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传说 上——殇情

“我在这里，王伯。”他应著，却没有回头。略显忧郁的目光始终不舍得离开这偶泛涟漪的湖面。
“哎呀，皓玉少爷，你怎麽又一个人跑来这里发呆了？少……”
“王伯，你说这风究竟是什麽颜色？”他双手托著下巴，随口丢出一个古怪的问题。
“啊？”王伯一愣，不明白皓玉少爷为什麽总能想到一些诸如此类的奇怪问题。
“皓玉少爷，这风……”能有什麽颜色？又怎麽会有颜色啊？王伯为难地挠了挠头，转身望向站在他身後不远处的男子。
“想知道风是什麽颜色，那要看你此刻拥有怎样的心情！”男子淡淡地开口，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挂著若有似无地微笑。
乍闻这低沈中带著磁性的嗓音，上官皓玉不禁全身一颤。
这声音……
“弘哥哥！”他转头，唇角勾起笑意，眼中却已涌现雾气。
皇甫孤弘张开双臂接住飞纵而来的纤细身影，心里因为他亲昵的举动而火热一团。
“玉儿！弘哥哥回来了……”他低声轻喃，温柔语气之中流转著深沈的思念。
两年了，他们分开足足两年了！
在这漫长的两年中，不管他人在哪里、不管他在做些什麽！他的心里却始终惦记著上官皓玉！
思念就像一副逃脱不开的枷锁，不只困住了他所有的心魂，还将他的心底塞满了上官皓玉的身影，可是他却从来都不敢让上官皓玉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爱他！
他怕……
怕听到上官皓玉的拒绝，怕看到上官皓玉离去的背影！於是他拼命地压抑，压抑那几欲爆发的深情，压抑那满腔浓烈的爱火。
“弘哥哥……玉儿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你……”上官皓玉将头轻轻靠在皇甫孤弘的怀里，默默地聆听著他有力的心跳声。
“玉儿……”皇甫孤弘心头一颤，压在心底多年的爱火再也不受控制的放肆燃起。“看著我！”他暗哑地命令。
上官皓玉听话地抬头，却发觉自己跌进了一潭深泓。
“弘哥哥……”轻唤的同时，他对皇甫孤弘粲然一笑。
“咳……咳……”发觉有人正朝这边接近，王伯只好假装轻咳出声。
“哎呀，皇甫将军你怎麽躲在这儿啊，人家可是找了你好久了呢……”远处忽然响起让人浑身寒毛倒竖的娇嗲之声。伴随阵阵呛人的脂粉气，一个衣著华丽、却浓妆豔抹如青楼里走出的女子犹如一只粉蝶般，扑进了皇甫孤弘的怀中。
“呃……水柔……”皇甫孤弘略显尴尬地拉开‘粘’在自己胸前的尹水柔，“这位是我表弟，你叫他皓玉就可以了。”
当年他答应过上官前辈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上官皓玉的身世，故此，他们在外人面前一向以表兄弟自称。
“噢……皇甫将军，你表弟长得好俊俏呀！”尹水柔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上官皓玉，心里暗暗盘算著如何才能讨好心上人的表弟，让他助自己登上将军夫人的宝座。可是凭著女人的直觉，她隐隐地感觉到这个叫做上官皓玉的男子似乎对她充满了莫名的敌意……
“玉儿，还不快点过来拜见尚书千金。”皇甫孤弘低声催促，可上官皓玉却只是听而不闻地站在一旁，清冷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皇甫孤弘被尚书千金紧紧挽著的手臂。
给她见礼？！
呵呵──
笑话！
他就算死！也不会跟她见礼！
他幽怨地望著皇甫孤弘的手臂，不明白为什麽才一瞬间而已，他却将自己到从天堂打下了地狱，更不明白为什麽在这拂面的轻风之下，他竟然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两年了，他千等万盼地希望看到皇甫孤弘归来的身影，可是他却怎麽也想不到，他等来的竟然会是皇甫孤弘带著女人向他炫耀的这幅画面，盼来的竟是令他心碎一地的悲痛瞬间。
心，痛得有些难以承受，可上官皓玉却只是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玉儿！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见他一直无动於衷地站在那里，皇甫孤弘的声音忍不住冷硬了几分。
“算了，算了，别难为他了。”尹水柔赶紧出面打圆场。纵然她心里有千百个不高兴，可是在她得到将军夫人的宝座前，她必须得学会‘忍气吞声’。
“你呀！真是越来越不懂得礼数了。”皇甫孤弘无奈地摇头轻叹，想不到才两年而已，玉儿竟然会变得如此顽劣不堪！
他不懂得礼数？！
上官皓玉笑了，可心却在滴著血。
皇甫孤弘那句无心的话语如同一根刺般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难道爱一个人有错吗？？？
如过没有的话，那麽他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而不愿意向一个庸俗的女人低头的这份倨傲又能有什麽错？！
南方的梅雨季节就如同小孩子的脾气一般说变就变。
