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照笑道:“贺总兵倒是说了,侯爷怎么答你的?”
他挑起一边眉毛,面带同情的拍了拍贺全义的胳膊:“贺总兵啊,您说得没错,侯爷确实不是我一个人的侯爷,你也不比我差在哪儿,可侯爷的心从没在男女婚事上停留过半分。我不说开,将来或许还有机会,一旦说开,可不就跟贺总兵您的结果一样了?”
贺全义想起大战结束后,大军回到贝海湖,他安葬了秋狄,一个冲动跑到侯爷面前表明了心迹,侯爷……侯爷直说并没看上他。
“还是等你在我这里愣头青没脑子傻样儿淡些了再说罢。”
沈明照听说他去找侯爷表白,跑来找他打架。
打了半个晚上,他发泄似的问沈明照:“侯爷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侯爷,除了你那张脸,你又比我强在哪儿?论本事,论军功,我哪儿比不上你?如果秋狄没死,现在至少也是三品指挥,他又有哪儿比不上你?你又算侯爷的什么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金泉府的城墙上,直到下到地面,贺全义方才开口:“我没想到,你真的没和侯爷一起回去,就留在这儿了。”
沈明照顿了顿:“侯爷需要的不是只会围着她照顾的人……”
他看向西北方的天空,抬头道:“那里是侯爷打下来的,我绝对不会再让西胡沾染分毫。”
贺全义问:“你就不怕侯爷回了京,京中多少青年才俊,你白在这里等着守着,侯爷已经是别人的了?”
沈明照笑道:“侯爷不是我一个人的侯爷,这话不还是你说的?”
贺全义一噎。
沈明照缓缓呼出一口气,说:“侯爷不会是任何人的。”
就算侯爷真的和谁成婚了,侯爷仍是侯爷自己,不会成为她丈夫的妻子。
他用了几乎两年,都没有打动侯爷的心。他发现他完全不知道侯爷会对什么样的人心动。
那他离侯爷距离远些,会不会看得更清楚?
沈明照与贺全义一路沉默着往城内走,路上的军民见了他们,都行礼叫“贺总兵”“沈指挥”。
到了沈明照宅子附近,贺全义停下脚步,说:“明日你出发,我不能送你,今日就送你到这里了。你到了贝海,要……保重。别忘了秋狄还埋在那儿……”
沈明照转身抱拳:“全义,你也保重。”
一夜无梦,林棠睁眼时,正是夏浓推门进来,要叫她起身。
今日是她第一日到兵部上任,十分重要,林棠按习惯练武两刻钟,梳洗穿衣毕,检查了浑身上下无一丝不妥之处,才让人上早饭,准备吃了就去点卯坐衙。
这时林黛玉来了,一进门就抱怨:“姐姐在外面一年多都把我忘了,早饭也不叫我一起吃?”
林棠放下牛乳碗,笑道:“我怕你时间紧,不方便,就没让人叫你。”
林黛玉往林棠对面一坐,和夏浓说:“给我也倒一碗牛乳来,别的就不用上了,左右这些东西姐姐也吃不完。”
林棠边吃饭,边问:“昨儿我就想问你了,偏事多没空,你身边的雪雁春纤都不在里头服侍了?”
林黛玉笑道:“说来雪雁春纤绿歌她们都是和英莲差不多时间上学的,英莲都做了一年多九品女史,雪雁春纤总不能一直做那些伺候我穿衣梳头的活儿。年前我就问了她们的意思,倒都愿意学医,只有绿歌不愿意。她们每常跟着我也是天天在医院,耳濡目染之下学了不少,今年三月女医院再招学徒,我把她们都送去了,能学成什么样看造化罢。”
林棠问:“那你现在使的几个人怎么样,顺手合心吗?”
林黛玉笑道:“都是咱们亲自挑的人,能差到哪儿去?正好儿紫鹃也是我的人了,我打算再看她一个月,若好就选进来,照旧服侍我,若绿歌愿意,就能把她也放出去办事了。”
林棠便想了一遍她身边的几个人,夏浓朱琴是一开始就跟着她的,到现在也有五六年了,真正是她一时离不开的。扶月是谢家老太太送给她,服侍她梳头打扮的人,现下她一年倒有三百天梳男子发髻戴一根钗就完了,用不上她,不过她倒是个安静稳重性子,也肯上进,常在屋里不是读书,就是做针线。
底下还有七八个小的,现都是十三四五岁,只是她没空亲自调理人,都交给夏浓朱琴了。若要再提人上来,她还须得亲自看准了方好。
她舍不得把薛宝钗留在西北,可若一切顺利,薛宝钗这两年还是得过去。不然倒把新疆的棉花隔着几千里远运回京里纺织?那也太耗费人力物力。
薛宝钗若去,也不可能让她光杆司令一个人过去,必要配上两三个帮手。家里的人够使,也不必外头招了。
林棠思索着身边人的去处,又不免暗骂自己竟是个傻子,只想到京中是她根基所在,怎么忘了西北产棉江南产丝,这两处才最适合开办国营纺织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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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空间有那——么大,光屋顶就大得能停直升机。她再也不怕没地方放东西了!
