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一句简单的表示亲近的话,被他这麽一说,简直就是……至少在君怀忧听起来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君离尘生得俊美,狭眼上挑,带了七分邪气。不笑还好,一笑之下简直是桃花乱飞,直惹得厅里伺候著的丫鬟们个个脸红心跳的。
“当……当然。”君怀忧也心跳,不过是因为紧张:“你是我二弟,我当然是时常会想起你的。”
“真的?”君离尘又笑:“不枉我千里迢迢赶来探望你,我亲爱的大哥啊!”
君怀忧完全不敢正视他,就好像是他自己做了什麽亏心事一样。
会觉得局促不安的,应该不是他吧!
历秋,你这个没用的家夥!
他在心里唾弃起自己。
“咳!”然後,他轻咳了一声,试著转移话题:“你怎麽有空回来?朝中事务繁忙,你怎麽能脱得开身?”
“大哥难道忘了,过几天就是我们父亲的忌日。我多年未曾回来拜祭过他了。最近事务稍停,我就抽身赶了过来。”君离尘扭头看著通往後院的另一条走廊:“何况有韩大人作陪,我也十分安心。”
对了,韩赤叶!
君怀忧这才汗颜地想起自己为什麽会一路跑过来,不正是为了听说韩赤叶来了?
“韩大人和莫舞呢?”他亡羊补牢地问道,四下看著。
“大哥,他们小别重逢,我看大哥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的好。”
君离尘为什麽笑得这麽……暧昧?
君怀忧的头皮一阵发麻。
怪不得他这麽悠闲地回来青田,只要韩赤叶不留在京城,对他来说就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大哥,你可不要误会。”君离尘站了起来,走近了他:“我可没有邀请韩大人和我同行,是他自己强烈请求我的。我认识韩大人少说也有五六年了,这可是第一次看见他放下身段来请求我什麽事呢!虽然他这个人一向能屈能伸,不过,一样叫我吃惊呢!看来,我们家三弟的魅力可不容小觑啊!”
最後那一句,君离尘刻意压低了嗓子靠近他说了出来,像是特意说给他一个人听的。
君怀忧听後一怔,正想再说什麽,猛然发现君离尘那双桃花眼近在眼前,甚至近到能完全看清他虽不卷翘,但长得离谱的睫毛。
不由微微後退了一步,脑子里一下空白一片。
“怎麽了,大哥?突然变了脸色,是不舒服吗?”君离尘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後退,人又靠了过来:“大哥身子孱弱,这麽热的天气,可要注意休养啊!”
“我没事。”君怀忧反应过度地挣开。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自 由 自 在
“没事就好。”君离尘先收回了半空中的手,脸上的笑容却不那麽明显起来。
君怀忧暗叫糟糕,同时为自己的反应大感懊恼。
“你一路风尘,想必累了,不如先回房休息一下吧!”他小心翼翼地问:“至少先梳洗一下好吗?”
“也好,那就有劳大哥了。”
“怎麽会?是自家……兄弟嘛!”松了口气的君怀忧急急忙忙收住自己因为一时忘形,要拍向君怀忧肩头的手掌,暗叫好险。“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一定要把这种爱和人靠近的毛病改掉!
君离尘望著他太过迅速的转身动作,眼里蒙上一层晦暗。
看来,他真的知道了什麽,否则,以他的习惯,怎麽会这麽排斥自己的接近?
想到君怀忧挣开自己时那种震惊的表情,君离尘的心里又一阵的怒气。
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的力气来压住心头的怒火,摆出没有在意的表情,而不是一把捉住君怀忧,好好地质问他为什麽要一声不响地逃离自己的身边。
不过,也不急,他这次来青田,就是来和君怀忧算这笔账的。
君怀忧,我倒要听听,你会给我一个什麽样的理由!
