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只是想坐一会儿,在这里坐一会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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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第几根烟,燃到尽头灼伤指间时才惊然回神儿,看看时间已是夜二点钟了,是呢,最不经不觉的莫过时间,范五说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可左承不这么想。在他看来时间真是个磨人的东西,迫切想挽留时慢不下来,难受的时光又总那么难熬。
慢慢撑起身,在地上坐的全身泛酸,打开门就吓了一跳。门口的地上坐了个人,被闪的往后一靠两手撑在地上。
“哥,”左佑侧仰起脸看他,“还没睡呢?”也很不可思议自己能如此平静,只是抛弃那些乱七八糟情绪,他们还是至亲的人不是么。
“嗯。”点点头,左承有点想不通这臭小子坐在自己门口干嘛呢,想不明白,同时也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终究是兄弟,有些亲近是应该的,小佑对他偶然的依赖都不出格,出格的从来是自己的想像。
定了定神,“有事?”
左佑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门框,“没事。”
“人呢?”左承往门外看看。
“走了,你那么凶,黑着张脸。”当真是习惯性的报怨,说者无心。
心口上紧了紧,早应该习惯了不是么,左承略想了想,淡然问道,“是不是考虑要分开住。”别开视线,这样的话题终归让人不好受,也终归是注定,“住在一起不太方便。”
扣在门框上的手兀然握紧,是呢……什么时候总是如影相随的两个人,开始觉着面对彼此会不方便,不知道,也许这就是人生,是注定。
可这注定为何那么让人心有不甘呢,他一直记着谁和他说过,你是我的……又或者那是说,你是我的兄弟,仅而已。想不通,烦躁不堪,“你就那么看我不顺眼?!”
说完调头就走,怕多待一分钟,左承就会说,对,就是不顺眼,你从小到大……以及等等……
左佑今天才发现,原来一直是知道自己是个多不省心多会惹事多不招人待见的孩子,以往总会有个人给他善后,所以这些缺点弊端才会存在的那么肆无忌惮。而现在这个人一撒手不管,自己都有点受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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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承靠在门边,看看门外一阵风似走掉了的人,再看看屋里地板上一地烟灰,奈何一笑,是呢,原来是我看你不顺眼……多好……
自欺自卑自我否定
其实都自卑,其实都自欺,自恋或自负的人一旦产生自我厌恶情绪,那会是相当难受的,这类人很难自我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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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佑此时正是深受其害,从郁到怒到无力,他拼了命的想折腾出来什么声响,但从左承那没得到任何他想听的,哪怕一个字,他哥甚至问他,是不是考虑要分开住了……在一起不太方便……那分明是诚心不管的意思。
被他哥一晾,再被那个莫明其妙的女人一闪,害的左佑一宿没睡,把从小到大的事粗略回想了个遍,果然,自己就是一个特别不招人待见的孩子,那么,这几十年下来,左承也早就该累了不是么。
只可惜,以往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压抑,没有看到别人的负累。
娶妻生子,这类事儿他还真就从没想过,自己折腾到最后,无非是认清了一个事实,这回他哥是铁了心的要让他步入所谓正途,绝裂。就此两个或者还是兄弟,但也仅仅只是兄弟而已,过不同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想起自己曾挂在嘴边上的那句,‘你们这一帮子同性恋’,他除了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以外,压根不作它想。
吃软不吃硬,左佑知道这是他自己,至于左承,他不知道。想来可笑,一直知道是近到不能再近的两个人,也一直知道是最对自己好最能放心依赖的人,现在反过来细细一想,他对左承几乎没什么了解。
