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龙飞情愿打一辈子的铁亦不愿与那种人相伴!真想不明白那种人,身为男子竟甘愿被人所压,同为男子,我都替他感到悲哀。亏他还算有识之士,实是可笑至极!"龙飞极为不屑地将王馨云再谩骂一番后,转身大步离去,酒馆里,顿时又只剩下我和掌柜二人。
二十五
龙飞大踏着步子在街角处拐弯离去,此时我方发现自己背后竟全是冷汗。只差一点,我就已沦落为他口中所说的那种人,不但在男子之中抬不起头,就连女子亦会极为之鄙视。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王馨云任人蹂躏的惨况,我顿时脸色青白。如若方才在客栈里我被他得逞了的话此时他是否会像龙飞般不屑地扬长离去?而我,又是否会像王馨云般悲惨呻吟,任人耻笑?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若我真跟他回去了,最多,亦只不过是被宠幸个三五七年,玩厌了之后又能如何?难道真要为了一时的欢愉抛弃掉人格、尊严、自由吗?不值得。
黯然地想着这一切,低头看往早已饮尽的酒瓶,我舔舔仍旧干裂的嘴唇,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往柜台上扔去:"掌柜,再来一埕。"
"这种酒度数高,客官再喝下去恐生要醉。"掌柜接过银子,又拿出一瓶酒,却不急着给我,只是挑挑眉,晃晃手中的酒埕。
弹了弹手中的空瓶,我抬头看看掌柜,说:"来得这里喝酒的,又有谁可以醒着离去?若是求醒,亦不会来此处。既然要喝,便只求一醉。"掌柜听言微微摇头,不再多说,一把将手中的酒往我抛来,带着几分醉意,我伸出手,刚好接住掌柜掷过来的酒。揭开酒埕封盖,浓郁的酒香再次扑鼻而来。
就这样,一埕一埕酒接连下肚,不知喝了多久,不知喝了多少。只见窗外天色渐向昏黑,繁星点点。醉得无力,疲倦地合上眼,再亦懒动。
"客官,已是亥时,小店也是时候打祥了......客官、客官!客官怎生醉成这样?!唉,客官若是真醉得不行的话,就在此处稍作小憩吧。奴家先行上阁楼休息,客官请自便。"掌柜走至我身旁几声催促,却见我完全无动于衷,只好无可奈何地关上酒馆大门,至二楼自行歇息。
酒馆里诺大的一楼只剩我一个人,醉意与倦意双重卷席而来,不出片刻,我已伏在桌上沉沉入睡。睡梦中,朦朦胧胧,我仿佛隐隐看见一条人影由远渐近,翩然而至。一声熟悉的叹息声传入耳中,明知是梦境,可我还是忍不住心下猛然一揪,眼泪不能自制地夺眶而出。
眼泪唰地向下流,未等滴落而被人用手指接住,一点点抹去。不知是谁的手轻柔地擦拭过面颊,整理好稍为零乱的发丝,手沿着脸部的轮廓慢慢下滑,抚上脸上的每一处。最后,一个轻吻落在额上,人影逐渐远去,消失在永州城深夜,消失在漆黑孤寂的大街中......
第二天,日上三竿,阳光刺眼地从窗外射进。睡了一晚,酒亦醒了不少,晃晃头,我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醒来的第一霎,便忆起了昨夜的梦。果然,昨天是喝多了,竟然醉得如此神志不清,做这么不切实际的梦。可是,为什么明明是梦境,一切却又那么真实,就连那声叹息亦仍犹在耳,挥之不去。
心念一动,我向掌柜询问:"掌柜,昨夜可有人来过此处?"
掌柜伸伸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客官真会说笑,昨夜月黑风高,半夜三更乌灯黑火的哪会有什么人?想必是客官昨夜喝得太醉出现幻觉了吧。"
幻觉?想来也是。江湖上号称无人能敌的冥月教教主楚倾寒就这样被我轻而易举地伤了,在情在理,他都定是恨我入骨。此事若是被人知道,他颜面也挂不住,他不找人来寻仇已是仁至义尽,又岂会再来找我?
