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随————乘加零

　　不知道是不是被阿飞看穿我的想法，他突然对著我阴险的笑，说：「我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

　　我忍不住冷汗直流。直觉告诉我，阿飞的点子绝对和我脱不了干系，而且不会是什麽好康的……

　　阿飞扬著眉毛，兴奋的对大家说：「我们来赌赌看，这三个……叫他们『黄金三剑客』好了，我们来赌：哪一个会最先缺席，好不好？」

　　小美第一个附和：「我赌小胖。」

　　我暗笑：「不愧是夫唱妇随啊……」

　　阿慧，小美的情敌，终於抢到说话的时机，故意跟小美唱反调说：「那我赌那个……什麽颖的。」

　　至於小美阿慧两个人之间的天雷勾动地火──毁灭性破坏那一种，在此不多做叙述。

　　我跳出来说：「我赌我自己……我明天就不去了，可不可以？」

　　没料到大家异口同声的说：「不、可、以！」

　　接著我成了箭靶……

　　同学甲这麽说：「如果连你都不去了，谁监督其他两个人有没有来上课啊？」

　　同学乙：「大家看的起你耶！故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

　　同学丙：「反正我们就押叶弘颖和小胖，如果是你先缺席的话……」

　　同学丁：「那你一个人输我们全部，嘿嘿……」

　　同学戊：「听起来不错啊！那你明天就不要去上课好了，大家说好不好？」

　　最後那一声「好」，大合唱的结果是差点没把屋顶掀掉。

　　我不像那个不在现场逃过一劫的老古董教授，所以我伤的很重。

　　我的「伤势」是：必须等小胖或叶弘颖其中一个直接放弃的时候，我才能退出这场不得不参与的游戏。

　　其实，如果大家不硬性规定的话，我八成还是会乖乖的继续听课，但现在我有种被强迫的感觉，就觉得很不爽。

　　结果，才没有人关心我的感受，大家只管下注，打听到「小胖高中时是班级模范生」的情报以後像发疯似的一窝蜂把赌注全押在叶弘颖身上……

　　看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整颗心都凉了，意兴阑珊的我甚至连赌注都不是自己下的，因此我的注押落在不热门的小胖身上。

　　所以我说，这是个心酸的故事，没错吧？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有点想哭呢……

我没料到小胖和叶弘颖能撑那麽久，否则我当初一定抵死不从。

　　我愈来愈排斥老古董教授的高级微积分，或许是一种叛逆的心理吧，我觉得自己在教室愈来愈坐不住，心里不断盘算著「游戏结束」後我也要翘课……

　　曾几何时，我开始会在睡前向老天爷祈祷：让我脱离苦海吧！

　　可是很显然的，老天爷不会站在想翘课的人这一边。

　　日复一日，我只能无奈的坐在快发霉的老旧教室听老老的老古董教授用老老的声音讲解老老的课，然後听阿飞他们炫耀要去哪里找新乐子……

　　那一大群，从那次聚会知道彼此有空以後，就会互相邀约……唉！

　　话说回来，把那群人说的那麽不尽人情也不太合理。至少，每堂课都会有两名代表──一边阵营一个──鬼鬼祟祟的窗边走过。

　　如果把他们监试我有没有谎报或偷溜的举动解释成关心，把他们脸上的讪笑解释成善意，真的，那一大群其实没有那麽冷血……

　　真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

　　今天，除了坏天气让我的心情更加烦躁以外，我一如往常的踏进教室。

　　没想到，不平常的事发生了。

　　教室里一个已经坐在位子上的同学对我微笑打招呼──那是叶弘颖。

　　我感到兴奋，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因为……只有一个！教室里只有一个人跟我打招呼！

