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随————乘加零

　　「或许自己先开口比较好。」这是我的结论。

　　「叶弘颖。」我随便问问：「下午要干嘛？」

　　叶弘颖犹豫了一下，带点防御意味的说：「问这个做什麽？」

　　我没料到叶弘颖会有这样的反应，有些哭笑不得的说：「没什麽，只是问问。如果你很注重隐私的话，可以选择不回答。我没有逼你说。」

　　叶弘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去医院。」

　　我原本想顺著叶弘颖的话问说「干嘛去医院」，可是一瞬间，突然懂了，於是坏坏的笑著说：「去看小情人对不对？」

　　话里嘲讽的意味很浓，淡淡的晕红顿时又爬上叶弘颖的脸庞。

　　叶弘颖看来很怕羞呢！

　　我继续说：「我也去好不好？挺想看看你的小情人长什麽模样。」

　　叶弘颖的脸上写满惊讶，说：「不好啦！你跟他又不认识。而且，我们认识还不超过一个小时，不是吗？」

　　我装生气说：「什麽认识不超过一个小时？我们当同学有好一阵子了耶！再说，我就是跟你的小情人不认识，所以才要你介绍啊！介绍以後就认识了嘛！……怎麽，怕我横刀夺爱？」

　　看叶弘颖摇头，不让他有机会说话，我抢先说：「不是？那就这麽定啦！哈哈……」

　　阿飞的招数还满好用的嘛！只是不知道叶弘颖对我的评价是不是像我对阿飞一样……

　　叶弘颖笑的无奈，而且是苦笑，但没有拒绝。

　　我起身，拍拍屁股，问叶弘颖说：「吃饱了吗？」

　　叶弘颖点头。

　　「走吧！陪我去买把伞。」我一边说，一边往视线内一家便利商店移动。

　　叶弘颖跟上来，问：「你没带伞吗？早上明明看你拿伞进教室的啊！」

　　我不想多做解释，只说：「是吗？你看错了。」

　　叶弘颖虽然还是疑惑，但没再多问。

　　我挑一把比较大的伞，估计可以跟叶弘颖一起撑。叶弘颖想省钱，我可没指望他自掏腰包买一把。

　　要走到柜台付账的时候，注意到叶弘颖正盯著一朵朵的「巧克力花」发愣。

　　那是前一阵子情人节的时候，某巧克力品牌开发出的商品。每一朵塑胶花都包装的异常精致，缎带绒布各式点缀一应俱全，玫瑰花瓣娇嫩的要滴出水来，花瓣里塞著的那颗金色圆形巧克力随著被捧到极至。如果不去计较它的价钱，送上这样一朵「巧克力花」，的确非常浪漫。

　　我走上前去，逗叶弘颖说：「要不要买一朵给你的小情人啊？她会笑的很高兴喔！」

　　叶弘颖可能是想到小情人露齿而笑的模样，痴痴的笑了起来。

　　我这时候才发现，叶弘颖的笑容非常好看：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眼睛里闪著动人的光芒，牙齿露出上排的七颗半且看不见牙龈，刚好是前几天新闻里说的完美微笑。

　　好「漂亮」的男孩……

　　「喂，不可以这样盯著别人的脸，没礼貌！」

　　我被这麽一声叫回现实，眼前顿时浮现叶弘颖微愠的脸孔。我用力晃了晃脑袋，不知道为什麽看著叶弘颖的笑脸，自己竟然就恍神了……

　　结果，更让我吃惊的事还在後头：我看见叶弘颖满脸喜悦的抽了一朵「巧克力花」，准备到柜台结帐。

　　我急忙把叶弘颖拦住，声音顿时高了八度：「等等等！你有没有看清楚价钱啊？」

　　叶弘颖好像觉得我太大惊小怪，不急不徐的说：「看了。一朵九十九元。」

　　「知道你还买？」我感到不可思议，说：「这只是一颗巧克力耶！一颗！不到五元的东西。」

　　「并不是这样衡量的好不好？重要的是心意，而且这朵花还有装饰功能好不好。」叶弘颖反驳说：「你刚才不也说，我的……小情人会笑的很高兴吗？」

　　「我……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啊！没想到……没想到你真的会买。」我急了，说话开始结巴：「中午只买十元的土司，然後……然後买一百元的巧克力。你的小情人如果还有良心的话，只怕会心疼的要死。」