刚刚还好好的天气，此刻却乌云密布、雷声隆隆。
看来又要下雨了……
上官皓玉挺直脊背静静地望著皇甫孤弘好一会儿之後，才力地维持著表面上的平静，慢慢转身离开。而瓢泼的大雨从他转身的那一刻起，一直下了好多天都没有停过。
# # # #
生活中突然多出个女人会是什麽样的感觉皇甫孤弘不敢确定，可是他却很清楚自己就快要被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女人给逼疯了！
若他早知道多个女人竟会多出这麽多事情，当初他说什麽也不会因为碍於情面而答应让尚书大人的千金──尹水柔！来家里做客。
说实话，他从没见过那麽粘人的女人！
尽管他已将所有能找到、能用上的理由都搬了出来，可是那个粘人的尹水柔却永远都像是一块甩不脱的胶皮糖一样，任由他百般婉拒却还是一味不管不顾地死缠著他不放。
一想起每天为了应付她而疲於奔命的自己，皇甫孤弘的心里就泛著说不出的苦。
好不容易逮到个难得的空闲，可是他却怎麽也静不下心来将眼前这份竹简看完。
呆愣地望著窗外如线的雨丝，心中不禁百味陈杂。
这恼人的雨水已经一连下了七、八天了，而在这阴雨连绵的七、八天里他明显地感觉到玉儿一直都在故意躲著他！
他不懂自己究竟做错了什麽，才会让那个倔强的小鬼就这样一味地躲著他。他们还尚未来得及品尝重逢的喜悦呀，玉儿怎麽却已经开始远远地避开他了？！想到这里皇甫孤弘蓦地站起身体，打算去找上官皓玉弄明白这已缠绕在心头几天、始终挥之不去的灼人疑虑。
谁知他才刚迈出书房大门便有仆人来报：“少……少爷，不好了……尚书千金掉进湖里了……”
“什麽？”他大惊，抬脚飞快地往後花园跑去。
花园里，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正被一干下人从湖水里拉上来。尹水柔的婢女跪在主子浑身湿透、躺倒在地的身前放声痛哭著。而上官皓玉则定定地站在大雨里，望向尹水柔的清冷目光中漾满了深浓的萧杀之色……
“这是怎麽了？”眼前乱做一团的场面让皇甫孤弘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他走上前轻轻抱起蜷缩在地上的尹水柔，语气冰冷得足以冻死在场的所有人。
“这……”一干下人瑟缩地站在大雨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人愿意出面替尹水柔说话。见没有人愿意替自家主子作证，尹水柔的婢女忽然抬手指著上官皓玉大喊：“他！就是他把小姐推进湖里的！”
“什麽？？？”皇甫孤弘满眼愕然地望向上官皓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麽！
“你为什麽要把水柔推进湖里？”她是尚书的千金啊，他怎麽可以如此待她？况且这样做的後果有多严重难道他会不清楚？
“皓玉少爷──”王伯推了推始终不肯出声的上官皓玉，心里暗叹他竟然如此倔强。
“怎麽？难道你不想为自己辩解吗？”皇甫孤弘的声音透著从未有过的低沈，可是他在心里却忍不住对玉儿狂喊：解释啊，笨蛋！无论任何理由，只要你解释，就可以逃过这一难！
“哼──我没什麽好说的，你都看到了不是吗？”上官皓玉冷冷地凝视著将尹水柔抱在怀中的皇甫孤弘，毫不在乎地拭去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的水渍。此时此刻，他真的好嫉妒被皇甫孤弘护在怀里的尹水柔！
“好！既然你无话可说，那就别怪我无情！”他避开上官皓玉的眼睛，大声吼道：“来人啊，家法伺候！”
一听少爷要动家法，刚刚被人从湖里拉上来的小宝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少爷息怒……少爷息怒！皓玉少爷他……”
“小宝……”上官皓玉厉声呵斥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面对皇甫孤弘的无情，上官皓玉只觉得心痛莫名。
如今的皇甫孤弘再也不是那个刻画在他记忆之中，对他体贴温柔、呵护关爱的弘哥哥了。如果身体的痛楚真的可以掩盖过来自心底的疼痛，那他宁愿让身体时时刻刻都处在疼痛之中！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感觉到那仿佛渗入骨髓的心痛……
被人用力按在长凳上，耳边听著小宝心疼的哭喊声，上官皓玉却十分纳闷为何除了心痛之外他却再也感觉不到丝毫其他的疼痛。只一瞬间，他便恍然了悟，原来什麽样的疼痛都无法取代心痛……
默默地盯著躲在皇甫孤弘怀里对他露出胜利微笑的尹水柔，胸口一窒的同时，一股腥甜的热液带著淡淡的铁锈味直直冲入他的口中。偷偷擦去沾染於唇角的一丝暗红，倔强的他说什麽也不肯发出半点示弱的声音。
远处，灰暗的天际忽然掠过一抹亮丽的鲜红。
风筝？！
这种天气怎麽会有风筝？又是谁会选择在这种天气里放风筝？而那风筝的主人是否也像他一样，傻傻地苦苦等待著那个永远也不会看见这只风筝的心上人……
幸福其实就像绚丽的烟火一般虽然美丽却异常短暂，只要稍一犹豫便错过它的斑斓。幸福又好像这只飞翔於天际风筝，长著一双会飞的翅膀，如果你没有掌握好它的线轴，那它随时随地都可能会突然断线离去。