轻轻一笑,嘲笑自己的天真,也嘲笑自己的痴。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竟会如此着迷?......怨也罢,恨也罢,惟有思念一如既往,无法改变。思绪纷繁,踌躇良久,我又走回永福客栈。
"老板,这瓶金疮药麻烦你给二楼厢房那位客官。"昨日伤了楚倾寒之后走得急了,忘了给他伤药,那家伙看样子也不会主动去找大夫。我只好硬着头皮再回头一趟,从药包里掏出一瓶疗伤极好的金疮药,托老板代为传递。
老板看看金疮药,并未接过,问:"请问公子所说的可是韩楚韩公子?"
"正是。"
"韩公子昨夜外出,至今未回。"老板摇摇头,继续忙自己的活。
"......那等他回来时,麻烦老板你帮我给他,这锭银子当是暂存费,若是他一时半刻未回来,烦请老板代为保管。"阵阵惆怅涌上心头,看来,楚倾寒是回冥月教了。他走了,我连这最后弥补的机会也不再有。"恩断义绝",当时冲口而出的一时气话看来今昔确要成了真。我只好拿出一锭银子连同金疮药放在柜台上,望他有朝一日会回来。
"公子请放心,待韩公子回来后这瓶金疮药我一定交到他手上。"老板抬头看见了银子,连忙笑着答允。
"请问公子姓甚名谁,待我好告知韩公子。"
"他自当知道我是谁,若是他连我是谁都不知晓的话,那我们,就真的完了。"......是否,真会有那么一天,他拿起这瓶金疮药时,亦已忘了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只能说我们缘分已尽。
二十六
......
窗外的海风仍旧呼啸,我陷入纷繁的回忆中,情难自拔。身后翠绿的竹门被"呀"地推开,一把如云雀般清脆悦耳的女声打断了我的沉思。
"风公子,你醒啦!"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我转过头,只见一个及笄之年的少女正笑吟吟地托着茶盘走进来。
"风公子,你好。我叫谢盈香,笑语盈盈,红袖添香。公子你可以叫我香儿。"谢盈香把茶盘往桌上搁去,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室内唯一的椅子上。她束着头发的丝带系着两个小银铃,一晃一晃,随着头发的摆动发出动听的响声。一身粉色连衣长裙裙摆长至脚裸,层层叠叠,做功精巧,上身随意搭着件白羽披肩,头上插着珍珠簪,秀发扎成两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娇俏而不失可爱。
谢盈香托起茶盘里的茶壶,斟满一杯茉莉花茶,递到我面前:"风公子,请用茶。"
接过茶浅呷一口,茶虽然已冷,但香味仍浓。我看向一旁正自斟自饮的谢盈香,忍不住问:"香儿,你应该不是丫鬟吧。"
"啊?!又被看穿了吗!我觉得今次已经没有什么破绽了呀,到底是哪一点做得不够好了?"谢盈香愕然,心有不甘地望着我追问。
"你的服饰,你的气质,都不似是丫鬟。而且,没有哪个丫鬟会比客人先行坐下。更何况,是唯一的椅子。"我拿起茶壶帮香儿已喝空的杯子斟满一杯茶,微微一笑。看来,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呢,不过,人挺率直的,比外面那些娇柔做作的大家闺秀好得多。
香儿脸涨得通红,站起来支吾着说:"我......呃,不好意思。这里椅子怎么这么少,待会我再找人去搬几张过来吧。"
"不用麻烦了,你继续坐,我睡了一天一夜,不累。"我靠在窗台上说道。
"叶夜也真是的,下手这么重。不过,这都是教规所逼,请你不要介意。"香儿倒也爽快,见我不坐,她就不再推托,又坐回在椅子上。
"我没有介怀。"耸耸肩,我无所谓地说。
