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正房近了,朱琴忙打起精神,露出笑容,又赶紧让夏浓也笑,说:“二姑娘是个七巧玲珑心,说不定已经猜到了。若二姑娘问咱们,咱们不能说实话,说几句别的提醒,二姑娘也能懂!快别瞎愁了,有发愁的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和二姑娘说呢。”
因没想到林棠回来的这么晚,薛宝钗已带薛宝琴来清宁侯府等了半日,林黛玉怕失礼,晚饭特请了她姐妹俩一起用。
既有外人在,就不便问林棠。林黛玉面上只做无事,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林棠的言行举动,想看出来她和离京之前究竟有哪些不同了。
一顿饭过去,除了林棠的饭量比去年春日增加了三分之一外,林黛玉什么也没看出来。
……能吃能睡就代表还没有太大的问题。林黛玉这么想着,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安慰自己。
天色已晚,饭毕,略歇了半刻钟,林棠就开始面试薛宝琴。
薛宝琴果然没让林棠失望,确实是心中有见识的人。她虽在四书五经等士大夫必读书目上不如她姐姐薛宝钗和黛玉,但给做女官是尽够了。
恰好她也是皇商家庭出身,幼时还和父母南来北往做生意,比薛宝钗一直在家里的更多了实际经验,在某种意义上还更强一层。
伯府变成侯府,护卫之首从六品典军变为五品千总,但府内女官的品级数目仍是那些,暂无变动。
正六品长史一人,林棠仍不准备提谁上去,正七品的少史和正九品女史都是满的。
薛宝琴虽难得,但她来得晚了些,王熙凤和薛宝钗一内一外,已是林棠的左膀右臂一般,葛女史常女史和王熙凤三人配合得很好,且与薛宝琴不是同一类型的人才。正九品女史还有两人,林棠绝不可能让甄英莲让位,而姚曦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也能独当一面了。几人都无过错,才华不输太多,且比薛宝琴更有经验,林棠不会专为了她徇私。
女官中无职给她,便只有幕宾。
正九品女史的俸禄是一年六十两,包吃包住包穿包医疗和子女教育,林棠另外还会参考她们一年中的表现,按档发放十两至三十两不等的奖金。
按照这个标准,清宁侯府的幕宾待遇分为三档,第一档为一等幕宾,年例四十两,奖金五两至二十两,二等幕宾是一年三十两,三等是二十两。
幕宾之下,林棠还设了不签身契,只算雇佣来的杂役之职,也分三等,只是暂还无人。倒是女医院的学徒待遇参考了杂役之属,也和清宁侯府林府的三等下人待遇相似,一等月钱一两,二等一吊,三等五百钱,包吃包住包穿,按照上月的考试成绩,还分别有一百钱至五百钱的奖学金。
目前女医院中的大多数学徒还都在三等学徒里,只有少数几个被刘司药亲自点为二等,还有一个升了二等之后懈怠,又被打回三等的。
等她们升到三等幕宾等级的时候,差不多就到可以出去开医馆的水准了。
为了以身作则,林黛玉自己也领着二等学徒的月例,月月还都能额外拿到五百个钱的奖学金。
而似是曹雪、柏清秋两人,入府时都是三等幕宾,经过这一年多在外,林棠早给她们提了二等。柳湘莲本是二等,林棠还要抽空检查他的工作,再斟酌是否给提一等。
综合考虑下,林棠给薛宝琴开的是二等幕宾的契书。
她虽然人才极好,毕竟还无经验,且年纪尚幼,今年才十四岁,比女官们都小三四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林棠会保证清宁侯府里绝无阴私害人的事,却也要注意不能寒了“老人”们的心。太过看重提拔薛宝琴,必会让原来的“老人”心寒。
但以薛宝琴的资质,林棠也不可能把她放到三等去。
二等正好。
面试完薛宝琴,两方签了契书,便几乎已经到了睡觉的时辰。
契书上写的是让薛宝琴七月初一上任,但今日太晚了,林棠便留薛宝琴和薛宝钗先住一晚,明日再家去。
薛宝琴已成了板上钉钉的林棠下属,此时却一点儿不扭捏害怕,仍如平常一般,大大方方谢了林棠,便和薛宝钗告辞出去。
给薛宝琴安排屋子等事自有王熙凤去办,不必林棠费神。
但她还是觉得时间完全不够用。
带了一大堆条陈回来,一个字也没看,晚上本还想练武半个时辰,可现下已经晚上八点半了,明日有早朝,她两点多就得起床,现在立刻梳洗睡觉,也只能睡六个小时。
瞥了一眼放在卧房里的“一摞”,林棠:“……给我打水,我要洗澡。”
林黛玉也知林棠忙碌,又在旁看了她一晚上,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便也回自己屋子,准备安歇了。
但一想到林棠半睁的眼睛里闪烁着寒光,手上无比干脆的拿下刀鞘亮出刀刃,她就觉得心惊。
姐姐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都回到家了,还觉得身边都不安全?