　　叶弘颖把脸一沉，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他不会知道的，除非……这样说吧，目前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件事，一个是我自己，一个是……」

　　我被叶弘颖犀利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一时不知道该怎麽办。

　　三十秒後，叶弘颖总算收回他的眼神，叹了口气，问我说：「你真的想跟我去医院？」

　　我的意识还没完全回复，只反射性的「嗯」了一声。

　　叶弘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被某种说不出的无力包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我是不会介意的，但……希望你到时候不要『乱说话』。算我求你，好不好？」

　　我紧抿著嘴唇，想拒绝，却没办法，只好跟著叹了口气，说：「好吧！我答应你。」

经过一个水果摊的时候，我停下脚步，想说不能两手空空的去探病，於是问叶弘颖说：「你的小情人喜欢吃水果吗？」

　　叶弘颖回答：「还算喜欢。」

　　听他这麽说，我开始浏览摊上的各式水果。其实我不常吃水果，缺营养素的时候，一锭综合维他命就算了事。这样几年下来，自己不觉得有什麽不好，不过现在麻烦来了──买水果的时候，不知道该挑什麽。在我眼里，对每一种水果都没什麽感觉，或者说，我觉得每一种都不好吃。

　　不知道磨蹭了多久，叶弘颖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你挑你自己喜欢的就好，『他』的我选好了。」

　　我转身，看到老板娘从叶弘颖手上接过一个不大不小的苹果，秤过重量後，笑吟吟的报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秤起来是六十三元啦！拿六十元就好。」

　　我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一个苹果要价六十？虽然我对水果的行情没什麽概念，但一个苹果要六十元会不会太夸张？难道有洒金粉不成？

　　眼见叶弘颖开始掏钱，我冲上去阻止说：「这一家是黑店吗？哪有这麽贵的苹果？」

　　「冤枉啊！这位帅哥。」老板娘在旁边凄厉的叫了起来：「这是专门从日本进口的蜜苹果耶！保证甜保证脆的啦！而且都是有机栽培，没有农药的，连皮吃下去也没有关系，六十元怎麽会贵？卖这个价钱已经很便宜很便宜了啦！这是我家那个死鬼不在，我又跟这位小帅哥有缘，不然不只这个价钱啦！……」

　　看老板娘说的天花乱坠，我一脸狐疑的转头看叶弘颖。

　　叶弘颖点头，说：「这原本是装礼盒卖的，我刚才跟老板娘求了好久，老板娘才答应零售。」

　　「可是，这样值得吗？」我替叶弘颖的委曲感到心疼，说：「买下这一个苹果，你就必须再吃两餐的土司，不是吗？你觉得这样值得？」

　　叶弘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高深莫测的，笑了。

　　那个笑，有甜蜜、有满足、有喜悦，却同时暗藏著丝丝的苦涩悲伤──总之，是一个极端复杂、我无法完全体会的笑容。就是那个笑，让我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什麽，也就不再开口，眼睁睁看著叶弘颖从原本就单薄的皮夹，掏出最後一张一百元钞票。

　　再十分钟的路程就到省立医院，叶弘颖走在前面，我一言不发的跟在後头。

　　因为刚才业弘颖「浪费钱」的行径，让我有点赌气，不想跟他并肩走在一起，也不想说话。

　　结果，我气的半死，看叶弘颖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心里头的怒火压抑不住的愈烧愈烈、愈烧愈旺……

　　突然，叶弘颖的身体转了九十度，准备踏进一家面包店，我看到那个悬挂著的斗大招牌，虽然觉得自己多管閒事，但还是不犹豫的把叶弘颖拉住，说：「这是『阳铭』耶！那个传说中贵死人的面包店。」

