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故意味不明的笑将起来。
其实苏故曾一度认为苏眷是最能掌大局的性格。苏眷小心,谨慎,敏感,还能藏得住东西,有时候一句起眼的不起眼的话他能一直记住,然后找到时候报仇,或者报恩,苏故曾想过,如果苏眷有野心,那他两个没他后台的哥哥不会是他的对手。可他没有,或者有,藏得之深连苏故也无法察觉。
他满意的看见小儿子身体不可察觉的抖了抖,站起身来,在他额头上落下温柔的一吻。
“好了,我知道了,回你的房间吧,要记得早睡。”
第三章:黎明
第二天苏眷醒来在床上还恍惚着时,管家老魏慌张的进了来。
他一改原先的沉稳,而是擦着汗,颤颤巍巍的说:“小少爷呀,您醒了就快起吧……出大事啦……”
苏眷有起床气,没有佣人胆敢叫醒他。可老魏的样子让他转念一想又压了下去,他问:
“老魏,你慢点说,怎么了?”
“老爷他,他被下了毒,去了……”
苏眷这时候完全醒了。
他反应性的立刻站起来,眼前一黑,向后张了过去。大约过了十几秒,他耳中的嗡鸣才消失。
睁开眼,光是那么白的刺眼,什么东西都陌生的不得了。
许久,他听见微颤的不真实的声音问道:“真的假的?抢救了吗?”
“是呀……这其实是凌晨的事情,五点钟抢救无效,所以……”
苏眷脑中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只有“抢救无效”四个字回荡着,回荡着。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嚎啕大哭,而是跳起来,跑进浴室打开水龙头一遍又一遍的洗手。
清凉的水哗哗的冲过白皙的手,透明的涟漪在光洁的洗水池上流下,源源不断。
死了?真的吗?怎么可能?那可是我的爸爸呀,那可是怎么样也……
要说三个儿子中谁会最伤心,一定是苏眷。苏眷从出生就跟着苏故,穿什么由苏故亲自选,吃饭跟着苏故的饮食标准,甚至一天中上什么课请什么老师都是苏故亲自做决定;倒是母亲的模样每年也许就见到一两次,对他的家庭来说,便是苏故为主了。
苏故离世的消息立刻在各个情报网流传开来,引起了轩然大波。
长久以来稳固的统治者苏家群龙无首,太突然了。
甚至在这个空白的档儿还没有一个家族能接替突然空出来的统治层。
真的太突然了,苏故刚过45岁的生日,按理说其实还要过几年才会换代,而苏喻北刚刚举行完的生日大宴的喜庆劲儿还没有过去,便笼罩上了惨白的雾色。并不是伤心,而是恐惧——要在这众目睽睽下挑大担,哪怕是走错一步,也许肩上苏家上百年的大业就会落地粉碎。
苏故的遗体就在苏故的房间。
苏眷如同脚踩棉花一样,恍恍惚惚的跟着老魏进了去。
真是讽刺。苏故不喜欢这间奢华的卧室,而他去世后,遗体却被安置在豪华的红木雕花大床上,用惨白色的白布盖着。
苏眷看见那再也不动的躯体,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但他甩开老魏伸来搀扶的手,独自走上前去。
验尸结果上显示这个强悍的男人是被毒死的,指甲,头发,还有血液中都检测出了超标的氰化物。
苏眷不想相信。他一把拉开白布,喃喃的说道,又像是自言自语,“爸爸,开玩笑的吧?你不是说过吗……你怎么会被……杀呢?爸爸……?”
他指尖泛白的手轻轻捧起苏故长年握枪而布满粗糙枪茧的大手,在自己脸颊上婆娑着,想要传递温度似的,在他儿时记忆里,在外面疯玩回来的他,手总是冰凉,而这双手会温暖的握起他的手,也如这个动作一般温暖着。只是这一次——角色换了,而且已有一人不在人世。
老魏颤颤巍巍的轻声说,“节哀啊……小少爷,您别这样,老爷知道了,也会心疼的不是?”
