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三箱放哪?」一指过去後仓,龙兆平一次三箱杯水抬了过去,出来时还拿了单子。「签个名吧。」
商店小姐边签边看他又边笑。
「怎麽啦?」龙兆平看看自己,没错啊,跟平时一般相同,不就个搬货的装扮,难不成要他穿西装打领带来吗?
「没有,只看平哥还不刮那胡子怕交不到女朋友啊。」
收过单子,龙兆平一笑,什麽叫颓废风的酷在他身上看一清二楚,商店小姐立刻脸都一红,他说:「怕什麽?还有人欣赏就好吧。」
「厚,平哥捉弄人啊。」她还真的一掌拍过去。
出了店门,龙兆平看了表,不做多馀举动上了车。
正在想著今晚吃些什麽,突然!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声响爆开,龙兆平下意识地弯身子抱著头,一股巨大撞击冲向车子让他往前顿了下,根本是没办法反应地撞上方向盘,嘴内立刻涌出腥味。
抬眼,尽是蒙胧,他看到街上不多不少的路人全部都趴下来,还听到小孩子在哭的声音。正想下车看看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刚刚握到门把,几道划破风的声音自耳边闪过,随著砰砰几声作响,车窗以前档风玻璃迅速破碎。
──一股不好的预感就此溅出。
这分明是子弹击来,否则不可能有如此强的後劲。
……枪战。
龙兆平精准地插入钥匙、发动车子,正拉上杆子时,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来。
这第一次的见面,龙兆平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幕。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脸色很苍白,可是却一点也不会觉得他不健康,相反的男人的身材很高大,不胖不瘦不难看,身材比例很好。男人的额上有一点血流下来,映在白白的极俊的面容上一点不可怕,原本穿著黑衣的冰冷加上这副样子顶多只是更适合如此阴森气质。
男人很顺手地坐进副驾驶座关上门,好像这辆货车是他刚买下来一样。
龙兆平当场不动,直直地盯著。
并不是因为这男人的长相,毕竟过去看他那行的,看自己的模样也就够了,让龙兆平举著双手不动的──
是那更为冰冷,举向自己太阳穴的枪枝。
他当然不会笨的以为这男人是位警官,要真是警察,会对老百姓拿枪指吗?
「开车。」跟看起来一样,男人的声音很冷静,光两个字就像圣旨一样不遵守不行。
「这不是我的车。」
「叫你开车。」声音很是很平静,只是那枪,已经顶上龙兆平的额前。
随著命令完的,又来一阵枪声,铁皮的车发出叮咚几声,被子弹穿了。
砰的一声特别响亮。
说实话,就算是看惯黑道,龙兆平此刻说不怕害是痴人说梦,只是──他完全估错了这个英俊的男人,自头至尾的平静让他意外,这男人竟在车内开枪。
朝著车顶的一枪,有没有冒烟不知道,龙兆平又一次被当了靶。
「如果再不开,下一枪对准的……」男人好像,真的,嘴角动了下,算是笑,却这样好看,彷佛你说不的话,这美好画面就是你人生的最後一幕。
龙兆平瞧他一眼,定下心,一拉车杆子一踩油门小货运就冲出马路,即刻飙到七十以上。
他不知道,此刻,男人正在打量著他。
过了一段良久的寂静,车子里,男人没有解释,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那样,龙兆平抿著唇也不说话,仅仅专心开车,上了公路。
接著,特别刺耳的引擎声响起。
龙兆平从後照镜看过去,是两辆重型机车,准备一左一右包夹小货运。
「你究竟惹了谁?!」不很客气地啐了声,龙兆平油门几乎是踩到底了。
男人脸上刻著阴寒,脸色比刚才更难看,却也没有做解释的意思。
拉距战一样,一前一後,一辆不大的小货运,两辆机车在公路上你死我活起来。
又是枪声,不停地打著车身。
「妈的!」不料黑衣男人突然弯过身伸出窗外,仅是一枪。
只费了一枪,後头便传来重重的翻车声。
龙兆平不可置信。
好准的枪法,那两辆重型离车子不近吧,竟然一枪就给灭了。这还不惊讶,没有想过的是男人所骂的粗话,这样英俊的男人这样具有气质的男人这样体面的男人这样冷静的男人,竟然怒了?
