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随————乘加零

　　想到这里，我也「大方的」伸出右手……

　　「小颖，我想喝可乐，你帮我去对面的便利商店买好不好？」小妖精握完手以後，冒出这样一句话，让我和叶弘颖脸上同时变色。

　　我一点都不想跟小妖精有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於是自告奋勇的说：「我去买好了，你们聊。」

　　没想到小妖精一口拒绝，摆摆手说：「不可以，我只喝小颖买的。」

　　叶弘颖万般的不愿意，皱眉说：「可是……你们两个……」

　　小妖精笑著对叶弘颖说：「放心！不会打起来的。而且，你突然带来一个这麽俊俏英挺的家伙，不仔细盘问一下，怎麽行？」

　　叶弘颖还想说些什麽，小妖精扳起脸孔说：「还说面包不好吃的话，我说什麽你就做什麽，原来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叶弘颖没办法，只好叹口气，出了门。

　　我？除了站在原地苦笑，半点其他的主意都没有。

　　少了叶弘颖，整个房间顿时空了起来。

　　我没话找话，先澄清说：「我有女朋友了，我不是。我不知道叶弘颖是，也不知道他的小情人竟然是男的……哎呀！我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麽……算了，没事。」

　　我乱无章法的说了一堆，没想到小妖精竟然听懂了，笑著回说：「喔！我还以为都是『一国的』……没关系，你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的话，其实也没什麽影响。」

　　我被小妖精的坦然打动，防御稍微减了几分。

　　可是小妖精再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盯著自己，又让我开始觉得奇怪。

　　「不要觉得奇怪。」小妖精像学过读心术似的，一句话猜中我的想法，笑著说：「我在等门外那个鬼鬼祟祟的人离开。」

　　结果，小妖精才刚说完，门外旋即响起重重的脚步声，像在宣告什麽似的，慢慢远去。

　　怎麽我就没注意到叶弘颖还躲在门边？

　　我愈来愈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折不扣的小妖精了……

　　「好，我先说吧！」小妖精笑著开口：「我想说的是：我知道那是『阳铭』的面包，所以我不吃。」

　　无视於我的惊讶，小妖精继续说：「如果我露出好吃的表情，小颖就会一直买那些贵的要死的面包，这样下来，浪费的钱更多，对不对？」

　　「O.K.！我说完以後，你应该就不会觉得我那麽讨厌了吧？」小妖精收起笑容，专注的、认真的看著我的眼睛说：「很抱歉我在你吼出声以後才注意到你的存在，不过从你的愤怒，我了解，你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小颖刻意隐瞒我的事。所以，接下来换你说。」

　　我愣住。换我说？我能说什麽？

　　除了叶弘颖刻意省钱好供小妖精挥霍这件事以外，其他的我一无所知。

　　可是，叶弘颖叫我要保守秘密的……

　　然而，再转念一想：两个相爱的人不是应该要同甘共苦吗？叶弘颖一个劲儿的对小妖精好，小妖精却人在福中不知福，这样子，怎麽也说不过去，是不是？

　　而且，戳破谎言以後，说不定叶弘颖就再也不必打肿脸充胖子……

　　犹豫了半天，最後我心一横，决定，说！

　　不管自己答应叶弘颖什麽、叶弘颖求过自己什麽，我现在心里想的是：如果小妖精知道叶弘颖是如何委屈自己来对他好，一定会心存感激，更加珍惜叶弘颖的心意，这样对两个人的感情应该是有好无坏……

　　想到这里，我突然全身一震，接著又开始反悔。两个人的感情？两个男人的感情？自己会希望这份感情维持下去吗？我原本以为自己不排斥同性恋，可是刚才两个人在打情骂俏的时候，心里明明白白的不舒服又该怎麽解释？总觉得……叶弘颖不应该跟这个小妖精在一起……

