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郡庄园。
白色的桌布,三层式的点心盘,白色陶瓷碗中的自制果酒,举着高脚杯在宴会厅来回穿梭的侍者,这一切都告诉我们,约克郡庄园的欢迎会正在进行中。
奥斯顿和摩萨德穿了正统的银灰色西服,只是在胸前的配饰和领结上做了不同的搭配。作为约克郡的主人,佩科里一如既往选择了保守的黑色,罗伊也穿着黑色的管家服,他今天不用贴身服饰佩科里,而是被洛克管家派去端茶递水。
维克多选择了呢制的军绿色大衣,很碰巧他和西里尔撞了颜色。
舞池中男男女女相拥着,暖色的灯光下,浪漫一词好像天生为他们而造。
随着“咚”的一声门铃响,舞池中的客人都停下脚步,看向门口。洛克管家打开门,一个身穿黑色蕾丝拖地裙的女士踏着碎步走向屋里,她轻轻拍着右手握着的扇子,金发上盘着黑色花边的小礼帽,她的优雅,她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智慧无疑折煞了在场的绅士们。
“这位女士,可以请你跳支舞么。”终于有位大胆的男士做出了邀请。
她摇摇头,带着微笑看向角落里面的男人。“不,我的第一支舞必须和佩科里先生跳。”她的回答果断而决绝与她温柔的外表有巨大差异。她径直走向男人,伸出手,问他:“你不会对我说不吧?”
男人语气温柔,扬起嘴角,回她:“当然不会,我很乐意被你邀请,玛蒂娜女士。”佩科里的手搭在女士伸出的手上,他们两个在周围羡嫉的眼神下相拥而舞。
罗伊那时正好从厨房端了威士忌,他知道佩科里喜欢喝这酒,他借着端给客人喝的名义,想要靠近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只是他回来的时候,才发现男人不在那里了。
罗伊站在舞池外面,舞池里面拥挤着穿着一样黑色燕尾服的男士们,可不知怎么的,在那片黑压压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佩科里。听说喜欢一个人,不管他多么平凡无奇,在喜欢的那个人的眼里他的头顶会闪着光芒。罗伊在那刻看见了光芒。
玛蒂娜的脸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她搂着男人的臂膀,闭着眼睛,柔和的紫色灯光打在她脸上,美不胜收。
罗伊就那样端着酒盘站在那里,好像定格了那样,一动不动,走过的宾客从他托盘中拿走酒杯,本是放满威士忌的托盘一下空落落了,但他还是托着那个空盘,不知道在等什么。
“罗伊,那位女士和佩科里先生很配啊,看他们跳舞就很有默契。不过大概有很多贵族小姐今天晚上要落泪了,是不是,奥斯顿?”摩萨德出现在罗伊身边,奥斯顿紧跟身后。
奥斯顿抖抖肩,回他道:“也许吧。”
“罗伊,你怎么不说话?她可能是约克郡未来的女主人哦,你该讨好讨好她。”摩萨德嘴里带着酒气冲罗伊开玩笑。
罗伊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转过身想要借故离开,只是“砰”一声,他撞到了桌上的玻璃杯,玻璃啐了一地。
“罗伊,你在做什么?”洛克管家看到这一幕,冲罗伊走过去,他压着嗓子,但明显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罗伊看着一地的玻璃渣子,这才惊醒过来,在众目睽睽下,他蹲下身体,用手去捡玻璃片,瞬间血染红了他白色的手套,不知怎地,他不觉得疼,只是在一位女士大喊一声:“哦,我的天,血,血啊。”他才看清他的双手染满了妖异的红色。
“你们快让开。你需要包扎,罗伊,快点起来。”
由于那位女士的莫名尖叫,这使得那些贵族都涌向罗伊身边看热闹。摩萨德作为一位医生,立刻从胸兜里面掏出手帕,给罗伊堵上。
奥斯顿围在外边,帮他们阻挡好奇心过头的客人。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是被刺杀了吗?”
