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亲征皆无功而返,高祖皇帝含恨而逝。
连年征战消耗了大量国力,使得国困民乏,大周皇帝三次亲征皆与渤海国互有胜负,也激发了渤海国的野心,不但时常派兵到大周边关示威,且在两国相交时,态度也越发倨傲。
先帝初登基,知大周急需休养生息,不能再轻易与别国起战事。
他便命在东北边关加派兵力,虽不主动出击,也不能让渤海国入侵大周分毫,也命加强西北东南两地的戒备。
开国时封的“四王八公”几家,虽第一代皆已年老离世,但第二代在先帝初年尚还有许多能臣可用,为先帝出力不少。
几十年里,平东军驻扎辽源省和直隶边境,屡次抵挡了渤海国的进犯。平东军中出现了许多猛将。渤海国也知大周非其能轻易能冒犯的。
正直先帝年老,诸王争位,今上登基,两国因此有了长达二十年的和平,边关百姓世仇仍在,却也与渤海国有交易往来了。
渤海国此次主动派使臣来,要与大周修好,还是大周开国以来的第一次。
两国之间毕竟打了几十年的仗,双方都想有朝一日能拿下对方的国都,彼此也心知肚明。
因此渤海国的使臣被平东军留在了辽源省首府松阳,只有国书被送到了大明宫太极殿陛下案上。
皇上召集文武重臣在太极殿议事。
林棠为兵部尚书,虽未入阁,也在被召之列。
林如海为户部尚书,已入阁,谢云正为三法司之一大理寺的长官,也同在太极殿内。
大周借鉴前朝,不设宰相,只设内阁大学士六人,参政议政,协助皇帝,而行政权则在六部尚书手中,议政权与行政权分离。
但大周开国七八十载,历经三代皇帝,到先帝时,阁臣便已多由六部尚书兼任,以方便政令下达。皇帝私下开小朝议政,也常召大学士之外的尚书、重臣入宫。
因内阁大学士为从一品,比六部尚书品级为高,皇帝也常命身体不足以再任六部尚书或各地总督,却资历高、经验足、威望重的老臣为大学士,是以还尚未成为无实权的虚衔之任。
大学士六人,上加殿阁之名,以“文华”“武英”两位大学士为首。
林如海现为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为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为华盖殿大学士,另有谨身殿大学士和体仁阁大学士在朝中并无它职,武英殿大学士空置无人。
六部尚书、两位大学士、禁卫统领、都察院都御史,再加上大理寺卿谢云正共十一人,便是目前大周位于中央权利顶端的十一位重臣了。
林棠不是第一次参加在太极殿的小朝,但前几次议政,讨论的都是今年雨水大,要预防黄河决堤或是粮食减产等林棠不熟悉的事,她就只管听,并不主动开口,若涉及各地军队调动防备,她才会准备表达一二看法。
但皇上从来没有让她在小朝上发言过,都是再私下召见她,吩咐她该如何去做。
她因此知道皇上竟然是在培养她,用兵部尚书这个职位和参与小朝议政的权利亲自培养她。
林棠感到惶恐,觉得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认可和看重的满足。
再说到了这个位置,她想退,皇上和朝局也不会让她退了。
今日到了太极殿,林棠已经准备好又是旁听学习的一天,可皇上说了渤海国使臣的事,问诸臣意见,竟第一个问的就是她。
“清宁侯,你对渤海国所求怎么看?”
林棠的爵位乃殿中最高,但位次却在吏部、户部、礼部三位尚书之后,是按照官位排的。
她平日不发言,坐在这个位置不算明显,可皇上头一个问她,也由不得殿内其余大臣不看她。
思考从她以往的经历来看,在皇上心中她应该是什么态度,皇上的态度如何,她真实的想法又是如何,林棠道:“陛下,微臣以为,自大周建国初始,渤海就不曾对大周称臣,几十年来,渤海对大周也从未恭敬过,两国多有战事,可见渤海的野心。渤海今次一反常态,主动来结好,无非是看大周国力强盛,在西北大败西胡,心生恐惧,不敢与大周再度为敌,也恐大周平定了西北,接下来便要收复东北大片前朝失地,所以如此。”
太极殿里是一贯的安静,只有林棠一个人的声音在响。
她继续对皇上说:“在微臣看来,渤海并非真心要与大周交好。我大周疆域辽阔,国力强盛,岂止是渤海的数倍。若渤海真心敬服大周国威,理应主动贡女来朝,但其国书上却说欲嫁女于大周,还娶大周之女回国,便彰显其野心未减。这‘嫁娶’二字原是结两姓之好,两家互为平等才使用,或许渤海只是借此试探大周,若大周真开恩允了,渤海反以为是大周惧怕了他们。渤海一向狼子野心,昭然显在国书之上,又如何堪配我大周之女?”
