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随————乘加零

　　阿飞笑著说：「不用害羞啦！喜欢就讲嘛！我挺你，不会告诉芸芸的。」

　　我差点没吐血，狠狠的赏阿飞一个乾净到不能再乾净的白眼。

　　没想到，阿飞竟然还不知节制，继续口无遮拦的说：「如果不是被漂亮的美眉煞到，你会帮叶弘颖筹钱？不要告诉我什麽『朋友义气』之类的，这种烂答案我最瞧不起了，都是藉口。而且，你跟叶弘颖应该没有很熟吧？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任何与叶弘颖有关的事啊！」

　　我没好气的说：「我交朋友之前，难道还要跟你报告、徵求你的同意不成？」

　　「当然！」听到阿飞意气飞扬的这麽说，我只有赏他两个字：「神经。」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跟这样的神经对话，还不如好好补充我的睡眠。因此，不管阿飞再怎麽叫，我下定决心，不理他就是不理他。

　　阿飞自唱自演了好一阵子，大概是觉得无趣了，这才安静下来，问了句稍微正常一点的问题：「笨廷，你真的不去参加颁奖典礼？」

　　我点头，依旧闭著眼睛。

　　阿飞笑著说：「好吧！我会顺便帮你把钱拿回来，嘿嘿……也顺便扣掉我的晚餐钱。」

　　这一惊非同小可，阿飞花别人钱的时候是不知道痛的。我马上从床上弹起来，沉著脸说：「你敢？」

　　阿飞看我真的认真起来了，於是停止玩笑，说：「这麽没有幽默感啊？算了算了，你睡吧！该你的我保证一毛不少就是了。」

　　我躺下去之前没有忘记给阿飞一个怀疑的眼神。

　　阿飞像受到极大的冤枉，装委屈说：「认识那麽久，原来你一点都不了解我的为人……」

　　我懒的跟阿飞扯下去，打断说：「就是了解你的为人，所以才会怀疑啊！」

　　阿飞笑了几声，说：「那我出门去啦！原本我是专程回来叫你的说。」

　　我不跟阿飞客气，说：「快滚吧！」

　　眼看阿飞就要前空翻加前滚翻出门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急忙叫住他，说：「阿飞，你借我钱好不好？」

　　阿飞愣了一下，开口时眉开眼笑的：「哇！那个美女真的让你神魂颠倒到这种地步啊？借钱帮人筹医药费，不太像叶大少爷会做的事喔……」

　　我懒的跟阿飞解释，只顶了句：「才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至於是什麽样子，为什麽会那麽那麽在乎叶弘颖的话，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虽然叶弘颖说不够的部份他自己会想办法，但我就是想凑齐。

　　可能是想证明自己很有能力还是什麽的吧……算了！说不清楚就是说不清楚……

　　阿飞问说：「要借多少？」

　　我开口：「一万。」

　　阿飞杀猪似的叫了起来，说：「不行不行，我这个月本来就快不够用了，再借你一万……那我的享乐基金怎麽办？」

　　我听了这个不算理由的理由，不太高兴的说：「陪女朋友出去玩比较重要，还是帮死党比较重要？」

　　「不管，最多只能借五千。」阿飞翻脸不认人，鼻子翘的老高，用下巴对著我说：「谁跟你说你是我的死党了？还有，谁跟你说，你可以跟我的马子比？」

　　我听了以後，整颗心彻底结冻，钻进棉被里无奈的说：「算了！当我没问。」

　　再来好一阵子，棉被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赌气的不去理会。

　　几分钟後，听到阿飞说：「我出门罗！借你的五千元压在桌子上，等一下记得收好。」

　　再来是开门的声音，然後是关门，周遭再度回复寂静。

　　我虽然很不高兴，但还是起身想把钱收好，毕竟这是要紧事。

　　桌上压著零零散散的一百、五百、一千各式纸钞，我整理一下，数了数……

　　竟然有……一万两千元？

　　我愣了一下，接著发现一张黄色便利贴上写著这样一段话：「笨廷，我说过只打算借你五千元而已，所以多出来的是我『不小心』多借的，你的嘴巴最好关紧一点，否则让我想起来的话，我一定会讨回来，知道了吧？……」