23
按照青田这边的习俗,适逢家中长辈忌日的,家中的长子应守在墓前追思三日。
君家的祖坟在离城不远的牧青山上,历年每逢君家上任主人忌日,都是长子君怀忧上山守墓。
往年君怀忧最怕的就是这个,夏末时节,山上的蚊虫太多,让他饱受其苦。但今年,他勤快地收拾好东西,早早地就上了山。
原因麽?无非还是那个“老问题”。
君离尘。
情况已经到了君怀忧每想到这个名字,就要大叹一气。而每天他至少要想起这个名字几十遍,所以他每天至少也要叹几十遍的气。
他无数次地想吧这件事抛诸脑後,偏偏这个人不停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想要忘记也难啊!
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包袱款款,躲到山上来了。
想必这回能躲上十天半个月的,最好下山的时候君离尘已经回了京城,那就最好不过了。
他心里是那麽笃定,所以当他看见站在小屋外的君离尘时,心里一下阵脚大乱。
“你怎麽会来这里?”这该死的屋子怎麽连门锁也没有?难道山中常有人看管就不用防盗了吗?“你来这里做什麽?”
相较於他的惊慌失措,君离尘就沈稳多了。
“上山守孝啊!”君离尘走了进来,顺手把杵在门口的君怀忧撂到一边,把手里简单的行礼扔到了桌上。
“可是,你不是长子……这不合规矩。”君怀忧愣在一旁,看著他在屋子里一番巡视。
“我找过那些长辈了,告诉他们我感念父亲去世前未在眼前服侍,多年以来也没有空闲回乡祭祖。因此想和大哥你一同在山上守孝一段时日,聊表孝心。”君离尘坐到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他们大为感动,说这是孝感动天,立刻就同意了。”
对了对了,怎麽一时糊涂,居然忘了眼前的这个人可不是什麽普普通通的人物。君离尘是位高权重的“天下王”,有哪一个人敢随随便便违逆他的意思?何况曾经错待过他的什麽长辈,怕他报复也来不及了,哪有心思敢反对他,哪怕今天他提出来要挖坟鞭尸,大家也会拍手赞成的。
总之──失策啊!自 由 自 在
君离尘坐在那里,这简陋的小屋在君怀忧的眼里立刻变成了森严广阔的左相府,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大哥,你好似很不愿意看见我?”君离尘收起那种沈稳,目光锋利又咄咄逼人起来:“我是做错了什麽事,让大哥你变得讨厌我了?”
“当然没有。”错的人是他,是他犯了天大的错误,君离尘一点错也没有。“我没有讨厌你,你也没有做错事。只是……你放下国家大事回来青田,让我很……很吃惊。”
吃惊於他对自己……这麽看重……
“天下事这麽多,不会有做完的一天,我也算乘机休息一下。何况我也不想瞒你,只要韩赤叶不在,朝中不会有超出我控制的事发生,要是他留在京城,我是不能离开的。”君离尘看他的目光变得很奇怪:“他和君莫舞的事,你知道了吗?”
君怀忧的心一跳,反问:“你又知道了什麽?”
24
“我倒是想不出来,君莫舞和他之间,会是这种关系。”君离尘眯眼微笑。
“离尘,莫舞他是你的弟弟!”君怀忧大惊。
看这样子,君离尘不会是想利用君莫舞和韩赤叶的关系吧?
“你在担心什麽?”看见他的惊慌,君离尘加深了笑意。
“我们都是兄弟,我不想有什麽事会危害到大家。你……别为难莫舞……”
“为难他?不,我哪里会为难他?我们可是同胞兄弟啊!”
君怀忧的心凉了又凉,简直是寒透了。
君离尘能够得到今天的地位,是要蹋著多少的尸骨才能做到的?
是自己太天真,明知道君离尘是什麽样的人,还会希望用薄弱的亲缘去打动他。
“大哥,你那是什麽表情?”君离尘站了起来,朝门口走了过来:“原来你真把我看成什麽毒蛇猛兽了。你不是说过,不论我做什麽决定,你都会支持我的?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像那麽回事!”