她问姐姐,姐姐很可能不会告诉她实话。
但她还是得先问过姐姐,姐姐真的不说,她再去问别人。
给林棠拉上床帐之前,夏浓把匕首还给了林棠。
看着这贴身跟了她这么久的匕首,林棠心情格外复杂。
她无心要用它对准玉儿,玉儿必然也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可若玉儿问她,她该怎么解释呢?
隐瞒不算谎言,但不说实话就是说谎。
她要对玉儿说谎吗?
就任兵部尚书的第二个晚上,林棠没能躲过林黛玉要和她一起睡觉。
林棠心知肚明黛玉要问什么,也知道今日时间多着,黛玉不会让她糊弄了事的。
可能拖一刻是一刻,她主动提起一桩事:“去年云山伯——就是秦家舅舅,颜表哥的亲舅舅,和我说颜表哥的母亲给他写信……”
才听了个起头,林黛玉就去捂林棠的嘴:“是我有事要问姐姐,姐姐别扯这些没用的拖时间!”
林棠把林黛玉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笑道:“你要问的是正事,我要问的也是正事呀。我问你,为什么这一年写信,你一个字也不提颜表哥?”
林黛玉扭过脸,嘟囔道:“姐姐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看她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背后和床上,就算身上只着寝衣,也能看出来腰肢纤细,身形婀娜动人,林棠不禁摸了一把她的头发,叹道:“玉儿长大了。”
林黛玉嗔视林棠一眼,把头发拢在一边,钻进薄被里,笑道:“姐姐只比我大三岁,这话说得像比我大三十岁似的,爹今年也总说我长大了,姐姐定也长大了变样了更标致了,只是他自己老了之类的话。幸好姐姐刚才不是说‘玉儿长大了,我老了’!不然你看我怎么说你。”
林棠笑道:“这话让我听着好酸!我不在家,还不知爹怎么疼你呢!我好容易回来了,我也要常回家去,总不能只你一个是爹的好姑娘。爹若敢当着我说他老了,我也要让爹瞧瞧我的厉害!”
林黛玉抬起身大笑:“好,咱们明儿就一起回去,也让爹知道他大姑娘的能耐!”
她又说:“爹上个月还和我念叨,说不知宁西军里有没有你能中意的人,或许能带回来给他看看,替你掌眼。我说让爹别多想了,姐姐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挑男人的,再说姐姐又不要什么高门贵胄的公子,只要合心合意的人,你身边已有了一个沈明照,他这样生得好又体贴的人,都两年也没能得你另眼相待,何况别人?爹还说我扫兴。前儿你回来,不说新的人,连沈明照都没跟回来,爹嘴上不说,心里不知怎么可惜呢。”
林棠笑道:“沈明照升了从三品指挥同知,我让他留在西北了。你别这么看我,并不是我逼他,是他自己愿意的。今年大周不是才打下来贝海湖东边那一大片土地?等西胡过几年稍缓过来,必不会心服,他们集结不了兵力大举进攻,却可以用小股部队侵扰。贝海湖南北两侧又无极险要的屏障,并不难攻,不趁这几年先打下根基,以后就算是小股来犯,也够百姓们难的。那里是立功的地方,他留在那儿才对他最好。不然回到京中,仍在禁卫里,什么时候才能再得实打实的功劳?”
林黛玉忙问:“姐姐都替他打算起以后了,是不是……”
林棠摇头:“没有,不过是感念他这两年尽心,想让他有个好前程罢了。我这几年差不多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儿,哪儿有心思想那些?我不怕告诉你,万一我真动心,再怀了身孕,一耽误就是一两年,等我能放下孩子出来,又不知朝廷上星斗变幻几次了。我不敢冒险。”
林黛玉知林棠所说为真,不免替沈明照可惜,却也着实不想见到林棠被情·色所耽,白白误了前程,便道:“让人知道跟着姐姐不会错,也这很好。”
林棠笑道:“说完我了,该说你。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和秦家舅舅说的?”
林黛玉又躺下,拿薄被盖住脸,说:“姐姐才说怕成亲有孕耽误事儿,倒又问我。我也怕耽误我的事。”
林棠也躺下,笑说:“一码归一码,现在耽误不起,十年八年后未必不能。再说你与我情况又不一样,我是对他真没有那心思,可你分明对他有意,如何不关心他家人怎么看的?”
