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随————乘加零

　　我吃惊的对上叶弘颖的恶狠狠的眼神，我不明白，为什麽前一秒钟还是温驯的绵羊，下一秒钟却……

　　「不准你叫我『小颖』……」叶弘颖的口气令人发寒：「你没这个资格！」

我愣住。

　　叶弘颖继续愤愤的说：「我一直当你是朋友。我不希望你是那种会乘虚而入的小人。」

　　我的满腔热情猛然被浇熄，不知所措。

　　过了很久，我只能很小声的说：「对不起。」

　　然後我发现我眼眶中溢满眼泪。

　　再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我不晓得叶弘颖的沉默代表什麽，但我知道自己是无话可说。

　　开始飘雨了，寒意更重。

　　台北的冬天总是阴雨绵绵。

　　这次是叶弘颖的声音先划破该死的沉寂，说：「我是真的有事，要先走了。」

　　我很想问「有什麽事」，很想说「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

　　终於，我没有开口。

　　叶弘颖的激动慢慢褪去，漠然又悄悄的爬回他脸上。

　　我明白，叶弘颖不是不难过，他只是采取一种比较不容易受伤的保护色。

　　我叹了一口气，把头转向阴霾的天空，灰色雨滴正无声的从天际跌落。

　　叶弘颖是什麽时候走的，我不知道。

　　只记得叶弘颖说了一句话：「我发疯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不要太在意。明天，我们还会是朋友的……」

　　我装作充耳不闻，内心却是澎湃……如果，我不想只当朋友呢……？

　　底下是另一个世界，几对男孩女孩笑的很开心，擦汗的、擦雨的、打情骂俏的……

　　我把脸抬高，竟然不敢去看。

　　或许，苍苍茫茫的雨景才适合我……

　　手机铃声叮叮当当作响的时候，我注意到时间，六点四十几分。

　　「廷，我已经到校门口了，你要现在来找我吗？」

　　芸芸的声音特别雀跃，我反而无法从中猜测她现在的心情。

　　想到昨天芸芸还在电话里抽泣呢！这麽大的转变让我感到不安。

　　「好，我现在过去。」

　　我应了一声，强打起精神，往校门口前进。

　　远远的，我就注意到一个美丽脱俗的身影。

　　看的出来，芸芸今天在打扮上花了不少心力，身上穿著白色的连身长裙，肩上披著白色的半透明薄纱，手里撑著一把白色的小洋伞，搭配她左手腕的白色手环和本身就雪白的肌肤，的确让人眼睛一亮。

　　要和这样一个「仙女」吃饭，我瞧了瞧身上的牛仔裤和运动外套，不免觉得有些寒酸。

　　芸芸没嫌弃什麽，只是快步过来帮我撑伞，说：「下雨了耶！你那麽喜欢雨中漫步的感觉吗？」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

　　芸芸说：「今天让我请客好不好？每次都是你付钱，我会不好意思。」

　　我半开玩笑说：「有什麽关系？每次都是我自愿付的啊！你又没有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芸芸红了脸，说：「我只是……希望今天晚上让你有个最美丽的回忆而已。」

　　我听了这句话，身体一震。

　　芸芸说出的，不正是我的想法吗？

　　我心里拿定的主意就是：今晚要和芸芸分手。

　　芸芸漂亮、温柔、聪明……要追她的人排成一条长城，绝对不是芸芸不好！而是……我发觉我和芸芸之间的感情不是爱，我应该放手，应该让她去追求属於她的幸福。

　　「怎麽？我说的话让你太感动了吗？」芸芸笑吟吟的看著我说。

　　我也笑了，不过伪装的成分多些。

　　「走吧！我肚子饿了。」芸芸说完，勾著我的走，硬拖著我迈开脚步。

　　芸芸一直都是扬起嘴角的，我却突然觉得：她和我一样，表面上是笑，实际上不是。

我和芸芸只找了间平价的牛排馆，毕竟还是学生，而且芸芸执意请客，我不想让她太破费。

　　牛排馆是自助式的，除了主菜以外，蔬菜沙拉、玉米浓汤、蒜味面包……等都自行取用，因此主菜上来之前，我们两个都忙著四处穿梭。

　　主菜上来以後，则各自享用盘内的餐点。

　　没有说话。

　　沉默造成的诡异的气氛逐渐蔓延，我慢慢的愈来愈坐不住，两个人之间一句话都没有，这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跟陌生人并桌一样。

　　之前和芸芸在一起的时候，一向是芸芸带起话题，我只负责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就好。现在芸芸突然不说话了，我不晓得该怎麽办。

