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液已经蛰进了维纳的眼睛,他在这痧麻的疼痛中眯起了眼,食指随之扣动了扳机,光能束沿着既定的轨迹突袭而出,在那联邦士兵的胸口上破开了一个大洞!
预想中喷溅而出的血流并没有出现,那个士兵在中枪的一瞬间便向后倒去,他的时间仿佛被拨开了弦般开始运动,他躺在地上呻吟着用手去抚摸胸口,那里是空荡荡的一片,并没有血肉存在过的痕迹。
维纳却觉得他的呻吟声格外地熟悉,他在脑海中仔细地探索,却发现那个名字在他的心底直接钻了出来,如一柄钢针扎进了他的脊椎。
那是罗纳德少校的声音!
当时的罗纳德少校牢牢趴在他的身上,用颤抖到几乎无力的手臂环着他的身体,虽然惊讶但并不恐惧的声音沿着耳蜗滑了进来:“你的价值比我们要重要的多,出色的掩盖了自己的omega……你一定要活下去。”
罗纳德挡在他的身前帮他抵挡了一次切割攻击,否则那锋利的线流会将维纳整个劈成两半,绝不会有半丝生还的希望!
而他现在做了什么?他杀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罗纳德痛苦地蜷缩着在了一起,但他还是努力拖着四肢向外爬去,他的身体如同痉挛了一般打着哆嗦,四肢却如同灌了铅般显得无比僵硬,他一边努力地挪动手脚,一边从喉咙口里挤出哬哬的风响:“是维纳杀了我、是维纳杀了我!我要去告诉队长,是维纳杀了我们!谁来、谁来替我包扎!”
维纳甩手就仍了粒子枪,扑过去握住了罗纳德的脚:“不要移动,先包扎伤口!”
“包扎谁的伤口啊?”
一个清冷中带着微微戏谑的声音化开了盘踞在维纳的脑海上方,它就像个趾高气扬的小人般在他头上转圈跳舞,用高昂的声音宣告他的不自量力,用那种目空一切的自大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甚至还狠狠碾动了数下!
身边的一切都在那个声音的推挤之下消失殆尽,维纳终于感受到了地表的坚实触感,战场上的一切都灰飞烟灭般从他的视野里燃尽了生机。某种重金属的硬质隔着肌肤触到了他的骨骼,让他产生出了某种并不美妙的感受。
第6章
若是以地下基地的隐秘程度与复杂状况来说,这里的陈设显得太过简单了虽然它确实足够宽广,但是想象中那些奇形怪状的机械组件和异种生物并没有出现。
这狭长到看不到尽头的走廊随着距离的推远而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横切面却是如球形的古堡般宽阔。这让这里的空间显得更加适宜人类居住,而不是某个冷冰冰的机械焚化厂般令人感到冰冷。
垫在维纳底下的某种材质带着恒温的热气,只是这材质上犹自带着反光,一条拖地的黑色袍角搭在了他的手边,他的手掌还牢牢握住这个人的脚。
那么,刚才的一切,莫非都是因为受到脑电波的干扰而产生的幻觉?
现在他完完全全地清醒了他刚刚握住的,绝不是罗纳德的足骨。
抬眼向上望去,这真的是个看上去不修边幅的家伙,那身拖曳在地的黑袍子上沾染着颜色各异的汁水。他身量很高,目测比维纳还要高上许多,不知他的头发是什么样子,不过维纳宁可不要看到,因为在他的想象中它们一定早已乱蓬蓬地凝在了一起。
那双深凹进眼眶的深棕色眼眸同样看不出什么神彩,那棕色已经深沉到近于墨色的黑暗,但是值得庆幸的是,还能从中看到一点温暖的、接近于人类的气息。
这个家伙在维纳越加疑惑的视线中点了点头:“没错,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奥兰多……巴萨罗穆殿下。从你的目光中分析,疑惑占了百分之二十六点八,难以置信占了百分之六十点二,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么?”
没有意见,但是有很多的建议!
维纳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深深控制着自己挥手把面前这个混蛋砸到地板上的冲动,因为这个家伙只是把手臂交叠着抱在一起,毫无悔意地歪头注视着维纳的举动。
他的姿态与其说是会晤,倒不如说是在考察某个高级积木的肢体协调程度,因为他的目光太冰冷了,维纳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他的视线中被一块块地分解开来,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移动着僵硬的手脚,在他面前挺直了身体。
维纳完全不想在气势上被对方压制:“如果我选择了第一条路,结果会是怎样?”
奥兰多似乎对他的这个问题感到了微微的疑惑:“你会直接来到我的面前,如此一来,我在你身上的兴趣就会缺少,那么我只能在其他的地方寻找乐趣了。”
“我可以揍你么?”
