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身立住了,便想帮扶娘家。
贾宝玉今年已经十六岁,眼看一二年内在学业上不会有大进益,贾元春便和贾政夫妇相商,等国孝过去,先给他定了亲,早些完了大事方好。不然现在贾宝玉年轻,还能找到差不多的女孩儿,再拖两年等他过了二十,若还无功名,男子年岁大了也不好找亲事的。
贾政丢了官,在家一年,早把心气儿给磨没了,既听女儿说得有理,便点头同意。
连贾母也是这意思,趁她还活着,还有几分情面,早早把家里小辈们的亲事都定下,她就闭眼也心安了。
只有王太太一个,因膝下只有贾宝玉这一个独苗儿,一直盼着他有出息。现如今贾政贾元春只差明说贾宝玉不会有大出息了,她不怪自家女儿说话直,只气贾政:“老爷管死了珠儿,又不管宝玉,如今见宝玉没出息了,就更不管了!现在老爷就对宝玉三日不见,五日不理的,等他成了亲分到别院过活,老爷还能想起来管他的功课么!”
因王太太背着他包揽诉讼高利盘剥,让他丢了官,贾政本便心内存着气。但两人是几十年的夫妻,总有恩情。事已如此,他便不拿此事出来说,也不许赵姨娘等人说,只想他过十几年清净日子,或许能把贾宝玉贾环贾兰三人中择一二培养成材,也勉强能到地下去见祖宗了。
今见王太太如此,贾政十分气恼,说:“分明是太太不知检点,犯下这许多过错,连累了宝玉,怎说是我不管!我管宝玉时,太太便没拦过?”
王太太冷哼:“我虽有罪,也不比大老爷和琏儿,还有东府里珍哥儿蓉哥儿几个造孽丢脸。老爷为官几十年,从六品主事到了五品员外郎,这官儿和没当过也差不多!老爷还以为是我连累了?若不是大老爷他们太过放肆,老爷在朝上也说不上话,我这点儿事能算什么?皇上最是惜才的人,老爷本无罪,若您能有大外甥女儿一半儿得用,皇上也不会舍得让您回家安养了。”
夫妻三十多年,在贾政心中,王太太虽不是温柔小意多情的女子,也能当得起“贤妻”二字,从来不与他大声争执。现见了她这样,贾政是读书人,说不出粗鄙的话,只是跌足叹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往日竟是我错看了太太!”
王太太冷笑:“老爷确实家门不幸,错看的人也多了,不止我一个!您大约不知道罢,那年宝玉脸上的烫伤并不是他自己不小心,是环儿那黑心下流种子故意推倒蜡灯烫的,您的那爱妾赵姨娘,勾结了宝玉干娘马道婆,做起法事,若不是有贵人相助,宝玉和凤丫头哪里还有命在?宝玉的玉平白丢了,也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干的!”
听得此话,贾政如同晴天在脑袋上劈了一个大雷,慌忙问:“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王夫人嗤笑道:“若无实证,我怎么敢在老爷面前污蔑您的爱妾呢?您这一年肯纵着她,让她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都说是我带累了老爷,带累了一家子,还说要先害死了我,再害死宝玉,这个家就是她和环儿的了。那马道婆一年来咱们家几次,次次都躲着我走,我求了凤丫头,把她绑起来一审,她可是什么都吐完了。环儿故意烫宝玉的事也是凤丫头亲见的,我何必扯这个谎。老爷不信,只管亲自去问。”
她站起来往外叫人,命去清宁伯府请王少史来,又和贾政说:“这些年我处处遮掩,替老爷瞒着,大家存着体面,老爷倒并不领情。这都是我命不好,好好儿的珠儿,被老爷催逼病死了,只剩一个宝玉,我不敢管,老爷除了打骂也并不管,倒肯想着环儿。宝玉原本不过一个小孩子,纵有些毛病儿,怎么就辱了老爷的眼?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一年多,宝玉也懂事了,日夜苦读,他一向被老爷打怕了,并不敢寻老爷,老爷倒也毫不关心,有了空闲只教导环儿。今儿我好叫老爷知道,您平素疼的都是些什么人。老爷若生气,要休我,我也只好认命罢了,谁叫我无才无德,不但不能规劝丈夫上进,还不能约束姬妾,教育子女。总归是我和宝玉娘儿两个命苦,没遇上好丈夫,好父亲!”
