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忧。”君离尘一样毫不退缩地看著他的眼睛:“我想要的,一样也逃不掉。”
这爱情,何止是一场灾祸,简直就是一场战争。
一场只由一个人决定胜负的战争。
两人几乎是怒目对视著。
“怀忧。”突然之间,君离尘软化了态度:“为什麽要这样呢?除了这样对我,你能不能为我考虑呢?你不知道,你的喜怒哀乐,对我有多大的影响。看到你厌烦我,躲著我,我的心里……再这样下去,我终有一天会因为你而陪上一切,你会忍心吗?”
冷酷的君离尘,君怀忧可以冷眼以对,但面对寂寞的,孤独的君离尘,他又怎麽硬得起心肠?
他只是孤独得太久……
看见君怀忧面色和缓下来,君离尘又慢慢靠了过来。
“我没有厌烦你,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麽面对才好……”君怀忧侧过脸去,心里乱作了一团。
君离尘把头枕到他的肩上,他停下了说话,不知该推还是该退……
“没有了你,我该怎麽办呢?”君离尘在他耳边轻轻说著:“这麽多年以来,只有你对我这麽地好,我不想失去你啊!”
君怀忧的心终於软了。
“离尘。”他转过头,君离尘乌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让他一时忘记了要说些什麽。
“怀忧。”他伸出手,穿过君怀忧耳後的长发,慢慢地凑近两人的脸庞,直到他的嘴角印上了君怀忧的唇瓣。
两人之间的距离那麽近,君离尘说吻就吻过来,君怀忧根本就没有料想到,甚至完全被君离尘搂到了怀里也没有能注意到。
应该说是被吓到了,活了将近三十年,居然被另一个男人吻了,说没有吓到那是假的。
但更令他震惊的,是这个吻的本身。
他不是和尚,当然也和别人吻过。但这麽珍而重之地被人吻著,他却是从来没有经历过。
只是唇与唇的厮磨,这是一个只有感情而无欲望的吻。
君离尘把他当成了易碎的宝物,那麽地珍惜,那麽地珍爱……所以,他忘记了自己的坚持,忘记了这是多麽不应该发生的事,只是怔然地被君离尘吻了。
他几乎能够体会得到,在君离尘的心里,那份小心翼翼的情感……
不应该有的,不被允许的情感……
“怀忧……”君离尘埋首在他的颈边,轻声地喊他的名字
不应该有的……
就算是在历秋生活的那个年代,这样的情感也是不能公开宣扬的,何况是在这样的时代里。
不应该的啊……
“天快要亮了,我们回去吧!”君怀忧往後退去,手按上了额角:“吹了这麽久的风,我怕有些头痛。”
“头痛?”君怀忧紧张地过来扶住他,温热的掌心盖上他的额头:“那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君怀忧蹙著眉头,没有挣脱他的扶持,心里五味陈杂。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怎麽办呢?
从掌沿看过去,君离尘一脸的紧张和忧心。
他的心重重地一跳。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算是要快刀斩乱麻,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哪怕会…… 自 由 自 在
这一刻,在他身体的某一处,真的酸酸涩涩觉得疼痛起来……
27
“大少爷,这里风很大,您还是先回舱房吧!”
“你去忙你的吧!”站在甲板上的君怀忧吩咐:“快些打点,马上启航。”
那名管事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匆匆忙忙地去了。
不一会,云桅上升起了大帆,船工们解开了缆绳,西风徐来,一列庞大的船队缓缓驶离了码头。
天色这时渐渐泛白,黎明就要到来了。
君怀忧慢慢走到船尾,默默望著距离逐渐拉来的堤岸,眼里浮上了淡淡的离愁。
如果不是无路可走,他又怎麽会选择这条道路?
放弃了需要他的人们,踏上未知前途的旅程,他的心里一样觉得难以割舍。
可是,只有这麽做了,才能彻底地……
“君怀忧!”
