胜负,你我之间。”鹤归淡淡地说。
“好。”
林绍虽站得远,仍忍不住担忧。
沈云修拍拍他的手,缓声安慰道:“他到底是道门传承之人,相信他。”
围观之人皆喋喋不休,讨论着今日的胜负。
在众多纷乱嘈杂的声音中,两人动了。
鹤归的武器依旧是那柄在街边铁匠手中买的剑,上面的裂痕还来不及修复,就又匆匆上了战场。
关不渡依靠在屋檐下,手指插入扇骨间隙,正上下抛接着一把完好的折扇。
高手过招,说是地动山摇也不为过。有些修为的,还尚可看清他们的动作,像林绍这种毫无内力的人,在此处待久了,就会不可控制地产生呕吐感。
然而说是过招,不如说是鹤归单方面受制。
在宗师级别的大能眼中,鹤归的每一个动作都放慢了无数倍,破绽自然处处都是,子车渊平甚至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就可轻松接住鹤归的每一剑。
禅杖飞转,结成一个巨大的金色莲印,子车渊平不动如山地站在其中。
他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意,甚至还有空分神说话:“你还能坚持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内力便会在莲印的冲撞下自行溃散。到时只需一掌,鹤归便可毙命。
鹤归咬紧牙关,额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宗师的威压在全力释放后,几乎压得鹤归抬不起头。这种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他挥出的每一剑对子车渊平来说都犹如隔靴搔痒。再这样无止境地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脑中急速飞转,片刻后,肩膀的力道忽然一卸。
有人看出门道,惊呼道:“他怎么突然不设防了!”
剑式有攻有守,寻常人用剑是攻守兼备,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剑的威力。但鹤归此时毫无优势,又突然卸力,是打算妥协等死吗?
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鹤归剑尖一动。
“防守无用。”谢观喃喃道,“鹤归知道这个道理,索性便将所有精力全放在杀招之上。”
鹤酒星的剑式大开大合,可鹤归却不同。他以轻巧灵便为主,剑意如春日细雨,并不盛大,却依旧能杀人无形。
化守为攻之后,子车渊平那一方的金以已肉眼可见的速度产生裂痕。
可是……
“还不够。”有人摇头道,“子车渊平现在只是用禅杖,他还没有亲自动手。”
话音刚落,那金印便蓦然消散。
鹤归只觉身前一空,子车渊平已手擒禅杖,贴身而来。
强劲的掌风带起一片空茫的鸣响。
人群中,谢观有些惋惜:“鹤归受不住这一掌。”
如此情况之下,鹤归眼神未变。谢观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清晰的鹤唳凭空而生。
他翘首望去,绝境之下,鹤归手中的剑蓦然迸发出一阵寒光,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谢观看不见鹤归的身影,忍不住问身边的人:“这是什么?”
“……剑灵。”元震脸色铁青,“是剑灵。”
谢观不明:“剑灵是什么?”
“世上用剑者最好的境界便是与剑合二为一。”关不渡解释道,“剑灵,是用剑之人由剑意催生,它能游离于剑之外,作为剑客体内的第二把剑。”
谢观瞠目结舌:“这……”
关不渡淡淡地看向鹤归的方向,道:“世上能催生剑灵的,如今恐怕只剩下他一个。”
鹤归只觉丹田处爆发出一阵撕裂的疼痛,随后,耳边响起哗哗的流水之声,他心境澄明,双眼紧闭,剑式便化作滔天巨浪,翻腾而去。
金印与剑意相触,刺目的白光登时将所有人悉数包裹进去。
片刻之后,白光消散。
鹤归与子车渊平相对而立。
谢观:“现在是什么情……”
“况”字还没出口,子车渊平那边忽然发出一阵物体开裂之声。他手中的禅杖自上而下,蔓延开一道长而粗的裂痕,最终“咔擦”一声,杖身分离,碎裂了一地。
鹤归手中的剑亦蜿蜒着碎裂开来。
人群中寂然无声。
半晌,子车渊平弯腰捡起禅杖,道:“如果你换一把名剑,兴许还能胜过我,可惜……”
鹤归:“可惜?”
“不可惜。”子车渊平忽而笑道,“你还算配得上做我的对手,在功力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还能与我一战,不愧你天才之名。”
鹤归抬眼一笑。
“今日酣战十分痛快,我便不杀你。”子车渊平说,“下一次再见,便是生死之局。”
二人这一战,将方圆数里的植物悉数化作枯草。子车渊平离去后,关不渡便紧盯着鹤归的状态,见他仍能站立,心中的焦虑才稍作缓解。
哪知还未松口气,余光忽见一道剑光而来。他目光一凝,飞身将折扇挥出,打到那人握剑的手腕处。
宽剑“咣当”一声摔落下去。
关不渡一手将鹤归拥住,回身看向偷袭之人,笑道:“元震,你别的不会,老鼠的行径倒是学了不少。”
方才鹤归催生出剑灵,却仍然败于子车渊平之手,正是杀了他的好时机。若此时不动手,以后元震在道门中便毫无立足之地。
剑灵,几乎是道门弟子毕生的追求。
可就因关不渡多管闲事,众人反应过来,良机已失。
元震愤愤地收回不平剑,在众人鄙夷的视线中落荒而逃。
而此时,鹤归正温顺地靠在关不渡的胸口,关不渡低头看去,只能看见人苍白的脸色,以及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第36章 愿者上钩
鹤归失去意识,呼吸微弱,剑却仍然握得很紧。关不渡弯腰将鹤归整个人打横抱起。
林绍一直被沈云修护着,现在终于能上前,连忙从袖中拿出一颗药,喂给了他。
见鹤归双目紧闭,脸色发青,林绍担忧道:“他怎么样?”
“没事。”关不渡低头,意味不明地说道,“他没那么容易死。”
那些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皆对鹤归起了几分敬佩之心。毕竟要是换位思考,自己身处鹤归那个位置,现在估计已等不到活命的机会。
所以即便他输了,也并不难看。
众人对方才的比试都有些意犹未尽,有些受到启发的竟直接就此入定。吵吵嚷嚷的,有人忽觉地面似乎正小幅度地晃动着。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错觉,然而片刻之后,晃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地面上的碎石都开始四处滚落,烟尘四起。
谢观大喊:“怎么回事?”
走在前方的林绍突然转过头来,蹙眉道:“是地动!”
“先找一个空旷的地方。”沈云修将林绍护住,以内力发声,“大家在此地不要乱动,鸢都地动频繁,不必惊慌。”
四下摇晃中,关不渡把鹤归抱得很紧。
他蹙眉四望,觉得此时的地动来得有些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