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随————乘加零

　　「呵呵，没办法，我还是没办法完全控制自己，应该再加入话剧社锻鍊锻鍊……」芸芸说：「至於今天我的沉默嘛……我是想让你有个美好的回忆而已，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在旁边吱吱喳喳的……」

　　我愣住，又叹了一口气，没有答话。其实，我大可以让芸芸知道这顿饭我吃的很不是滋味，不过……还是算了吧！说了又能怎麽样？再吃一顿？是我亏欠芸芸的，芸芸的美丽的回忆比我的重要。

　　「回去吧！这一个晚上，终究会过完的……还有，这是我最後一次这麽叫你了……廷……」

　　我想看芸芸的表情，但是芸芸把头垂的很低。

　　所有安慰的话都是多馀的，我认为，所以我只有沉默。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我撑伞，但是芸芸不再像以前一样紧挨著我，尽管伞很小、雨很大。

我进门没多久，阿飞马上端来一杯温热的开水。

　　我一饮而尽，胡乱抹了嘴巴以後，说：「吃错药啦！干嘛对我那麽好？」

　　阿飞「呸」了一声，不屑的说：「我是怕你死在我面前，怕不吉利。」

　　我愣了一下，接著照镜子才发现：我的气色真的很差。

　　「唉！」我又叹了一口气。我最近一直在叹气，这种感觉真的很糟。

　　阿飞开玩笑的问：「干嘛闷闷不乐的？跟芸芸分手啦？」

　　我一惊，看阿飞的确是嘻嘻哈哈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对，分手了。」我玩弄著手中的玻璃杯，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阿飞还是被我简单的几个字吓到了，他的笑脸立刻僵住，不敢置信的问：「笨廷，你在开玩笑吧？」

　　我坚决的说：「没有，我认真的很。」

　　阿飞显的尴尬极了，我不想为难他，说：「没什麽，其实我没有很难过啦！只是……觉得很愧疚。」

　　阿飞吞了一口口水，我以为他会问我「为什麽愧疚」，没想到竟然没有。

　　我用力捶了阿飞一拳，说：「干嘛一副死鱼脸啊！和女朋友分手的又不是你。」

　　阿飞应付著傻笑了好一阵子，然後小心翼翼的问：「怎麽，吵架了？」

　　我摇头。

　　「连吵架都没有，这样就是闹个再小不过的别扭而已，不会分的啦！」阿飞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但很有义气倒是真的，使出浑身解数安慰我说：「我和小美也常常搞冷战啊！现在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过几天，你只要给芸芸回个电话，跟她说……」

　　我打断阿飞的经验谈，说：「我跟芸芸真的没希望了。」

　　阿飞似乎比我还急，直问：「为什麽？」

　　我坐下来靠在墙上，想给自己一股支撑的力量。

　　过了半晌，我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说：「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来没有爱过芸芸。」

　　这麽伤人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这句话似乎完全在阿飞理解范围之外似的，他给我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说：「芸芸的条件那麽好，人长的漂亮、口才很好、胸部也很大……你到底哪一点不满意？」

　　我苦笑。

　　「你说嘛！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啊！」阿飞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豪气，说：「什麽从来没有爱过她的，你不觉得自己太消极了吗？」

　　看著眼前这个为了我的事而激动万分的朋友，我反而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阿飞知道我是同性恋的话，他的反应还会如此吗？

　　认识好几年了，虽然阿飞老是糗我、动不动就要挖我疮疤、扯我後腿，但不可否认的，我有难的时候，阿飞一次也没有缺席过。记得高中的时候，我曾被那个看我不顺眼的班导诬赖说我偷了不翼而飞的班费，那时候只有阿飞力挺我，冒著轻蔑师长会被记大过的危险，向班导吼说「拿不出证据就闭嘴」，而且事後他也没有问我，只有全然的信任；有一次，我莫名奇妙的被不良少年围堵，阿飞不由分说的立即加入那场混战，结局是多了一个挂彩住院的，但他并没有怨言；还有一次，家里发生意外让我完全慌了手脚的时候，是阿飞帮我办妥所有请假手续，连火车票都买好了，事後还是我主动提醒，他才记得把火车钱收回去；另外……