"嗯,风轻扬,你说得没错,我不是丫鬟。这样,我先来给你介绍一下教中情况然后再给你介绍我自己吧。冥月教内,直属于教主的是左右二使--徐曦、苏暮。徐曦擅文,苏暮擅武,教内大小事务大多由徐曦打理。二使之下是东南西北四方执法--暗夜星辰:玄暗、叶夜、冷星、语晨,叶夜任总执法。四人中除语晨武功较弱外,其余三人力量不相上下,皆为教中新锐,执法再下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堂堂主,棍棒刀枪,奇门遁术,各司所长。堂主再下是普通教众,又分三五七等......"香儿如数家珍般介绍着冥月教内的各种等级制,名称之多令人眼花缭乱。
介绍完繁琐的教内情况后,香儿顿了一顿,接着说:"其中呢,火堂堂主谢天是我爹,左使徐曦是我义父。"
堂堂一名堂主之女,左使的干女儿竟然乐于做个小丫鬟,冥月教的怪人可真多,我暗下生惊。香儿似乎是看穿了我的疑惑,转而解释道:"我既不喜武,亦不擅女红,平日也是无所事事。难得岛上有生客,我便向义父主动请缨过来照顾你在岛上这段日子的起居。"
"在下自己可以打点好一切,不用麻烦香儿姑娘了。"我推辞道。
"你无需如此客气,我照料人的功夫倒也是蛮不错的。而且。我可以给你介绍岛上的情况,不过你也要给我讲讲中原上的事哦。我长这么大,也还没离开过冥月岛。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对吧。"一丝遗憾掠过香儿的脸庞,继而很快地又被期盼之色所替代。
"那......既然如此就劳驾香儿姑娘了。"香儿照料人的功夫自是不敢恭维,不过其对冥月教中大小事务的熟悉程度实在令人折服。外界对冥月教的评价归咎起来就是四个字:神秘莫测。出于对此的好奇心,我便将香儿留了下来。也顺带可满足她对中原的好奇心,两全其美矣。
"对了,香儿,请问这里是......?"虽然能猜出此处在冥月教总坛之内,但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是人生路不熟,还是了解一下地势比较好。
"这里是冥月岛上的竹雅轩。嗯,你大抵还不知道冥月教的总地势吧,来,我告诉你。冥月教其实并不像外界传闻那般为单一的海岛,相反,冥月教为好几个浮岛共同组成的:冥月、幽月、弦月、满月、新月,此五岛并称冥月群岛。冥月为教主与二使所居,还有议事厅等大型集会点。幽月上专门禁闭教中的带罪之徒,被囚至那儿的人非死即伤,酷刑有如人间炼狱。弦月处所居乃四大执法及五行堂主,还有许多炼丹制药,铸剑造枪的奇人异士亦于其中。最后的满月、新月则分别是上下两等教众。"香儿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直至说得渴了,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后就又继续往下说。
二十七
"竹雅轩原来是洛雅竹的居所,当年洛雅竹跟教主哥哥一起时住不惯琉璃阁就搬了来这边,建了这座竹雅轩。"......哼,分明就是金屋藏娇,听着香儿的介绍,我不知不觉间开始心生不忿。
几分郁闷,几分无奈,相融交错。强行将不忿压下,我低声问出缭绕在心头良久的问题,一个没有任何意义但却极想得知的问题:"那么,他现在和谁在一起?"
"语晨。"香儿不假思索地回答。
"语晨?他不是执法么?"我不可置信地抬头问。心下早已猜出了八九成,我再也不能自控,在心里将他鄙视上一千遍、一万遍:死色狼!连自己下属也不放过,过分!混帐!
香儿笑了笑,耐心解释:"语晨是执法,不过那是在跟了教主哥哥之后才被提拔上去的。而且,语晨是自愿跟教主哥哥的。"假公济私!假公济私!分明就是假公济私!莫名的怒火熊熊燃起,我暗地里狠狠将那对奸夫淫"妇"诅咒一千遍、一万遍!
"风轻扬......那个杯子又不是教主哥哥,你不用捏得这般狠吧,杯子都快被你捏烂了。"
我持续在盛怒状态下而不自知,直到香儿望着愤愤不平的我良久小声嘀咕,我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将被捏得近乎变形的杯子砸回在桌上,我不满地质疑:"像他这般滥用职权的教主,你们也服?"