“不,我没有想到……”君怀忧不由向後退去,靠在了门框上:“我没有想到,你始终都是君大人,而不是我以为的君离尘。我心目中的离尘,不应该是这麽残忍的。你的决定里包括了伤害莫舞,我不能接受这个……”
“我残忍?大哥,你实在太不了解这个世道了。强者方能生存,我不过是为了自己打算,如果是换了韩赤叶今天在我的立场,你以为他会因为什麽兄弟,而平空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君离尘在笑,笑意却远未到达眼底:“从我当年决定走上这一条道路开始,就有了舍弃一切的觉悟。只有没有负累,才不会有任何的弱点。”
“原来,在你的眼里,我们只是负累……”君怀忧扯动嘴角,却怎麽也笑不出来:“原来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不过是个笑话。你君大人根本就不稀罕我们这群负累。我却一厢情愿地以为能够建立起信任和感情……”
“你不是!”君离尘打断了他。
君怀忧抬头,看见了君离尘暗黑如海的眼睛。
“你不一样,和他们不一样。”君离尘靠了过来,手撑在门上,把君怀忧困在臂间:“我对你……”
“住嘴,你不要再说了!”君怀忧伸出手,捂住了君离尘的嘴。
两人对视著,莫明地僵持。
终於,还是君怀忧先移开了视线。
“天色还早,我去找人再架一张床铺。”他推开君离尘的手臂,生硬地说:“其他的事,我们以後再谈。”
“你知道了对不对?那天,你是醒著的,是吗?”
“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些什麽!”君怀忧断然地回答:“要是你心里还有一丁点把我当成大哥,就别再多说了。”
说完,他掉头就走,也顾不上看君离尘会有什麽反应。
他根本就不敢去看……自 由 自 在
君离尘睁开眼睛,突然涌上心头的不安促使他转身去看君怀忧。
没人?君怀忧不见了?
他猛地坐了起来,走到了君怀忧的那张床边。
君怀忧是和自己一同睡下的,现在离天亮至少还有两个时辰,他没理由这麽早就起床的。
看样子,他离开有好一阵了,难道是……
君离尘冷著脸抓过外袍,就往屋外冲去。
屋外,月光映著林木,一派森冷凄清。
直走到岔路,君离尘才停下了脚步。
他刚才一时心急,只当君怀忧不告而别,却没深想君怀忧半夜离开是什麽意思。这时他心里稍微平静下来,立刻停下了脚步。
君怀忧不可能深夜独自下山……
“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随著风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君离尘稍做判断,往右边的小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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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片刻,他就看见了君怀忧。
君怀忧在一片空地上,慢慢地踱著步。
君离尘站在当地,一时无法决定要不要上前。
月光映出君怀忧满怀心事的眉目。
君离尘的心一路往下沈,直沈到了没有尽头的黑暗里面。
“我真的,就让你这麽难过?”
君怀忧一惊之下回过头来,正对著君离尘深沈莫测的神色。
“离尘……这麽晚了,你还不睡?”他微微垂下眼帘,不愿意面对君离尘几乎是带著怨怼的神情。
“你又为什麽睡不著?”君离尘走了过来。
“我……”
“你在怕什麽?如果真的像是你所说的,君怀忧,你在害怕什麽呢?”
“我……”
“你看著我!”君离尘一把抓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君怀忧惊愕地看著他,想要退後,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君离尘乌黑清冽的眼睛里,混杂著太多的痛苦,迷茫……以及怨怼。
什麽“天下王”?眼前这个为情所困的男人,是当初那个掷碎玉盏,对自己说出“不如宁为玉碎”时无情狠毒的君离尘吗?这个一声令下,足以天翻地覆的“天下王”,怎麽会是为了爱情而落落寡欢的人呢?
“你看著我再说一遍,说你什麽都不知道,说啊!”
“我究竟是坐了什麽?才会让你有那样的想法?”这是他始终没有办法想通的一点,自己究竟是做了些什麽,才会让这样的男人逾越了性别伦理来爱上的呢?