一声犹如咆哮的低吼划破了所有的平静。
君怀忧抬起头,看见了那个站在码头上气急败坏的人。
“君离尘。”相反地,他轻声地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两人隔著并不遥远的距离,相互凝视著。
“大少爷,要不要把船开回去?”身旁的管事问他。
“不用了,我们走吧!”他轻声地吩咐,却没有移动目光。
君离尘的目光里,那是愤怒。
他没有再说半句,但他的目光,还是让君怀忧心惊了。
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君怀忧,你是逃不掉的!
君怀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直到只能看见君离尘黑色的衣衫隐约飞扬的时候,君怀忧还是没有办法吐出那一口气来。
他意识到,这一口气,也许过了许多年许多年以後,也未必能吐得出来。也许,直到死去,这口气还是会梗在他的心口,揪住他的五内。
直到四周都变成了茫茫海水,他才慢慢地,慢慢地坐到了甲板上,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你已经开始後悔了吗?”听起来有些耳熟,却又像全然陌生的声音从他身後传了过来。
他惊愕地转过了头,却看到了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物。
“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那个人扬了扬细致的长眉,眨了眨猫儿似的圆眼:“这世上有我这样的人存在,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喜薇?”君怀忧茫然地看著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不就是我喽!”那人甩了甩额前过长的刘海,笑得好不得意。
“你……” 自 由 自 在
“我就像你现在看见的一样。”眼前这个一身标准男人打扮的喜薇,双手环胸,扬著下颚笑著:“我不叫喜薇,而是希微,洛希微。虽然平时看上去像个可爱的姑娘,但事实上,我从一出生开始就是个男人,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男人?”君怀忧不敢相信地甩了下头。
“虽然比不上你国色天香,但还能说是以假乱真吧!”洛希微笑嘻嘻地坐到他的身边:“我不说穿,又有谁想得到一个内廷女官会是一个男人假扮得了的呢?”
“你一直扮成女人……”
“所以说,什麽事都不能只看表面,这一点,你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吧!”洛希微眼角眉梢带著笑意,意有所指地说道。
“你怎麽会在船上?”不管他是喜薇还是洛希微,问题是这个人怎麽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难道说……”
“你放心。”洛希微安慰他:“我可不是来破坏你的计划的,事实上,要不是有我一直在误导君离尘,你哪能这麽顺利地离开他的身边?”
“为什麽?”君怀忧狐疑地望著他:“你不是他的手下吗?为什麽要这麽做?”
“手下?公子啊公子!你实在是太小看我了。”洛希微边笑边摇头:“我虽然称不上什麽大有来头的人物,可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下人。”
“那麽,你究竟是谁?”
“我都说了,我没什麽名气,你一定没有听说过我。简单来说,我只是一个混迹江湖的杀手而已,就是那种只要你出得了价钱,就可以为你取来别人性命的人。我们这一行和做官一样,也分三六九等,我当然是第一流的。像我这样的人,只要心肠够硬,就不怕会暴露身份,又怎麽需要去当什麽人的手下。
“那你跟著离尘一定是另有目的了?”
“那当然了。我这种人只有仇家,哪可能会有什麽朋友?虽然我心肠够硬了,可也总有一两个无法掩饰的地方,比如出手的力道和角度,爱用的手法之类。”洛希微状似苦恼地叹了口气:“偏偏有一个十分可怕的人物,一直在追踪著我。那人的武功极高,才智过人。我打不过他,只能躲躲藏藏,可还是有好几次差点就被追上了。”
“听你这麽说,想必不是寻仇。要是真有这麽可怕的仇人,你哪还能这麽轻松?”
“你果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居然听出了苗头。”洛希微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倒是猜错了,他心里巴不得把我剁成肉酱。只是因为我偷了一件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东西,他可以不杀我,可是那件东西是非得回不可的。他是投鼠忌器,所以我才能多活了那麽久。”
“你跟著离尘就是为了躲避那个人。”
“一半一半吧!还有就是我偷来的保命符,居然一不小心落到君离尘的手上,我怎麽敢冒那个风险?”