"教主哥哥十三岁即位,掌教十二年,这十二年间可说是冥月教有史以来最鼎盛的时期。可以这样说,教中上下,有对教主哥哥有异议的,却没有人不服教主哥哥的。教主哥哥不单武功独步天下,统率四方,还一表人才,温柔体贴......"提起楚倾寒,香儿的双眼顿时变成了桃心形,一声声"教主哥哥"叫得蜜糖般甜,将楚倾寒捧得天上有、地下无。
少女思春自是正常,可莫非是冥月教上的好男人都死光了?他哪里有这般好?我望天翻翻白眼,继续听香儿对他不实的夸赞。实话实说,香儿所说的那些话,除了武功谋略方面我不得不赞同外,其它那些什么"风度翩翩"的,我愣是从没在他身上看到过。倒是像奸诈狡猾,好色成性,无赖至极这些我就司空见惯。只可惜,崇拜令人盲目,楚倾寒身上一箩筐的缺点就这样被香儿无睹了。
耐着性子等香儿花痴完毕后,我纳闷地问:"楚倾寒呢?他在哪里?他不是说找我么?没有事的话我就走了。"
唉,其实他现在是跟洛雅竹一起也好,和语晨一起也好,又或者是其他某某人也罢,这些都与我无干了。我现在只想尽快完成我应尽的使命,帮那位未知是谁的仁兄诊脉断症,尽力而为。然后我回我的中原,他当他的教主,只望从此之后再无羁绊,莫再神伤。
"呃,风轻扬,现在义父和几位执法都尚在商议要事,而且天色已晚,你还是先在此歇息一宿再作打算吧。明日一早,我义父想先见见你。"
今非昔比,一教之主果是非同反响,繁文缛节格外的多。现在是他要见我,尚且如此麻烦,敢情若是我想见他一面,只怕难比登天。虽不想在此多作逗留,但事而至此,亦只好顺其自然,我唯有点头默许。
"这样,睡了一日,你也该饿了吧,我去厨房给你做点吃的端来,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回来。"香儿将茶壶和茶杯留在桌上,收起茶盘,甜甜一笑,露出可爱的酒窝,转身走出屋外。
"有劳了。"与香儿暂且道别过后,我在屋里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决意出去走走。推开门,香儿早已走远,四下无人,我独自漫步在冥月岛上,惬意逍遥。
竹雅轩内地方浅窄,门外,却是另一方天地。四周,尽是青翠欲滴的淡竹,层层叠叠,高矮不一,将竹雅轩完完全全笼罩在竹的海洋里,令人看不清竹林外的景象。
沿着竹间小径往外走,走出竹林,视线阔然开朗,冥月岛半数风光尽收眼底,传闻中神秘莫测的冥月教总坛竟出奇的小。曾以为,冥月岛是个阴暗黑沉,残酷血腥的地方,可现在在我眼中呈现的却分明是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犹如人间仙境。繁花似锦,万紫千红,我不自觉地拿师兄隐居的山谷与之作对比,发觉两者同是隐世之地,相似的气氛,却有着天壤之别。若说此间是大观园,那师兄的山谷便顶多只算是花坛一角而已。
二十八
岛外,层层波涛重重环绕,岛上,亦同样不乏碧波绿水,河池清溪。坑坑洼洼的河畔千回百转,蜿蜒曲折的溪流相连相通。泥尘小径,枯木行桥,在水的四周,水的上方搭起一道道如迷宫般复杂的路。荷花睡莲,香蒲杂草肆意漫于水面。
冥月岛西北角是竹雅轩,中心是大片大片的湖光美景,正东是与此间小家碧玉景色不太相衬的雄伟殿堂,气势庄严。南方,则又是大片大片的林荫飞花,将数座青砖红瓦掩藏于其中,若隐若现。
周边静寂得出奇,传入耳边的除了流水声外便尽是些蝉鸣鸟应,少有欢声笑语可闻。远方殿堂偶有几个下人来去匆匆,也没注意到这边。漫步在小桥流水间,想起楚倾寒以前曾说过冥月岛上的景色很美,那时自是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现在亲临其境才发现此言非虚。其实有时,真的很好奇:到底,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随着流水去势而行,直走到南边的丛林中,满目尽是茵茵绿草,参天大树,遍地乱开的奇花异果让人叫不出名字。松柏檀木,香樟红杉;月桂牡丹,雏菊鸢尾。各种各样杂乱无章的花草树木就这样生长着,高矮不一,毫无分门别类,每株都似是随意所栽,也不知是何人所种。藤蔓缠上大树的腰,野生的花儿在地上起舞,珍贵的名苒被置于花盘搁在小径旁的花架上。明明是极不相衬的风景,偏生又绽放得如此灿烂,美艳动人。浓密的长枝绿叶掩盖住数间或华丽或简陋的屋舍,风格迥异。见此,我不由得感叹,冥月岛真是个怪人聚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