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随————乘加零

　　我飞奔过去，摇了几下叶弘颖的身体，结果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因此更加确定叶弘颖被人迷昏的可能性，而凶手是……

　　小妖精出现在房间门口的时候，我对他咆哮：「浑蛋！你对叶弘颖做了什麽？」

　　小妖精缓缓的说：「只是让小颖吃一颗安眠药而已，不用那麽紧张。」

　　我松了一口气，但眼神还是对小妖精充满敌意。

　　我们这样对峙了半分钟以後，小妖精笑了。

　　笑了？

　　我有点恼怒的问：「有什麽好笑的？」

　　小妖精嘴角上扬，说：「我在笑你，你的反应不必那麽大。我知道你很关心小颖，但我就不关心吗？你觉得我会害他？」

　　我紧抿著双唇，没有接话。

　　小妖精继续说：「其实我们两个人的立场差不多，都是在替小颖著想，不是吗？」

　　「然後呢？」我说。

　　小妖精还在笑，同时强忍著不让眼泪掉出来，说：「然後，我走了以後，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小颖。」

　　「什麽跟什麽？」我嗤之以鼻：「你以为我是同性恋？帮你照顾小颖？」

　　「不管是不是都不重要。」小妖精说：「看的出来，你对小颖很关心，这样就够了。小颖一直没有很要好的朋友，我希望，在我离开的日子，你能多陪陪他。」

　　「谁说你可以命令我的？」我不满的吼了一声以後，喃喃自语说：「就算你不提，我也会这麽做的。」

　　小妖精愣了一下，然後向我道谢，眼泪一颗一颗开始滑落。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起身。

　　接著，我发现在不远的书桌上摆著一张信纸和一本书。

　　我问小妖精说：「我可以看你写给叶弘颖的信吗？」

　　这麽不礼貌的要求，小妖精竟然没有拒绝。我虽然有点意外，但并没有小妖精客气，走上前去。

　　信纸很朴素，底色是淡淡的蓝，右下角一个图案是：两个可爱的小男孩并肩坐著，笑的很开心。

　　「你醒了？我先说声抱歉，我不想对你下药，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记得我生日时，许下的两个愿望吗？我想在这里说出第三个：我离开以後，希望你能过的更精采，不只是为你自己，也算是为我而活。有人说第三个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准了，但是我很贪心，我想说出来，也想让它实现，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对不对？

　　能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谢谢你带给我这麽多快乐的时光，以後也要继续为喜欢的人带来幸福，好不好？

　　你的谎言我早就识破了，没有拆穿，是自私，是想多和你相处一段时间。现在，结束了。我也会难过，但是我提醒自己：不要难过太久，你呢？

　　我会找个地方，平静的过完剩下的日子。能够认识你，我这辈子已经没有遗憾，所以不要为我掉眼泪。」

　　没有署名。

　　眼睛已经酸涩的难受，再看到旁边摆著的书，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泪腺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挥作用……

早上，我自动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八点半。

　　我故意不调闹钟，想「不小心」睡过头，但是不知为什麽，醒来以後，翻来覆去的就是难以再度入眠。

　　轻声叹了一口气，起床。

　　阿飞不知道什麽时候爬起来的，现在早就在浴室整理发型，一脸笑呵呵的，看到我，神采飞扬的说：「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电脑展？」

　　我随口问说：「还有谁要去？」

　　这种问题其实不问我也知道，问出来是想表明说：我才不想当电灯泡。

　　果然，阿飞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说：「你可以找芸芸作伴啊……或者是，神秘小美女？」