苏眷仿佛没有听见,又仿佛听见了,微微的摇着头,老魏叹了口气,带门出去了。
粗糙但冰凉的大手在少年柔嫩的脸颊上划出红色的印子,细小的疼痛提醒着苏眷。
他这才哭出来,先是抽噎着,又再也忍受不了,如受了委屈的孩童般嚎啕大哭起来。
苏眷紧紧抱住那个养育他宠爱他十多年的身体,把头埋在苏故的胸前,从这个姿势来看他们如同在深情的拥抱着一般。
对这个消息最按耐不住的,是苏家被流放的流放,软囚的软囚,避难的避难的苏家长老和苏家旁支。
苏故这个人上位时,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无能的堂哥一家人全部铲除,第二件事给了苏家几个倚老卖老的长老一个下马威。
苏故出身不好,母亲是老爷子的情妇,不过老爷子孩子少,上头只有一个大小姐生的脑子不灵光的儿子,才接进苏家冠了苏姓。由此可知苏故当初建立势力和上位的不易。不过他上位时最大的阻力还不是老爷子,而是几个长老。几个长老都是老爷子同辈或高一辈的老人,老爷子心软下不了手,常常被牵着鼻子走,就没少听说苏故的坏话。而老爷子晚年患病,听了长老的话硬塞给苏故一个裴家大小姐冲喜,幸亏老爷子那时候脑子还灵光,不然这苏家产业就给了没脑子的老大,成为长老的傀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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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言卓坐在私人豪华客机窗前,面无表情。
他的心腹这时候一句话也不敢说,保持弯腰的姿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说实话,在听到苏故去世的消息时,苏言卓甚至有些兴奋。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外面的天十分清亮,干净的水色,云层极薄,地面看得很清晰。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天,久久才叹口气,“苏家要变天了。”说着他收回视线,“给我倒杯水吧,现在几点了?”
心腹赶紧去做,不敢去看苏言卓。苏言卓的脾气是极烈的,之前有一个手下在苏言卓发怒时不小心与苏言卓对视上,苏言卓下意识的就朝他的眼睛一个点射!苏言卓似乎天生就讨厌与别人对视,在此之后他的手下都知道他的坏脾气了。即使现在他已经改了不少。
“苏少,我们这才刚刚起飞呢……”
“几点了!”
“……北京时间是下午一点四十了。”
“别在这儿碍眼,下去吧。”
“是。”
心腹这才松了气,弯着腰下去,却又被叫住了,“苏眷在那吗?”
“应该是。主宅那里并没有去裴家的人。”
“他怎么没被接去?”
还没等心腹说什么,苏言卓话一顿,停住了,“行了,下去!”
他的语气,不耐烦到了极点,心腹出了半身冷汗,却什么也不敢问。
苏言卓眉眼间的阴霾,十成十的遗传了苏故。
像是即将有一场暴风雨要降临一样。
出事的时候苏喻北还没走。苏家长老那里已经乱得不可开交,嚷着要个结果,不能就这么算了。事实上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只是幸灾乐祸,火上浇油——苏故死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可苏喻北知道,要是不管,第一个保不住位子的就是他。
总的来说,是因为苏喻北还没上位。
事情本是简单的,要是苏故早一天签了合同,要是苏喻北出身再好一点,要是没有苏眷,那群唯恐天下不乱偏偏威望余存的长老都不会那么嚣张。要知道他们并不支持苏眷,只是打着幌子罢了。
更何况还有一个苏言卓呢。
“太子爷,苏重还有苏庆长老已经快到了,您看您是不是去接一下?”
苏喻北揉揉胀痛的太阳穴,停下手中转着的金笔,“还有多长时间?”
“近30分钟,不过来的路上这个时间段一定会堵车,50分钟左右。”
金笔停了一下,“苏眷呢?”