爽朗地大笑了一下,龙兆平夸了句「干得好!」,男人只是沉著脸依旧没说话。
不一会儿又有枪声响起,忘了,还有个麻烦。
「再补他个一枪!」龙兆平皱起眉。
男人瞪过来,缓缓说:「没子弹了。」
无话可接。
龙兆平看过去,突如其来的虚弱,不像会发生在这个男人身上。看过去,男人的右手一直是抓著右大腿的……
一手稳住方向盘,他一手伸去撕下男人的裤子,取代冰冷平静的,是一股狼狈。
大片的血迹,怪不得男人的脸苍白的不像话。
龙兆平立刻抓了件乾净的抹布就按上去,听见闷闷的一哼声传来。
「捏紧!可以缓血!」连龙兆平自己也不知道,此刻他的眼中盈满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你就给我坐好了。」
随著话落,一个急速的大转弯,虽然车不是大货运,可也不是什麽小客车,如此冒险的一个弯很容易将车子甩出去滚几圈,也许是运气也许是上辈子烧香保佑,车子一转倒了三百六十度,前面的重型机车正以时速一百冲来撞上车头。
这之前,龙兆平也不知怎地想,只觉得……
这个男人不能再次受伤,拉过他高大的身体往怀里一按,龙兆平看到狼狈以外、寒冷以外的表情……那个男人的表情,说不出是什麽。
大概……是不敢相信,一个陌生人,怎麽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吧?
「惹了什麽你?」
「别废话,快看看他。」
「……枪伤呀,不手术不行了。」
「辛苦你了,大叔。」
「阿平,认识你这麽久,还不知道你是强人所难的人啊?」
「难?大叔你医术我从小看大的。」
「可惜就没那牌子啊,哈哈……」
「没那执照,大叔还是一样好。」
「这臭小子……看你那学我留的胡子,也不剃剃?」
「大叔怕我抢你回头率?」
「死小孩!」
恍忽之间,衍行风确实是有微微睁开眼,看到两个大胡子样的人,配著看,多像是牛头马面装成人样。
可……那个较年轻的大胡子……声音却令人有安定的作用,很清爽乾净的声音……这个人,不会害我吧?这麽想的同时,衍行风一闭眼,又陷入黑暗,那是一片虚无的世界。
(四)
龙兆平思考,一个人所谓怒气的极限是什麽?
像他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是处男,也不可能没有交过女朋友,记得在遥远的学生时代,他不很爱念书,至今只有高中学历还是勉强毕业的那种,那时的学校校花跟他交往了段时间,人人都觉得,像校花这麽个善良美丽大方学业好世家好的人怎麽看上了个小流氓。
连他也奇怪,为什麽她会看中自己?
总之,他跟许多女人有过性,却只交过一次女朋友。自从那次之後,龙兆平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去思考,一个人,愤怒到了极点到底会做出什麽事来?
那朵校花,曾经一次误会下,他不过是跟个女同学亲腻了点,真的,只是逢场作戏地亲了几下,校花看到了,随即什麽优雅什麽气质什麽端庄的全部抛下,过来跟那位女同学打了起来。
女人跟女人打架,到是第一次看见。
原来,怒气可以把一个这麽美这麽好的女人给逼成这样。那如果,换作是个有一副笑面佛样子的脸肥肥的很可爱的,除了有时势利了点小气了点的中年男子,会怎样?