无计可施将计就计,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试着态度软一点,别那么讨厌招人嫌了,在家老实几天,看看左承是不是就能看他顺眼一点儿,不会再那么急着把他从这个家里往外赶。
一夜没合眼,眼框泛酸,在枕头上胡乱蹭蹭,只在一夕之间,左佑自觉从最有理最火大的人,变成最可怜的人了。没别的招儿,他决定,装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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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存着事儿,比任何闹铃生物钟都准。
左承一觉醒来,大清早的就头痛欲裂,一点儿也没有刚休息过的轻松。揉捏着太阳穴走到卫生间门口,还没伸手,门就从里面开了,难免一惊,把那点困劲儿都给惊没了。
迎面对上一张和自己几乎一样的脸孔,上下再一打量,得~ 睡衣也一样。左承要是觉着自己是对着面镜子呢,那叫邪门儿了,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准是副萎靡困顿的模样,但那人分明很是神清气爽。 可是要跟他说,这个点儿撞上的是小佑,他只能觉着这事儿更邪门儿。
兄弟俩个就那么房门内外各一的站着,对持数秒,一个找不着真实感,一个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左佑心里是打算服软了,但嘴上软不下来,憋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能顺耳的话,末了,错错身出去了。
洗漱一番,整个人清醒不少,左承对着镜子看了半晌,心说着,那小子又新添了梦游的毛病? 还是自己已经精神恍惚到这个份上了,习惯性的苦笑,边捏着额角边回房换衣服准备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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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人就是这样,精神面貌精神面貌,面貌和精神是密不可分的,要不有职业装这一说么。
穿戴完毕,左承对着镜子看了眼,也算精神,勉强凑合吧,把自己的私事儿放开,开始考虑待会儿要忙活的事。
要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这话忒俗了点儿。但是,俗话也是总有道理的。
现在范五那边,说白了就是人年纪大了想洗手不干了。起初尹老爷子还在那会儿,把‘隐夜’暗面里的生意交给范五大半出去。现在想来那个老狐狸是一举多得。他一准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就算不了解,也略知一二,明白能放得下心交到范五手上,并且当时特意指派小佑去接手的这事儿。
那会儿还有点想不明白,现在回头一看,姜就是老的辣;按老头儿当时的说法是,‘两个儿子,要黑黑一个,’亦杨这个养子毫无疑问的是混黑的,尹越出到外面去,漂的是身家清白干净。可老爷子眼里有数,这几个基本上是一起长大的孩子交情不错,尤其是小佑和亦杨,而尹亦杨对尹越更是没得说,所以,最终这块烫手又有油水的山芋,随时可收可放。
不过话说回来,人算不如天算。尹老头儿看清了这几个孩子的感情,同时,也看轻了。
他老人家刚入土,安没安不知道,尹越就又杀回国内,绞和一通,说是要和亦杨有福同享,这世上那来的纯黑纯白呢,太多灰蒙……
即便别人不知道,左承心里清楚,起初尹越回来并不是表面上看那么单纯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冲着亦杨这个人回来。
别问他是怎么感觉出来的,话不能乱说,但这感觉他确信。
拐回头说,范五现在想抽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跟着他混饭吃的怕他死、盼着出头的等他死、各种各样的人多了去了。左承想来想去,觉着这些老家伙说可怜也可怜,说可恨更可恨。
范五和他说过的那些事儿没掺假,只不过,在目前这个情况下,让小佑去认他干亲,顺道把那摊子事儿回手一收,算是再交回隐夜了,既能服众,又合情合理。
这前前后后一想通了,他也跟范五提过,谁认都是认,小佑别扭,真不成换他吧。可范五很执意,非小佑不可。
这事让左承头疼,但他也想过,范五越是执意越能说明那些话不假,认小佑是有助于一些事处理起来顺溜,可更多的,还是感情在里面。