　　小胖没来？

　　我看表，离上课时间只剩五分钟……

　　我记得小胖都满早到的，现在他还没出现，是不是代表……我可以脱离苦海了？

　　四分钟，三分钟，两分钟……

　　一分钟，我紧紧盯著教室前後两个门，别说小胖，连只野狗也猫也没闯进来。

　　时间到，我正想欢呼，突然，一个人影从前门出现……

　　看清楚那个人影以後，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抑住自己，没从座位上弹起来大吼大叫。

　　那是老古董教授。

　　接下来的上课时间，我将「行程」稍微做了些调整。

　　原本的我都是这样安排的：先把阿飞那些狐群狗党从头到尾数落一遍，接著偷瞄坐在左边的小胖，他睁著眼睛睡觉的绝活让人叹为观止，然後看看坐在右边的叶弘颖，不时振笔疾书抄下几句好像是重点的东西，我会感到惭愧，告诉自己说：「好！既然已经坐在这里了，那就认真一点。」可是真的听不懂啊！於是这样折磨了五分钟以後，我会重头再把阿飞那些狐群狗党数落一遍……

　　今天不一样，我先祈祷小胖不要出现，接著探头看窗外应该要出现的两个人出现了没有，然後继续祈祷，不时的瞄向走廊的方向……

　　小胖真的没有出现。

　　窗外两名代表经过的时候，脸上惊讶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是的，我解脱了！

　　还有什麽事比这个好消息更值得高兴呢？

　　「叶弘颖，等一下。」

　　一下课，我收拾完东西，想找个人分享喜悦，因此开口把叶弘颖叫住。

　　叶弘颖回头，大概是想不到我找他会有什麽事的缘故，脸上充满疑惑。

　　我笑著跑近，说：「今天我请你吃午饭，你说吧！想吃什麽？」

　　叶弘颖看起来更疑惑了，问说：「为什麽要请我吃午饭？」

　　我笑的开朗，开口时分贝数跟著提高不少：「因为今天小胖没有来上课啊！」

　　「因为小胖没有来，所以要请我吃饭？」

　　我这才想到，叶弘颖根本不知道赌注的事，急忙解释说：「我不是兴灾乐祸啦！简单讲一下，就是大家在打赌，我们三个一直不缺课的人里面，谁会最先缺席……」

　　「因为我『努力』没有缺席，让你赢了，赚翻了，所以想请我吃饭？」

　　我原本还没想到赌金的问题，现在叶弘颖这麽提醒，这才想到，届时的确会有一笔不小的数目，毕竟一半以上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叶弘颖身上……

　　想到这里，我更开心了，大声回答：「没错！」

　　没料到，我的眉开眼笑似乎没什麽感染力，叶弘颖只低声骂了句「无聊」，然後转身就要走。

　　我一把拉住叶弘颖，说：「嘿！你不知道这场赌局牵扯有多广，说出来还怕吓到你，有阿飞、阿奇、小美……」

　　接著，我看到叶弘颖皱了眉头。

　　我觉得奇怪，问说：「怎麽？一个都不认识？都是系上的同学啊！」

　　叶弘颖支支吾吾的说：「我……跟大家都……不太熟啦……」

　　「真的假的？大家都说你孤僻，我还不太相信……」

　　然後，因为叶弘颖脸上的不满，我知道自己用了一个负面的形容词，赶紧抱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那句话刺激你的。咦……」

　　我突然想到：「叶弘颖该不会也不认识我吧？」

　　中断原本的句子，我改问说：「那……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

　　不用等叶弘颖「自首」，他脸上的尴尬已经透露出答案。

　　不知道为什麽，我突然觉得叶弘颖「好可爱」，噗叱一笑，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何伟廷，很有耐心，所以你可以叫我「waiting」！」

　　叶弘颖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嗯，你好，伟廷同学。」

　　我摆摆手说：「『同学』两个字就不用了，怪生疏的……算了，那不重要。」我接著说：「重要的是，你真的那麽排斥和我共进午餐吗？」

　　叶弘颖摇头，眉头却愈锁愈深。

　　我把叶弘颖的反应看在眼里，有点不高兴的说：「我是好意，并不是我欠你的，请搞清楚。」

　　「我知道。只是……我想说……唉，怎麽说呢……」

　　叶弘颖看来有点著急，却断断续续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压根没想到会碰上这麽不乾不脆的家伙，在耐心用完、狠话出口的前一秒，总算听到叶弘颖接下来的句子。

