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布洛迪决定变卦的真正原因。
想保命,既要证明价值,也要投诚表示决心。
他不担心今天高调的行为招致索伦的报复,反正自己已经向塞伦和希莱斯示好。相信凭借那些情报的价值,塞伦断然不会让他落入索伦手里,即便只是一时的庇护。
……
投票的队伍逐渐缩短,台前已经不剩多少军官。
木塔一层层地堆叠,众人的心脏也跟着越垒越高。
海勒的目光钉在一个人的身上。
不仅是海勒,几乎全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聚焦于那位排在末尾,离黑长桌越来越近的人。
金斯顿纳闷地瞅了一眼目光灼灼的众位军官,好像搞不懂他们那么关注他干吗。
他终于来到桌前,扔废弃刀剑似的把木条抛去桌上,完事儿还小声嘟囔捧太久,手酸。
因为黑森精神不济,尚在恢复当中,金斯顿目前依旧担任着代理事务长,保留大部分行事权利,于此次大会仍然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军中皆知他跟希莱斯不对付,一边投票影响非凡,一边又有争议性,不关注他才怪!
金斯顿先是分别给事务长黑森、盖文参谋二人分去木条。
然后左一下,右一下,轮换着把木条拨给希莱斯和索伦参谋。
“来,您收好,牛鼻基里尔让我代他向您问好;下一份是您的,索伦大人,稍安勿躁……”金斯顿念念有词。
似乎还提早算好了分量,均匀得跟绝对不搞偏心的双胞胎爹妈似的。
众人:……天杀玩意儿。
性子急的军官简直想给他一拳。平时就算了,忍一忍这厮还能照常办事工作,关键时候净瞎闹腾什么?!
“金斯顿。”黑森低低出声提醒。
金斯顿耸耸肩,不再搞那些有的没的。其实时机刚刚好,桌面只剩下最后一堆木条,是时候该选择给谁了。
“里面包含我的一票。”
为表敬意,他特地脱去手套,用烧伤疤痕遍布的手按住数只木条。巨大的手掌几乎能将它们完全笼罩,五指轻轻拍打这些小东西。
投票时刻,金斯顿向索伦参谋牵了牵唇,正当众人以为这是一个提前恭贺的微笑时……
……金斯顿的手朝右边一歪,木条悉数滑向希莱斯面前。
从旁站着堆木塔的小文员、以及记录票数的芬顿都愣了一下,一时间无人动作。
“傻啦?愣着干吗,计票啊!”金斯顿毫不客气地冲芬顿道。
傻眼的不止他俩,台下的大多数军官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后勤总管布洛迪的倒戈情有可原,想来有老兵们的施压。
没有任何外在压力、全看个人意愿的金斯顿做出眼下这个选择,可就完全出人意料了。
“为什么……”索伦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激动问。
闻言,金斯顿原地驻足,扭回头,口吻十分自然且理所应当地回复道:“哦。您看啊,是这么个理儿:我跟希莱斯大人某些方面不合,又不妨碍我打心底认为,纵观整个灰影,他是唯一配得上总司令之位的人。”
他话说得直白,甚至因为太直接,听着非常刺耳。
如同金斯顿此人的性子:有着不符合军队调性的狂放不羁,我行我素。也正是由于身处军队,一定程度上“规训”了他的大部分行为举止,所以天性从嘴巴里跑了出来。
优秀的能力,以及对待大局的判断与态度,使他拥有能够“咄咄逼人”的资本。
“该统计票数了。”金斯顿用指节扣响桌面,提醒几名还没回神的书记官。
接着,他展露一口鲨鱼般的尖牙,对希莱斯笑道:“提前祝贺您。”
离开黑长桌时,金斯顿带着笑意的眼眸仿佛不经意间与塞伦擦过,下一瞬,唇边残留的弧度似乎多了一丝深意,笑容变得意味不明。
第118章 竞选大会(三)
在金斯顿扔下那部分木条之前,希莱斯和索伦的木塔高度已经存在了一定差距。
全场的目光汇聚于此——当文员单独为希莱斯搭上一根根方形长条后,差距越拉越大,以一种更为直观、傲然矗立的姿态展现在众人面前。
木塔是明晃晃的证明,背后的票数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有军官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抢在书记官公布结果之前大声念出那个名字。
“希莱斯!”
