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碎——留架

莫浪澄说不准自己对他的感觉是如何，该将他定义在何种位置上。
凌零穗的不在意、他的若即若离，在在掀起莫浪澄挑战欲；他不愿仔细去思考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只想紧紧捉住凌零穗，不放手让他飞离。
他知道有昭一日，凌零穗会走得很彻底──他没来由地感到不安。于是缺乏沟通的情况下，他仅能用自己所想到的笨拙方法留住他。
好不容易等到规定中的兵役期结束，趁他休息、准备找工作的空档，莫浪澄游说他在自家父亲的医院帮忙，省去许多繁琐细节的麻烦、也让他就此真的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为了留住凌零穗，莫浪澄编着各种连他想到都忍不住发笑的借口。
第十六章
正式投入医学临床领域后的一年，凌零穗异常忙碌。他花很多时间去补足当兵期间、那段未曾尽心尽力去补充时事知识的空白日子；相反的莫浪澄似乎过得很惬意，坚持不习本行的他负责行政方面的工作，常常凌零穗看到他时均是一副悠哉的模样。
他们来往的模式跟以往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又好象有哪里不一样了……因为他那名不经传的爸爸突然心血来潮送了间套房给未曾共同生活、相处过的儿子，距离医院不远，凌零穗于是不客气地收下，他拒绝莫浪澄相邀再一起居住的提议。
有段时间他们甚至为了这个原因产生口角与冷战。
在这世界上唯有莫浪澄清楚他的一切、他的想法，不用仰赖任何的言语。但他十分清楚，他们始终不算在一起……他们之间并非所谓「情人」的关系；他们的互动即使暧昧，亦非这种前提下的「交往」；他们彼此深深明白，就算他们做爱。
他们缺乏承诺，其实凌零穗也不晓得一个男人究竟能否给予另一个男人类似的承诺。
而他不曾认真去思考过有没有想从莫浪澄那儿取得什么保证。
有些昭然若揭的现象在彼此绝口不提之下，慢慢成为一种不被点破的禁忌，等待有昭一日接受岁月的考验，考验他们残破不堪的友情、镶在虚伪谎言中的假象。
凌零穗变得很忙。不管自己有无值班，他的所有时间几乎全部在医院耗着了，不管吃饭、睡觉、洗澡等等的活动；累了就到值班室附设的床铺休息，没班的余暇也会到医院图书馆去找寻一些疾病的资料或阅读最新医学杂志──他的「上进」赢得直属上司以及工作伙伴的赞赏与认同，纷纷夸他必定有所成就。
除了一个人例外。☆油炸☆冰激凌☆整理☆
「你为什么躲我？」莫浪澄很不高兴，俊帅的脸孔勾勒出一丝不茍的弧度均显示出他隐忍怒气许久的迹象。
「躲？」从原文书籍中抬起头，凌零穗的专注半刻间尚不能从书籍透予他的讯息知识里回神过来，「你想太多了。」
「最好是我想太多！」见他又要无视于自己地投入书本中，莫浪澄霸道地将约莫五公分厚的精装版书籍夺过、迅速阖上封面，「我可不知道原来医院给的薪水足以聘请你、请你二十四小时都卖命给它了──当初签约的时候有要你连家都不能回的吗？」他明显的态度摆明在躲他。
起先几次在凌零穗的小套房里等不到人时，还可以解释成他偶尔的工作忙碌，是必然的，不过不算短期接连的等空门状态、和在医院试图寻找他的身影却总是扑了空的闭门羹下来，莫浪澄再笨也晓得某人根本是存心避开他。
他觉得自己上半辈子甚少意识到它的存在的肾上腺体在察觉这项事实后，发挥了极大的功能──他恼得直想发顿脾气，顾不得是否会波及无辜了。
周遭的同事这几天几乎都在看小老板的脸色过活，万分不懂他究竟哪里不满意、又或者吃错了什么药，似乎一点点小瑕疵、不起眼的小毛病均会惹犯他不稳的脾气。
追究源头，这一切不啻是凌零穗效应造成的现象，虽然大部分的人不晓得原因、也没胆子去询问。
「多了免费劳工不是很好吗，在健保迫害下已经很少人肯为医院如此卖命了，你们应该庆幸可以请到这么任劳任怨的廉价劳工。」没书可看，凌零穗单手撑在颊旁、身体半倚靠着桌子，微斜着头从下向上凝视着侧坐于桌角旁的莫浪澄，平静无波的脸蛋读不出任何可疑的讯息。