　　叶弘颖淡淡的说：「我不知道价钱怎麽样，我只知道现在是下午两点半，『他』如果有点饿了，巧克力和苹果都帮不上忙。」

　　我听完叶弘颖似是而非的论调，说：「你……疯了吗？你不是说你很缺钱？」

　　叶弘颖摇头说：「我不缺钱，只是很需要钱而已。」

　　我的声音因为不明的忿怒开始高昂，说：「有什麽不一样？」

　　叶弘颖沉默了半晌，没回答我的问题，只说：「其实，我很贪心。」

　　我不了解叶弘颖说这句话的用意，说：「你要说什麽，直接讲，不要拐弯抹角的。」

　　「就是刚才在面包店的时候，你问我『知不知道什麽叫做贪心』，其实我知道。」叶弘颖顿了一下，接著露出淡淡的微笑，说：「我没有狠狠的敲你一顿，因为我已经很感激了。认识不久，你对我能有这样的关心，可见已经把我当成朋友，我很感激。」接下来，叶弘颖脸色陡变，严峻到我几乎无法招架，说：「可惜……我还不把你当朋友，所以请你不要多事，我的钱怎麽花完全由我决定。」

　　好心被雷劈是什麽感觉？我感到心寒，无力的问：「原来……你不把我当朋友啊？」

　　叶弘颖愣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又挤出笑容说：「我没有那麽不好相处啦！等我买完面包以後，我们就是朋友了。而且，我只剩零钱可以『浪费』，不用担心。」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麽，只好应了句：「我在门口等你。」

　　然後眼睁睁看叶弘颖进了面包店。

　　我转身，在门前不远的阶梯坐了下来，看著来往的车水马龙，等。

　　心情，是一片茫然……

　　大约十分钟以後，一句话顺风飘进我耳里：「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回头，刚好看见叶弘颖走出来，我问：「你有跟我说话吗？」

　　「有。」叶弘颖微笑说：「我说，我买好了，可以走了……我的朋友。」

跟著叶弘颖走在医院走廊的时候，我心里又开始胡思乱想：「最好那个小情人也对叶弘颖这麽好，否则我一定要揍歪她的鼻梁、打肿她的眼睛、踢断……」

　　突然身边的叶弘颖一个箭步飞了出去，我这才回到现实，注意周遭的情况。

　　原来小情人住的1500号房已经在前面，叶弘颖飞奔过去和一个护士穿著的女性说话，看样子应该是在讨论小情人的状况。

　　我走上前去，护士的声音慢慢清晰：「……目前情况还算稳定，可是这只是治标而已，如果不住院接受治……」

　　叶弘颖猛地打断护士的话，说：「谢谢，我知道了。」

　　护士微微呆了一下，然後叹口气，走了。

　　我完全摸不著头绪，正想找叶弘颖问个清楚，他已经推门走进病房。

　　接著，从病房里传出一阵阵笑声。

　　是……两个男孩的笑声？

　　我觉得奇怪，推门进去，结果正好看见亲热的一幕──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长相颇清秀的男孩，环抱著叶弘颖的脖子，状似害羞的在叶弘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一个……男孩？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在门边立成一座雕像。

　　同……性恋？

　　只见叶弘颖拿起背包，用一种极端温柔的语气笑著对躺在病床上的男孩说：「要不要猜猜看，猜我带了什麽？」

　　男孩脸上写满幸福，撒娇说：「你来陪我就好了，其他的我都不希罕。」

　　叶弘颖笑的更开心了，伸手捏了捏男孩的鼻子，笑著说：「你啊！嘴还真甜！」

　　男孩吐著舌头，俏皮的说：「不管甜不甜都要等明天罗！一天之内不让你亲两次。」

　　叶弘颖抱怨说：「哪来这麽奇怪的规定？」

　　男孩嘻嘻笑的回答说：「物以稀为贵嘛……」

　　「没差！反正一天内我不想亲你两次。」叶弘颖装做喃喃自语的样子，却故意把声音放大。

　　男孩显然是听到了，嘴巴嘟的很高，想装生气，声音里却还是听的出满满的笑意：「嘿！我听到了。姓叶的，你不可以太过分喔！」

　　「哈哈哈！我偏要……」叶弘颖一边跟男孩斗嘴，一边把背包里为男孩准备的的东西一一拿出来，说：「如果你不生气，我就不能赔罪啦！到时候你又要说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我不是很委屈？」