“流了好多血,是今天特殊节目吗?列如寻找凶手这类节目?”
“这场景像级了阿加莎书中的环节,我有预感,今天晚上会死一个人。”
这些言论在佩科里抱起罗伊上楼后停止了。
男人抱着罗伊站在楼梯上,他回头冲楼下的客人宣布道:“约克郡今天的晚宴到此为止。”简洁明了,没有多一句废话,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头也不回的上楼了。只为他们留下一个背影。
“真是对不起,先生,我不该在晚宴上有这样失误,我可以去房间自己包扎。”
罗伊坐在佩科里房间里的单人椅上,男人单膝跪地为他包扎着伤口,沉默不语。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就像他第一天来约克郡一样冷漠,与刚才在舞池里面温柔微笑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在生我的气?因为我打扰了他和玛蒂娜女士的约会?我还破坏了宴会?我会被赶出约克郡吗?
“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破坏这一切的……我真是没用……”。罗伊簌簌的流下眼泪。他知道自己不该哭,可他除了哭不知道该释放自己的感情。他太失败了,太没用,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呢?他这样责问自己。罗伊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在约克郡里面,大伙都认为他是个阳光,欢乐,坚韧的小伙子。只是这一切在遇见佩科里以后变成了这样。
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坏的一面,是任何人都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可命运偏偏就是这样,非要他在男人面前表现出懦弱,爱哭,一事无成的滑稽模样。
“你又哭……”。佩科里焦躁的开口,他抬头看向男人,罗伊的泪“啪嗒啪嗒”的落在他面前。
罗伊一哭,佩科里就觉得很烦躁。如果他命令对方不许哭,也许他哭的更加伤心;如果他温柔哄罗伊,他还是会哭。佩科里对于罗伊的这招很没有辙,他进退两难,但又不能任其这样发展下去。
“好了,我不怪你搞砸了宴会,罗伊。”佩科里试着用不在意的表情回答罗伊。
男孩不相信的用哭腔反问男人:“可我……搞砸了……你和那位女士的……约会。”
“约会?罗伊,谁和你说的,我和玛蒂娜的关系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佩科里解释到一半不在说下去,他莫名的厌烦这种解释。他讨厌和人交代关系。他也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和罗伊透露他和玛蒂娜的关系?即使他误会又怎么样?
他觉得他被罗伊这个家伙一步步抑制住,他总是用眼泪来围攻他的心让他屈服,真是狡猾透顶的家伙,他这样想眼前哭着的家伙,但又不能采取什么办法对待他。
“好了,闭嘴,罗伊,去床上躺着,我去给你拿止疼药。”
罗伊乖乖躺到佩科里的床上,男人见他上了床才安心打开门走出去。
门外。
一个女人正倚在门框上等他。玛蒂娜手中夹着雪茄,她吸了一口,红色的唇轻缓吐出,一串串烟雾弥漫开来。
女人只是靠着门抽烟,不说话,佩科里靠在门的另一侧,他掏出口袋中的雪茄,问对方点着火。
他问女人:“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那个男人太普通了些。既没有我漂亮,也没有莫拉勇敢。”女人右手支持在左手手肘处,左手拿着烟,瞥向男人的脸。
“罗伊是我的管家,他是个有责任心的家伙,虽然他有点爱哭,又有点傻气,但我和他……我不需要和你解释吧,玛蒂娜。”佩科里厌恶的皱起眉头,举起手中的烟,抓了抓头发。
“罗伊,好听的名字。他很不错,不过出乎我意料,他长得可一点也不像莫拉。”
“罗伊是罗伊,莫拉是莫拉。玛蒂娜,你真是够了。”
“玛蒂娜,你应该称呼我为安德森女士,我是莫拉的妻子不是么。安德森玛蒂娜,安德森莫拉,这才是正确的叫法。你总叫我婚前的名字,害我误以为我还没有结婚,佩科里。”
“莫拉死了,你可以再选择。”
“你知道的,我爱莫拉。”玛蒂娜说着拿起烟抽了一口,她笑着把烟雾吐到佩科里脸上,对男人说道:“不过你知道的,我更爱你,所以我才嫁给他。”
男人低下头,看着脚,只是苦笑,不说话。
“我不打算再找人结婚,我觉得安德森这个姓和我整个人很搭配,就像我身上这一身巴黎货一样高贵。再说了,再也找不到比你和他更好的男人不是吗?”