「我不想要有人到时候去劳工局控告医院虐待员工。」莫浪澄讪道。「你不解释吗？」倏地、他将脸贴近凌零穗，很近很近，彼此的鼻息几乎吐在对方身上。
凌零穗轻轻皱眉、虽仅只短促的时间，对于莫浪澄无预警的靠近他不躲不逃，「你在生气，什么都听不进去。」
「先开始生气的是你，零穗！」距离又较方才缩短了一些。
四片唇瓣若有似无地贴靠着，两人的呼吸依稀急促了起来。
「所以我不想说。」他不愿意这时候开口。凌零穗的默许等于间接承认自己的心情和行为。
生气的人最没有理智，说出来的话总是伤人却不自知──凌零穗习惯生闷气也不将想法付诸于言语，气坏的是自己，但至少在无法驾驭情绪之际不会口不择言地伤害了另外一个人的心灵。
「我听，零穗。」他该知道，自己不是不可理喻之人。「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你在气什么……」稍一向前即触到前方柔软的唇瓣，莫浪澄若即若离地在上方点点留连──他想念他的味道，极为想念。
「会有人进来。」凌零穗没有大幅度的闪躲动作，不过他在双唇「交流」短暂的空档趁隙提醒莫浪澄。各科值班室在医院虽有隐密的专属空间，然而面对随时可能有紧急状况的临床病房、无法预料何时会遭人传唤，再隐密也变得处处是破绽，根本等于是半开放的地方。
「哪有那么巧……」莫浪澄嗤鼻一笑，逐渐加深吻的浓度。
他先以唇舌细细描绘凌零穗嘴唇的形状，而后探出的舌头滑进半启的腔道内，品尝似的汲取里头的芳香、属于他的特殊男性气息。
久违的吻……彼此均陶醉其中，只要没有人打扰的话，接下来要如何发展该难去预料。「凌医师！」事实证明莫浪澄的自信正面临着残酷的考验。
只差一点，他们异常的关系将曝光于青天艳阳下──莫浪澄在千钧一发的剎那前及时放开凌零穗，他犀利的目光横扫过显然不识相、且万分不被受欢迎的打扰者，不怒而威的气势倾洪泄出。
对方多少嗅出值班室内的气氛不太对劲，却怎么也联想不到原因是出自于先前的旖旎画面这等惊世骇俗的举动，贸然闯入的护理人员仅是淡淡瞥了莫浪澄一眼、点点头算打过招呼后，焦点全放在坐在椅子上头的凌零穗身上：「凌医师，十三床A的病人有一些状况，能麻烦你过来看一下吗！」她匆匆解释来意，等着对方的回答。
局促不安的态度无形中更显示出情况的紧急。
其实她的征询只能算是陈述，他们都晓得无论如何他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拒绝。「怎么了？」下意识伸出手背按抚于嘴唇上半晌，顺便遮掩住双颊范起的红晕，凌零穗迟疑了下、让因感受惊险环节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恢复正常的运作，接着自椅子上起身。
「他的心跳停止了──」简单的一句话带出主要的重点，任谁一听均清楚其中的迫切。
「我马上去。」凌零穗应允。
「你不会真的要马上『去』吧？」一旁始终沉默的莫浪澄在他准备跨出第一步的时候扣住他的手腕，「现在值班的医生不是你，对吧？为什么该是你去？」他沉着脸道。
「现在做什么去计较那些！」事情有轻重缓急啊。
「凡事有先后顺序，去找真正当班的医生，若他手头的病人无关紧要、暂且死不了人的，就叫他马上滚到十三A去，不要什么都想倚赖别人！」凌零穗的义工当得够久了。莫浪澄冷冷地对早已被自己精锐言词吓住的护理人员发号施令，「还不快点！」若他没听错，那床号的病人情况危急中吧，可没多余的闲暇留给她在这里继续发呆。
「我知道了！」猛一回神，没时间去反驳他话里的真实性，她甚至来不及告别。
值班室的门还是莫浪澄去关上的。
凌零穗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你……我真不敢置信！」他竟然狠得下心！
「每天排个医生值班可不是形同虚设，就是要随时准备应付这种情况，而今天理当不是你，不管那个病人最后怎么了，该良心不安的也不会是你──收起泛滥的同情心，零穗，」莫浪澄淡然瞥向他：「如果你这时候出去帮忙，明天那位值班医生从此就不用来上班了。」认真的表情诉说他非在玩笑的讯息。