她不再绕圈子,说:“秦家舅舅其实并不好意思直接问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他去年九月就想问了,偏一直有大事,直到我回京之前,才终于私下问我一句。我说——”
“你说什么了?”林黛玉抬头,见林棠一笑,竟闭口不说了,她忙又坐起来,摇晃林棠,“你也太坏了,要么就别说,要说就别这么吊着人胃口!快说!”
林棠笑用手指划了两下脸:“就这么急,连声‘姐姐’也不叫了?”
林黛玉羞得无法,便胳肢林棠的腰。
林棠赶紧把她两只手都握住,笑道:“我和他说,我妹子是天下有一,人间无双的人物,他见了就知道。颜明哲能看上我妹子是他有眼光,他能不能求到我妹子,就得看他的命和本事好不好了……哎!我都说了你还胳肢我做什么!”
笑闹一场,被褥枕头都乱了,林棠也没叫人,自己下床整理。
林黛玉坐在床上帮忙,从林棠的枕下摸出了昨日的匕首。
“姐姐……”林黛玉说话就掉下了眼泪。
“你别哭,这有什么哭的?”林棠忙坐到林黛玉身边,搂着她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什么,可我好好儿回来了,最多经过几回刺杀,都没伤着我半点儿。你想想,谁一年里被刺杀三回五回的,都得缓一段儿时间是不是?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已经好了许多,最多再有半年就好全了,不怕了。你放心,啊?”
林黛玉含泪点头:“姐姐没骗我?”
林棠忙说:“我没骗你。”
“那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没伤着吗?”林黛玉看着林棠洁白小腿上的一处伤痕,眼泪又簌簌落在了衣襟上。
“这是战场上被箭射中的,不是刺杀伤的。”林棠把裤腿放下来,笑道,“都上战场了,哪儿能一点儿不碰着磕着?就这一处,再没别的了。你不信,我全脱了给你看?”
说着,林棠作势要脱衣裳。
林黛玉清清嗓子,下了床,把房门锁好,又点了几支蜡烛,说:“姐姐脱罢。”
林棠:……
玉儿怎么不按她想的拦住她,还真要看啊?
六月十五,国孝一年结束。
第二日,林棠请兵部数得上的几个人在京中最好的酒楼喝了一顿,才算上任兵部尚书圆满结束。
薛蝌和邢岫烟的婚期定在六月二十。林棠坐足了一个时辰才走,给足了薛蝌面子。
又过几日,在林棠终于将兵部上下都是如何运作的了然于心后,渤海国派来使臣,欲嫁女于大周,再娶大周之女回国,与大周结两国之好。
第115章 猜忌
八十年前, 前朝几代皇帝昏庸,中央朝□□·败,各地吏治不堪,国朝外敌环伺, 更兼连年天灾, 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 生活苦不堪言。[注1]
大周高祖皇帝自陕西、山西一带起兵, 先攻占西北三省, 又将西南诸地纳入麾下。在有了四川后, 高祖皇帝以四川、陕西、山西三地为屏障, 对内积极招兵买马,增强实力,对外则与已经称帝称王的各诸侯联盟, 终于推翻了前朝统治。
历经十年征伐, 高祖皇帝于金陵称帝, 国号大周, 年号应天, 大封诸将为王公, 其中以北静郡王、西宁郡王、南安郡王、东平郡王四家最为功高,皆封为异姓郡王之爵,乃中原千百年来未有之隆恩也。
高祖皇帝称帝时,西北、西南、江南和中原大部分地区已被攻占,唯有东南沿海和北方诸省尚有零星碎地仍有反抗。加之西北有西胡,北方有瓦剌, 东北有渤海国, 沿海还常有倭寇海盗侵扰, 高祖皇帝便命将原有军队改建为宁西军、安海军、平东军、镇北军四大军,交由四位异姓郡王执掌兵权,镇守四方。
后高祖皇帝亲征瓦剌,使瓦剌诸部再无力大肆进犯大周,镇北军因此被裁撤。
为震慑瓦剌残部和东北渤海国,高祖皇帝又迁都燕京,三次亲征不对大周称臣的渤海国。
但渤海国与大周接壤处地形险要,有密林、高山、沼泽,易守难攻。前朝末年国力衰落,无暇顾忌东北,渤海国在几十年间迅速发展壮大,人口繁盛,武器精良,工商业发达,又占据地利之便,早非弹丸小国,而是真正能威胁到中原统一的大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