“你要在约克郡住下吗?”男人侧过头看向玛蒂娜。
女生用脚上的高跟鞋抵着门柱上,她摇头回佩科里:“不,你知道的,我闲不住,我要拿着相机环游世界,莫拉留给我的遗产,够我花一辈子了。”
“不准备回来了吗?”
“这个……我没想好,也许等你七老八十了,我会想要回来瞧瞧你那副丑样。”玛蒂娜放下自己的手,雪茄在她大腿旁燃烧着。她咧嘴笑着,红色的唇膏,金色的头发,黑色的礼服,红色的高跟鞋,她的浑身上下都张扬着她的与众不同。
佩科里笑了,女人见她笑了,抽掉他手中的雪茄,对他说:“你该少抽烟,多笑笑,佩科里。”
“这话你同我说了几千篇了。”
“可你总不听啊。”
男人承认的点头。
“我亲爱的佩科里先生,我拜托你对感情主动些。拿出你在战场上果敢的决断。你得承认在感情上,你胆小如鼠,又卑微,又害怕失去。所以莫拉到死都不知道你爱他,你不说怎么知道莫拉不爱你呢。或许莫拉愿意和你试试在一起。你可真比不得我坦白。坦白些吧,佩科里,你已经失去一位你爱的人了。不过我觉得那小子可比你主动的多。我会写信来打探你的消息。下次见,我亲爱的。”女人伸出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在其脸上落下一个吻,然后随着高跟鞋“啪嗒啪嗒”的响声,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面。
安德森玛蒂娜走了,谁也不知道这个优雅又张狂的女人何时会回来。
(二十一)晚宴后的风波
一个人在做出那种不正常行为时,肯定都是有不得已的理由的。——《胡萝卜小姐》
约克郡晚宴风波后,会场里面的人提早散了。
马车回了斯科庄园还没有来接他们,摩萨德提议和奥斯顿走回去,男人答应了。
他喝了酒,走在路上左右摇晃着。
男人开口提醒他道:“摩萨德,你小心点。”
“好的,奥斯顿先生。”他露出洁净的牙齿看向男人,并且用女仆式的口吻回答对方,说着俏皮话。
奥斯顿看着一路往前走的背影,开口对男人说:“摩萨德,结婚吧!”
不可否认,走在前面有些醉酒的男人吃惊的喊了声:“啊!”
男人走在前方回头看他,奥斯顿习惯性的抖肩膀,示意没有什么大问题。他说道:“你可以考虑一下和戴斯小姐在一起,我看你们在刚才舞会上聊的不错,交个女朋友也不赖哦,摩萨德!”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格外温暖,那笑容好像能把这场雪融化。
他听了,只是沉默了会儿,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用皮鞋踹脚底下的积雪,直至把积雪踹的扬起来,他才应男人:“哦,我以为你说要和我结婚。呵呵!”他干笑两声冲着奥斯顿。
奥斯顿不在说话。
只有摩萨德一边回过头冲他笑,一边诉说回去后要帮他打扫阁楼之类的话。他欢快的笑着在雪景中转着,像个孩子一样,奥斯顿走上前捂住他耳朵,他想推开男人的手,可男人执意那样做。
他只好对他说:“我不冷。”
奥斯顿回他说:“我知道,可我怕你冷。”
他突然冲他吼:“你这样叫我怎么离开你去结婚。”
奥斯顿止住了。
茫茫大雪中,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男人大步向前走,孤零零的黑夜中,只剩下他一人。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突然可言,所有看似突如其来的爆发总是潜藏了很久。他的脑海中闪过摩萨德前一刻的笑容。看着黑夜中的飘雪,他冷的搓着手臂,可他内希望这雪下得更大些。因为他想知道在摩萨德笑着对着他的那刻心里到底有多悲凉。
在那一刻,摩萨德心里想的是:我不敢跟他说我爱他,因为我怕失去现在的一切。人总会患得患失,不是吗?