　　男孩被逗笑了，直说：「看来你这张嘴也挺厉害的嘛！说不定不在我之下呢！」

　　「多谢夸奖。为了感谢你的『称赞』，送你一个奖品。」叶弘颖拿出那个高贵的面包，在男孩眼前晃啊晃的，说：「这是『阳铭』的招牌，凤梨奶酥面包，想不想吃？」

　　男孩的笑容僵了一下，想再确认一遍似的问说：「『阳铭』的面包？」

　　叶弘颖点点头，问说：「怎麽了？没兴趣？」

　　男孩原本坐起来的身体整个滑进棉被里，只剩一张脸露在外面，哀怨的说：「对，没兴趣。」

　　「怎麽会呢？」叶弘颖问说：「『杨铭』的口碑不是很不错吗？」

　　男孩皱眉说：「可是他们做的东西都好甜喔！我吃过奶香布丁和芋泥红豆，不喜欢。」

　　「不会啦！这个保证不一样。」叶弘颖极力想说服眼前这个闹别扭的男孩，说：「不然……试一口好不好？就只试一口。」

　　「不要！」男孩任性的说：「如果真的不好吃，怎麽办？」

　　叶弘颖还是很温柔，没有丝毫的不耐，说：「那你要我怎麽办，我就怎麽办，行不行？」

　　男孩虽然还是满脸的不情愿，但总算妥协说：「真的只试一口喔！如果不好吃不能逼我。」

　　叶弘颖笑著骂：「说这什麽话？好像我一直都在虐待你似的。」

　　男孩皱著眉头咬下一口，咀嚼了几下……

　　男孩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叶弘颖担忧的问：「不好吃？」

　　「不会啊！还……挺好吃的。」男孩这麽说，表情所透露出的讯息却正好相反。

　　叶弘颖也跟著皱起眉头，眼看著男孩即将咬下第二口，叶弘颖一把抢过面包，说：「不好吃就不要吃了，不用勉强。」

　　「可是……你专程帮我带来的……」男孩眨著歉然的大眼睛，说：「不然你吃吃看好了。说不定只是不合我的口味。」

　　「不用了。」叶弘颖说：「你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

　　叶弘颖顺手做了一个投篮的姿势，「咚」的一声，只咬过一口的面包进了房间角落的垃圾桶。

　　我站在门边，呆呆的看著发生的一切。

　　面包进了垃圾桶以後，我回过神来，然後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冲上前去，大声咆哮说：「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买这个面包……」

　　我原本想说「你知不知道买这个面包的钱够叶弘颖吃两、三餐」，可是随後瞄到的叶弘颖警告的眼神让我硬生生闭了嘴。

　　但我的眼神没因此收敛，就这样盯著那个长的很天使的恶魔。

　　男孩全然没料到有人会突然跑进来鬼吼鬼叫似的，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拉著身边人的衣袖问：「小颖，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听了那个甜到骨子里的称呼，差点没当场昏倒。

　　小颖……？

叶弘颖好像早就忘记我的存在，现在才发现我似的，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来介绍一下，应该还不会太迟啦！……这位是系上的朋友，叫何伟廷，他说他很有耐心，可以叫他『waiting』就好……这位就是我的『小情人』，叫许峻彬，我都叫他小彬，伟廷的话……」

　　「没关系，也叫我小彬吧！大家都是朋友。」许峻彬笑著接话，同时大方的伸出右手。

　　说不出为什麽，这个许峻彬，我愈看愈不爽。小彬？我看叫小妖精还差不多，看他把叶弘颖的好意当垃圾踩，还把叶弘颖耍的团团转的样子，小妖精的称呼的确挺使合他的……

　　小妖精想跟我握手，原本我是不太愿意的，可是转念一想，总不能让人说我何伟廷器量狭小吧？小妖精要装大方，我可不能被他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