　　这样的阿飞，知道我是同性恋的话，会不会马上翻脸不认人？

　　不会！我的直觉这麽告诉我。如果连阿飞都不能接受的话，我想不到其他可以坦然面对的人。

　　「笨廷，你还没说你和芸芸分手的真正原因，就这样傻了啊？」

　　阿飞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看著阿飞，一时觉得眼前朦胧起来，问：「阿飞，你当不当我是朋友？」

　　阿飞愣了一下，接著气急败坏的说：「我才要问你咧！这句话什麽意思？你不当我是朋友？」

　　我笑了，下一秒，心却揪的更紧，说：「希望我说了一个秘密以後，你的答案不会改变。」

　　阿飞察觉到我的认真，说：「你尽管说，我……哎哟！这麽婆婆妈妈的我还真受不了……你说啦！我保证到下辈子都还会是朋友。」

　　我不禁在心里暗骂：「下辈子怎麽保证啊？一张嘴说的天花乱坠的，难怪女人缘那麽好……」

　　骂归骂，眼泪却显些溢了出来，因为感动。

　　「不行，不能在阿飞面前掉泪，不然又要被笑好久……」

　　就这样胡思乱想，不知道过了很久。

　　阿飞没有催，也没有不耐烦，只是安静的等著，眼里全是担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後不再让自己有犹豫的机会，一口气说出：「我是同性恋我不爱女孩子所以我不想跟芸芸交往。」

　　阿飞立即呆住，像是被施了诅咒。

　　「要不然就不要说，要不然就说清楚。」抱持这样的信念，我主动问阿飞说：「你有听清楚我说了什麽吗？」

　　阿飞点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我紧张的问：「你是不相信，还是不接受？」

　　阿飞说：「这……怎麽可能呢？你不是交过两个，包含芸芸在内就三个了，交过三个女朋友耶！」

　　我无奈的说：「所以，现在我知道为什麽我每一段恋情都不长，而且提不起劲。」

　　阿飞沉吟了一阵子，说：「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我是说……男的，不然你怎麽会那麽确定？」

　　我苦笑说：「心里常常会浮现他的影子、想帮他的忙、甚至可以为了他听不想听的课，这样算喜欢吗？」

　　大概是我的提示给的太明显，阿飞惊呼说：「叶弘颖？」

　　我无意隐瞒，点了头。

　　阿飞眉头锁的很深，苦恼的说：「我当然不希望你走上这样的路啊！能找到真爱的，我觉得，只是我觉得啦！我不看好。」

　　我无言以对。

　　阿飞继续说：「何况……你怎麽知道叶弘颖怎麽想？如果有男生跟我告白，我一定会先给他两拳。」

　　我哑然失笑，说：「叶弘颖……跟我一样。」

　　这下真的出乎阿飞的意料，他张大嘴巴，惊讶的问：「叶弘颖也是Gay？」

　　我「嗯」了一声，当作回答。

　　「好吧！那我没什麽意见了。」阿飞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一口一口啜著，像是想抚平他受到的冲击，说：「你就试试看吧！看能不能追到他。如果不行，欢迎回头，还有不少野花等著你去蹂躏呢！」

　　我笑著骂了一句「神经」。

　　看阿飞的反应，就知道他不会跟我绝交了，但我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因此，我问：「你不会讨厌我吧？因为我的性向。」

　　阿飞舒了一口气，说：「不知道耶……我原本以为我很排斥Gay，可是……如果是你的话，我不知道你有什麽可以让我讨厌的。这麽说吧！或许Gay里面也有好Gay和坏Gay的区别……你不会滥交的，对不对？」