“……小少爷还在陪老爷呢。”
“他一直没走?”
“是。怎么劝都不离开。小少爷也真是可怜,送饭也不吃,我们也不好意思劝啊。”
“我这个弟弟天生就粘他父亲。先任他去吧。”
苏喻北看表,快两点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忘记了饭点。
忽的他想起来,已经多长时间没和苏眷说说话了?最近他太忙了,事业上的家族上的还有一些私人的事情都在扰着他,现在苏家支柱塌了,担子就落在他的身上——两三个月了吧,连个招呼的时间也节省着,上一次见到那个孩子,也是不得已而已。
他脑海中,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小小的苏眷被苏故亲手抱着,纤纤细细的护在那里,宝贝一般易碎,被丝绸的锦被结实的裹着。一向肃穆而严厉的苏故脸上有释然一样的神情,这让苏喻北着实吓了一跳,苏故教育两个儿子的方式十分严厉,苏喻北脑海中的父亲是高大不得攀登的——那个真的是父亲吗?
他不由得猜测起来,那会是什么呢?父亲一定特别喜欢吧——
“苏喻北,过来,看看你的小弟弟。”
他吓了一跳,看着那头的父亲不敢过去,是了,刚刚算偷听对吧,父亲一定会生气的对吧?他现在已经生气了对吧!
苏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苏喻北,过来。”
苏喻北小同学脑子里自动过滤了命令式,吓得同手同脚顺拐的过去了,不过去?开玩笑!苏故最讨厌的就是他的话被无视和重复了!
深蓝色的绸子在走廊壁挂灯灯光下映出柔和的光,小婴儿安适平稳的睡着,世界好像都因他而静了;这个孩子生的太好了,大眼睛,小鼻子,还是婴儿就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苏喻北不由得问,“父亲,弟弟的名字是?”
“你觉得呢?”
被这样出乎意料的问了,苏喻北脑子竟一下子浮现了一个名字。
这样可爱的孩子,应是被宠爱的,被保护的,在家的那一方,被牵挂的……
“……眷,眷恋的眷。”
苏故意外的看他一眼,又冲着小孩笑笑,“不错啊,眷恋,眷恋……”
苏故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轻轻地念着那两个字,苏喻北清楚的看见父亲眼中的愉悦。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愉悦并不是因为自己取得名字好,而是苏故想到这个孩子是这么的配这个名字而高兴吧……
苏喻北睁开眼,看着有些刺眼的白纸上的黑字,自嘲的摇了摇头。
记忆中的最后,那个名叫苏故的男人牵着他的手,与惊愕的苏言卓一起,还有那个小孩子,一步一步,走向走廊的尽头。
第四章:突兀
有一阵骚乱,似乎有人来了,佣人拦着不让靠近,是谁?
算了,睡吧。
苏眷用双臂支起沉重的上身,朦胧中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庞。耳鸣退散后面孔清晰的多了,却是苍白至极。
如果一直在梦中多好。
门猛的被推来,撞到墙上,生硬的响着。
苏眷庸懒的回过身,少年纤细的腰肢在纯棉的睡衣下扭出优美的弧度,几根乱发衬着姣好白皙的面庞,让人看了心痒。
苏言卓眉间紧皱的,大步就走了过来,“他真的死了?”
这句话让苏眷心中一阵闷怒,他微微皱起好看的眉,“父亲不叫苏他,还有,这里是父亲的书房,你进来都不知道敲门的吗?”
话音落下,男人挑高了眉毛戏谑的看着他时,苏眷才回过神:他的二哥回来了。
苏言卓还没成年就在国内多次犯事儿,苏故嫌麻烦把他送到了国外镀金,一去就没回来;小时候也是温和的老大陪苏眷玩,而对于喜欢玩稀泥拍人板砖的苏言卓,苏眷印象极浅。
他的声线清冷,带着一点点抵触,苏言卓这才注意到这个当年只有一点点大的小弟弟,如今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苏言卓看着像是嗔怒的苏眷,反驳话忽的全消失了。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趁着苏眷还没反应,一把把他拉了起来。
“你想感冒吗,坐在地上睡觉?”