见清宁侯言毕,皇上面带微笑,眼带赞许,众臣便知道皇上的心意如何了。
其实西北才大胜不久,就算再不愿主战的大臣,也知有了清宁炮燧发枪,大周在战场上的战力已是今非昔比,或许对渤海的沼泽林地没有办法,但坚守国门毫无问题。
林如海也说国库还可以支撑至少一次规模小于宁西军西征的对外征伐,太极殿内的气氛早从“是否应该答应渤海国嫁女娶女”,变成“是不是把渤海国也荡平算了”。
皇上听众臣议论了半日,方觉被渤海国书气出来的怒火消下去了。
想娶大周之女回国?渤海想得美!
他就那几个宝贝姑娘,还等着给她们挑驸马成亲,一辈子安乐尊荣,绝不会让她们和前朝公主一样过得悲惨。
渤海虽不能说是穷山恶水,嫁去那里也是背井离乡,两边通信不便,受了委屈他都不知道。
大周并不惧与渤海开战,可偏是内乱未清的时候……
到底才在西北结束一次大战,大周对渤海也从未有过大胜,而一旦开战,停战并不是想停就停的,受苦的也还是边关百姓,殿内诸人几乎都是历经两朝的老臣了,再是热血上头也有限,没过多久,便都回到脚踏实地,认为虽不能应渤海的国书,却也不能主动交恶,还是应回一封国书,拒绝渤海所求,交与使臣带回去为好。
国书怎么写,就不是林棠这个文化水平低下的武人……能参与的了,自有礼部和翰林院一同参详。
大臣们都出了宫,皇上又看了一遍案上渤海的国书,思索良久。
他问:“清宁侯上次入宫见皇后是什么时候?”
“就是昨日?”他又问,“那她在凤藻宫呆了多久,还去了什么地方?”
太监们恭恭敬敬的答道:“清宁侯、清文县君和往常入宫一样,在凤藻宫坐了两刻钟,便去长宁宫拜见了太妃娘娘,也坐了两刻钟,又去见了几位公主,公主们留清宁侯姐妹用了午膳。清宁侯姐妹于午膳后出宫。”
皇上没有再问下去,吩咐了密探几句,便道:“去凤藻宫。”
“起驾凤藻宫——”太监的声音在太极殿外传得悠长。
渤海国送来国书的消息还只在小范围内流传,并没传到后宫。
皇上来的时候,谢云雁正拿着一本册子,在和大公主齐承柔讲她驸马的备选都有谁,家世如何年岁几何,又都是什么样的人。
被连着两次国孝耽误了两年,齐承柔已经十九岁,就算在皇家也是该出宫开府成婚的年纪了,可她的驸马还没有着落,由不得谢云雁不替她着急,连给齐承坚选秀的事都且靠后。
皇上的女儿自然不怕嫁不出去,可这婚配也讲究个顺心遂意。京中凡条件好些的男女,除非是读书极好,估摸着二十出头甚至不到二十就能得中举人进士的男子不怕耽误几年,等考中了再结亲更好,无不是早则十一二岁,晚十六七岁都定了亲。
齐承柔今年十九,谢云雁手上册子里的男子大多是十六七八岁,只有一二个十九、二十的,还差不太多。再耽误一二年,公主和驸马年岁差得太多,也怕日子过得不顺,白委屈了公主。
谢云雁急着给她操办,吴贵妃到底是亲娘,自然也盼着齐承柔能选到一好驸马,她日子过得好了,也好帮扶齐承定和齐承婉。
又因齐承定和齐承坚同岁,都已十六了,也该选妃,出国孝还没半个月,吴贵妃已不知往凤藻宫孝敬了多少东西,什么亲手做的鞋,亲手抄的佛经,亲手制的点心,再有什么吴家送进来的绸缎、首饰、摆设,“她觉得只有皇后娘娘才配得上”,也都巴巴的送过来,只求谢云雁能精心给齐承柔齐承定择婚事。
她虽有心想自己给儿女挑,可……谁让六宫的大权都在皇后娘娘手里,皇上半点儿都不许她沾呢。
隐约听见外头有动静,谢云雁本以为又是吴贵妃送什么东西来了。
她抬头要问人,见齐承柔一脸的尴尬,忙笑道:“你母妃也是心疼你,这有什么。”
谢云雁才要命请吴贵妃进来,可再一听,来的人颇多,又不似吴贵妃的排场,倒似是皇上的。
她便站起来带齐承柔迎出去,笑道:“陛下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儿?”