　　我愣了一下，想到叶弘颖。

　　叶弘颖应该已经起床了吧？是不是已经看到小妖精绝决的信了？会有怎样的反应？

　　「喂！笨廷。」阿飞的声音把我唤回现实，只见他咧嘴不住的笑，说：「才提到『神秘小美女』你就恍神了？这种情形还真是头一遭。」

　　我白了他一眼，说：「才不是，我是在想叶弘颖的事。」

　　阿飞觉得奇了，问：「想美女就算了，想叶弘颖干嘛？莫非……你喜欢的人是叶弘颖？」

　　明明白白的一句玩笑话，但我就是觉得怒不可遏，提高分贝吼说：「你再敢乱说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阿飞愣了半晌，乖乖的闭上嘴巴，专心照镜子整理他的造型。

　　我觉得烦燥不堪，呆坐了好一会儿，然後开始整理早上上课会用到的东西，一把一把的全往背包里塞。

　　准备踏出门的时候，阿飞的声音在背後响起：「笨廷，你要去上老古董的课？」

　　我不耐烦的说：「你没长眼睛吗？这还用问？」

　　「可是，你不是好不容易才『恢复自由』的吗？昨天你说要拿钱给叶弘颖，所以去上课了，今天呢？」

　　「你什麽时候变的那麽唠叨了，像我妈一样。」我说：「我去帮你监督叶弘颖，让他不会卷款潜逃，这样不好吗？」

　　接下来整整半分多钟，阿飞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耐心耗尽，甩上门去了。

　　九点半。

　　教室里只有两个人，我和老古董教授。

　　面对空荡荡的座位，老古董教授却像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连叹气都没有，面无表情的说：「翻到176页，今天要讲的是……」

　　我的手跟著指令走，心却忍不住慌了起来。

　　不是因为要跟老古董教授独处的关系，他讲课虽然乏味，但从来不问问题刁难底下的学生，只要下课时间到了，直接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有时候我想，就算课上到一半直接离席，老古董也不会在意。

　　我担心的是……

　　直到叶弘颖踏进教室，我才感觉心上的石头落了地。

　　迟到二十几分钟，叶弘颖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向老古董教授微微点头，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我想大概是因为我说过「要等到期末考才能再见面」的缘故，不过叶弘颖没多说什麽，一方面是因为还在上课，另一方面，不知怎麽的，他似乎不太想理睬我，就安静的拉开我右後方的椅子坐下。

　　叶弘颖原本是坐我右手边的……

　　教授像是看到叶弘颖了，却又像是没看到，总之，该从教授嘴里冒出来的字没有间断过。

　　我偷偷打量叶弘颖，他的眼眶稍微红肿，除此之外，竟然一切正常。

　　一如往常的轻松的穿著、一如往常的认真做笔记、一如往常的在皱眉沉思的时候咬住下唇……

　　为什麽叶弘颖还那麽平静？他不是应该大吵大闹声嘶力竭的哭喊吗？就是因为一切都那麽「正常」，我反而觉得不对劲，不知不觉的，展开的两道眉又开始聚拢……

　　一下课，我急著转身要找叶弘颖，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没想到，叶弘颖动作更快，一个箭步就往我的方向冲来……

　　我愣了不过一秒，叶弘颖已经从我身旁闪过，冲上讲台对老古董说：「教授，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

　　老古董显的非常惊讶，似乎他活了这麽一大把岁数，还不曾有学生向他问问题一样。

　　「可以。」叶弘颖听老古董这麽说，急忙跑回座位上抱了一本教科书和一叠笔记。

　　我看的呆了，回神後赶紧跟上讲台去看这两个人的情况。

　　只见叶弘颖从很前面的章节提问，老古董也不生气，很有耐心的解释，常常看叶弘颖没办法接受，老古董就不断的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式解释，直到叶弘颖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为止。

　　然後是下一个问题……

　　相同的模式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叶弘颖的问题似乎多到问不完似的，我的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叫的不像话，看两个人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乾脆先去买午餐。