　　我微笑，没有回答，真回答反而像是强辩了。

　　阿飞笑著说：「难怪你规定不能带女孩子回来过夜……现在我也要规定，你不能带男孩子回来过夜。」

　　我被逗笑了，这什麽怪规定？

　　「还有……」

　　看阿飞忍住笑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又要糗我了。

　　「笨廷，我晚上跟你换床位。」

　　我提高警戒，小心翼翼的说：「不就一张双人床吗？挪不到一公尺，有什麽好换的？」

　　阿飞说：「因为我习惯面向右边睡啊！如果背对你的话，我怕有一天会被『偷袭』……哈哈哈……」

　　「下流！喂，别跑，站住！……」

　　一阵追逐之後，两个人都累了。

　　「对了！」阿飞问：「芸芸知道你的事吗？」

　　我摇头。我原本要告诉阿飞「目前只有你知道」，可是想一想，他一定会藉此自抬身价，然後跩个二五八万的……所以还是算了。

　　「我不是要多管閒事啦！」阿飞说：「可是看的出来，芸芸对你是认真的，如果可以的话，找个机会跟她坦白，我觉得比较好。」

　　我心里浮现芸芸强颜欢笑的模样，毕竟是相处过好一阵子，有点不舍的说：「嗯，我知道。」

　　「唉！」阿飞突然叹气，我用狐疑的眼神盯著他，只见他悠悠的说：「好不容易把你弄的这麽开心，却又突然觉得自己没什麽良心……分手好像不应该这麽快乐……」

　　我白了阿飞一眼，说：「那我哭给你看好了。」

　　阿飞马上抓了手表，喊说：「计时三十秒流眼泪……」

　　我向阿飞摆了摆手，表示不跟他胡闹。

　　就这样，两个人静了下来。

　　一有时间沉思，心里的感触又一一被放大。

　　我微笑著看著阿飞，说：「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好！」

　　阿飞给我的，是一个惊骇的表情。

　　我有点邪恶的笑著，说：「谢谢。」

　　「妈呀！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笨廷，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明明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跟我说那两个字……」

早上，闹钟还没响，我的生理时钟已经主动把自己喊醒。

　　我简单做了一下准备，然後要出门上课，老古董教授的课。

　　这次，阿飞没有问我「干嘛想不开」之类的问题，只说了句「加油」。

　　我嘀咕：「又不是要冲锋陷阵什麽的，加油咧……」

　　觉得好笑，但不可否认的，也觉得温暖。

　　不过十几个小时不见而已，想看到叶弘颖的欲望已经非常强烈。

　　虽然昨天难堪的分别情景多少让我有些忧心，但想到叶弘颖那时候说的「明天，我们还会是朋友」，心里的压力就减轻许多。

　　忆起昨天自己的鲁莽，我又忍不住要提醒自己一次：「何伟廷啊何伟廷，你千万不要太心急了，叶弘颖才刚失去小妖精，心里一定很难受，要他现在接受你恐怕是不可能的，要有耐心，多陪陪他，让他知道你是真心的，让他相信你可以给他幸福，让时间证明一切……」

　　我不是第一个踏进教室的，叶弘颖和小胖都已经在座位上了。叶弘颖在翻教科书，我猜他下课後又会跟老古董教授纠缠上好一阵子，小胖则趴在桌上「养精蓄锐」。

　　虽然好学是好事，但我基於私心，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在心里小小的抱怨一下：「小胖干嘛来？教室里有其他人就不能和叶弘颖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我向叶弘颖打招呼，他微笑著回了句「嗨」，接著我想聊些什麽，叶弘颖已经低下头用功去。

