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沈行归走去。
短短的五步路,他的眼里看不见其他人,只有那个他依赖了,眷恋了,喜欢了那麽多年的人。
他不相信,他的眼里竟会没有他。明明,他一直就只看著他的。
他更不相信,他的心里会没有他。那一声声陪伴日夜的温柔倾诉,那一个个颤动心灵的浅啄深吻,绝不会是假的。
杜暮雨的心这样告诉他。
也许,他很笨;
也许,他别扭;
也许,他迟钝;
但是,他能够辨得明心上的人眼神的真假,话里的情意。
沈行归,是他的沈哥哥。
沈行归,是那个爱戏弄他,爱惹恼他,却更爱宠著他,护著他的人。
沈行归,是他爱著的人。
他相信他。
五步,如同一次对心灵的冶炼。
炼的是爱,炼的是情,炼的是信。
五步,他终於站在了他的面前。
伸出手就能抱住他,感觉他胸膛的温暖。
仰起头就能吻住他,感觉他嘴唇的柔软。
而他,也的确伸出了手。
所有站在厅中的人都在看著他们。
安静,沈默。
等待著他们眼中注定的结局。
下一个瞬间,一声清脆的响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啪!”杜小猫儿的爪子狠狠地扇到了沈大少的脸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而沈行归随著掌势而偏过的脸,以及他的左脸颊上立时间冒出来的红色掌印证实了这一掌的力度绝对没有半点作假。
看见这一幕,站在杜暮雨之前位置的少年也不禁挑了挑眉,而一直带著轻佻笑意的白衣男子更是禁不住低呼了一声,倒仿佛被打的人是他一般,惹来身旁少年不屑的一个冷眼。
而那个被打的人,慢慢侧回脸,眼神终於放到了站在自己身前的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的男孩身上,空茫的眼神里浮起了一丝讶异。
男孩精致漂亮的小脸挂满了泪珠,但是被泪水洗过的眼里燃烧著炙热的火焰,正狠狠地瞪著自己。
很……熟悉的……火焰。
他感觉自己方才还是空荡荡的心因为这双眼睛浮起了一丝奇异的熟悉感。
他迟疑著开了口:“你,你是……谁?”
这句话说得很艰难,看著男孩听见自己的话时脸上的悲伤,眼里刚刚停住又滚下的泪珠,虽然下一秒就被他狠狠擦去了,沈行归觉得自己的胸口传来疼痛的感觉。
不是很强烈,但是无法忽视。
像是一根针,要从一个空洞的袋子里钻出来。那尖锐的力度即使只能钻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洞,却足够打破封闭的空间。
“沈行归,你这个大笨蛋!”男孩恶狠狠地瞪著他,脆生生的声音即使说著恶言也让人觉著好听。
“笨到你这种程度,打你一个巴掌都是轻的了!你要是再不恢复正常,小爷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你个大混蛋!光看著我干嘛!你变哑巴了啦,还是被传染了,喜欢装哑巴!”
“我早就知道你头脑不正常了,小爷我大人有打量,都不计较了!你居然还竟和不正常的混在一起,现在看吧!傻成这样了!”
杜二少这骂到後面,明显的就是在迁怒,绝对的就是在指桑骂槐,虽然也许他不懂这个成语是啥意思。
被骂的那两棵槐树听的一个绷著冷脸故作镇定,一个爆著青筋涕泪纵横,脑袋里面只有四个字在盘旋──不知死活。
不过气势正盛的小猫儿已经完全把自己背後冷飕飕的空气冰冷冷的眼神隔绝在了自己的感知之外了。
只见他越骂越来劲,昂著下巴,单手插腰,单手指著沈大少的鼻子,劈里啪啦干劲十足。
但诡异的是,被指著鼻子骂的沈行归注视著杜暮雨的眼底竟然有了笑意。
虽然很浅很浅,但始终关注著他的表情的三人还是捕捉到了。
沈行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觉得想要笑,只是觉得比起之前那让他胸口疼痛的悲伤,这样有精神的怒冲冲的表情出现在这男孩的脸上要适合的多。
杜暮雨也看见了这个笑意,叫骂停了下来。
那根针尖锐的顶端穿透了出来,一点光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四个人的眼睛都注视著沈行归。
近在他眼睛的那双大大猫儿眼里是惶恐紧张和期待,不远处的两双是防备疑惑,还有一双,那黑衣人的眼,则是首次掠过了一点情绪,惊讶。
是的,惊讶,难道沈行归对这男孩的情感居然强烈到可以冲破曼陀散的控制!
但惊讶也只是瞬间而已,很快那眼又恢复了漠然。
不过若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漠然的深处藏著一丝嘲讽,以及……怨愤。
他拿起那管长箫,凑到嘴边。
箫声起。
急促的音调,从响起的那一刻就极具侵略性,铿锵之声且行且急,步步催人。
竟是杀伐之音!