等王熙凤把马道婆等带来,几下里一对证,赵姨娘无可辩驳,只能扯着贾政的袍子,在地上打滚儿求饶。
贾政没成想因贾宝玉的婚事牵扯出这许多,还直接闹到了他脸上,让他想装看不见都不能。
他虽舍不得赵姨娘,但王熙凤也在,他没奈何,只得回禀了贾母。
家里有这等“害人的该死的混账老婆”,贾母听了大怒。
但到底顾着贾探春的面子,她只命将赵姨娘单独关在一所小院里,不许人见她,只每日有两个婆子进去送饭送水打扫院子,让她从此不许出来。
她又私下分别教训贾政一顿,让他不要厚此薄彼,好生教导几个孩子,也教训了王太太一回,让她不许再这么胡说放肆。
她不要脸面,元春不要,宝玉不要了?
这事方是告一段落。
贾宝玉的婚事一时也没人提了。
听过前因后果,林棠为贾探春可惜之余,也觉得王太太可怜:“一样是没了长子,女儿入宫,她吃斋念佛,贾政倒能在赵姨娘那儿潇洒自在。那赵姨娘也是可怜人,只是本性不好,既起了害人的心,还差点儿把人害死了,得这个结果也是应该的。只是贾环倒被轻轻放过了?”
林黛玉叹道:“老太太只想看着贾家从此同心协力,互相帮衬,哪里想到还有这段往事?老太太虽然一向不喜欢贾环,可贾家已经没人了,嫡脉只剩下这几个,再打一顿贾环,让他和贾宝玉从此反目成仇,也不是老太太想见的。再说到底还有三妹妹呢。”
林棠问:“赵姨娘被轻拿轻放了,凤姐姐没说什么?”
林黛玉笑道:“凤姐姐和三妹妹也好,她真杀了三妹妹的娘,以后她两个怎么见?不过凤姐姐把这事绘声绘色告诉了我,我又告诉了你,二舅母和赵姨娘在这事里都没脸,她心里也就差不多过去了。凤姐姐和以前真是不一样了。”
说着闲话,两人已走到了侯府的西北角上。
林棠笑问:“你要给我看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要走这么远?这门后头是什么?不会是大街上罢?
林黛玉笑:“姐姐别问这么多,进去就知道了。”
林棠便不令人上前,亲自推开了这扇角门。
“这是……”她看着眼前的一片绿色发愣。
“这些……都是棉花不是?”
林黛玉拉着林棠的手进去,沿田垄四周的游廊走,笑道:“姐姐不是说嫌棉花产量太少,想增产棉麻?这是我托谢家和薛家从各地乃至各国搜集来的棉花种子,因不知道姐姐想怎么用,就先种了一部分,还留了一部分。这些种田的人都是姐姐府上的官奴,还有咱们家里会种田的老人。这院子里的棉花且还不全,还差两样没能找来,大约今年秋冬便可得了。薛家自然不好自己和姐姐表功,我替他家说一句,这事上薛蝌可是出了大力了。”
林棠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了这前后足有三进院落大,种满各种棉花的田地半晌,说出一句:“我这回封侯,皇上给我扩建的地方,你是不是全用来种地了?”
林黛玉作势要掐林棠的脖子:“姐姐!我再给你一次重新说话的机会!”
林棠抓住林黛玉的手,笑道:“好,我重新说。”
她清清嗓子:“你替薛蝌表功,怎么不替别人也表一表?”
林黛玉一愣:“还要替谁?”
林棠凑到她耳边,笑道:“颜表哥难道没在这里出力?你怎么不替他也说几句好话?”
林黛玉红了脸,立刻要抓林棠。
经过一年多的军中生活,林棠的身体素质和武功早比昔日高出许多。见林黛玉要羞了要拿她,她一个闪身就跑远了。
而林黛玉也从没懈怠过习武,见林棠说完就跑,越发要抓住她才肯罢。
正是六月大暑热的天,绕着大院子的游廊跑了几圈,林棠跑出了一身薄汗,怕林黛玉出汗再吹了风,也怕还要洗澡换衣裳麻烦,便停下脚,对林黛玉求饶,笑道:“好妹妹,饶了我罢,这么多人面前,你好歹给我留点儿颜面呀。”
林黛玉硬是在她脸上捏了一下方罢。
恰是一阵微风吹过来,林棠不觉歪身坐在游廊上,看风吹动棉花田,滚起浓绿的浪花。
林黛玉指着一小块棉花笑道:“姐姐你看,这里是我种的呢。”
歇过一会儿,林棠和林黛玉便去了承恩公府,晚饭也是在谢家吃的。谢云正和已经升任都察院佥督御史的谢云儒自然对林棠还有好一番叮嘱。
晚饭后,谢云儒的次溏淉篜里子,谢家最皮的孩子谢淮又缠着林棠,定求她讲一些行军打仗的事。
林棠慢慢放下茶碗,笑道:“你就不怕把我问烦了,我再揍你一顿?”