　　「可不可以……把午餐折现给我？」自尊让叶弘颖低了头，嘴巴却没停：「我现在……很需要钱……」

怎麽可能有这麽无理的要求？我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叶弘颖：「你说什麽？」

　　叶弘颖愣了半晌，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声音却故作平淡：「不……没什麽。」

　　这下子反而换我愣住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叶弘颖已经走的老远，没有带伞，头上披著一件已经湿的彻底的外套，在雨中一步一步跑著。

　　「为什麽有种凄凉的感觉？」我心里这麽想，急忙抓了属於自己的东西，撑起伞追上去。

　　我拿过更大的伞，跑过更快的速度，只是万万没想到，撑把小伞在雨中慢跑竟然有种莫大的阻力。眼见叶弘颖的身影愈来愈远，我加快自己的速度，突然「砰」的一声，伞开了花，骨架跟著断了几根。

　　「难怪大家都说摺叠伞只是好看而已。」

　　我把破伞用同样残破的弧度投进路边垃圾桶的时候，没有忘记咕哝上一、两句。

　　雨已经不小，就这麽一折腾，我已经全身湿。

　　「还不错！湿了，就没有顾虑了。」

　　我这麽安慰自己，继续往叶弘颖的方向追去。

　　叶弘颖虽然是用跑的，但看的出没尽全力……废话！只是躲雨而已，又不是逃难……这麽胡思乱想的同时，和叶弘颖的距离已经拉近不少。

　　突然，我觉得好笑。

　　我问自己：「我在干什麽？」

　　然後我发现自己答不出来。

　　大方的想跟这个叫叶弘颖的分享喜悦，结果他开口说要折现，然後一声不吭的跑掉……神经！接著，自己飞也似的紧追在後，却说不上为什麽……不是更神经？

　　我心里乱成一团，脚步却没缓住。

　　「算了！先追上再说。」

　　有这样一个决定以後，我的脚步踏的更快了。

　　追上叶弘颖以後，我跟在他身後，始终保持四到五步的距离。

　　然後，我看叶弘颖进了面包店。

　　我停下来，衡量著要不要跟著进去。跟著进去的话，叶弘颖的举动就能一清二楚，但是有被发现的风险……天啊！为什麽自己要像个变态一样，跟踪，而且还怕被发现？

　　用力把脑袋晃一晃以後，觉得清醒多了，心里的决定也明朗起来。

　　进去就进去！有什麽好见不得人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跨大步往前走，结果差点撞到正要从面包店出来的客人。

　　我连忙赔罪说：「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事情，没注意到……」

　　话还没说完，我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是谁，大叫说：「叶弘颖！怎麽是你？」

　　叶弘颖觉得奇怪，反问说：「什麽意思？我不能来这家店买面包吗？」

　　「怎麽这麽快就出来了？」问句直觉性的脱口而出以後，我才感到不妙──这样不就承认自己在跟踪他了吗？急忙乾咳两声，假装若无其事的补充说：「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也在这里，就帮我推荐一下有什麽好吃的。我第一次进这家店。」

　　叶弘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只买过这里的白土司而已，所以没办法帮你提供意见。但是，从客人少的可怜的情况来看，应该都不会太好吃。」叶弘颖接著伸手指向对街路口的另一家面包店，对我说：「你想买的话，去那一家吧！听说很有口碑。」

　　「啥？没搞错吧！」我说：「买这家店的东西，然後把它批评成这样子……老板跟你有仇吗？」

　　叶弘颖无辜的说：「是没有啦！不过，嗯……至少这家店的土司不好吃，这我知道，太乾、太硬了。」

　　我没好气的问：「那你为什麽要买？」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质问般的口气吓到了，叶弘颖显的很不自在。