曼陀散,可随皮肤,空气渗入人体内,可使人忘却前尘迷失本性。若识迷音诀,则更可以不同音韵操纵其人谋事。
锺 情 22
二十二。
在浮浮沈沈的梦境里,杜暮雨痛苦地辗转著。
箫声回荡在大厅里,凄厉急促的让听者无一不想要揪紧胸口,退避而去。
但是自己却只能注意到眼前那个刚刚对自己露出了熟悉的温存笑意的人,猫儿眼紧紧地盯著他,一点一舍不得移开。
杜暮雨知道,自己的沈哥哥就要回来了。
但是……
没有。没有回来。
随著箫声愈见急促,愈见凄厉,那人眼里的温柔迅速褪去。
他对著自己高高扬起了手,眼里一片冰寒。
心,很痛!很痛!
痛的自己无法避开,不想避开,只能够继续仰著头,注视著他。
杜暮雨不知道自己眼里的神情是怎样的,只能看见,至少在这时,在他冰寒的瞳眸里还是只有一个小小的自己的。
所以,当他的掌落下的时候,杜暮雨轻轻地笑了。
那笑容仍然是单纯而明净。
模模糊糊的意识里升腾起一个鲜明的念头──
喜欢他,爱他,在这最後一刻一定要全部告诉他知道。
於是,开了口。
从来没有那麽坚定,从来没有这麽确定。
“沈哥哥,我喜欢你!”
生死一瞬,他的眼里是满满的爱恋。
生死一瞬,落下的掌堪堪止在了杜暮雨的面前。
接著的一切,都不再真实。
那人脸上的表情不再冷漠,变得疑惑,双手紧紧抱住了头,跪倒在地,五官痛苦地扭曲了。
但那双深邃的眼始终牢牢盯著杜暮雨,那里面血色的杀意和难舍的深情变换交替著。
紧紧咬住了的牙关,难以抑制的呻吟,唇角溢出的一丝红豔的鲜血。
到了最後,他挣扎著站了起来,再次高高举起了手。
只是,那手,重重地,重重地……
“不!!”
大叫著梦中惊醒,杜暮雨的胸膛急促地起伏著。
他的目光直直地瞪著前方,眼底满满的都是惊恐,梦中的那一幕还在头脑里回放著。
太可怖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是梦?
是梦吗?
不!不是!!
猛然从呆滞中反应过来,那是真实的,是他亲眼看见的。
沈行归的鲜血从口中喷出,灼热的,滚烫的,洒在了自己的面上,世界在那一刻全部变成了红色,比梦境还要不真实,还要可怖!
但,那是真的!
顾不得胸口处细密难忍的刺痛,杜暮雨迅速翻身下床,他要去找他,要去找他!
可脚还没著地,人已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了回去!
抬起头,瞪大了猫儿眼,眼前面无表情地看著他的正是之前那个白衣少年洛离。
顾不得其他,杜暮雨伸出手,一把揪住洛离的衣领子:“沈行归怎麽样了?他怎麽样了!!”
洛离稍一用力就把他的手拉了下来,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没死。”音调连点起伏都欠奉。
听他这样的回答,杜暮雨并没有安心多少。
没死,但也不会好过吧。
他们会好好照顾他吗?他吐了那麽多血?
心下更加焦急了起来,又要下床。但下一刻就又被推了回去。
这一次,直接被推得躺倒在了床上。
他愤怒地瞪向洛离:“你干什麽?我要去找沈行归。”
边说著,又要起来,但还是在下一秒就被推了回去。
大概是也觉得这样烦了,洛离终於冷冷地又开了口:“你不能下床,也不能去见他。”
这话一出,杜暮雨觉得从昨日开始就憋在心里的那股怒火直直地就烧上了头,一拳登时就砸了过去。
不过这结局也是可以预见的。
杜暮雨的拳头在离洛离的鼻子还有整整一个拳头,嗯,也许还要多一点的时候就已经被少年握住了,无法再前进半丝半毫。
洛离冷漠的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和不屑。
呼啦,杜二少的左手又上去了。
想当然耳,又被制住了。
可洛离也显然是低估了杜暮雨的杀伤力了,没有半点警戒的後果就是,虽然牢牢制住了上面的猫爪子,却没防住下面,杜暮雨一脚重重地蹬上了他的肚子。
洛离闷哼了一声,没有闪开,只是抓著杜暮雨的手的力气大上了两分。
但只是这两分也够杜暮雨受得了,本就有些苍白脸色刹时就疼得发了青。不过饶是如此,那大大猫儿眼仍然狠狠地瞪著洛离,眼中火光半点也没减弱。
两人对视片刻,洛离冷哼一声,先松了手,指尖轻点,再伸手一推,就直接把被定住的杜暮雨推得躺了回去。然後便不再理会他,径直坐到了桌边,背对著他,只当身後那一道火烧火燎一样固执地瞪著自己的目光完全不存在。
片刻之後,洛离低头从袖管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口笛,放到嘴边吹响。
吹的是很简单的曲调,口笛清亮的音质吹来却别有一番令人心旷神怡的意境。没有多久,一曲就终了。洛离便又重头吹起。
曲调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著,回旋往复,没有起始不见终点,一切都在其中停顿。
杜暮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一直听著这不停息的笛音。渐渐的,他的心绪从最开始的愤怒烦躁中安定了下来,意识慢慢朦胧,瞪得大大的眼睛很慢很慢地合上了,重新进入了梦乡之中。
直到听见身後的呼吸声变得细密绵长,确定杜暮雨已经熟睡,洛离才停止了吹奏。
他来到床边,看著杜暮雨熟睡的脸,眼神有些复杂,但几次变化之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解开了杜暮雨的穴道,想了想,又捏开他的嘴,塞了一粒药进去。这样,应该能让睡到半夜。
至於到那时候他再闹要怎麽办,就让那个混蛋来操心好了。
想到那个混蛋吃瘪的嘴脸,就觉得心情有些愉快起来,少年习惯抿紧的唇角翘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不过这笑影很快就消逝在了他重新凝起的深黯目光中。
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洛离的眼光直直地投向远处,消去绝对不应该出现的那一丝的迟疑之後,他的目光坚定而绝决。
许久,方才吐出一口气。
一切已经开始,无论结果会如何,都势必要走到最後,不能回头!