　　我的手原本已经探进叶弘颖的背包里，现在渐渐的慢了下来，然後停住。

　　我还在发愣，突然，小妖精一把夺过我手上的背包，不顾回过神来的我的万般阻挠，自顾自的翻找起来。

　　教科书、笔记本、文具……

　　终於，小妖精找到那包中午吃剩的白吐司，一边从背包里把它拿出来，一边颤抖著声音问我说：「这是什麽？」

　　我不想撒谎，我觉得小妖精自己已经猜中了八成，乾脆老老实实的说：「这是叶弘颖没吃完的午餐，我猜会成为他的晚餐吧！」

　　小妖精的表情整个垮了下来，不久前还挂在脸上的轻松笑脸此刻全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绝望、悲伤、自责……

　　我看著小妖精一样一样把叶弘颖的东西归位，然後听他说：「真的谢谢你，否则我一直像个傻瓜，完全被蒙在鼓里，我还差点相信叶弘颖真的不缺钱了……像你说的，很不知好歹……」

　　看小妖精失魂的样子，我恻隐之心一起，连声安慰说：「我不是要骂你啦！我想说的是，希望你对叶弘颖好一点，毕竟他对你那麽好。」

　　小妖精笑著说「我知道」，只是那个笑，很凄凉。

　　「对了！」我想起叶弘颖的交代，赶忙说：「叶弘颖要我保守秘密的，可是……我真的不忍心……」

　　小妖精打断我的话，说：「我了解。我会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听小妖精这麽说，我很想松一口大气，可是又觉得不应该。

　　「你坐一下，我去洗把脸清醒一下，一会儿就出来。」小妖精一边说，一边打开厕所的电灯开关。

　　一会儿就出来？我看著手上的表，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我忍不住皱了眉头。

　　水声淅沥淅沥作响，隐约伴随著抽泣呜咽的声音，一直从厕所里传出来。

我紧盯著左手手腕上的分针秒针，十分钟过去，开始担心起来。

　　「小妖精该不会昏倒在厕所了吧？怎麽那麽久还没出来？」我不放心，起身去敲厕所的门。

　　其实，小妖精死掉还是怎麽样，跟我都没有关系。但是看叶弘颖和小妖精亲密的样子，如果小妖精在我看顾的时候有个三长两短，我不被拖进坟墓里陪葬才怪……天啊！这怎麽行！

　　迟迟没有回应，我敲门的频率愈来愈高，声音愈来愈响。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淅沥声戛然而止，门「呀」一声拉开，小妖精满脸憔悴的走了出来。

　　我不知道小妖精是不是真的洗脸洗了十几分钟，但小妖精上半身真的是湿透了，水滴还不住的从略显白皙的秀气脸庞跌落，一滴、两滴……

　　很像眼泪。

　　有了这样的联想，我顺著小妖精的「泪痕」看去，接著，忍不住惊呼：「你！哭了？」

　　小妖精愣了一下，用已经些许嘶哑的声音问：「你怎麽知道？应该看不出来才对啊！泪痕和水痕……」

　　「不是啦！」我气急败坏的打断说：「是眼睛！你的眼睛红的不像话。」

　　小妖精皱了眉头。

　　「小妖精这个样子，叶弘颖不看出什麽端倪才有鬼。」我简直要疯了，开始绝望的猜测：「叶弘颖是喜欢扒人家的皮还是拆掉骨头？」

　　还不到半天的朋友……我开始为自己创下的最低纪录感到心痛。

　　相对於我的苦恼，小妖精锁著的眉头没多久就展开了。

　　我注意到以後，像溺水的人抓到能救命的浮木一样，著急的问：「想到什麽点子？快告诉我！」

　　「你先上厕所好了，刚才敲的那麽急。」

　　我听小妖精这麽说，苦笑，这样算是体贴吗？

　　「咦？你没有要上厕所啊……」小妖精从我的表情得到答案，接著说：「那我先真心对你说声谢谢，我原本只是单纯的希望小颖花钱能节制一点，没想到……」

　　「不用了不用了！」虽然打断别人说话很不礼貌，但现在的我才顾不了那麽多，大声吼说：「只要告诉我怎麽办就好！现、在、应、该、怎、麽、办？」

　　小妖精露出疑惑的表情，沉默了一阵子，然後问说：「你和小颖……只是朋友？」

　　「废话！」我觉得理所当然：「不然我们还会是什麽？情人？」

　　刚吐出最後一个字，我就後悔了。这句话让房间内的空气凝滞了至少三秒钟。

　　「对！我有这个感觉。」小妖精毫不隐瞒的说：「难道不是吗？你看起来非常怕失去小颖。」

　　我不知道该怎麽接话，只好说：「别开玩笑了，我……我只是想保守秘密，或者不让叶弘颖知道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如此而已。」