　　良久，叶弘颖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如果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喂，等一下。」我把叶弘颖叫住，然後硬是把他拖进那个不受好评的面包店，说：「就陪我挑一下面包嘛！又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

　　已经有好一阵子，中午都是自己一个人吃。或许是因为寂寞想找个人陪的关系，我竟然舍不得放叶弘颖走。

　　叶弘颖苦笑，不过没有反抗。

　　我东瞧瞧西看看，兴致却愈来愈低。我本来就不是个喜欢吃面包的人，现在竟然决定拿它当午餐……愈想愈没有食欲。

　　「不然……看看叶弘颖选的土司好了。」心里这麽想，我的脚步往摆放土司的架子移动。

　　突然，叶弘颖帅气的脸孔开始纠结。

　　「嗯……真的不是很可口的样子……」我看著架上满满一排的土司，觉得反胃，下了这样的评论。

　　「看起来这麽难吃的土司要卖多少钱呢？」继续喃喃自语，我的目光跟著往下，看到了价钱的牌子。

　　「土司特价十元」。

　　叶弘颖的声音在身後响了起来，冷冰冰的，掺杂了一些无奈：「我买这一家的土司……因为便宜。」

　　我转身，看著眼前年纪和自己相仿的男孩子，心里起了万分的怜惜。

　　「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虽然怕问到不该问的问题，但还是忍不住好奇：「为什麽要这麽省钱？」

　　叶弘颖笑著说：「一个朋友住院了，需要医药费。他是孤儿，只有我能照顾他。」他耸耸肩想表现出轻松的样子，却让我觉得更沉重。

　　我想了一下，叹了口气，问说：「是朋友？还是喜欢的人？」

　　叶弘颖绽开笑靥，毫不隐瞒的说：「都是。」

　　我语重心长的说：「想也知道。怎麽可能为一个单纯的朋友付出那麽多，而且还那麽委屈自己……至少我就做不到。」

　　在下一秒，我换上笑容说：「你和你的小情人一定处的很融洽，对吧？」

　　叶弘颖没有答话，一片红潮直接从耳根子蔓延到脸上。

　　我糗叶弘颖说：「喂，脸红的样子留给小情人看就好了，我……看你这样觉得好奇怪。」

　　叶弘颖倏地回到现实，反驳说：「谁说我脸红了？我……皮肤白里透红不行吗？」

　　我笑著说：「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你的皮肤哪里白了？」

　　叶弘颖不甘示弱的继续回击说：「也没有很黑啊！」

　　「行行行，你满意就好。」我一边拿了瓶果酱，一边说：「我猜你一定没买这个吧！我请你，当作……『原本要请你的午饭』！」

　　我以为叶弘颖会抗议，没料到他只是说声「谢谢」。

　　该不会是「宇宙无敌超级果酱」吧？我不放心的再看一眼标价，只有三十元，没错啊……

　　我转头问叶弘颖说：「喂！你不知道什麽叫作『贪心』吗？」

　　叶弘颖给了个狐疑的表情，问说：「什麽意思？」

　　「算了！没什麽。」我说完，迳自走到柜台，付账。

我和叶弘颖两个人就在骑楼下吃起土司来，沾著果酱、配著雨景，实在是……有够单调──不知道叶弘颖怎麽想，但至少我是这麽认为的。

　　一条土司有十多片，我才吃三片就不想再吃，可能是饱了，也可能是受不了这种单一没有层次变化的口感。

　　再一次偷瞄身旁的人，看来叶弘颖依然没有跟自己说话的打算，说真的，有点惆怅。

　　轻声叹了口气以後，我决定主动打破沉默。原本我想等叶弘颖先提出话题的，不过从种种的情势判断，或许叶弘颖不喜欢聊天、或许叶弘颖习惯沉默、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