这一声呼喊犹如一滴滑落的水珠,砸入池子里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与其说打破了平静的水面,不如说唤醒了在场的其他人。
“希莱斯——”
“希莱斯!希莱斯!”
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铺满议事大厅内的每一寸空间。
厅外负责守门的士兵听见声音,不禁松动四肢,和其他守卫交换一个诧异的眼神。
一些路过的士兵也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望向两扇紧闭的大门,随后脸色剧变。
呼声实在太过响亮,情绪饱满而激动,想猜不到结果也难!
一名小文员几次三番凑近门口,被守卫一再用长枪拦下。但他不肯放弃,踮着脚,竖起耳朵,试图听得再清楚些。
里头的呼喊声逐渐微弱,然后彻底安静下来,军官大人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小文员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偷听。
“以下,将由我公布本届灰影总司令大选的投票结果。”
熟悉的音色钻入耳朵,小文员精神一振,猛地反应过来那是书记官芬顿大人在说话!
“事务长约翰·黑森,共获二十四票;参谋……盖文,共获……”
小文员突然痛恨起这扇大门,怎么那么厚重坚实?!搞得声音模模糊糊的,根本听不清完整的一句话。
“参谋奥利弗·索伦……五百……票。”
五百多的票,基本占据骑士团接近一半可投票的人数。小文员的心脏提到嗓眼,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啊,所以刚刚长官们的喊声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文员整个人快贴去门板上了,卫兵却像忘记阻拦似的,任由他把耳朵紧紧挨到门边。
殊不知其实卫兵也跟他一样,心神早就遛进大厅里面,紧张地关注着结果公布。
接下来,芬顿的声音陡然变得响亮。
“副司令官希莱斯·怀德,共获六百八十三票!票数最多,符合规定,恭喜希莱斯大人胜选,担任灰影骑士团第七任总司令!”
议事厅的沉寂仅仅维持了一秒,紧接着炸开惊天动地的欢呼!
这一回,消息一字不落地落入小文员的耳中。他双眼倏然睁大,张着合不拢的嘴,喃喃念着:“六百八十三票,六百八十三……”
“喂——前边儿的说一下,怎么样,啥结果?”周围不知不觉围聚了更多士兵,后方传来急切地询问。
“一共六百八十三票!希莱斯大人胜选了!!!”小文员回过头,欣喜地尖叫起来。
他生怕后面的人不知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喊得面部充血还偶尔破音,活像只叫声难听的报喜鸟。
旁人得知结果也在传递消息,喜讯的大浪不断高涨,疯狂往外拍打,以极快的速度席卷淹没整个骑士团!
一时间,灰影里里外外陷入一片欢腾之中,各类叫嚷声飘浮在营地上空,动静之大,惊扰了附近树林的飞鸟。
尽管大部分士兵都在庆祝,但另一边支持索伦参谋的士兵同样在唱衰。
他们一口一句“灰影已死”“没有未来”“希望凋零”……一个个摆出万念俱灰如丧考妣的模样。
还有的见人便说未来该葬在希莱斯的手里,因为希莱斯是马可一方的,代表激进派,以后灰影将在派系斗争中越陷越深,彻底摆不脱激进派的束缚。
有些年轻的士兵们听得脑仁突突,脾气爆的直接上前跟人理论;
但理论往往容易激化成拳脚矛盾,眼见有动手动脚的趋势,立马会被在场的老兵呵斥着拉开。
而一部分资历老的士兵默默观察着这一幕,从大肆唱衰的人身上咂摸出一点异样,心底渐渐明白了什么。
这一任的总司令选举的确和往届不太一样。
因为,从绿洲阵营决定把派系斗争搬到台面上的那一刻起,两派的势力必将波及到每一个骑士团。
几年过去,即便激进派和保守派依然水火不容,但就算长老们再怎么疯,也绝不会任由两派彻底控制骑士团,对此放任不管,完全沦为私斗的工具。
毕竟那样一来,绿洲阵营的性质将彻底改变——不再是抵御狂沙的联合组织,而是只顾内战的自毁武器。
常年倾尽举国之力资助绿洲,支持绿洲消灭狂沙的国王和大领主们的位置该往哪儿放?