“你做了什麽?”君离尘微微地闭上了眼睛,脑中闪过了种下情根的点点滴滴。“你做了许多,许许多多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的事,说了许许多多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的话。”
“那是因为你是我的兄弟,多年以前,始终是整个君家亏待了你,我只是想要做些补偿。”君怀忧抬高了下颚,从他的手掌中脱离出来。
“兄弟?”君离尘冷哼了一声。“我君离尘想要的不是兄弟,而是你君怀忧!”
“可是对我来说,你只是兄弟。”自 由 自 在
君离尘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我不是,我姓君,是为了‘君临天下’,而不是‘青田君家’。那些人对我而言,不过是些陌生人,甚至是杀了他们也不值得的蠢人。要不是为了你,我怎麽会自贬身份,还来为这些无用的祖先守坟?只是兄弟?你不觉得这是自欺欺人吗?”
“不值得的!”君怀忧慌张地看著他:“你位为极臣,年少英伟,想要什麽样的名门淑女,绝世佳人会没有?我只不过是一个早年丧妻的鳏夫,不但是血亲,还是个男人!”
“我不要其他人,其他任何的女人,男人我不要!我要的,只有君怀忧一个,不论他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只有你……”
“我?你又知道我是谁了?”君怀忧看著他的眼睛,别有深意地说:“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麽,你只是因为寂寞,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就像你对太後那样,等你清醒了,你一定会後悔……”
“是你根本就不明白!”君离尘大怒:“别提什麽太後,她不过就是个台阶,那种愚蠢贪婪只知索取的女人怎麽能和你相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不知道这句话多麽让人心寒。
君怀忧的心,寒了。
被这样的人爱上了,会是一场灾祸。
整个君家,都会被卷进来的灾祸。
“你要我怎麽办?难道你不明白,就算你再怎麽做,也不能勉强我的心吧!”
“你必须像我一样,除了我,你不属於任何人。”
“笑话!”君怀忧挣开他:“我有家有室,却和自己的兄弟在这种关系上纠缠不清,你说可能吗?”
“家室?什麽家室?”
“我有子有妾,这些难道不算家室?”
“是吗?”君离尘垂下手,却是笑了。
君怀忧被他的笑容扰乱了强装的镇定。
“你以为,你有什麽家室?那些女人,还真的是什麽妾室?”
“你说什麽?”
“你大概想不到吧!君家上下,又有几个人是单单纯纯活著的。”
“这是什麽意思?”君怀忧的脸色变了。
“宋怡琳是我的手下,九年前,我让她潜入君家,为我收集消息。她不是什麽妾,只是我手下一个小小的眼线。”
“什麽?”君怀忧猛然退了一步。
“至於那个周素言,八成是韩赤叶的细作,他的动作可不比我慢上多少。”
“这……怎麽可能……”这两个爆炸性的消息,让君怀忧觉得无法接受。
“不然的话,这麽碍眼的位子,我会让两个女人占著不动?只要我想,她们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君怀忧再退了一步,脸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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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究竟在想些什麽?
居然……这麽肆意地掌控别人的生活!这麽无情地左右别人的人生!
什麽才叫做权术,他今天终於完全明白了。
“太过份了!”君怀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我也是逼不得已,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我不想败也不能败。就算顾虑得再周全,也难保万无一失。君家关系到我的过去,我不能让人在这里找到攻击我的把柄,派出眼线有什麽好奇怪的?”
“是,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轮到君怀忧苦笑:“我只是没有想到,那麽亲近的人,居然只是别有目的而来的。”
“就算不是这样,也不会有什麽能够阻碍得了我。”自 由 自 在
“我有什麽能耐,能得你这麽深的眷顾?”君怀忧冷冷地望著他:“话说到了这里,我还是得提醒你。整个天下也许你都唾手可得,可惜我的心你是拿不去的。我们只是兄弟,除了这些,不会再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