　　阿飞最不喜欢人家跟他道谢……但我怎麽可能不感激呢？

　　纸条上还有字，我继续看：「明天早上要跟小美去看电影，晚上要跟阿慧去吃火锅，全都帮我推掉，因为我感冒了，不想出门，就这样跟她们两个说，记得要强调，我是在家休息，绝对没有陪另外一个人出去，懂吧？」

　　这个死阿飞，害我乱感动的……

叶弘颖就站在眼前几公尺的地方，但不管我怎麽走，甚至是用跑的，两个人的距离却一点也没有拉近，相反的，还愈离愈远。

　　我大声喊大声叫，叶弘颖不但不理我，反而转过身去。

　　那是，小妖精？我看清楚了，小妖精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直拉著叶弘颖跑。

　　於是，叶弘颖离我愈离愈远，愈离愈远……

　　我急了，大声咆哮：「你这个小妖精，别想勾引叶弘颖。你……你去死好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诅咒，突然，小妖精的身体无限制的涨大，像气球一样，然後，「砰」！

　　我兴奋极了，迈开大步往前，就要给叶弘颖一个深深的拥抱……

　　叶弘颖突然往後退一大步，我扑了个空。有点恼羞成怒，我正想发火的时候，叶弘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送进耳朵里：「你不属於这里的，不是吗？看看你的背後吧……」

　　我一惊，来不及转身，已经被人从後面抱住。

　　或者说，缠住。

　　缠住我的「人」有千万只手，渐渐的把我整个人淹没。我几乎不能呼吸，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听到一个很甜很腻的声音，录音机拨放似的反覆说著：「廷，你是我的。廷，你是我的。廷……」

　　「啊！」

　　大声的吼叫，我自己把自己吓醒了。

　　窗外滴滴答答的，听声音就知道：又下雨了。这个城市的冬季容易下雨。

　　雨声，把宁静的夜晚衬托的更宁静。

　　墙上的钟，明明白白指著两点十分。

　　「所以，刚才是……做梦了？」我的冷汗还在流，依稀记得，自已做了一个很不愉快的梦，应该已经算是恶梦了。

　　但梦的内容……无论我怎麽回想，都只是模糊一片。

　　早上，我起的特别早，不清楚在兴奋什麽，但就是睡不著。

　　一般来说，我是属於九点半上课，九点二十五分才进教室，九点才起床的那一种。「只求不迟到」是我的座右铭，只差没刻在书桌上。

　　所以，早上七点十分就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是奇迹。

　　天要下红雨了吗？

　　算了，早起也没什麽不好，只是待会儿没事做可能会有点无聊而已。

　　我下楼简单吃了三明治和奶茶，回来的时候是七点半。

　　其实，我大可以再睡个回笼觉，但不知怎麽的，就是不想。

　　突然，脑中闪过一个诡异的想法：「赶快打电话告诉叶弘颖，跟他说我已经凑到四万多元。」

　　虽然今天早上有高级微积分的课，我和叶弘颖没多久就能碰面，但我还是想早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愈早愈好！

　　我没叶弘颖的电话，於是硬把阿飞摇醒说：「阿飞阿飞，你有没有叶弘颖的电话号码？」

　　阿飞不知道是在做春梦还是什麽的，一开口竟然叫我小美，还作势就要亲上来。

　　算准阿飞没有起床气，我老实不客气的给阿飞一个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喔！痛！咦……是笨廷喔？」阿飞总算认清楚身在何方，摸摸脸颊说：「干嘛？你要去上课吗？不用叫我啊！还是……小美找我喔？」