努力劳作、节衣缩食交税,只为不生活在名为“狂沙”的梦魇之下的百姓们,又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话又说回来,既然阵营上层都在极力避免派系势力深入骑士团,更别说发生扶持傀儡总指挥上台,只为获得力量支持这种行径……
那么眼前那些哭爹喊娘,口口声声称希莱斯把灰影拽进深渊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其他给索伦参谋投票的士兵表现得都没这么夸张。
心细的老兵觉察出不对劲,与战友悄悄讨论着,等事情尘埃落定后,准备把这一现象告知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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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欢快热烈的气氛经久不散,不管是否为希莱斯投过票,众位军官们还是依次向希莱斯表示了祝贺。
有的地面部队的长官拨开人群,撞来撞去,必须凑到他面前,一心记着演讲时提到的关于军队的各项调整方案,想问个明白。
“总司令大人不是说过了吗,之后会让文员那边誊抄一份文书。”一名军官被挤得喘补上气,半是笑半是骂地朝这人说道,“都起开,别叽叽喳喳地问,耳朵起茧了。晚上还有宴会,留点力气抢吃的!”
他的话招来一片笑闹,希莱斯被人群团团簇拥着,自然也受到氛围的感染。
他眉眼含笑,似乎也是第一次在如此多的人面前表露出热烈的情绪,嘴角始终放不下去。
众人把希莱斯围在中间,人头不断涌动,某一个瞬间,他从缝隙之中捕捉到一抹银白。
龙族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脸上绽放着张扬而骄傲的笑颜,动人心魄。
他看见塞伦用唇语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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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议事厅前,塞伦专门留意场内的人,环顾一周后却没见到索伦参谋和步兵主将海勒。
他蹙起眉,向安德烈简单交代几句,监视索伦那边的动向,随后便开始寻找另一抹身影。
一只大手突然搭在塞伦的肩上,塞伦反应迅速,“啪”一声清脆的拍打,立刻打落了那只冒犯的手。
正打算面色不虞地看向来人,略带调笑的声音先一步从身后传来。
“碰不得呀?行,行,不摸就是了,银龙肩膀只有希莱斯能摸。”
金斯顿举起胳膊,故作夸张地讨饶。话语里似乎含有别的意味,偏偏又表现得十分正常。
“是不是找我有话说?”金斯顿甩了甩被拍红的左手,仿佛猜到塞伦的用意,主动提议道,“走吧,找个清净的地方,我们细谈。”
塞伦想找到人的确是他,便暂时克制情绪,轻轻颔首,随金斯顿走出议事厅。
嘈杂声逐渐远去,二人将营地撇在身后。原本塞伦选定的地点是操练场,但金斯顿却嫌那儿不够安全。
是的,他用了“安全”一词。
对方一反常态的举动引起塞伦的警惕,但他仍是决定跟随对方来到露天竞技场,在守卫士兵的点头致意后,放二人通行,进入环形看台之上。
此地开阔宽敞,视野清晰,石头凿出的座位犹如树木的年轮清晰可见,一排排,一圈圈地从下至上环绕着整个场地。
除了门外轮值站岗的守卫,竞技场内的确再没有任何人——空旷平整的布局注定藏不了其他人。
所谓的座位就是一整条石台阶,宽得能竖着躺下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的龙族;人就坐在台阶的边上,过道足够安全。
二人行走在第三台阶,终于,金斯顿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去地上。
塞伦没有随他坐下,而是向下俯视,将怀抱积雪的场地收入眼底,定定地注视一个位置。
六年前,他和希莱斯便是站在那里对天宣誓,喝下誓水。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顿时袭上心头,契约仪式恍如昨日才刚刚发生,誓词记忆犹新。
然而六年光阴好似弹指之间消失了,其中大大小小的遭遇数不胜数,像沙滩上的鹅卵石一样数量繁多,一时根本捡不完,只留下永恒的凹槽,还有一道道斑驳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