才回京一日,眼前的事还没办完,后头的事想太多也办不了。
吃了早饭,林黛玉去女医院,林棠去兵部点卯,每人身后都有二三十个禁卫护送。
清宁侯府送走两位主人,稍安静了没有几刻钟,待到了时辰,王熙凤坐在议事厅里等人回话,姑娘小子丫头们都去上学,就又热闹了起来。
六部同在大明宫里,各处的院落房屋格局也相差无几。
林棠还在宫门口遇见了林如海,父女两个一同入宫,一个到户部,一个到兵部,都坐在尚书的位置上。不同之处便是林如海已做了三年多的侍郎和一年多尚书,与户部的人早便相熟,户部各官虽见了他都行礼问好,倒不似兵部的人见了林棠一般,极热情的将她簇拥起来送到屋内,又殷勤的倒茶递水自我介绍。
接了兵部右侍郎鲁全亲自提壶、左侍郎李成思亲自倒的茶,林棠从身下的官帽椅上站起来,对屋内她一众下属拱拱手,笑道:“我年轻经验浅,全靠陛下的信重,侥幸立功,才有今日。今日我上任兵部尚书,往后都要靠各位扶持。盼我与各位大人能同心协力、同心同德,报效陛下和朝廷。宫中不可饮酒,我便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了。”
如今满朝文武是无人不知清宁侯林棠身上几件大功,每一件都足以青史留名,朝中无人能比,皇上也格外信重于她。真与其共事之前,兵部尚有少数几个人以为其到底年轻,皇上就这么把她放在一部尚书的位置上,少不得她要栽几个跟头了。
可听了这一番话,诸人想起其义父承恩公和父亲林尚书,哪一位不是在官场二三十年的人?清宁侯得他二位的真传,自然也不是个好糊弄的。
鲁全李成思等忙都低头拱手,连连道“不敢不敢”,看林棠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
林棠放下茶,安然坐下,笑道:“请各归各位罢,鲁大人和李大人留下。”
兵部其余诸人各皆退下,鲁全和李成思被林棠请在旁边坐了。
林棠问:“王大人去年九月被贬,到如今又是九个月了,兵部上下一应事体都是你两位负责?”
鲁全和李成思都忙应是。
林棠笑道:“我看了鲁大人和李大人的履历。鲁大人原是武进士出身,为官二三十年,边关也去过,强敌也杀过,各省也转过,没到五十岁,就因功劳显著提拔了兵部侍郎。李大人就更了不得了,您是正经文人出身,书香世家,却一到任县令没半年,就率县兵铲除了流寇作乱,这之后知府按察使一路高升。有您两位如此文武全才的忠臣良将,怪不得陛下放心让兵部尚书之位空悬了这么久。”
鲁全和李成思先连连谦虚,又各夸林棠,说些愿和林棠一心办事等话,林棠自然也要谦虚一番。
互相吹捧完毕,气氛热络了起来,林棠方往正题切入:“我蒙陛下信重,担此重任,可你们也知道,我不过有几分偏才,是没考过文武举人,也没在六部正经做过官的。这‘尚书’两个字,我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可要做什么……”
她笑笑:“少不得我还要请你们两位给我讲解讲解,别在外人面前闹出笑话才好。若最近有什么难办的差事,也不妨说出来。”
鲁全和李成思对视一眼,分好了上午是鲁全给林棠讲政,下午是李成思。两人又主动把兵部五年内的存档找出来,给林棠做参详使用。
看着厚厚几大摞的条陈存档,林棠觉得至少到过年之前,她不会有一个休沐是空闲的了。
到了黄昏时分,李成思大略给林棠把兵部各堂乃至对二十二省各地的事顺了一遍,并无藏私。
他和鲁全正有一件极难的差事,必得侯爷出面才行。
“安海军想要清宁炮和燧发枪,兵部没有皇上的旨意不能拨给,南安郡王府就成日来催?”林棠笑了,“你们别管了,谁再因为这事找兵部的麻烦,一概让他们来找我。我当面和他们讲道理。”
皇上让她来做尚书不就是为了这个?