　　午餐，还是吐司，不过今天我多拿了一瓶花生酱。

　　跑回教室，看到眼前的景象，我差点没晕倒。

　　叶弘颖还在提问，老古董教授依然耐心的解释著。和之前不同的是，那道从老古董教授脸上焕发出来的神气的光采……

　　我不相信叶弘颖对小妖精的离开没有感觉，因此我的解释是：叶弘颖想让自己忙，忙到没有时间去回忆任何跟伤痛有关的过往。

　　我觉得生气，顾不得礼貌，对老古董说：「教授，该适可而止了吧？你一口气说了这麽多，叶弘颖吸收的了吗？」

　　老古董教授看表的时候吓了一跳，彷佛不知道已经流逝这麽多时间，这才对叶弘颖说：「今天就问到这里吧！贪多会有反效果的。」

　　叶弘颖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却没有办法，只能无奈的点头。

　　我刚想找叶弘颖一起吃午餐，老古董教授的声音又向叶弘颖飘去：「你叫叶弘颖是吧？呵呵，我很喜欢你这个好学的小子，今天就请你吃一餐。」

　　不等叶弘颖拒绝，老古董教授走了出去，脸上兀自带著满足的笑容。

　　叶弘颖简单收拾一下，大步跟上。

　　我的左手还提著一条土司，右手拿著一瓶花生酱，就这样愣在原地。

下午上完三堂课以後，想到待会儿七点和芸芸有约，就不急著离开学校。

　　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久，我信步晃到行政大楼最高的七楼，想看看风景，看能不能舒解掉从中午开始就一直纠缠著我的烦闷。

　　行政大楼有一边正对著篮球场，因此在二楼、三楼等较低的楼层常聚集一堆花痴，动不动就要朝场上挥汗竞技的男孩子们尖叫。

　　原本我没事的时候也喜欢看人打打球之类的，但和这群只会痴痴傻笑和不时拉出女高音的家伙混在一起，我深怕自己的智力会大受影响。

　　因此，随著「恶势力」的蔓延，我爬的楼层愈来愈高……

　　终於，有一天我站在七楼。

　　篮球场上的人全成了一个一个的「点」，要分出头部躯干四肢还不成问题，但要欣赏他们运球上篮之类技巧的话，恐怕就……

　　然而，我因此发现了不一样的风景。

　　正下方是校园，近一点的地方是都市，眼睛稍微放远一点能看到公园绿地，更远一些还能欣赏苍翠没有遭到破坏的连绵起伏的山脉，抬头的话就是天空，蓝的灰的紫的橘的，层云雨云卷积云，苍芎不是没有变化……

　　从此以後，每当我心情欠佳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就会窝到这边来。想看什麽景致就有什麽景致，而且没有人打扰，我可以尽情享受宁静的感觉。

　　但是，今天例外。

　　当我走上七楼的时候，原本属於我的位置已经有人占据了。

　　惊讶是一定的，但这时的惊讶还没有当我认出那个人是谁的时候来的强烈。

　　匀称的身材，轻松的短发和一身略显忧郁的气质……

　　不就是叶弘颖吗？

　　我压抑著激动，走到叶弘颖身旁，靠著栏杆，试图轻松的问：「常来这边看风景吗？」

　　叶弘颖发现是我，没有欢迎，也没有不欢迎，眼神飘向无穷远的前方，像是没有焦距，没什麽声音表情的，淡淡的说：「没有，第一次来。」

　　我閒扯说：「怎麽会走到这边？」

　　叶弘颖微笑，说：「我也不知道，原本是想散步而已。」

　　我忍不住皱了眉头。

　　散步？到这麽高的地方？

　　叶弘颖心里一定很慌，可别让他做出傻事才好……

　　「对了。」叶弘颖像想到什麽似的，打断我的思绪说：「小彬走了。」

　　我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叶弘颖说的话，那件事我早就知道了。让我感到震惊的，是叶弘颖淡然的态度。我以为叶弘颖会充满痛苦、一时还不能承受……但是他看起来轻松的很，脸上挂著的微笑自始至终不曾拿下来过，小妖精的事像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义务性的转述让我知道而已。