　　我和芸芸的眼神不时有著交集，但她只是笑吟吟的看著我，依然保持沉默。

　　好吧！我承认，我有时候真的会在心里抱怨芸芸的聒噪，我对她的话题始终兴致缺缺，我不只一次的希望她能安静一点……

　　现在，愿望实现了，不过我没有丝毫的喜悦。

　　「会不会芸芸想等我先开口说话？」

　　仔细想一想，我似乎没有主动挑起话题的记录……我更汗颜了。

　　「既然等一下就要跟芸芸提出分手，不如……破例一次，当作一次珍贵的回忆也好。」

　　其实，我也说不上这算什麽破例、算什麽珍贵的回忆，但管它的，我决定先开口。

　　我轻声咳了两声，然後说：「最近过的怎麽样？」

　　我虽然对自己一成不变的开场白感到有点厌烦，但客观来说，这算是个很体贴的问题，芸芸想说什麽都可以──包括昨天电话里的反常，芸芸想说的多深多浅，都可以。

　　结果，出乎意料的，芸芸还是甜甜的笑著，但没有说话。

　　我等了几分钟，看芸芸依然没有发出声音的打算，有点恼怒的问：「你为什麽不说话？」

　　芸芸终於回答，笑著说：「这麽好吃的牛排，不专心吃就可惜了。」

　　我愣了一下，觉得这样的对答似曾相识……

　　我不太高兴的，沉著脸问：「你在报复？」

　　「哪有？」芸芸还是那一副淡淡的微笑，说：「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干嘛生气？」

　　依照我的认知，芸芸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要嘟起嘴，不是故意装可爱但是真的很可爱的撒娇的样子，然後我别过头去懒的理她，顶多送她一句「神经」。

　　但一切都没有发生，芸芸只是淡淡的笑著。

　　这说明了一件事：芸芸今天真的很不正常。

　　我皱了眉头。

　　「好啦！不要皱眉头，会老的很快喔！」芸芸本来就在笑，只是现在显得更开心了，说：「我只是今天在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当两个人在一起，不说话却不会感到尴尬的话，那就是最高境界了。怎麽样？有没有很浪漫？」

　　芸芸一副高兴的要飞上天的样子，但没有带给我她所说的浪漫的感觉。

　　芸芸的快乐真的很假。

　　明明有心事，却还硬要装作无忧无虑的样子，这样子不是……

　　「神经！」

　　话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果然，芸芸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接著若无其事的用最快的速度低下头去。芸芸的牛排已经吃完了，她还愣了三秒钟才想到可以抓起右手边的奶茶。

　　我看著芸芸的反应发楞，没有及时吐出几个字转移焦点，因此错过了「最佳时机」。

　　芸芸再抬起头的时候又露出笑容，但接下来的时间，我们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心情不好，我一下子就饱了。

　　没想到芸芸却舍不得离开似的，咖啡、冰淇淋、爆米花……餐後甜点一样接著一样，我从来不知道她这麽能吃。

　　我的耐心本来就没有多少，再看著芸芸没命似的吃法……

　　终於，在芸芸起身要去挖不知道第几球冰淇淋的时候，我拦住她说：「够了吧！你这样子不怕吃坏肚子吗？」

　　芸芸大概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愣了一下，接著，两行泪就从她笑著的脸庞无预警的滑了出来。

　　我吓坏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什麽，忙著找面纸的时候，听到芸芸说：「没事。我只是……想让这顿饭吃久一点而已。」

　　我手边的动作立即停住，转过脸去看芸芸的表情。

　　芸芸别过头去，不让我读她的眼神。

　　事有蹊跷。

　　我突然想到校门口见面时芸芸说的那一句话……

　　「我只是……希望今天晚上让你有个最美丽的回忆而已。」

　　我心里一惊！如果我想的是分手，那芸芸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是什麽画面？

　　和我一样吗？

　　如果和我一样，这就不难说明为什麽芸芸想让这一餐「吃的愈久愈好」。

　　我的心很酸，我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但……

　　芸芸的声音传过来，打断我的猜测，说：「我说那句话没别的意思……不，应该还是有特别的意思才对。哎呀！今天是我们交往一周年的日子啦！」

　　我一楞，跟著细想，这才发现我们交往已经差不多一年了。

　　芸芸笑著骂：「你一定没记住这个日子，对不对？很让人失望耶！」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问：「你今天的反常，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芸芸笑的神秘，说：「你猜啊！」

　　我来不及猜，芸芸已经跑去柜台结帐了。

　　我还一直以为芸芸有隐藏的秘密呢！似乎是自己太多心了。

　　有秘密的，是自己。

　　想到叶弘颖，我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往芸芸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心里想著：「既然今天是特别的日子，那还是晚几天分手好了。这也是应该的，应该先给芸芸几个暗示，让她心里有准备才行……」