“当然可以”,奥兰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但他紧接着道:“如果你能为你的行为尽到百分之百的责任,那么你就可以做出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维纳已经举到半空的拳头慢慢放下了。
他开始在脑海中搜罗更多的有关于“平心静气”的方式方法,但这些带着愉悦转尾的蝌蚪都在他面前轻佻地晃动了几下,然后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奥兰多倒是察觉到什么一般抬起了眼,这让他的鼻梁骨更高地突显出来维纳原本以为,他见不到比基尔夫鼻梁更高的人了。但是显然他错了,奥兰多的鼻梁如果长出了一个锥子,都能直接扎进他的眼睛里去。
那鼻梁的棱角在他脸侧投下了一下浓黑的阴影,这让他显得更加沉稳而神秘:“你似乎对我的讲话方式很有意见?”
维纳马上点点头:“是的!”
“在某种程度上,我并不介意他人挑战我的权威。我可以给你百分之五十点零三的自主权随便活动。但是鉴于你与帝国之间高达百分之八十八点六的联系,我需要和你进行约法三章。”
“嗯哼?”
“第一,不准靠近我的实验设备。”
奥兰多微微侧过了身体,他背后那个原本严丝合缝的大门骤然从中间弹开,一部分上升到了天花板上,另一部分则深深埋在了地底。
这下维纳终于看出来了一点关于“实验室”的影子,但是这个室内也实在是图样图森破了只有一张牢牢嵌在地上的试验台和一个正在嗡嗡作响的不知名仪器。几根试管随意地摊放在上面,一些液体挥发着难闻的气息往桌下滚去,途经的地方甚至还在哗哗地冒着热气。
“你似乎有些疑惑?”奥兰多挑了挑眉毛:“运用大量的数据运算工具以及数以万计的导线连接起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可笑了,我简直分不出百分之零点一的精力对那些简陋的KUOA和绑在一起像要去参加自杀式爆炸袭击的Fe表现出丝毫的藐视这简直是在浪费我为数不多的口水。”
维纳石化着落下了一阵灰:“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啊?呵呵。”
“第二条,”奥兰多正色道:“除非必要,不准与我进行任何交流。”
对于这个第二条维纳简直恨不得甩他一脸土,絮絮叨叨的家伙到底是谁啊?是谁动不动就甩出一长串标点符号都都不必喝口水的啊?
“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维纳连忙摇摇头:“那第三条呢?”
“第三条是单独针对你的我知道你是omega,也知道你带了足够多的抑制剂,但我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对你产生兴趣。但是在我产生兴趣之前,在发情期时请躲到影响不了我的地方去,我对一切影响我的人和事都抱有深恶痛绝的劣性思维。”
“既然知道是劣性思维,为什么不想办法进行调整?”
“这就是身为人这种低等生物的劣根性”,奥兰多似乎歪头歪得累了,他开始向另一边侧过头去:“对于权利的追逐和匍匐在权利下的渺小姿态的人类我也不必多言,因为过去的无法摆脱的恐惧影响到了现在,甚至还在潜意识里以每秒钟五到七次的速率冲出重围当然,我指的是平均值,对于平均值的精确程度我稍后会进行进一步测算。总之,因为你们称为回忆的东西而影响现在是十分可笑的,但也是组成人性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维纳拼命追随着他的思维理解这些含义,只是还没完全咀嚼清楚,奥兰多又开始了下一段长篇大论。
“在约法三章之外,你可以随意在我的领地四处游玩,机体尾随装置会给予你百分之三十的权利来满足你的诉求,但是从这里向下五十层的那个空间你是没有权限进入的。当然,我从那些幼稚的帝国童话中提取出了一些信息,这种拒绝的说法可能会带给你更多的好奇,这就类似于愚蠢的积木所喜爱的制服诱惑和监禁play,你们享受那种从束缚中挣脱出来的快感,就像从道德沦丧的野兽口里抢夺一块食物请允许我运用这个适用程度百分之六十二点八的比喻。”
维纳的大脑已经完全当机了,他只能机械地点点头。
奥兰多满意地接了下去:“但是这种情况在我这里是不适用的,想象力和现实是在不同维度下的某种交叉,交叉的共同组成部分仍在以太粒子的分裂生长中不断地变化,所以我有百分之七十四点六的确定性可以表明,那些帝国童话里的故事和你我所处的现实,并没有完全重叠的部分。
“所以呢?”
“唔,难得有人能听我讲这么多话啊”,奥兰多似乎非常开心得眯起了眼:“所以,如果你真的进入了我所禁止的空间,那么你的人生、你所盼望的生活,都会完全地崩塌重建而这种重建的结果,可能并不是你所期望的。”
“你为什么没有对我的期望值作出分析?”
维纳已经渐渐跟上了他的思维模式,所以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奥兰多深棕色的眼眸里冒出了一点亮光,只是那些亮光却像是由成千上万的计算公式所整齐地搭建起来:“因为积木的构成粒子是在不断运动的,即使是我,也没有足够准确完备的公式来预测你的思想和行为。就像刚刚的那个问题,我以为你至少还需要一分零三十二秒才能熟悉我的讲话模式,但你的粒子运动速度却比我想象的还要发达。”
“那我真是深感荣幸、深感荣幸啊!”维纳不知第几次地绞尽脑汁地搜索着词句,可是最后他还是决定开诚布公,所以在脑内吐槽的最后,他说出来的还是开门见山的话:“既然如此,你对我到来的原因应该已经完全了解了,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与帝国合作?”