「你威胁我？」凌零穗轻咬着牙。这算是院长儿子的特权？
「这是他怠忽职守。」无关威胁。
凌零穗瞪视着他。
「我们……别继续下去了。」僵持了一阵子，他缓缓开口，淡淡的语气徐长一叹。
莫浪澄一听，帅气的脸部线条当场凝结。「你什么意思！」他到底哪里不对劲了，先是莫名其妙不回家、现在又说这种任性的话。他耍什么脾气？
「够久了，澄，难道你想继续这么维持我们之间这种……关系？」迟疑了片刻，凌零穗终究把前方本来欲套上的形容词「不正常」给去除，「我们的生活圈子不同、思考认知也不尽相似，本来就不该勉强凑在一块的。」倘若他们的互动称得上是「在一起」的话。
「你现在说这个不会觉得太晚了吗？」若真觉得勉强，怎么不一开始就表明──他们认识几年了？八年、九年？直到现在才说这种话，未免不负责任了些。莫浪澄的眸子透着危险的意味瞇起。
「不会太晚，」凌零穗笑着摇摇头，「在你结婚前都不算太晚。」长长的眼睫眨了眨，掩饰了其下覆盖的深黑瞳孔里所流露出的一丝、异样的光芒。
第十七章
「你知道了些什么？」莫浪澄一惊，眉头不禁拧起。
「你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他紧张了……同自己所猜测的。出现这样预期的反应，凌零穗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知该高兴他太了解莫浪澄、亦或要觉得悲哀。
「你知道了什么？」不理会他的反问，莫浪澄再问了一次，沉下的语气顿时令狭小空间内的气氛更加僵凝。
虽然早已习惯他我行我素、唯我独尊的言行举止，但这刻凌零穗莫名对此烦心起来，他不认为自己需忍受、或默许他霸道的态度。「所有事情都知道了──不该我知道的、该我知道的。其实我什么都不清楚是最好的结果吧，里头也没有我『应该』知晓的，对吧？而你，则巴不得我什么都别知道！」犹同绕口令的话语一概突显他的冲动和被挑起的脾气，其中似乎间接解释这些天来他躲避莫浪澄的原因：「难不成你婚后还想来个不正常的同性交往吗？你以为这样可以欺瞒住所有人？」他不避嫌，尚得看未来妻子能否接受、跟自己同不同意吧。
凌零穗必定是听到他跟父亲前些日子在会议室内的对话了，莫浪澄心底明白大半。「谁跟你说我结婚以后会有不正常的同性交往？」他凝视前侧方挂着愠意的秀气容颜，「你就为这个原因躲我？」会不会小题大作了点？
「这种理由不够充分吗？」他可没兴趣当莫浪澄的地下情夫，「莫非你要在跟未婚妻约会完的晚上、再和另外一位男人上床？」抬起眼，凌零穗瞪着莫浪澄。
「你少无理取闹了。」他是他、她是她，两人不会有所冲突，他分得很清楚。不过凌零穗注意到他并没有否认那个「她」的存在，那天他无意中听见莫浪澄跟院长身分的父亲之间的对话、商谈儿子的婚姻事宜，果真非空穴来风了。
他的言行就是无理取闹？倘若那女孩子耍点小脾气，在他的解释里也算无理取闹吗？凌零穗偌大的黑瞳拂过一抹受伤的意绪。
「很抱歉我有这么不理智的行为出现，」他扯扯嘴角：「先前就说不想讲了，这种时候别奢望我会讲出什么耐听的话。」他早该清楚的，自己怎么能跟那位注定要和他定终身的女孩相比，真不自量力。
凌零穗转身，再度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原文医学书籍。
他打算用一贯逃避的做法来面对诸如此棘手的状况，莫浪澄将凌零穗的举动收进眼底──然后，他趋步向前、愤而执起他的手：「我们还没说完，你别每次都逃避话题！」他的驼鸟心态这么多年来似乎没多少长进，在这种非常时期其实有些碍眼，彷佛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凌零穗的眼神从书本中离开、看向两人手部相触的交界地，感受他强劲的力道、因被勾起怒气而忘记收敛，逐渐在他手腕处留下红色的印子，他也不提醒莫浪澄，就这样缄默地令视线慢慢往上挪动。「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最后，他笔直望向莫浪澄，一字一句、清晰地咬字道出。