　　这样也算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吧？这个称职的猪哥。

　　我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不是啦！是我要问你，你有没有叶弘颖的电话号码？」

　　阿飞半睡半醒的说：「没有啦！我跟他又不熟……」

　　眼看阿飞又要睡著，我硬把他拉著坐起来，问说：「不然，谁会有，你想想看？」

　　阿飞揉著惺忪的眼睛，嘴里像含了一颗卤蛋，含糊的说：「我怎麽知道……喔，对了！阿奇那个怪胎应该会有……」

　　我觉得好奇，问说：「阿奇怎麽了？为什麽叫他怪胎？」

　　「你不知道喔？」阿飞打了个哈欠，说：「阿奇怕自己交不到朋友，大一开学没多久就把系上所有同学的资料全收集好了，这样不是怪胎是什麽？」

　　「好，你没有利用价值了。」我笑著推阿飞一把，他顺势倒回床上，继续梦周公。

　　我迫不及待的，找到阿奇的电话号码，开始拨号……

　　结果，阿奇还真不是普通的怪胎，我不仅拿到叶弘颖的电话号码，还拿到他现在的住址。

　　我依著阿奇给的线索找到一间公寓，心脏因为兴奋一直在打鼓。

　　等一下叶弘颖看到我会是什麽表情？知道我筹到四万多元又会是什麽表情？

　　我自己也不知道在高兴什麽，但就是……好吧！每次当我无法具体描述心里感觉的时候，我都会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一步一步踏上命运的台阶……其实没必要讲的这麽严肃啦！但是想到背包里那叠白花花的钞票，我又忍不住骄傲起来──那可是凝聚了好多人的心血，只差没有天地日月精华而已。

　　然後，叶弘颖住的四楼到了。

　　一道铁门横在我眼前，我有种奇特的感觉，打开它以後，一切都将不同……

在这麽神圣的一刻，我突然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门铃呢？

　　或许是楼梯间的灯光太暗，或许是那个门铃不明显，或许是……

　　或许是根本就没有门铃……？

　　不会吧？难道要我用「手动」的？

　　我知道这样的举动会很愚蠢，看起来也很没教养，完全不像是读过书的大学生该有的反应……

　　但我还是咬著牙，拼了！

　　我用手大力拍打著铁门，心里不住祈祷：「叶弘颖快点来开门吧！至少要在其他人被我吵醒以前把门打开……」

　　可能是我的真情感动上苍，也可能是老天爷想弥补之前几次对我的不理不睬，总之，门打开了。

　　那的确是叶弘颖的脸，但是皱著眉头。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解释说：「我找不到门铃，只好……」

　　叶弘颖打断我说：「在钥匙孔的右下角，黑色的，位置有点低。」

　　「喔，我看到了……」门铃的位置不是重点，我只稍微瞄了一下，然後从背包拿出那叠白花花的钞票，想邀功似的大声喊说：「四万六千八百元，怎麽样，够意思吧？」

　　我滔滔不绝，无尽兴奋的说：「我自己出两万，芸芸出一万，阿飞出一万二，阿奇、小美……那些赌『黄金三剑客』中你会最早缺席的人，每个都收三百，这样凑了四千八百元，哈哈……收钱的时候才遗憾赌局的牵扯怎麽没有更广……」