“那件东西既然不是你的,又何必这麽委屈自己?”这个洛希微,绝不是甘心屈居於人下的。君离尘为什麽要把这样的危险的人控制住呢?“就算落到了君离尘的手里,你既然是一流的杀手,怎麽可能夺不回来?
“君公子啊!你究竟是怎麽看待君离尘的呢?你以为他能够被称为‘天下王’是因为什麽?他怎麽可能给我从他手里夺取东西的机会?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他知道我不敢硬来的。”洛希微弯起了嘴角:“我需要他帮我隐藏身份,而他则需要我帮他做些暗地里的事情。不过,有些事,我也是到了最近才刚刚想明白,我还真是不得不对君离尘五体投地。这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君怀忧看了他一眼,想开口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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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不是贪图我这个小人物的区区本领,他控制著我,其实是为了有一天,能够通过我,来用到那个追踪著我的人。你说,他这叫不叫深谋远虑呢?”
“那你这次还敢违背他的意思帮我?”自 由 自 在
“我当然也是为了自己,我既然想通了这一点,又怎麽还能坐以待毙?你刚才可能没有注意到,站在君离尘身後的,那个穿蓝衣服的家夥,就是那个足足追踪了我五年的人。多亏有你,君离尘最近才会放松了警惕,我怎麽能放过这个机会?果然,君离尘发现东西不见了,马上联想到了我这几天老是为你掩饰行踪的事,立刻就通知了那个人来追我。只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他毕竟只是‘天下王’而不是‘天子’,他还是有太多的顾虑,慢了这一步他就不能再追。而我这一次,也算是彻底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了!”洛希微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你的周到真是让人害怕。”经过了那麽多的惊吓,喜薇是个男人的事也没什麽叫人吃惊的。“不过,我倒是要多谢你的。”
“君公子,话说到这里,你大致也明白了吧!我没什麽别的用心,所做的不过就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君怀忧站了起来,面向著大海。
“你刚才问我後悔了的那一句,是什麽意思?”隔了许久,他轻声地问。
“因为我看见你刚才的样子,才忍不住想问。”
“怎麽,我看起来像是後悔了吗?”
“不,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你看起来简直一点後悔的样子都没有。相反,倒像是刚从火坑里跑了出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洛希微跟著站了起来:“你这样看重情义的人,居然会摒弃一切,只身远走,还真是不可思议。或者你本来就是太过潇洒的人物,有著说放就放的勇气?”
“有些事,不是你想扛就扛得起来的。该放手的时候一定得放,万一到了你想扛却扛不动,放也放不开的地步,那就太迟了。”
“长痛不如短痛?”
“自从我的生命开始远离正常的轨道开始,我就告诫过自己,不要陷得太深。这一切对我来说,更像是海市蜃楼。也许我某一天醒来,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老实说,这几句话我听不太懂。”
“何止是你,恐怕,在这个世上都不会有人明白我想说些什麽。”君怀忧朝他微微一笑:“我随便讲讲,你就随便听听好了。”
“我总觉得你根本不像是这个世间的人物,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就像现在,明明是和你面对面站著,却感觉和你隔得很远。你和别人之间,几乎像是隔开了一片大海,总有一种空荡荡的,无法靠近的感觉。”所以,君离尘那麽可怜。爱上了这样的一个人,注定了会受无尽的煎熬。
“大海?”君怀忧看向无边的海洋,淡淡地说:“不,是比海洋还要遥远的距离,超出你所能想象的。”
空间或许不是太大的阻隔,但时间呢?漫长的时光,又有谁能够征服?
“如果这是梦的话。”他转过身来,朝洛希微微笑著说:“一定不是什麽美梦,甚至,会是个噩梦才对,不论最後会变成怎样,这都是个噩梦!”