奥兰多忽然放下了手臂,他的动作纵然非常快速,但是在维纳的眼里却成为了那种达布机上一帧一帧的细腻画面不知这是不是奥兰多本人的意愿,因为他在维纳对面换了另一种方式微笑,其中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意味简直呼之欲出,他的四周似乎阻隔出了零下二百度的冰柜,每秒钟都在不遗余力地挥发着寒气。
“你的这种问话方式还算不错”,奥兰多难得赞赏地瞥了对方一眼:“你没有问,你想不想和帝国合作?恰恰相反,你问出的是,你准备什么时候与帝国合作?这已经从无形中削减了百分之三十点八的我回答不的权利,但前提是”
他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了:“我已经把你和帝国融为一体。”
维纳试探着点点头:“融为一体?”
“你那积木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都是帝国新研制出的稻草么?”奥兰多已经明显失去了耐性,因为他亮晶晶的鼻头似乎开始冒出了水滴:“如果我把维纳和帝国分成互不相关的两部分,我便能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与你会晤,而不是发动粒子切割器将你化为灰烬。若是帝国和维纳融为了一体,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甚至把拒绝的概率降低到百分之六十九点二,但我会在你开口之前将你切成两半,你永远也不会有机会问出刚才的问题!”
仿佛一个惊雷砸穿了维纳的脑海,还在他的身体里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烟花一般,维纳终于明白了与奥兰多交流的障碍他原本以为的方式是错误的,他提出的任何问题都会在奥兰多那里变成逻辑上的错误、变成谬论,最后甚至会演变成那种被称为罗生门的话题。
而如果他揪着这个结果不放,奥兰多或许会继续从那种错误的命题中自动提取出对他有利的部分,那么这就会导致讨论的重点离题万里,并且成功的天平会无限次地向奥兰多那里倾斜,维纳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在与他的辩论里摘取胜利的果实。
第7章
了解到这个现状的维纳无奈地皱紧了眉头,只是很快他就决定绕开这个让他为难的交流方式,转而从另外的事情上打开突破口。只是他刚要开口说话,脚边却骤然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给整个拱住了这一下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因为他原本以为这座小岛上只有他和奥兰多两个“有机生命体”的存在,这突然多出来的第三个,当真令他感到惊惧。
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黑寡妇蜘蛛的几只毛脚、变异蜈蚣的狭长身躯以及眼镜王蛇嘴上被裹了仿生布的牙齿他甚至还在转头前的零点几秒中飞速计算了一下中毒后的治疗方式,然后他可喜可贺地发现他竟然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强转着僵硬的脖颈把自己拧过去,然后不幸地发现他再次当机了拱住他脚踝的不是别的,竟是一只粉粉嫩嫩的、带着蝴蝶结的、有着一身细密绒毛的……小荷包猪。
那只小猪似乎发现了维纳在看它,于是它非常兴奋地动了动耳朵,把两只后蹄直立起来,而两只前蹄整个抱住了维纳的小腿,然后就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磨磨蹭蹭地不肯动了。
维纳眼睁睁地看着比仓鼠大不了多少的一只荷包猪对着自己撒娇,他的人生观几乎被完全推翻了,那些“我一瞪眼能吓哭一个班的小孩”、“我进入机动队前都是幼稚园里的坏叔叔扮演者”、“我走在街上所有的花花草草都要对我卑躬屈膝”之类的三观就在这样的场景里,哗啦啦地碎成了渣。
奥兰多那个毫无波动的声音却是照例响起:“撒娇是没有用的,你必须接受结扎手术。
小荷包猪一抖,浑身的绒毛都瑟缩着滚成了一团,它抬起眼可怜巴巴地对维纳摇尾巴,维纳居然产生了一种要过去摸它脑袋的冲动。
“这个,其实是可以商量的吧。”维纳干巴巴地回道,只是这话语刚出口,他就想撬开自己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都是稻草。
奥兰多似乎对此很感兴趣:“鉴于它之前的所作所为,我有百分之九十六的确定性可以安在它身上它没有什么关于节操的概念,它至少曾经和五只不同种类的猪产下了幼崽,而在孩子们出生之后,作为父系社会顶梁柱的他它非但没有尽到义务,反而继续出门拈花惹草、播撒种子,全心全意地抓紧培育新的后代……”
奥兰多不知第几次地微微侧过头:“你觉得,这样的一个责任感只有百分之六点五的荷包猪,应该继续繁衍后代么?”
维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确实,挺没有良心的。”
“不过,倒也未尝不可”,奥兰多似乎改变了主意:“对于来到一个新环境的积木来说,他确实会感到被剥离在世界之外的孤独感,他需要一个用以慰藉的小东西,不管这个东西是有机体还是无机体他需要这个东西作为他的交流对象,对着他诉说孤单和委屈,那么这只荷包猪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小荷包猪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它饱含深情地点点头,把维纳的腿抱得更牢了。
奥兰多似乎感到了一种被厌恶的不安感,于是他慢慢拧起了眉头。
维纳倒是对这只表情丰富的小猪很感兴趣。
“它叫什么名字?”
“荷包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