　　突然，叶弘颖用手肘狠狠撞了我一下，我闷哼一声的同时闭上了嘴，不过，我不晓得叶弘颖的目的，因此一脸疑惑的看著他。

　　叶弘颖不用解释，就在下一秒，我自动明白「为什麽」。

　　我看到：从右侧的房间里走出一个有股灵秀之气的男孩子──那赫然就是小妖精！

　　我的两颗眼珠子瞪到快掉出来，不敢置信的问说：「你们两个……同居？」

　　叶弘颖眼里全是责备，压低声音说：「关你什麽事？给我滚！」

　　「砰」的好大一声，叶弘颖把门甩上。

　　我在一瞬间明白了好几件事。

　　第一，叶弘颖会生气，是因为怕我把秘密泄漏出去。

　　第二，既然叶弘颖会怕我把秘密泄漏出去，就代表他还不知道我早就把秘密泄漏出去。

　　第三，既然叶弘颖还不知道我早就把秘密泄漏出去，就代表他不会太在意我的无心之过……

　　呃……第三点是有混杂一些我个人的期许啦……

　　我看表，八点五十分。如果叶弘颖要上老古董教授的九点半的课，应该不久就会下楼。

　　我乾脆就站在楼下，想「守株待兔」。

　　果然，没过多久，叶弘颖出现在楼梯口。

　　我急忙迎上去，没料到，还来不及开口，叶弘颖已经抢先表明他的不高兴，说：「走开。」

　　我愣住，准备好的千言万语随著咽了下去，热情也消失殆尽。

　　叶弘颖从我身旁闪过，眼看就要离去。

　　「如果不解释，一定会後悔的。」我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於是跨大步追上去，诚心诚意的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不是故意的又怎麽样？」叶弘颖的怒火似乎不减反增，恶狠狠的说：「小彬好不容易答应接受治疗了，要是再出纰漏，你承担的起嘛？你能赔我一个小彬吗？」

　　「什麽治疗……？」我听的一头雾水。

　　这时候我才发现，对於小妖精住院的前因後果，自己一无所知。

　　提到小妖精，叶弘颖的表情转为彷佛难以承受的痛楚，说：「脑癌，已经第三期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叶弘颖继续说：「小彬原本说什麽也不肯住院看医生，说穿了，就是怕花钱。最近这一阵子，我在小彬面前假装很有钱的样子，就是要骗他去接受治疗……」

　　听著叶弘颖说出他的苦心，我的身体凉了大半截。

　　我竟然天真的以为，叶弘颖只是想对小妖精好一点……完完全全的大错特错！

　　想到昨天在医院，小妖精知道「秘密」後那个哭丧著脸的凄凉表情……我猜，小妖精恐怕已经知道了十成十……

　　糟！

　　可是，很奇怪啊……

　　我想确认刚才叶弘颖有没有说错，问说：「小妖……许峻斌答应接受治疗？」

　　看到叶弘颖点头，我反而迷惑了。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小妖精应该拒绝接受治疗才算「正常」吧？小妖精不是已经知道「秘密」了吗？

　　小妖精到底在打什麽主意，我完全没办法理解，喃喃的说：「这……怎麽可能呢？小妖精不是……」

　　虽然叶弘颖注意到我的脸色变化很奇怪，但显然他对我的事不感兴趣，没在意，也懒的在意，只说：「伟廷，你不必插手管我和小彬之间的事，只要不坏事就行了，算我求你，用朋友的身分求你。」

　　我愣了三秒钟，很想告诉叶弘颖：小妖精应该已经知道了，可是又很害怕。

　　害怕什麽，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叶弘颖转身要走，我反射动作的把他拉住，却只能沉默。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最後，叶弘颖的防御松懈了一大半，露出极浅的笑，对我说：「想一起走也不必用强迫的吧？」

　　我没办法，只好松开手。

　　叶弘颖盯著我又看了一会儿，然後叹口气，说：「我发疯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不要太在意。其实你根本没有做错什麽……刚才对你用那种态度，真的很对不起，我可能最近压力太大了……」

　　我想安慰几句，叶弘颖却示意我不要插话。

　　「有事，上完课再跟我说吧！」叶弘颖说：「我现在……心里有点混乱，等一下应该会好一点……」

　　我还愣著，叶弘颖已经跑在前头，说：「还不快点？这样慢吞吞的，我们两个都会迟到喔！」

　　我追上去，和叶弘颖并肩跑著，思绪则飞快的转著：「我还以为自己没有做错，还以为自己只是想让那个小妖精懂的珍惜而已……真是错的离谱！天啊！怎麽事情会变的那麽复杂？叶弘颖好像还不知道我没守住『秘密』，如果他知道了，会怎麽看我……早知道就不该说的，叶弘颖看来又不像笨蛋，我怎麽没想到要先问他是不是有什麽打算……」

　　飞快转著的思绪现在全搅在一起，我的脑袋开始发疼，一阵一阵，像是要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