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府想反,在一步步试探皇上的底线。皇上若亲自应对就失了为君的“身份”,所以要推出几个人顶住,看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府是会顶不住压力自行认罪,还是索性反了。
不论他们选哪一种,皇上都不会承担逼迫臣子谋反的恶名。
听得这一句,鲁全和李成思真似如听仙乐耳暂明一般。
因离出国孝还有半个月,林棠没请兵部诸人到外面酒楼一聚,只说等出国孝后再热闹,便在众人的围随下出了宫。
这时林如海早已下班回家半天了。
带了一大摞机密材料,林棠不便骑马,早命杨树预备下马车等着,她正好也在车里闭目养神一会儿。
精神上的疲乏远比身体上的劳累更让人受不住,她不知不觉在车里睡着了。
杨树并不敢触碰林棠,恰是林黛玉从府里接出来了,便忙请她将林棠叫醒。
看林棠睡得香甜,林黛玉一是不忍吵醒她,二是做了许多年的妹妹,早想也能做一回“姐姐”,便和身后的薛宝钗等人笑一笑,伸出手要上车抱林棠下来。
但在林黛玉距离还有林棠三尺远的时候,林棠忽然睁眼,从袖子里抖出一把短刀,抽刀直指向林黛玉!
林黛玉一惊,忙闪身跳下马车,低声说:“姐姐,是我!”
林棠回了神,看清楚外头是林黛玉,忙把刀一丢,下车问:“玉儿,我没伤着你罢?”
林黛玉心还跳得飞快,试探着握住林棠的手,问:“姐姐?”
林棠歉疚不已,低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
看林棠神色极差,林黛玉略略平复了心情,便搂住她的胳膊,笑道:“这有什么,怕不是姐姐做噩梦了罢?咱们快进去,家里早备好饭,就等你回来了。”
林棠有一肚子的话,不知该怎么和林黛玉解释,偏是在家门口,还有许多外人,只得道:“好,咱们先吃饭。”
杨树探身到车里,默默把林棠丢下的刀鞘和短刀都捡起来,插刀入鞘,先收在袖里,并没敢直接交给林棠,恐让她们姐妹之间再说起这事。
看林棠的贴身大丫头夏浓走在最后,他便大着胆子,轻声叫:“夏浓姑娘,夏浓姑娘?”
隐隐约约听见人唤,夏浓转头看了一圈,见前头林棠和林黛玉都没在意,便提着裙子出了府门,问杨树:“是你叫我?”
杨树把刀递给她:“请姑娘交给侯爷。”
夏浓是日夜贴身服侍林棠的人,虽没亲见车内林棠和林黛玉发生了什么,也影影绰绰猜到了一些。
此时余下跟出门的禁卫已经赶着车马走了,守门的禁卫和小厮们都假做没看见他们,却时不时的偷瞄一两眼。
感受到旁边的视线,夏浓红了脸,却仍用手指拽住杨树的一点点袖子,将他拉到墙根下,迅速撒手站好,说:“今日的事你不许告诉一个人。”
豆大的汗珠从杨树额角落下,他看着夏浓乌云一样的头发和细腻的后颈,喉结一滚,答应了一声:“姑娘放心,我知道干系。”
“姑娘……”
“夏浓!”朱琴出来找人,看见夏浓和杨树站在一处,杨树高大的身影把夏浓几乎挡得严严实实的,不自觉脸上一热。
“你怎么还不进去?一会儿侯爷找不见人了看你怎么办。”她咳嗽几声,看杨树好歹让开了些许,“杨千总,我们先回去了,今日也劳动您护送侯爷了。”
杨树严肃道:“护卫侯爷的安全乃在下职责,当不起姑娘们的谢。姑娘们请,我也去了。”
角门在身后合上,朱琴忍不住偷笑,问夏浓:“你和他在那儿说什么呢?那里到底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也不怕人看见。”
夏浓红着脸:“说的是正经事,你别想歪了。”
朱琴笑道:“我倒要知道你说了什么正经事。”
夏浓把短刀拿出来,在朱琴眼前一晃。
朱琴一愣,面上的笑容和眼中的打趣都消失了。
“这是侯爷的心病……”朱琴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愁意。
“我只见了一次战场,就吓得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侯爷不许我们再看,却天天身处其中,还总有人想刺杀侯爷……”夏浓把短刀深深藏进袖子里,“侯爷不许咱们告诉老爷和二姑娘,可你我劝不了侯爷,一直让侯爷把事藏在心里,天长日久的,怎么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