　　出了牛排馆，芸芸不想就此散会，提议说：「廷，我们去公园散步，好不好？」

　　公园离牛排馆有些距离，专程跑那麽远去散步……？

　　我答应了，虽然和平常的我的行为模式大相迳庭，但……唉，当作是补偿好了。

　　芸芸看我回答的爽快，笑的更加灿烂，从表面上看来，像极了被宠溺的孩子。

　　然而，只是从表面上……

　　这次我看的真切，芸芸的笑著的眼睛里，的确隐藏著不想让我看穿的忧郁……

因为下雨，公园里没什麽人。

　　我和芸芸漫无目的的逛著，一开始芸芸异常的兴奋，每条叉路都想走一走，後来大概是累了，脸上的笑容愈来愈黯淡。

　　「休息一下吧！」我指著前面不远处的凉亭说：「到那里坐一下，好不好？」

　　芸芸自然不会拒绝我，只是答应时显的非常挣扎。

　　我知道芸芸有心事，但没有过问。

　　如果芸芸想告诉我，不必等我要求，她自己早就憋不住了。

　　如果芸芸不想告诉我，我跪著求她也没用。

　　原本今天就不多话的芸芸，坐下以後，连笑容都不见了。

　　我看在眼里，说：「把烦恼压在心里，不太好。」

　　芸芸转头看我，澄澈的双眼透漏出坚决。

　　「廷，你……闭上眼睛，行不行？」

　　芸芸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声音没有高低起伏，只有两颗眸子闪著悲伤的光芒。

　　这才是芸芸今天真正的心情吧……

　　我没有问为什麽，依言阖上眼睛。

　　眼前拉下一片黑暗，心中反而清明起来。

　　和芸芸交往一年以来，我做过什麽让她开心的事吗？

　　芸芸总是说，只要能陪在我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

　　……真的吗？

　　我这才发现，我实在不是个称职的情人，甚至利用芸芸的柔情，试图替自己的冷漠找藉口。

　　相对於我的冷淡，芸芸总是热情的张罗每一个特殊的日子，想让我感动、想使我开心、想要我多一点回忆可以温习……

　　然後，在不知不觉中，我爱上了系上的男同学。

　　然後，我审视我对芸芸的感觉，隐约知道：不是爱。

　　然後，芸芸应该累了，对这种只有一个人努力的缘分。芸芸变的不再那麽开朗，前天掩面从咖啡厅夺门而出、昨天在电话另一端落泪……

　　突然，芸芸说过的一句话飘进心里：「原本想约今天的，不过社团有活动……没关系，反正不差这一天……」

　　反正不差这一天？

　　前一天後一天没有差别的，怎麽可能是认识一周年的纪念日？

　　有两片温暖湿热的触感在我唇上滑过一遭，我睁开眼，正好看到芸芸的脸庞逐渐远离，而且约略泛红……

　　我马上明白发生了什麽事。

　　下一秒，芸芸的微笑又回到脸上，说：「不管怎麽样，我已经『得手』，也就没有遗憾了……廷，我们……分手吧！」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只见芸芸笑著说：「我知道……你已经对我没有感觉了，与其被甩，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对吧？嘻嘻……」

　　「你怎麽知道我对你已经没有感觉？」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刚想道歉，芸芸像是能看穿我的心思似的，抢在前头制止我的发言。

　　「不必道歉。」芸芸显得很平静，说：「你是很优秀的男孩子，我自认自己的条件也不差，不过是……不过是没有缘份而已，谁都没有错……喔，对了！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呢！为什麽知道你对我没有感觉啊……呵呵，其实，我们好像从来没有热恋过呢！回答这样的问题总觉得有点心虚……」

　　说到这里，芸芸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补充完微笑需要的能量以後，才接著说：「我一直以为你的感情就是这麽平淡，或者是属於外冷内热的那一种……可是，你开口向我借钱、说要帮『朋友』筹医药费的时候，你眼里闪著的光芒……呵呵，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我不愿意再欺骗自己，所以我选择分手。」

　　芸芸像是满肚子的委曲终於得以宣泄似的，一开口就没完，我只有静静的听著；我一直都是个优秀的听众，也只是个听众，在这条感情路上，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资格称为「当事人」。

　　「廷，你知道吗？我一开始，说实话，真的很激动。我不明白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想知道那个『叶弘颖的朋友』到底哪一点比我优秀……呵呵，还好我忍住了，我没有去打听。何必呢？不管她比我好还是比我差，你爱的，终究不是我……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我皱眉。不管阿飞还是芸芸，都以为让我神魂颠倒的是「传说中的叶弘颖的朋友」……这也难怪，谁会把脑筋动到和我同样是男孩子的叶弘颖身上？

　　「廷，我要讲的就这些了。」芸芸说完，微笑的看著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有个问题原本是不想问的，但最後还是忍不住疑惑：「今天真的是认识一周年的纪念日吗？」

　　芸芸愣了一下，笑著说：「对不起，其实是昨天。但是……女孩子比较在意这个吧……我不想在满一周年的日子提出分手。」停了几秒钟後，芸芸继续说：「还有，昨天我的心情还很浮躁、很不平静，我怕我没办法像今天一样，一直保持微笑。」

　　看我不解的样子，芸芸解释说：「我总认为，分手时就是要笑笑的。两个不适合的人，分手後可以另外有自己的一片天空，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呵呵，当然还是会有点难过啦……一点点……」

　　「所以你今天的『反常』，的确是因为心里想著要分手，是吗？」我叹了一口气，心里五味杂陈。原本还怕不晓得该怎麽开口提出分手，现在都不用担心了，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

　　芸芸笑著问：「我有反常吗？我怎麽不知道。」

　　我实在没有笑的心情，只能面无表情的说：「你今天的笑容给我的感觉，跟平常不太一样，还有你今天特别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