　　但是，我又有什麽义务？

　　我问：「你跟我讲这个作什麽？」

　　叶弘颖愣了一下，接著依旧没什麽要紧的态度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借我的四万多元我用不到了，明天我就可以还给你。」

　　我一时不晓得该怎麽接话。

　　楼很高，风很大。

　　记得上次来这边是秋意不甚浓的丰收季，吹上一阵阵凉风，很爽快，彷佛所有烦恼忧愁都会随著西风，一阵阵一阵阵的被带走。

　　现在迎面的风，却是有些冷了，企图要冷到每个人心里似的……

　　是我先打破沉默的。我实在沉不住气，问说：「你都不会难过吗？」

　　叶弘颖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竟然问：「为什麽要难过？」

　　我气急败坏的说：「因为许俊斌走了，他离开你了！你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假的无所谓？」

　　叶弘颖故意要和我形成强烈对比似的，微笑。

　　我恨不得能把那个该死的笑容扯下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叶弘颖悠悠的说：「我只知道，小彬希望我不要难过，小彬希望我不要为了他流泪，小彬希望我一个人可以过的更好……」

　　我讽刺的笑著说：「哼！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叫作过的更好？」

　　叶弘颖没有正面回我的话，而是无力的说：「那我还能怎麽办？你不是看到我更努力在学习了吗？我会再多找一份家教，然後……」

　　我打断叶弘颖的话，大声说：「你根本就是在逃避。」

　　叶弘颖只是眼神空洞的看著我，没有争辩。

　　「对不起，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了。」过了一会儿，叶弘颖说完这样一句话以後，转身就要离去。

　　我一时冲动，不但不想让叶弘颖走，还狠狠的把他扯过来，抱住。

　　叶弘颖被我的举动吓到了，我自己也是。

　　接著，就在那麽一瞬间，我心里闪过无数个问句……

　　为什麽我看不惯小妖精和叶弘颖亲密的样子？

　　为什麽我心疼叶弘颖受的委屈？

　　为什麽我不敢和叶弘颖绝交？

　　为什麽我那麽在意叶弘颖的一举一动？

　　为什麽我会不由自主的想干涉叶弘颖的生活、想为叶弘颖付出、想让叶弘颖开心……？

　　就在那麽一瞬间，我突然明白我和芸芸之间缺少什麽，那就是芸芸在难过、在哭的时候，我会安慰她，会帮忙找面纸，但不会想让她靠著自己的肩膀……

　　这……就是爱吗？

　　我不清楚我是什麽时候对叶弘颖有感觉的，可能是现在、可能是想请他吃午饭那时候、也可能是更久以前，那时候我上课就常盯著叶弘颖发楞，看他认真的模样……

　　我是……同性恋？

　　想到前前後後交过的几个女朋友，付出的感情加起来都没有比叶弘颖的多，我心里有了答案。

　　我应该要为我的未来感到恐惧的，可是我没有，我只有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

　　叶弘颖笑著说：「你不用这样的……我没有哭。」

　　但我没有放手，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在咆哮：「你为什麽不大声哭一哭？那会让你好过一点！」

　　叶弘颖还是笑笑的，说：「我不想哭……我说过，小彬不希望我哭……」

　　我觉得不舍，一颗心全揪在一起，双手圈住的力道不断加重。

　　如果这样可以给叶弘颖力量，该有多好？

　　叶弘颖没有挣脱、没有回抱、没有任何反应，就只是站的直挺挺的任我抱著。

　　渐渐的，我觉得有些醉了，有心酸、有不舍，却也有喜悦、有甜蜜，把喜欢的人搂在怀中，我心里五味杂陈……

　　在下一刻，我想到一个很柔情很柔情的称呼，忍不住叫出口……

　　「小颖……」

　　突然，叶弘颖激动起来，身体不住的颤抖，使出全力想挣脱出我的臂弯。我的力气虽然比较大，但叶弘颖真正发起狠来，我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