斯科庄园。
摩萨德一进门就被从身后追赶上来的男人一把拽住手臂。
“放开我。”摩萨德瞪着好看的眉毛,怒气冲天的甩开男人的手。
“我们谈谈,摩萨德。”他不顾奥斯顿的恳求,直接跑上楼。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呢。我知道了,我会去约那个戴斯小姐进餐,也会和她结婚,你满意了么。”由于他急着回来,肩膀上还散着雪花,现在他和摩萨德站在二楼的楼道里面争吵。
“不满意,你还想要我怎样做,奥斯顿?好,我搬出斯科庄园你总该高兴了吧?……”摩萨德的话无疑是在激对方爆发。
奥斯顿听了这话,一把拽住他的手,扯着他的身体就往三楼走。摩萨德平日里面不觉得奥斯顿有多少力气,在那一刻,才发现他小觑对方的臂力。他正在庆幸平日里面争吵只是和奥斯顿动动嘴皮子,对方就把他拉进了阁楼的画室。
他赌气的靠在门上,没好气的问男人:“你把我拉这儿来做什么?”
男人不说话,他碧蓝的眼睛透着海水的寒冷,就如一把冰锥刺到了摩萨德的心。可他假装没有感觉到他眼神中的感情,他刻意回避,他用更加冷酷的言语去讽刺男人:“如果没有事,我就去理衣服了。”
摩萨德刚扭身转动门把就被男人扯了回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他终于忍受不住冲奥斯顿吼了起来。
沉默的男人突然转身走向画架,他伸脚一踢就踹翻了他最心爱的画架,他开始撕裂挂在画室墙上的黑白素描,他甚至拿起石膏像往地上啐。整个画室“乒乒乓乓”的一阵骚乱。
直到摩萨德上前抱住男人,他才停止。“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砸掉画具?你疯了吗?”
男人转过身,他伸手扶住摩萨德的脸颊,只是看着他。“我知道你讨厌我画画,我以后再也不画了,摩萨德。”
他的语气平静无奇,这样说话的男人让眼前的摩萨德怀疑,他到底是谁?他的奥斯顿不会这样做。他热爱画画,即使他一生也不会从绘画上得到任何殊荣,他也不会放弃。那是他的生命。
“你在开什么玩笑?”
“不,我没有开玩笑。”男人这样说着,突然转向那张新画的裸男。“你不是不喜欢我画西里尔,我现在就毁掉这张画。”说着,他就冲向那张已完成大半的画,试图要撕毁。即使摩萨德抱着男人的身体,他也难以困住他的行动。
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他放开男人的身体,流着泪,问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奥斯顿?”
“我都依你,别离开我,摩萨德。”男人洁净的脸庞上透露出一种绝望,他放弃了之前的疯狂,只是走到摩萨德面前,他双手抚摸上他的脸颊,低下头把额头靠在他的脑门上,凝视他含着泪的眼睛。然后男人的唇缓慢的向下游走,他先吻他的额头,接着是眼睛,一点点,一丝丝的,吻他的每一寸肌肤。
摩萨德的心脏剧烈的颤抖着,他把奥斯顿的西装抓出了凹痕。微张着唇,唾液就像一个七彩的泡泡充斥着他的上下唇,直到男人的舌尖递了进去,“泊”一声,它破了。就像一个沉静了很久的秘密箱子,终于可以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