　　小妖精脸上的怀疑依然没有卸下来，可是不再追问，开始跟我分享他的「计划」。

　　叶弘颖回来的时间比想像中晚了些，因此我和小妖精已经「就位完毕」。

　　叶弘颖开门进来的时候，我先向他招呼说：「怎麽去那麽久？等都等烦了！」

　　叶弘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後指指躺在床上假睡的小妖精，示意我安静些。

　　我不高兴的情绪马上烧起来，暗恨：「今天做什麽事都不顺心！」

　　可我安分的把心里的不高兴给压下去，脸上不动声色，安分的念出安排好的台词：「许峻彬躺著等，结果就是这个模样了。」

　　叶弘颖觉得疑惑，问：「小彬不是有话要跟你聊吗？」

　　「还能聊什麽？」我继续照著无形的剧本，说：「他知道我不是同性恋以後，兴致就没了。你觉得他想听我介绍女朋友吗？」

　　「就没别的可以聊？」叶弘颖的脸上明显写著「我不相信你说的鬼话」，追问说：「小彬很好相处的，对每个人都很好。你说小彬把你晾在一边，我不信！」

　　「对每个人都很好？真是个懂得巴结的小妖精！」当然，我只敢在心里这麽想，嘴上则是带著苦笑说：「他的状况好像不是很好，聊没几句就一脸疲惫，是我劝他休息的。」

　　我的苦笑，一方面，笑叶弘颖不知道小妖精对他有多了解──到目前为止，叶弘颖的每一字每一句每一个反应都在小妖精的掌握中；另一方面，笑自己的进退维谷，只能像个傀儡，任小妖精摆布。

　　我在心里想著：「叶弘颖啊叶弘颖！你最好不要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坐到病床边，然後用最温柔的眼神做最仔细的扫描……喔！天啊！」

　　要不是这出戏不能少了自己，我真的很想当场昏倒。

　　「奇怪！」叶弘颖皱著眉，问说：「怎麽……小彬的眼睛有些红肿？」

　　叶弘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小妖精半寸，如果房间里有其他人，我恐怕不能确定叶弘颖是在跟谁说话。

　　对於这个小妖精预料中的问题，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无力的说：「刚才好像做恶梦，哭了一场。」

　　叶弘颖一如预期的感到好奇，笑著问：「什麽样的恶梦？」

　　「你可以跟小颖说：『小彬好像是梦到你离开他了，一直喃喃自语说：不要走，小颖你不要走……』嘻嘻，信不信小颖会偷吻我？……」小妖精的「预言」言犹在耳，我现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不必再经由这样一个步骤来验证这几句话的「神圣性」，於是擅自窜改了台词，说：「我听不清楚呢！一片含糊的。」

　　「是这样啊？」叶弘颖的视线依然舍不得挪开，轻抚著小妖精柔柔的发丝，无限温柔的说：「小彬啊！不用怕，我会一直在身边的……」

　　接下来的预料之外的画面，让我惊讶的张大了嘴。

　　叶弘颖缓缓彽下身，轻轻的、偷偷的吻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孩。

我看著叶弘颖的举动，先是呆了一阵子，然後觉得生气，愤恨的说：「叶弘颖，你知不知道房间里还有客人？当我是什麽？空气？」

　　听到我的不满，叶弘颖总算把目光从小妖精脸上移开，带著歉意，转头对我说：「对不起，我没多馀的心思可以招待你。不然……我送你到公车站好不好？你可能对这附近不太熟悉……」