货车……如果那还是一辆车的话,後身整个被撞成挤压进去,也不是说很扁,只是延伸出去的车尾缩到跟後车轮垂直的距离;挡风玻璃碎裂得看不到前方是什麽情形,白白的一块一块没掉落下来,驾驶座的车窗没了;车头简直不像车头,跟机车相撞撞成如此让龙兆平觉得活下来真是一项奇迹;而车身则是较完整了,除了那一个洞一个洞的弹孔,真的没什麽大碍。
「老板?」
龙兆平很想去摇摇整张脸青白石化很久的老板,却是,不敢打扰。
然後,椅子被拿起来了,砸过来,闪去。接著,数个花瓶丢过来了,再次躲去。也许是不想再破坏身边财物,老板肿肿的肥肥的身体干脆整个冲了过来。
「你他妈的!老子跟你拼了!」几个拳头揍过来,却被龙兆平挡下来,福气脸上老泪横满了面,「阿平啊阿平啊,我是对你不好了杀了你狗还是封了你活路你这麽对我,车啊车啊,就这麽两辆啊,去了一辆我是怎麽养家呀……啊啊……」
老板开始了自虐的倾向,揍不著别人揍起自己胸膛来。
「小陈快──」
「这是怎麽啦!」小陈刚进来就瞧这场面,赶紧制止老板。
好不容易将老板弄了冷静,再次听了龙兆平的解释,小陈皱起眉,说老板在正午他刚出门送个水时接到一连倒了两个跟会的消息,手头上辛苦赚的一百万还没标到会就付诸流水,会头这会儿也不知逃到哪个方向去了。
「我看那车修理到好还不如去买辆新的,可这怎麽办,老板将积蓄都弄去那几个会上,怕现金周转不过来了,这车也不能一次分两头跑。」
小陈干过黑手,知道那车修理完整的行价。
老板做的是小生意,小小的中盘商,专门给商店送饮料,利润不高,多半被源头跟零售给剥夺了许多,替人工作几十年这会儿才开了小厂,不料这麽快就遇上人生的大关卡了。
巧的是老板的小孩们刚要注册了,这钱可能还得四处借。
「这麽严重?」
「今天中午老板接到电话还哭了呢。」
龙兆平抓抓胡子,眼神暗沉,看不出什麽情绪。
他走到老板面前,看那恍神恍神的老板,今早上还面带红光嗓子够宏亮地喊他,现在好像个久病几十年的病痨。
人生,怎麽充满这麽多不可预知?
龙兆平蹲下来,与老板对齐了眼:「我会负责的。」
老板动了动嘴,不那麽疯了。
「你拿什麽负,看你也没什麽钱,不然怎麽会来干苦力,把你炒个十几遍也滴不出油水啊。」老板捂了脸,不再看他。
「放心吧放心吧,我明日会给你钱周转的。」
龙兆平说得肯定,语气里,就是诱惑人跟随。
老板疑惑,是很想相信他的,但,这人行头也不像能一次拿出几十万的人啊。
除非,天上掉下来个贵人,撒黄金救济来了。
是啊,很简单,就是个贵人。
龙兆平拨了拨床上人的发,那人很英俊好看,只是额头包了圈白色绷带有些煞风景了些,但还是不减其威力。
不像上次还债一样了,他是不可能也绝不会回去重操「旧业」,那种贱卖尊严贱卖身体的行业,根本明明就不是享受,何况,这次的钱可是急用。
龙兆平挑了挑那个陌生男人换下来的衣服牌子,Moon……为什麽会知道这个牌子也是跟一个知名的圈内女演员演过才知道,这可贵的了,他一辈子也理不清有些人就是喜欢买个知名度,同样是布料,路边货三件一百元也凑合凑合了需要这麽高档?
──你一定是个有钱人吧?
龙兆平再次看了看那个刚动完手术,睡了一整天还没醒来的男人。
──你是混黑的吧?我不跟黑道的往来,原因有太多太多……可,我救了你的命,我救了你的命你就得回报我什麽,我龙兆平可不是干白活的,我就是这麽贪心要你的钱,正好我也有急用……
又搜了搜裤子,龙兆平掏出皮夹,打开……
衍行风?