“……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苏言卓反问,“父亲真的去了?”
苏眷扭过头去不再理他,觉得与他说话是浪费时间。他颀长的站在苏故的身边,眷恋般低着头。
苏言卓冷哼了一声,靠在墙上看着他。
“也罢,是我不对。我真不想相信父亲就这么……听到这消息我还以为有人给我开玩笑。”
苏眷半响才回过头看他一眼,又冷淡的移开视线,“我倒不知道你要回来。父亲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吧。”
“得了吧,”苏言卓嗤笑出声,对他自己说,也像对苏故说,“如果出远门回来的是你,父亲的确高兴,换我,他巴不得我不回来烦他。”
“你就这么讨厌与父亲在一块?”
苏言卓不做声,盯着面色苍白的苏眷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拔腿走了。
苏眷只是稍微困惑了一下,随即望向他离去的黑漆漆的走廊冷笑了一声,没再在意。
苏家平日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到处是惨白色,各个家族的人都派了人或亲自来上账,其实没那份真意,只是想打听百年的龙头苏家将会带来怎样的变天。
整个苏家都充满着虚伪的悲伤,苏眷甚至不想离开这间还算安静的房间,那些假惺惺的哭声,掺杂着谄媚的慰问声,盘旋在冰冷的上空。
苏眷觉得好累,窗外一片阴霾,他拉上厚重窗帘,遮住了仅有的一丝的光。
这里曾经是他最喜欢来的地方,在这里有他温和的父亲在工作,在这里有他剽悍的父亲在工作,只是现在只有冰冷的空气,将他打进孤寂的涡旋。
苏眷再一次趴在苏故的身边,拿冰冷的指肚轻轻婆娑着苏故冰冷惨白的脸。如果是平常,一向浅眠的苏故肯定会猛的抓住苏眷的手指,笑着用发丝蹭他的脸,说,“被我发现了,小猫。”然后把他拉进温暖宽敞的怀抱,他便可以在厚实的父亲的味道中安然入睡。
苏眷想起小时候很多次睡不着,起来当当当敲苏故的门,苏故总不耐其烦开门,无奈的抱他到床上,耐心的哄着他睡。而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能看见苏故在书桌前坐着,在于幼小的他,便是眼中幸福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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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的意图甚至超过了苏喻北的想象,到一种危险地地步了。他们一直忍声吞气忍到现在,于是想要扬眉吐气了。
说实话,令苏喻北更加头疼的还不是这一群逼着讨说法实际上只是想把他逼下去的长老,而是突然回来的苏言卓。
苏言卓这个人,你说他鲁莽吧,更多的是果断,你说他暴躁吧,更多是魄力,他是一个很能让人服从的人,就如同天生的领导者一般,那么自信而具有威慑力。可是苏故就是讨厌他,这份讨厌表现的如此明显,甚至他们在同一张饭桌上的时间不超过十次。
老魏一直在苏喻北身后跟着,似乎没什么立场,恭敬地弯着腰。
苏重拿着苏故最喜欢的那套青瓷茶碗,稳稳地抿了一口放在桌上,装着微怒的问道,“真是太不把苏家的威信放在眼中了!……堂堂家主,死的这样不明不白,这不是个笑话吧!苏喻北,我倒是想问问,已经过去近一天了,没有什么成果?”
苏喻北看了一眼手中上好的青瓷,道:“长老,您也知道,能进行谋杀的人十分的多,进进出出父亲书房和苏家厨房的人不下二十个,就算是一一排查,也要进行个一两天吧,何况调查取证化验,还就这不到一天的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