说了不想私事儿……可绕了几大圈子,没能躲开小佑这孩子。左承觉着,这就是命,那怕是此刻,他正在做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无非是把小佑交出去的再完满的收回,还是收拾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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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承边思量着这些事边往外走,心说着认了,认命……刚舒口气,走到客厅,胸口又是忽然一窒,越不愿去多想的人,就生生堵在你面前……
沙发的一角上正蹲着个人影,背对着他,睡衣松松的领口因为这个姿势而往下抻着,露出后颈后一颗痣,圆黑圆黑的。看这么一眼,左承就明白刚才不是自己的幻觉,这家伙今天是起了个大早。
别人总觉着他们两个什么都一样,其实只能说明了解的不够细节,左佑后颈下这颗痣是起小就有的,夏天的时候一块洗澡打闹,他记得特别清楚。
左佑听到他的脚步声,就那么蹲着转过脸,看了一眼,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复又转回去。左承看清他的领子后背处都湿淋淋的一片,不由的又拧起眉毛,看来不是梦游呢,刚才那么神清气爽的是刚冲过澡。
心里说着别管他别管他,还是没能管住自己又拐回浴室摸了条干毛巾,直接拍到他头上,什么话也没说,换鞋出门,头也没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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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佑一起低着脑袋,脸蒙在毛巾里,只到听见闷闷的咣当一声,大门合上。
他觉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命里的某扇门,在不觉中真的就对自己彻底的闭合了。胡乱擦了把头发,把毛巾丢到一边,点上根烟。
忍不住的笑自己傻,都二十好几快三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乖一点配合一点,别人就会再对你好给你原谅,认为你还有一切改正的机会。
早没那事儿了,半辈子都被这么折腾过去了,还哪来的修改的机会。刚才左承又走回去时,他还幻想着是不是做早饭去了,奶奶的,真他妈的会幻想。人家都打算让你娶个媳妇推你出家门了,还能给你做饭?怎么就那么天真呢。
天真,左佑也认为自己是太天真了。那些天真的年代一去不返,一个小孩子总惹事,还能勉强称之为可爱,那么一个大人呢,惹事也就罢了,还竟折腾一些成人游戏,疯狂折腾,简称□。
郁~ 掐了烟回房间倒头就睡。临睡着前左佑想,看来一点两点小乖巧是没用的了,得拿出点诚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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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左承冲着自己家门有点犯怵。
向来自认是很了解左佑的,但现在渐渐变的无法了解。早上出门,能见他蹲在沙发角上,晚上回家,他还窝在那。不找事儿,不叽歪,也没要吃要喝。特别正常,正常的直让人觉着不正常了。
头一天,拍了条毛巾给他,隔二天,出门后在小区边往家里叫了份外送早点,今天早上实在憋不住劲了,特意起早了一会儿,见他还在沙发上蹲着,试着问了句,“要不一起出门吃早饭?”
小佑二话没说就点头,回房换好衣服一起出门。左承当时就觉着别扭,并不是他多想,小佑一这么乖一点儿,他就总有不好的预感。比如,左佑小时候,只要一变得好说话,无非是两点,闯祸了或是有要求。
并且,这小子最讨厌的就是和他一起出去或是说一起去任何地方。理由:最他妈讨厌免费搞活体展览。
可今天不但很配合的去了,还很安生的吃完整顿早餐。其实左承自己也不怎么在外面吃饭,这段时间都是到了范五那边临时凑合上一口。说睡眠不好是找借口了,他只是提不起什么心劲儿在家做吃的。
一顿早饭吃到最后,左承都有点受不了了,早茶铺正是上人的点儿,人来人往的都多看他们两眼,每个人都多看两眼就变成很多眼。毕竟也是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孩子,而且他也没小佑那份自恋心态,被人盯的吃不下去东西。
那一刻,他就想,或许,小佑真的就是讨厌被一群陌生人这么盯着,并不是讨厌和自己一起出门。不过这个念头刚闪现,又立马被他否定掉。
千万不要再给自己找任何幻想的借口、空间和可能。只是这小子突然表现这么诡异,晚上还是问清楚的比较好。
像与你无关..