　　我楞了一下，想：「还说要当朋友……朋友是这样当的喔？」

　　心里有著难掩的失落，在经过小胖身旁时踢了他的桌子一脚，当作是小小的宣泄。

　　小胖震了一下，整个人醒了一半，含糊的说：「喔？上课了是吧……」

　　看小胖极具喜感的呆呆的模样，不愉快马上去了大半，我忍住笑，说：「还没啦！还有五分钟。」

　　小胖揉了好几次眼睛，一脸迷蒙的问：「那干嘛叫我？」

　　我理直气壮的说：「关心你啊！怎麽失踪那麽多天？」

　　「感冒了，在家休息。」小胖回答，顺便打了一个大呵欠。

　　我调侃小胖说：「什麽感冒，我看是生『懒病』吧？」

　　小胖看我不信，极力澄清说：「是真的啦！不然我妈怎麽可能让我请假。」

　　我张大眼睛，惊讶的问：「没来上课要请假喔？」

　　如果每个人都乖乖请假，那老古董不就要签假单签到手软？

　　小胖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我妈知道我直接把课翘掉以後吓了一大跳，说什麽要亲自来跟老古董教授道歉，不晓得是不是说说而已……反正很夸张就是了。」

　　我摆出同情的样子，说：「家里住的近就是有这种坏处。」

　　……

　　课程一如往常的完全听不懂，小胖在老古董开口发出第一个音以後就进入神游状态，直到下课才让灵魂回到躯壳里；叶弘颖更认真了，因为小妖精叫他「要活的更好」……坦白说，我有些吃味。

　　我是怎麽度过的呢？坦白说，我也不知道，这堂课的时间对我而言是没有意义的。

　　有意义的是，下课後。

　　小胖一向是最快踏出教室的，剩下的就是老古董教授、叶弘颖和我。

　　我打算耐住性子，不管叶弘颖打算和老古董磨多久，我就是等。

　　老古董总不会一直带叶弘颖出去吃饭吧？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和叶弘颖共进午餐。

　　没想到，直到老古董离开视线，叶弘颖都还好整以暇的慢慢收拾整理桌上的讲义、笔记、文具……

　　我问叶弘颖说：「你今天不问问题吗？」

　　叶弘颖微笑说：「不了，有更重要的事。」

　　我还没理出头绪，只见叶弘颖拿出一个鼓鼓的大信封袋，说：「里面是四万六千八百元，你点点看。」

　　我愣了一下，接著才想起叶弘颖的确说过今天要还钱。

　　微笑著接过自己费力筹出来的心意，心情有点复杂。

　　「……六百、七百、八百，没错！一毛不少。」

　　我点清楚，正要把大信封袋放进背包的时候，叶弘颖阻止我说：「你是不是忘了一个步骤？」

　　「啊？什麽？」我不明所以。

　　叶弘颖说：「借据啊！你没有带吗？」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接著在背包里翻找起来。

　　我压根忘了那张「计算纸」的存在，不过就是因为完全忘记、从来没翻出来过的缘故，它应该还安稳的躺在背包的某个角落。

　　一阵天翻地覆过後，我找到一张皱皱的、破破的、烂烂的但还能辨认出字迹的不太像纸的纸，不好意思的说：「就是这张了……」

　　叶弘颖笑著接过去，把它撕成粉粹。

　　「不要说我钻牛角尖，我以前在这一类的事情上吃过小亏。」叶弘颖说：「算了，不提这个……我请你吃午饭，如何？」

　　「嘎？」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句子。

　　叶弘颖挑起眉毛，说：「不愿意吗？」

　　我回过神，眉开眼笑的说：「愿意，愿意，当然愿意！」

　　幸福来的这麽快，真的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呵呵，我就知道这样的方式你不会拒绝。」叶弘颖笑著说：「原本我是要还四万七千元的，多的当利息。可是又很怕那种把钱推来推去的场面……」

　　叶弘颖今天的心情看来不错，虽然有点诡异，但我不就希望叶弘颖快点从小妖精的影子走出来吗？不管叶弘颖现在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我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要让叶弘颖的每一个笑声都真的了无牵挂。

吃饭的地方是叶弘颖选的，我不太满意，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一客要价一百五十元、不是特别精致也不是特别有份量的简餐店，有的只是气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