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与共生[上]————阿伏

"我今天就是要跟你说，你没事离他远一点，我已经叫他不准去找你，不然我就扣他操行分数..."
林郁芬冷冷地说："你有大功可以记，我也管不到你，不过李修文是我班上的学生...如果操行太差，可是会被调到后段班！"
进益听懂林郁芬话里的暗示与威胁。
"被大家说你们是一对，这样不太好吧？"林郁芬说完望着进益。
进益勉强点头。
"你呢？我希望你跟老师配合，你也别来找他，两个男生被说成一对，不太光荣吧？只要让我知道或是看到..."林郁芬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我一样扣他操行分数，你听见了没？"

进益点头。
"那没事了，你可以准备去上课了。"林郁芬说。
进益鞠躬之后走出导师室，心中喜悦之情一扫而空。他忧心修文的处境，但自己却无能为力，两人教室原本只有咫尺之遥，现在空气化成了海、化成了一道无形的墙，他和修文被迫分开，今后只能遥遥相望。

林郁芬的话充满暗示，虽然说得含蓄，却直指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恐惧。自己可能不光是喜欢修文而已！连林郁芬都发觉了，进益现在陷入矛盾与挣扎的泥沼里，进退两难。不过为了修文，他们还是先分开比较好...自己也需要时间厘清对修文那份暧昧又晦暗的情愫究竟是什么？或许可以转变...

中午用餐时间，修文依然站在走廊楼梯前等候，进益远远看着他，一脸无奈。最后请许昆仲传话，"老大说他今天忙，要你自己去吃饭。"
修文原先怀抱拿到进益奖牌的期待落空，忽然得自己一个人去吃饭，除了不适应，心情也随之落寞。
而当修文站在操场跑道旁，等着跟进益说话时，他却一脸为难，远远地避开自己。只见进益的身影逐渐远去，绕着操场跑，行经自己身边时则加速离开。他在晚自习时，几乎是竖起耳朵全神贯注，不过结果和自己预料相同，他望着对面教室熄灯之后，陷入一片黑暗，进益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却始终无语，黑暗中只有宁静。这世界变了，变得好快！进益以百米竞赛末段冲刺的速度离开他，自己不知道究竟谁会喝采？心里却充满被人遗弃与背叛的心痛与寂寞。

隔天上学，修文一直等到七点钟才搭公车，于是迟到了。
他讬阙河海帮他传话，只得到一句回应，"他要你记得吃饭，最近他比较忙。"
望着人行道上放学的人潮，修文和阙河海一同站在阳台，看见进益出现时，修文不顾一切大声喊着"王进益"，不只一次。两人远远互望，只有短短的一瞬间，背后的嘲笑声则如潮水般泛起，"这样叫老公！我们班花好像被抛弃了..."

周五晚上，进益也没出现在自己家里。
"进益今天怎么没来？"修文的母亲问。
修文摇头，"他最近比较忙。"
试过传字条，也在操场等候，一切依旧无解。
修文只觉自己越来越疲弱，阳光越灿烂，便显得自己的影子又黑又孤独，他赖以生存的支柱与乐趣全都快蒸发掉了，只剩下一点点叫做"希望"的东西还存在想像里。日子变得漫长而无趣，分分秒秒都痛苦不堪，莫名的东西自体内慢慢流逝，仿佛就快被掏空。没有到想死的地步，但活着似乎也没有意义。

"进益在睡了！"当进益的母亲这样告诉他时，修文勉强挤出微笑，"没关系，我明天到学校跟他说好了。"说完缓缓离开，他的身影现在显得更小、更孤单。

"你们两个吵架吗？"进益的母亲问。
进益摇头。
"那修文来找你，你干嘛不出去？还叫我去说你睡觉了？"
进益沉默不语。
进益母亲看了他一眼，"都是男孩子，吵完架就算了，你们不是好朋友吗？有话讲清楚就好了...使什么性子？"
进益点头。
当修文把"无敌铁金刚"带到学校时，课堂里立即又充满冷嘲热讽。他是真的无所谓了，反正连王进益都不理他了，这世界也没什么好眷恋的。

阙河海看着修文，实在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身负修文所讬，他又来到进益教室走廊，"你干嘛都不理李修文？"
"你们导师说我们不能在一起。"
阙河海又气又讶异，"他不能过来，你可以去找他啊！"
进益摇头，"如果你们导师知道，她会扣修文操行分数..."
阙河海气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修文都不怕了，你怕什么？他每次看见你就叫你，也跑去操场等你训练，你连一句话都不跟他说..."阙河海把"无敌铁金刚"递给进益，"没想到你这么孬！"

进益把"无敌铁金刚"还给阙河海，没有答话。
"他现在每天都很不开心，连饭都不吃，你知道吗？"
进益心里很难过。
"你真的以为你不跟他好，我们那个鸡巴班导就会给修文操行80分吗？"阙河海不可置信地说："我如果是你，我才不会管人家说什么？拿去...修文叫我拿给你的。"