只是注视著远处的洛离并不知道,在距离这个小院不远的一处小楼上,也有一个人在定定地注视著他的方向。
那个人向来潇洒狂放,但多情的眼眸此刻却含著浓浓的宠溺和不舍,只是其中的某种坚定却和他别无二致,甚至远胜於他。
在他身边是一个同样白衣装束,温文俊雅的男子。
锺 情 23,24
二十三。
收回凝望远处的目光,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洛尘表情冷淡地转身往房里走去,沈行归跟在他的身後,一举一动都显得平板僵硬。
但是待得走到屋内,确定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线後,他们对视一眼,笑了。
“哎呀,没想到沈公子你演戏的本事可真不差啊。”摸摸下巴,洛尘笑得有些狡诈,“何止不差,简直就是炉火纯青啊!在下可真是佩服!”
沈行归看他一眼,随意地在椅子上坐下,脸上的笑容特别和煦:“哪里哪里,不管怎样,沈某也就是演戏罢了,怎麽也真不了,哪像阁下您,这都演成真的了。”
“哼!”知道沈行归是在讽刺自己假戏真做,明明是一个卧底,却对身边的人动了心,洛尘却只能冷哼一声,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但他目光往沈行归脸上一扫,看见他脸上还留著的淡淡红印,又忍不住开口讽刺:“怎麽,你还不够真吗?可怜那位小朋友居然以为你真的忘了一切,都准备死在你掌下了。”
沈行归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冷冷呵道:“闭嘴!”
想到小猫儿的满面泪痕,以为自己要杀他时清清淡淡的笑容,还有那一句“喜欢”,想到他大叫著昏迷过去,心就痛不可挡。
话一出口,洛尘就有些後悔了,也想到那个小小的人儿那一日的绝望痛苦,叹了口气:“抱歉。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篓子。”
深吸了口气,沈行归知道事已至此,不是追求责任的时候,现在自己和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是不能彼此合作,达到最後的目的,一旦被洛晋识破,那麽後果不堪设想。最重要的就是,暮雨也一定会受到牵累。
绝对,绝对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握了握拳,他对洛尘摇了摇头:“不必。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吗?”按照计划,被送进来的应该是替身,而暮雨则会在半途被转移到落梅谷派来的人手上。
洛尘见他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知道现在大局为重,多说无益,也就配合地回答道:“安排好的那个替身被人毒死了。时间紧迫,无法安排合适的人,也没办法通知你,谷主只好冒险让人把杜少爷真人给送进来了。”
说完,看了沈行归一眼,立马就撇过头去,心里为自己的谷主默哀,沈行归回去之後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的,看他额头上爆了多少青筋啊。
沈行归觉得要是李栖凤现在要是在自己的面前的话,自己一定会杀了他的。居然敢不和自己商量一声,就擅自把暮雨送入这狼窝?!要是当日,自己不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真的暮雨,而一掌拍下的话,那麽,那麽……
他真的不敢想。
虽然洛晋十有八九是不会真的让自己下手的,可是要是有个万一呢?!自己真的以为那是替身,是能够抵得住自己一掌之力的呢?天知道,暮雨的身子那麽差,不要说自己五成的功力,就是一成也足以要了他的命了!
混蛋!
他发誓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地收拾李栖凤这个混蛋!
此刻落梅谷内,正跪在为秦清扬而设的灵堂里,抱著秦清扬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指天划地定要沈行归血债血偿的李栖凤突然感觉自己背脊发寒,浑身寒毛倒竖。
这种感觉,一般来说,应该出现在有鬼出现的时候吧?!
他低头看了看棺中的尸首,可是,可是,明明……
突然想到沈行归现在大概很有可能已经知道自己下的那个决定了,顿时打了个寒颤,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一旁落梅谷中的众人对看一样,更加忧心忡忡,深怕自己的谷主悲痛过度,走火入魔。
“嗯哼!”实在受不了身旁的低气压,洛尘咳嗽了一声,换了沈行归一个冷淡的目光。
不过总算是让沈大少从滔天怒火中回过神来:“看来李栖凤那里出了问题。”
赶紧接下去说道:“是。谷主已经查出了点眉目了。让我们不用担心,外面他会处理好。那件事,也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