皇上倒吓了一跳,笑问:“你们怎么知道是朕来了?你们娘儿俩做什么呢?”
谢云雁笑道:“能带这么多人,来的自然是皇上。陛下来得正巧了,妾正给承柔挑驸马呢,就请您也帮忙择几个好的给她选罢。”
见谢云雁浑然不知渤海国的事,皇上心中轻松不少,笑道:“来,朕给咱们承柔看看!”
本朝虽无驸马不能任职的规矩,但被择为驸马的男子确实不论本来人才如何,少有人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再加上前朝明令禁止驸马有实权,在多少年的约定俗成下,家中有出息男子的人家几乎没有愿意孩子去做驸马的。
被皇上拿在手里的这本册子上,便多是勋贵之家样貌人品不错的嫡子,还有各高官家的次子,或是门第较低人家出色的孩子,都极适合做驸马。
皇上翻看完一遍名册,齐承柔早害羞躲出去了。
他便问谢云雁:“怎么没有吏部尚书家的孙子,那个叫甘筠的孩子?朕记得上一科秋闱他十七岁,中了河南第五十二,虽在春闱名落孙山,倒也算不错了。”
谢云雁笑道:“陛下近些年常对妾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您一直愁可用的人少,所以没把这样的才俊选在里面。若皇上不介意,妾这里还有好些人选呢。”
说着,谢云雁便亲自去拿了另一本薄些的册子,放在皇上面前的炕桌上,笑道:“您看,这第二个就是他。”
皇上又将第二本名册翻阅一遍,皆是京中不论出身,未有婚约,年少样貌佳有出息的男子。
看完,他不由感叹:“你费心了。”
谢皇后谦辞几句,又指着自己脚上的淡湖色绣红莲碧叶淡黄花蕊镶珠绣鞋,笑道:“妾再不把承柔的驸马选出来,只怕吴贵妃还不知要给妾再做几双鞋呢。”
皇上对吴贵妃所做不置可否,只拿起第一本册子,说:“还是从这里面给承柔选人罢。”又把第二本册子翻了一遍,笑道:“这个就归朕了。”
谢皇后无奈:“既不从这里面给承柔选人,妾也拿它没用了,皇上想就拿去罢。”
又与谢皇后挑出几个好的,皇上忽问:“颜翰林和玉丫头的事儿怎么样了?玉丫头今年也及笄了罢?”
谢皇后又无奈了:“今年二月给玉儿的及笄礼还是陛下和妾一起挑的,陛下怎么就忘了。玉儿这孩子暂时无心婚姻,妾身大嫂和明哲父母商议过,就说找大师给他批了命,他命里不能早娶,至少得二十岁之后才能谈婚事,先混过去这两年罢。”
皇上一算,摇头笑道:“他今年十八,也就能再混两年。罢了,大不了再过两年,朕给他们一道旨意,谅京里也没人敢说三道四的。”
谢云雁心内一叹,现在这么混着,两个孩子还都有后悔的机会,若真有了圣旨,又如何违旨?
她笑道:“眼前的事儿还没完呢,妾求陛下快把咱们孩子的事儿先定了,再想人家孩子。办完了承柔的事,还得给承坚承定选妃呢。”
在凤藻宫里和谢云雁消磨时光到晚膳时分,与太子、二公主还有早就被乳母抱了来的五皇子用过晚膳,皇上才对她说了渤海国之事。
谢云雁心中一紧,忙问:“那陛下……”
皇上笑道:“朕不可能答应,你放心。两国要谈,大周至多嫁过去一个宗室姑娘,还要做他们的王后正妃,朕才答应,至于朕的公主他们就别肖想了。”
谢云雁喃喃道:“朝政上的事情,妾身不大懂,可这使臣一去一回,想来至少也要两三个月,也够妾给承柔选好驸马了。还有渤海国想嫁女儿给大周……”
皇上笑问:“你是担心朕纳了渤海国的女人,还是担心承坚?”
谢云雁轻哼一声,靠在皇上怀里:“就不能陛下也不要,承坚也不要?咱们大周有多少好女子,非要渤海国的做什么?也赏给勋贵们就罢了。若是陛下想纳新妃,不如趁着选秀,一起选进来几个好的。”
皇上大笑道:“你放心,朕不选人进来,咱们宫里现在清清静静的很好,弄那么多人进来……”
想起他做皇子时,先帝后宫里的争斗不休,皇上不禁冷哼:“新来的人难保心性,若是那等为了争宠谋害皇嗣的毒妇,朕有几个皇子给她们谋害?渤海国来者不善,承坚是国本,更不能叫她们有隙可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