进益摇头，"你叫他要吃饭！东西我不拿，你帮我还给他。"说完带着歉意进入教室。
修文远远望见阙河海走回来，手上还拿着"无敌铁金刚"时，心里便明白了。王进益是彻底要离开自己了，唯一如烛火般的希望现在也灭了，他接过阙河海递给他的东西，望向蓝天，心底深处的郁闷及哀伤就跟天空一样深邃。

"人家连‘无敌铁金刚'都不要，送我好了...我会保护你..."随后又是一阵取笑。
修文也懒得理别人说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了。回到座位，他要自此生根，在这个残酷世界里画出界线，除非必要，他不想离开自己座位这个角落，起身关了窗，阻绝了进益教室那头可以直视他的可能，然后坐下，趴在桌上休息。

第020章
天敌与共生 (20.冷夏)
王进益母亲挂上电话之后，便直奔进益房间，"你知道修文去哪吗？他妈妈以为他来我们家，都十点半了，他还没回家..."
进益急忙起身，穿上上衣，"我去找找看！"说完便走出家门，跨上脚踏车。
修文能去的地方不多，何况这么晚了！直觉便往河边去，过没多久，果然看见有个人坐在堤岸上，一动也不动。进益随手丢下单车，便往阶梯爬。

修文书包枕在腿上，双手拱着脸，像是守候已久。
"你妈在找你了！你快回家。"进益说。
修文转头，面无表情望着他，"我欠你的东西在这边，全部给你，你要就拿走，不要丢河里也行，随便你..."
进益望了一下，摆在地上的是"无敌铁金刚"还有那个装他奖牌的盒子。
"说好要给你的...干嘛还我？"进益说。
修文伤感的说："你也说我们永远会是好朋友...现在呢？"
"我们还是朋友啊！"进益急忙解释。
修文不以为然地扬起嘴角，"是吗？你连话都不跟我说，我找你...你也不理我，这样叫朋友吗？我根本就是一个人..."说完眼中满是泪水。

进益无言以对。
"反正我只欠你‘无敌铁金刚'，你拿去吧！你不拿要放这边也可以，你高兴就好..."
进益叹了气，"我也不想这样，你们导师说..."
修文激动地落了泪，"她叫你去死，你去不去？"说完用手擦着眼睛。
看见修文在自己面前哭泣，进益也很难过，叹着气，"你先回家啦！"
修文仰起头看着他，脸上满是泪痕，神色异常坚决，"我只问你一次，你以后还是不理我吗？"
进益呆立着，没有说话。
修文绝望地看了他一眼，泪又涌现，随即背上书包，走下阶梯。
"修文！"进益大声喊着，"我载你回去！"
修文背着他，声音哽咽地说："骗子..."然后越走越远。
进益心里也不好受，看见修文哭时，自己心如刀割。拾起地上的"无敌铁金刚"及盒子，牵着单车缓缓走回家。
进益母亲看见他手里多了东西，露出笑，"修文回家了吗？你们和好了是吗？"
进益无奈地点头。回到房间把"无敌铁金刚"摆在书桌上，接着从抽屉里拿出原本要送给修文的金牌，然后打开盒子，才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三明治纸盒，随即忆起那回两人共吃三明治的情景，还有修文灿烂甜蜜的笑容。等他瞥见纸盒内侧写着‘进益买给我的第一个三明治'，旁边还注明日期，同时画了一个笑脸，突然眼中一阵酸涩，喉间哽咽，激动地掉下眼泪。

"你要晚回家不会先打个电话吗？"修文母亲一看见修文推开门立即便问。
修文默默点头。
一看见修文显然刚哭过，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修文摇头，"我想睡觉了！我好累..."
修文母亲红着眼眶，"还是谁欺负你，跟妈说啊！"
修文摇头，"我要去睡了，可以吗？"
尽管知道事态严重，修文母亲第一次看见自己儿子哭，一副委屈哀伤的模样，不免担心，"跟妈讲啊！"
修文摇头，"没事，明天就好了，我去睡了喔！"说完便往自己房间走。
修文母亲隔天特地到进益家买酱菜，听见进益母亲说修文与进益已经和好，心中的担心才解除，虽然仍有不合理之处，但她选择暂时相信，毕竟，进益母亲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修文现在变成教室里的盆栽，除了上厕所或是阙河海找他聊天，他几乎寸步不离，窗户也不打开，不是看书便是伏在桌上休息，与世隔绝，沉浸在自己的孤独世界里。

扣除掉每天朝会带队行经修文班上的时刻，进益没有其他机会可以看见修文。他明明存在，却总是关上窗，他连想遥望修文也不可能。他现在很少笑了，就像乌云总是遮住阳光，越来越暗，也越来越瘦。

至于自己，他知道忘不了修文，实验证明，即使偷偷与其他女生交往，他脑海中的想像已经定型，可能跟性别无关，修文已经占据他心底唯一的位置，再无他人能取代。自己绕了一大圈，受够了担心与害怕，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依然没变。最糟的是，他让自己难受也让修文伤心。