这名还真文雅,一点也不适合黑道啊。
结果翻了翻皮夹,龙兆平只发现了几千块、几张白金卡和身分证驾照行照健保卡,之外,就没什麽联络的电话还是其他的资料的。
那麽,也只有等这个人醒来了。
很温暖的感觉。
睁开眼,盯著灰白灰白的天花板,衍行风有多久没有这种暖意了?应该是自从当上永炎堂堂主的那天开始?还是更早更早,从出生以来就如此了?从没有过暖意围绕在他身边,哪怕一秒也没有。
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有个长著大胡子的人,毫不犹豫的保护了他。
保护?这堂主难不成干假的?手下和江湖上的人谁不怕他?
前些天那白目又走路不看路的虎头帮不也被他给摘下来了?
也是这样,才会有馀党一连串偷袭的机会。他这次就是缺在太过自负,这样的身手怎麽可能有人是他的敌手?不料,子弹是不长眼的。
不带跟随的手下,去情妇那儿爽,也会遇上。
这虎头的剩菜,也该是清一清了。
衍行风慢慢坐起来,观看,这房间很小,站了起来,大腿迅速抽痛了几下,他还是照旧面无表情,高大的身形使这小空间看起来更小了。
低头一看,衣服已经换下来了,原本该是松垮的衣服穿在身上却像紧身。
耳边的水边越来越大。
衍行风看过去,水声从那个门里传出来的,谁──在里头?
大胡子?另有其人?
衍行风不喜欢手机,更不愿在情妇那儿办事的时候受到打扰,什麽通讯什麽追纵器都没有随身带著。他拿起门边的电话,拨了个熟悉的号码,不用两声就接听。
「谁?」低低沉沉的声音,很有力量的声音。
「堂主。」
「堂主!属下立刻去接您?」宏亮的声音起了著急。
「不用紧张,行云可好?」
「小少爷还是老样子……今日还把头给撞破了……」
衍行风不禁跟著摸摸额头,一条布状物包著,哼,不愧是兄弟,连受伤都一起,连地方也是同一块区。
「听著,地址是……」他抄起电话旁的水电费通知单,念起来,平稳冷静的声音是虚弱著的,也是不想惊动正在洗澡的人。
挂上电话,衍行风瞥了眼收费单上收件人栏上的姓名:龙兆平。
从小厨房那儿抽了把水果刀,收在手里玩弄得好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衍行风转著水声不断传出的门手把,一转,竟没有落锁。
门一开,震住。
热气从门内散出来,雾的世界里,衍行风不语,敛起眼来看著。
一个男人,皮肤颜色很好看。
淡淡的古铜,面朝墙壁,正洗著澡。
那背部,不是什麽纠结在一起看来恶心的肌肉,而是微微突突著,一具男人的身体看就是兼著力与美,如此完美的整个背部、臀部、大腿、小腿……
那个男人正在抚著自己的身体,莲蓬头的水撒下来,他就这麽自如地服侍自己的身体,一个动作两个挥手之间充满吸引力。
……连衍行风也不得不欣赏的吸引力。
那人转了过来,脸都被胡子给遮了过去,衍行风突然想瞧瞧,这人的真面目是如何的?
「你醒了?」大胡子栓了水龙头,水声立刻停下换来安静。
龙兆平只觉得突然的凉,一转眼,门边就站了个人。
也是时候醒了……他拿起毛巾就往身上擦,也不顾什麽羞耻地推开睹在门边的衍行风出来,大大方方的露出身体,这没什麽,也许是「职业病」吧?习惯被人这麽看来看去的了。
「你救我?」立刻开门见山。
龙兆平也好说话,免去了那要钱的疙瘩:「是,你的命,就是我救的,我本来大可将你丢在警局前面还是医院门口,但似乎身份不太妥当啊……」
意有所指的话,衍行风什麽暖意也没有,现在只有觉得龙兆平语气里的另有目的,这感觉,令他厌恶,所以他也不费力气。
「多少钱?」
「一百万。」
衍行风笑出来,很好看的笑容。
这男人笑来怎麽是这样的?龙兆平穿了一半的裤子,如是想。
「你是给不给?」
「你倒很会做生意。」
「这不是我的报酬吗?想想还便宜了,说不定你是什麽大人物,死了就不好了吧?这点小钱,算是遮口加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