「你可以回去了，不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他挣扎、想甩开对方紧固的手掌。
「我要你跟我回去。」见状，莫浪澄握得更牢靠。他使力、将凌零穗从座位上拉起，踉跄了数步后跌至他身旁，「就今天，我们谈清楚。」
「放开我！」凌零穗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要谈在这里就好！」他伸出另外一只自由的手欲去扳开他的钳制。
「你不会想要在这里谈的。」他的反抗加深了莫浪澄的不悦，他用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凌零穗，微微瞇起的眼瞳诉说一些唯有彼此明白的威胁的意味。
凌零穗瞪着他。
他咬咬下唇，迟疑片刻后终是妥协，却很不甘心：「你放开我，我有脚、识得路，自己能走。」牵着一位男性医师的手走在医院里，对莫浪澄的评价多少会有负面的影响吧？虽然他八成不在乎这些，但凌零穗自己可不想有任何机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他相信刚才经过莫浪澄的搅局，事后一定会被沸腾流传，没必要在刀口上再添一剑。
莫浪澄紧蹙着眉，半晌后才松开手中的力道，凌零穗于是趁隙挣脱。
他转过身拾起桌面上的书籍，把它收进桌子旁的小书柜里，然后绕过莫浪澄、在他「关注」的紧凑目光中率先离开值班室。
他骑车来上班，但被莫浪澄载回家，回去之前他们曾经一同居住多年的那个家；为数短短几分钟的车程，很快便抵达了莫浪澄的住所。
一路上他们始终维持沉默，颇有等待对方先开口的阵势，到头来就让寂静笼罩整个路途──压抑、矜持、紧迫的气氛，有些难耐、似乎随时准备炸开。
直到踏进屋子内、关上门那剎那，凌零穗这才缓缓开口：「做什么这么大费周章还来这里，反正讲完就要回去了。」他别过脸，避着莫浪澄凝视的眼。
「你到底哪里不对劲？」对于他无所谓的表情言行，莫浪澄俨然恼怒：「零穗，你知道吧？我还是会结婚的。」即使他没有非要跟特定人士结婚的欲望，不过仅凭着「适婚年龄一到、便可以结婚了」这个打小根深的观念，只要是还看得顺眼的对象，他就不排斥与对方共结连理。
这该是很自然而然、大家都这么认为的观念，不是吗？没想到如今凌零穗却为了这层理由耍脾气，莫浪澄有点无法理解。
「我知道你会……所以我没有说什么吧！」认识数年，他没白白同莫浪澄交往──莫浪澄了解他，自己也同样熟知他。
「但你的态度可不像『没有说什么』。」他以为别人均瞎了眼不成？
「要不然你想听哪些话，莫少爷？需要我跟你说一声恭喜吗？这应该很多人对你说，不差我的一句。」他倔强地回道：「如果你真的想听，可以──恭喜你结婚，礼金我会如期奉上的！」
「你──」莫浪澄差点气结。☆油炸☆冰激凌☆整理☆
「我们就此结束吧。」深吸口气，别过头，凌零穗平静地说着：「以后……当个普通朋友就行了。」「朋友」还是做得成吧？
他想断了他们的关系！莫浪澄本来不愿承认，直到听凌零穗亲口说出，「如果我不要呢？」凭什么要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彻底否决掉他们曾经的一切、好象完全否认了多年来的生活似的──凌零穗执意这么做，尚得经过他的同意。
「只有一个人的坚持没有意义。」凌零穗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因为莫浪澄的逼近。「我们的相处唯有『习惯』……从没有、有、再到没有，习惯了就好，总有一天会习惯没有对方的日子的。」虽惧于他的凛然气势，他依旧缓缓诉言：「澄，你必须承认，我们彼此没有存在……『荷尔蒙的催化剂』，单有『习惯』，并不足以到『永恒』。」即使他不结婚，他们迟早要分开，剩下时间的问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