怔怔地望著随风飘飞的风筝，不知为何，他竟然清楚地看见那风筝的正面写著几个足以令他窒息的大字──不如归去……
# # # #
接连多日未停的连绵阴雨令人的心情也跟著变得阴郁不定。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让人窒息的烦乱後，上官皓玉终於停止了躺在床上毫无意义的辗转。
“皓玉少爷……您怎麽起来了？”小宝讶异地望著行动略显迟缓的上官皓玉，心里纳闷他怎麽这麽快就可以下地走动了。
“我想出去走走……”
“外边正下著雨呢，您就站在门口透透气吧。”小宝放下手中的茶杯，用力搀住上官皓玉几乎瘫软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问道：“皓玉少爷，您昨天为什麽不让小宝把其中原委告诉给少爷知道呢？”如果不是他阻拦自己说出实情的话，那他现在也就不用这样一瘸一拐地走路了。
“小宝，有些事情是永远也解释不清楚的，就像昨天……”
昨天他穷极无聊地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发呆，可是尹水柔却好似故意找茬般的先是跑到他面前大放阙词，後又发疯似的抢夺他垂挂於颈项间的玉佩。
念在她是女人的份上他不愿意跟她多做计较，可那个不知进退的女人居然抓住他不会跟女人一般见识的这点原则，极尽所能地挖苦他、嘲笑他，甚至辱骂他！
对於尹水柔酷似疯狗一般的举动他本不欲理会，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一再地退让却换来她更为嚣张狂妄的举动。
见她蓦地抬手抓向自己的面颊，大惊之下他只得无奈地伸手将她推向一旁，可是她却不知怎麽搞的，竟然会失足掉落湖中。
“可是您这样无缘无故地挨了少爷的打，那无形之中不是更加助长了那个女人的嚣张气焰吗？”现在全府上下除了少爷以外，恐怕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容忍那个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实际上却庸俗不堪的女人了。
“我们离她远点就是了。”他不想再惹麻烦了，故此他决定避开尹水柔。
“什麽？”上官皓玉的话让小宝忍不住叫道：“这是我们家耶，为什麽我们要躲她？”
“小宝……”上官皓玉眸色一深，语气艰涩地叹道：“这里是将军府！皇甫孤弘的家。”而他上官皓玉不过是个借住於将军府中的小小‘米虫’而已……
“少爷……小宝该死！”眼看少爷极力隐藏在心底的创痛又被自己给挑起了，小宝不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小宝！”上官皓玉有些吃力地拉起跪在地上的小宝，神色凄楚地说道：“你知道吗？寄人篱下的感觉……其实真的很不好！”
“皓玉少爷……”小宝已经跟在皓玉身边许多年了，所以他心里的苦小宝比谁都清楚。
“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我想爷爷，想我的房间，也想我的‘它’！”皓玉有些激动地抓紧了小宝的手臂，泪水无法控制地从他空茫的眼中缓缓滑落。
他不是圣人！
他达不到无情无欲的境界！
他更不是铜皮铁骨、没心没肺的雕塑！
所以心受到伤害的时候，他一样会痛苦。
“少爷，您别哭呀……”小宝心疼地抹去皓玉眼中的泪水，却没有注意到窗外有一道身影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後，早已变得僵直无比。
皇甫孤弘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深邃的眼瞳中漾满了藏不住的悲哀。
他最怕的这一天终於还是来了吗？
他不愿听、不敢想的这些话，上官皓玉还是说出来了。
才一瞬间而已，他怎麽就觉得天也塌了、地也陷了，就连他的心也跟著一起碎了？！
生性淡漠、狂傲的他从未曾奢求过任何事情，世间万物在眼他中如同空气般再寻常不过。
二十三年的人生岁月中他惟一想要留下、并拥有的就只有上官皓玉，可是上官皓玉却说他想回家！他想念他的那个‘他’！
‘他’是谁？为什麽‘他’会在上官皓玉的心里占据著那麽重要的地位？
“少爷？您怎麽站这儿啊？”一个正打算给上官皓玉送点心的小丫鬟看见皇甫孤弘站在门外一动不动时，不禁觉得有些古怪。
“少爷……？！您……您怎麽来了？”小宝闻声跑出房门，却在看到皇甫孤弘那白得吓人的脸色时心头一颤。
皇甫孤弘默不作声地看了小宝一眼，沈著脸踏进了上官皓玉的房间。
乍见皇甫孤弘异常难看的脸色，上官皓玉直觉得认为他这副嘴脸是摆给自己看的，於是执拗的他也在嘴角挂起一丝客套而疏离的笑容。
“皇甫将军……请上坐。”他语气淡然，眼中一片冷漠。
“你叫我什麽？皇甫将军？！”皇甫孤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难看了。
“是！”上官皓玉昂首挺胸地说道：“将军您请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