　　就这样要赶我走？我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叶弘颖的待客之道？阿飞、阿奇和其他同学说叶弘颖没什麽朋友，看来不是没有原因。这样的家伙，交不到朋友，活该！

　　当然，我承认，活该的还有自己。一个美好的午後，什麽事不做，偏要跑来医院当电灯泡，现在碰了一鼻子灰，怪谁啊？当然只能怪自己，活该！

　　叶弘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轻声说了句「走吧」，然後率先开了门，消失在门外。

　　看叶弘颖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我叹一口气以後，认命的迈开脚步跟上去。

　　一路上，没有交谈，但我有一个感觉：「叶弘颖有话想问我。」

　　我认为还算满明显的──叶弘颖的眼神不时往自己的方向飘过来，两片唇好几次不自然的张开又阖上，然後叹口气……

　　没事？鬼才相信！

　　但叶弘颖能问我什麽？

　　我一惊，开始在心里叫苦：「不就是问我有没有守住秘密吗？」

　　处在被动那一方、无计可施的我，只有不断向老天爷祈祷说：「叶弘颖最好就像这样，一直犹豫到我们说再见……」

　　可是很显然的，老天爷不会站在不守信用的人这一边。

　　叶弘颖在叹完不知道第几口气以後，开口问说：「伟廷同学……呃，伟廷，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真心一点回答我，可不可以？」

　　我嘴巴说「可以」，不过心里是千百个不愿意：「老天爷啊！虽然我上辈子坏事做很多，加上这辈子没有努力烧香拜拜，但也不能这样整我吧？」

　　叫天天不应。

　　想到从小到大说谎的次数不多，我开始怨恨自己的诚实，平白无故的失去那麽多次「练习」的机会。现在，单凭自己拙劣的演技，不清楚叶弘颖会相信几分……

　　「嗯，我先问你……」叶弘颖说：「你把我当朋友吗？」

　　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说：「当然！」

　　接著，我开始冒冷汗，後悔自己的冲动──再怎麽说也应该想久一点，确认一下这句话有没有什麽陷阱……咦，好像没有。那……难道是，诱饵？

　　叶弘颖注意到我的不自在，问说：「怎麽了？你看起来怪怪的。」

　　我尽量把已经僵硬的嘴角往上挤，尽量自然的说：「有吗？没有啊……」

　　没有镜子，但是我猜：我一定笑的很不自然。

　　「神经病！」叶弘颖笑了，八成是因为我的滑稽吧？我无可奈何，只好转移焦点说：「你想说什麽？不会只是想亏我吧？」

　　讲到重点，叶弘颖的神色跟著收敛不少，说：「一个朋友想跟你借点小钱，愿不愿意？」

　　「这句话好像也挺正常的……」我思考了一下，缓缓的点头，问说：「想借多少？」

　　叶弘颖开口的时候看来有些不好意思：「十五元，坐公车用的。刚才买可乐把钱全花光了。」

　　我愣了一下，接著克制不住的哈哈大笑。

　　想到先前叶弘颖发表的「需要钱不代表缺钱」的歪理，我不禁刻薄的说：「哈！你也有今天啊！谁叫你花钱像流水一样，吃到苦头了吧？」

　　叶弘颖的脸色随即暗了下来，冷冷的说：「算了！当我没问。」

　　我这才知道自己伤到叶弘颖了。不管问句有没有「陷阱」，回答以前都不应该意气用事，得先用大脑思考一下的……

　　看叶弘颖转身就要回医院，我赶紧把他拉住，一边掏零钱，一边赔罪说：「对不起啦！我知道我说话冲了些，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乱花钱啊！」

　　听完我的解释，叶弘颖脸上的线条柔和不少，可嘴上还在碎碎念：「你不懂的，你不会知道……」

　　「我不知道又怎麽样？你告诉我就好了嘛！」我把叶弘颖的手掌摊开，塞了一把零钱进去，说：「还有其他事情吧？听你刚才的口气，应该不只一个问题。」

　　叶弘颖深深吸一口气，一副准备好要慷慨赴义的模样，这让我隐隐觉得：接下来的应该不会是个合理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