左承是计划着回家他弟好好谈一下,没想到刚冒出这个想法没多久,就变成非谈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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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跑东跑西,从亦杨那又要了不少人手,估计依尹越那意思是再接手回来也没什么,接就接了吧,以后想怎么搞怎么转换,盘回来再说。
临了时范五又是那一套,噼噼啪啪的挨顿抽,起初时也觉着怪,后来渐渐能明白,他就是想一个人,想的受不了时就想遭点儿罪。
直到这段时间才发现,夜涩里那帮子调教师不是白养着的,更不是变态,有人有这种需要,那也就是份职业而已。
只不过左承愈发的难受,说到父债子偿,现在早就没那么一说了,再而且,他们之间的恩与怨,压根分不清是谁欠谁,可他总觉着范五对这种事的需要越来越频繁了似的,开始是三两天,现在差不多隔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总在他面前晃悠的原故,触景伤情,睹人思人?谁知道呢。
想一个人很难受,想一个死过的人更难受,可左承一直在琢磨,想着见不着,和见得摸不得,哪个才是更难受。
人生百年不足,一辈子半辈子都是转眼间的事儿,他不知道自己到了范五那个年纪会时,是个什么样。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小佑一定得活的好好的,而他不论是否好好活,都得活着,看着小佑好好的。这信念很简单,简单的魔障。
前前后后从夜涩里找过有三四个人来,最后固定下来就用这一个小孩,瘦长的身形,每回大多都蒙着眼睛,一直也不太知道长什么样儿,就能看出来他手上挺有数的,几十鞭子往下一落,留痕不留伤。
而且这孩子手上细心也细,上回那事人家还是搁心上了,今天走之前摸出了个小盒子,“承哥,这个你拿着,是咱们店里自己配的药,挺好使的,没看着你身上的伤什么样儿,也不知道好清了没,真是不好意思。”说完微微欠下身。
左承当时就觉挺有意思的,这么些天了,就是缝针的伤口也该拆针了,更别说那么不痛不痒的小印子,不过心里觉着有趣儿,扯开领子低头看看,连个影都找不着了。
“早好了,我都快忘了这个事儿了。”说完看那孩子还平摊着手,掌心里的小药盒,圆圆的小小的。大大方方拿过来,补了句,“这个也先收下,备用,劳你费心了小兄弟。”
“承哥客气了。”挺宽的黑布条挡住了近半张脸,就见嘴角往两边上翘,左承觉着这小孩不错,寻思着回头让何飞关照着点,随问了句,“对了,你叫什么。”
“叫我小叶就行了。”挺乖顺个孩子,虽然看不见,但说话时总翘着着嘴角,似有似无的含个浅浅的笑。左承拍拍他肩膀,“嗯,那成,小叶,估计两天还得麻烦你,回头见。”说完抓着他的手臂交给外面的人。
转过身看看手里的药膏,独自笑笑,何飞那人就是这样,夜涩里,从人到物都讲究个卖像,连个药膏都这么舍得花心思,小盒晶莹剔透,药更是做的跟果冻似的。
拧开了想给范五先用点,却被他拦下,“省省,这孩子手轻的很,用不着这个,再说,我的病没药能医。”
左承点点头收好,明白这老头估计又要提小佑的事儿了。
果不其然,没说几句,又是在问左佑现在忙什么呢,怎么样了。左承总不能跟他明说,小佑这几天奇异的很,变听话了。只能敷衍几句,说是晚上回去再谈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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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佑在家乖了好几天了,早上他哥带他出去吃饭时,他还寻思着没准有戏,说不定再乖几天就能和以前一样了。心情不错,吃完东西回家,倒头又睡了个回笼觉。
醒了以后又有点不想安份了,左佑寻思着他哥一直对他黑着张脸也是有道理的,比如这会儿,他心情一好,就有点乖不下去了,横竖想出去晃晃。
家里的事儿还没摆平呢,夜澜他是不敢去了,只有去夜染,绞在一堆小P孩中间拍了会游戏机,又觉没意思,一看时间,八点钟刚过,正是晚饭的点。
晃来晃去,还是决定去夜涩,没辙,以前冲是被他哥押着去的,但也去成了习惯,也想看看陈风跟着何老大过的怎么样了,这段时间净落心烦呢,也没那闲心去八卦。
多久没去了,门童那小孩不知道是不是新换的,看清是他直结巴,“承……佑哥?”
左佑伸手弹了下他脑门,“对了。”看来不是新换的,刚踩进门才回过神,莫非他哥这段时间常来?再一想自己前两天为什么事火大来着,可不是得常来么。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四下扫着想找何飞问问,一层没有,就直奔二层何飞的办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