他偶而会躲在马路对面或是天桥上，隐在夜色中，望着修文放学后的背影，他还是只跟阙河海结伴而行。他也知道修文不弹琴了，他在修文房间外头站过好几回，从没听见过声音。他想念的东西很多，但总是隔着窗、隔着墙、隔着空气，永远靠近不了。就算有时两人在公车站牌偶遇，修文总是动也不动，连正眼也不看他一下，最后只好自己先上车。流言是淡了些，但从未根除，只不过修文现在无视也无畏一切，他的背影越来越瘦小，却充满顽强的意味，他用冷漠武装自己，脸上惯有的表情变了，仿佛变色龙般散发着警告与孤绝，他不屑与任何人为友。

当进益从阙河海口中得知修文的操行成绩每况愈下，从79又再掉到75，课业成绩则降成85分，他觉得自己被林郁芬骗了。
"我就跟你说吧！我们导师就是变态，就是不喜欢修文..."阙河海说。
"他不会被调到后段班吧？"
阙河海摇头，"他平均还有85分耶！虽然排不到前二十名，不过也算前半段了，我觉得他是故意不考高分的..."
进益疑惑地望着阙河海。
"你看他分数是没有很高，不过老师就是打不到他，标准是几分，他一定都可以达到，他大概不想当前十名吧！"
"他最近有提过我吗？"进益腼腆地问。
阙河海摇头，"他还是很少吃饭，都坐着不动，脸色越来越难看..."
进益自己成绩也退步，尽管操行分数再创新高，不过这阵子对于所有训练意兴阑珊，提不起劲，读书也一样。
放暑假了。进益每周得到学校训练三天，修文则是每天都上半天辅导课，内容依旧是密集的考试。如果他们还跟以前一样，这个暑假他们应该可以过得很快乐，天天都可以在一起。

望着蔚蓝、万里无云的天空，进益只觉这个夏天有点冷！每当自己满身大汗坐在地上休憩时，天边的彩霞让他觉得自己很寂寞，提着背包走出校门口，他常有修文或许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想像与期待，不过，总是事与愿违。

第021章
天敌与共生 (21.朋友)
"你跟修文吵架是不是？怎么现在都不去他们家？"进益的母亲问。
进益没回答，忙着将置于地面上的冬瓜块翻面，午后的太阳金光闪闪。
"你不是跟修文很好？"眼见进益没回话，接着又说："你比人家大，就算吵架你就当成是让自己弟弟！有什么好记仇的？"
进益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摇头。
"修文妈妈昨天特地跑到市场问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啊！修文什么话都不讲，怎么你也一样？"
进益终于开口，"我们又没吵架！"
进益母亲困惑更深，"没吵架？那怎么阴阳怪气的，闹别扭啊？"
"妈妈只是要告诉你，好朋友是一辈子的，修文从小就心肠软，你就去跟他道个歉不就好了，道歉又不会少块肉，怕什么？"
进益点头。
进益母亲笑着说："记得太阳下山的时候，帮我收进去！"随后走进屋内。
如果道歉真有用，进益也很想道歉，问题是修文现在一见到他，老远便闪开了。就算真遇见，修文连视线都不愿与他同方向，总是文风不动杵在走廊里；自己若走近一步，他便往另一边也走一步。有一次硬是靠近修文身边，想跟他说话。修文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随后便跑步过马路，又折往学校的方向，连头也不回。那让他很难过，他知道修文心里一定很生气，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升上二年级，修文身高没变，座位相同。吴忠义家搬了，回家路线变成跟修文、阙河海同方向。只不过吴忠义候车的地点，在丁字路口的另一边，他们三人恰巧呈三个点。吴忠义只有一线公车可以坐，而且班次很少，又十分拥挤。

彼此开始熟悉，纯粹因为修文会陪忠义等车，待忠义上了车，再走回自己候车的站牌。
"我有东西要给你。"忠义倚着柱子说。
修文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忠义打开书包，拿出一张摺叠过的稿纸递给修文，"回家再看！"
修文也没多说话，直接将稿纸放在上衣口袋。忠义看见公车时急忙挥着手，然后回头对修文说："明天见！"
修文走回自己候车的位置，藉着黯淡的路灯，将稿纸打开，那是封充满善意与爱慕的告白信。称不上暧昧，但忠义的字迹端正，文藻又美，很多地方像诗般的意境描写，修文只能意会，只觉飘飘然，然后红着脸，却不太懂忠义说的到底是指什么？简直比文言文还难懂。

忠义说自己像飘落在他心湖里的叶子，又说自己是无意间移近他天空里的白云...他从一年级开始便一直注意着自己...
之后，这样的信忠义每天给他一封，只有星期天没有。生活开始有了新的期待与快乐，自己终于又有了其他东西可以珍藏。
"今天有吗？"修文问。
忠义笑着摇头。
"真的没有？"修文有点失望。
忠义倚着柱子，"骗你的！在我身上。"
修文笑着，"那拿来啊！"说完伸出手。
"你自己找。"
"不会是藏在鞋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