洛希微疑惑地挑起了眉。
西风袭来,满帆而行。
所要去的,是更远的东方。
离得很远,很远……
29
京都 五月
侍女们围成一圈,在庭院里玩著时兴的纸牌,竹帘外,漫天飞扬著碎落的樱花。
他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目光迷离地喝著刚煮好的茶,心不在焉地望著远处。
“主人。”轻柔甜美的声音响起,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拉开纸门走了进来。
“他回去了吗?”他心不在焉地问。自 由 自 在
“是的,藏人头大人已经回去了。可是……他说什麽也不肯把东西带回去。”跪坐下来的少女把门後一个大大的漆盒拿了出来:“他说您知道这会让他很为难,就算看在他的面上,也一定要收下。”
“唉──!”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回是什麽?”
“是中宫身边的罔田女官送的一套狩衣,还有一封信。”少女把盒子及信推送过来。
桔梗色的信封上优美地书写著他的名字。
他略微迟疑,最後还是拿了过来,展开看了。
是一首和歌。
罔田女官是宫中有名的才女,和歌当然作得优美动人。
“玉盏孤灯思华年,自从与君别离後,夜夜低首不望天。”他轻声地念了出来。
“写得真好。”一旁的少女赞叹著:“罔田女官的所作这一首,比起《古今和歌集》上的任何一首,都毫不逊色呢!”
他微微一笑,把信原样装好,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
“您不回信吗?”少女看著被放到一边的信件,脸上有著惋惜:
“就算不答和歌,也可以书写感谢啊!”
“还是不用了,罔田女官身份高贵,我们不适合和她来往。”他举起青瓷的茶盏,浅浅地品了一口:“给她送一串珍珠的链子,口头表示感谢就好。”
“是。”少女点头答应:“那这件狩衣……”
“留著吧!”他半垂下了眼帘。
那少女行了礼後,抱著盒子离开了。
他倚在窗框上,渐渐地出了神。
“自从与君别离後,夜夜低首不望天。”他轻轻地念著。
闭上眼睛,风带著花瓣,温柔地落到了他的脸上。
这种温柔,多麽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曾经有一个人,那麽温柔地……
“对著樱花,应该是品酒才对,拿著茶杯喝茶也太不风雅了。”一个声音突兀地从他身後响起。
他慵懒地睁开了眼睛,侧头看了看,微笑著回答:“我已经戒了很久了。”
那人穿了一条浅紫的指贯裤,一件白色的直衣,头上带著纱制的乌帽,手里还拿著红面的扇子。
明明是一副本地贵族的模样,偏偏说著流利的异国语言。
“不过,像你这麽美丽的人,不论在哪里,在做什麽,只是看著,就已经是一件风雅的事了。”那人眨了一下他猫儿似的眼睛,姣好有如女子的脸上带著恶作剧般的笑容。
“我拜托你,以後不要在打扮得奇形怪状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这里。”有时候,这家夥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穿成这样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处游荡。“我所有的侍女都已经被你吓坏了,再这样下去,我只能选择搬家了。”
“那是她们太脆弱了,谁规定走路一定要有声音的?”谁叫他都养些胆子比老鼠还小的侍女啊!“不过,话说回来,我哪里奇形怪状了?这件衣服是今年最考究的式样啊!再说了,你不觉得我最近皮肤很好吗?这麽英俊的脸怎麽可能吓坏人呢?”
“她们会被你吓坏,是因为她们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人。麻烦你以後登门拜访的时候请走正门,要不走後门也行,就是不要半夜里从墙头翻进来了。”上一次出现是在半夜里,穿著一身白衣服在院子里飘来荡去的。还主动从背後向每一个人打招呼,不被他吓坏的才叫奇怪。“还有,这几个月的夜里,你在地底下干什麽?挖条地道要这麽大的动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