谢淮先是往后一缩,听见屋里的嘲笑,他又把胸脯往前挺了挺:“我,我长了一岁,也学了不少本事,现在我可不怕你了!”
林棠笑道:“那你说说,你都学了什么本事?”
谢淮忙如数家珍,历数这一二年他跟着教他们兄弟习武的师父是如何学的,他的哥哥们——特指比他大四岁的亲哥哥谢泽和比他大三岁的堂兄谢江——都要打不过他了。他还找补一句:“虽然都是哥哥们让着我……”可师父和颜表哥也如何如何夸我了!
林棠听完,看屋内谢云正谢云儒都无反对之意,谢泽谢江面上虽有不服,也没站起来反驳,颇觉惊奇。
谢淮才九岁,而谢泽谢江已经十二三了,九岁和十三岁的差距可不是十九岁和二十三岁。
个头差着这么多,一样的师父,他就算能和谢泽谢江打得不相上下,也着实算习武难得的好苗子。
谢云儒叹道:“谢家世代读书,只出了这一个不走常路的混账,也就由得他去罢。”
颜明哲在一旁尴尬赔笑。
是他从前为了让阿淮少烦他,故意教他扎马步翻跟头,想让他累了烦了就不来找他了。
哪知教着教着,他教上了瘾,阿淮也学上了瘾,就成了正经习武。
谁知道这小子竟是个习武的天才?
林棠还真和谢淮出去练了练手——在她放了三分水的情况下险胜。
估计再有一两年,她还真打不过这臭小子了。
沈明照留在了金泉府,她以后是让杨树揍他,还是直接找颜明哲?
看时间还早,林棠便真讲了些征西时的故事,不但谢淮抱着小杌子听得聚精会神,最后连林如海、谢云正、梁月安、谢清等也听住了。
回到清宁侯府已是繁星满天,林棠明日便要去兵部就任,虽是满心思绪不得静心,但因在谢家高兴,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她也就睡着了。
而此时的金泉府黄昏才刚过去,一弯细细的弦月升起,挂在万里无云清澈干净的天空上。
贺全义走到城墙上,把腰间的水袋丢给沈明照。
看沈明照接了,贺全义坐下,一条腿悬在外头,问:“今儿你休息,不去睡觉,在这儿想什么呢?不会还在想侯爷罢?”
沈明照把水袋拧紧丢回去,贺全义一手接了,自己也喝了几口。
他看贺全义几眼,摇头转身,仍然望着东边:“你没想着侯爷,来找我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来啦~
颜明哲(对谢淮):你他*的真是个天才!
感谢在2021-12-07 23:16:39~2021-12-08 23:2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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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警觉
一场并肩作战就可以让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前嫌尽释, 何况宁西军在西胡作战前后加起来足有两个多月。
沈明照反问了贺全义一句,见他一笑不说话,便也不说什么,只向东方看到了宽阔的官道两旁无边的田野。
再远些, 就是百姓轮廓模糊的房屋上有炊烟袅袅升起, 飘散在空中。
而在天空上,繁星开始闪烁。
天地之间被笼罩了一片朦胧的夜色。
“坐一天了, 你该走了。”贺全义站起来, 走到沈明照旁边, 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胳膊, “再不走, 小心我治你一个延误边防之罪。”
沈明照笑笑:“贺总兵新官上任,头一个就要拿我开刀?可惜我并不在您麾下,您想治我的罪, 只怕还得带着我先找宁总兵。两相问起来为什么要罚我, 原来是因为我在城墙上多坐了半刻钟?那您这位二十四岁的总兵大人可又要在西北出名了。”
贺全义在他身边蹲下:“这就是你们京城人对上官的礼?”又道:“真想不明白, 侯爷见多识广, 什么人没见过, 怎么偏就看重你呢?”
“就因为你这张脸好看?”他没忍住, 把心里的实话又秃噜出来了。
沈明照看贺全义,贺全义绷着脸看回去。
“哈哈哈哈……”沈明照大笑起身,手扶在了贺全义的肩膀上,“大约是因为我运气好,生在京畿,一入营就被分到禁军里, 又长了一张招人喜欢的脸, 被陛下分给侯爷做了一年半的贴身护卫, 自然比贺总兵您更和侯爷稍微亲近略有那么一点儿了。”
贺全义的表情一言难尽,也站起来,嗤了一声,说:“既然沈指挥和侯爷近水楼台足有一年半,自以为比我们都和侯爷‘稍微亲近略有那么一点儿’,怎么就不敢和侯爷表白表白心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