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之中,众将聚首,人人心中忐忑,不知将会发生什么?
寇仲面罩寒霜,目光冷然一扫。
众将被他那犹如实质的眼神一逼,俱是心寒胆战。
跋锋寒疾步而入,一看厅中情况,暗中叫苦,面对许多人求助的眼神,也只得做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寇仲冷笑一声:"虚军师,你一向神机妙算,可知我这次召集你们为的是什么?"
虚行之脸色苍白,起身拜倒:"少帅,一切皆是行之之罪,少帅若要降罪,请罪行之一人?"
寇仲神情冰冷"先生何罪之有,少帅军所有事务都是先生一人之功,先生做事自然可以不必请示我,自然可以......"
寇仲一字字诛心戮肝,可是说到一半,却忽然止住,脸上现出奇异之极的神情,心头忽生起一种极其熟悉极其温暖的感觉......
众将看他神色怪异,心中虽奇,却又不敢开言不敢动作。
只有跋锋寒上前,还不及开言,寇仲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脸上现出狂喜之色,张张口,竟然说不出话来。
跋锋寒明显示得感到寇仲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在不住颤抖,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事可以对寇仲造成如此大的震动,疾问:"怎么了?"
寇仲无法控制心中的狂喜,颤声道:"子陵回来了?"
跋锋寒大惊:"他在哪里?你怎么知道?"
寇仲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但他就是如此清楚地知道,如此清楚地肯定。他已忘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疑问,转身飞一般冲往帅府门口。
同一时间,徐子陵也尽展轻功,疾往帅府面来。
两个人自小相伴长大,又同习长生诀,武功虽异途而同源,不但在交手对敌时能够有惊人的配合互助,就是在较近的距离内,双方都能心灵相通。可从来没有一次能象现在一样,二人还不曾照面,彼此就已如此深刻地感觉到了对方。他们都无法明白,为什么在两年的别离之后,彼此的感应心灵的联系反而更加紧密。
两个人几乎是以相同的速度在靠近对方,同时,清楚地感知到对方心灵中的每一分变化。因着对于对方的激动欢喜欢欣喜悦的感知而造成本身心中更大的冲激和难以控制的欣喜。
就在寇仲奔到帅府门前的那一瞬,几乎不差分毫的,徐子陵飘逸的身影,已转过街角,出现在长街的对面。
那一袭白衣随风飘拂,尘世间的所有丑陋纷争脏肮罪恶似乎永远沾不上他半片衣襟。他站在这肩摩踵接的通衢大道人丛之中,却又超然于众人之外,尘世之外。
那样温柔的一双眸子,带着无尽的欢喜,无尽的笑意,只是凝定在一个人身上。
寇仲怔怔望着徐子陵,全然没有注意府外的守兵都在对他施礼,他的眼中除了徐子陵再也容不下任何别的人事物了。
帅府不再存在,城池不再存在,所有人都不再存在,天地间,唯有他和他默然相对。
不知何时,寇仲眸中已是一片湿润。
徐子陵那似已然看透世情淡漠世情的双眸也在这一瞬射出深刻的感情。
寇仲再也忍耐不住,怪叫一声,向徐子陵冲去。
徐子陵也忍不住微笑着迎上,二人在长街的中心,视所有人异样的目光如无物,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紧紧拥抱,一如拥抱他们的另一半生命。
这时,寇仲震动天下的威武英风和徐子陵令人心折的超凡脱俗全都被丢到九霄云外了。他们都忘了彼此是威震天下撼动大地的绝世人物,这一刻,他们仍是当年那扬州城中相依为命只拥有彼此也只在乎彼此的少年。
经历了无数艰难奋斗,无数坎坷危难,造就了两个绝世英雄,而那份情义,仍如当年,纯净明亮如钻石般永恒,任何人间的权利财富名声地位都不足以影响不足以撼动。
两年分别的时光,就象从来不曾存在,他们从不曾如此亲近,从不曾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灵,在对对方深深的挚爱中也同时感觉到对方心中对自己全然的关切和深爱。
第十章
帅府之前众将色变,那样真挚的感情,那样毫不掩饰的欢喜,那样不可分割无法动摇的情义,他们开始真正明白他们以往的判断是多么得错误,如果徐子陵真的身死,寇仲所受的打击确实会将他完全毁掉。
此刻看到这数年来,用兵如神,行事每如天外飞龙的主帅流露着从未有过的狂喜,众将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
徐子陵对寇仲的影响力是绝对无以伦比的。
徐子陵是否还会劝寇仲放弃争霸,他是否肯以德报怨,劝寇仲不再追究虚行之等人的妄为,实在难以预测。
再加上,虚行之等人对徐子陵内心有愧,倍觉惶恐。
跋锋寒微笑着站在帅府外,凝望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好兄弟,这个向来如刀锋般冷酷锐利的男子,此刻眸中的笑意却是如此温暖。他微笑着上前,张臂和那两个久别重逢浑忘世事的好友拥抱在一起。
街市上的百姓和帅府外的军士早已被天神般的少帅如此出奇的举动惊呆了,满街的人都注目望向他们,而他们浑然不觉。
也不知是什么人脑子一转,居然想明白了,高声呼叫:"那一位定是徐子陵!"
身旁的人连连点头。
这些人皆不知少帅军上层人物的种种心结忧愁,只知徐子陵是个传奇人物,他与寇仲的故事更是传遍天下,人们对于这个神密人物亦是无限好奇,纷纷高呼传唤,一块拥过来看。
跋锋寒微微皱眉,健腕一伸,硬拉着两个欢喜得什么都忘了的家伙往帅府里走,他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却也没兴趣在众目睽睽之下演猴戏。寇仲喜心翻倒之下也忘了再恼怒虚行之等一干人,满脸带笑往里走。
徐子陵却是微笑着对帅府前众将点头示意。
大家都是熟人,也纷纷回应。虚行之任媚媚等几个心头有鬼,不免尴尬,徐子陵却是笑意淡淡,温和如故。他的神情之中并无责难之意,眸光里却也并没有宽恕之色,一如平常,浑若无事,就象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两年的岁月都不存在一般。
可见,那些丑陋的伏击,无情的权术,都如流水过石一般,根本没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也不会对他的心绪有任何影响,那些事和没有发生全无不同。他心中即没有这些事,就不存在任何原谅宽恕之意。
他这样的态度,越发令得虚行之等人羞愧难言,知道这件事必不会再被追究下去,而他们虽懊悔,只怕连向他表明悔意,真诚倒歉的机会都没有。
在徐子陵云淡风轻的笑容中很多话是说不出口的,一切的事情已如云烟一般了无痕迹,而他们又如何去为那了无痕迹的事情倒歉忏悔。
宣永见虚行之不敢发言,忙上前笑说:"恭喜少帅,今晚可要设宴为徐爷接风。"
寇仲这才回过神来,望向所有被自己召来的众将,猛然记起自己正准备发作的怒火。回头看徐子陵,宁静的双眸,淡淡的笑意,只觉心中一片欣喜一片柔和,再也说不出任何煞风景的话来了,只得笑说:"什么宴不宴的,子陵岂是喜欢这样虚套的人,我看是你们想要借机寻欢作乐才是。罢罢罢,由得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与子陵要畅叙别情,这几日,都莫来扰我。"
说着拉了徐子陵就往里头去。
虚行之张张嘴想问,少帅不管事,那那么多军务可怎么办?
身后任媚媚用力一拉他,对他做个叫他识相的表情。
虚行之苦笑点头,也好,过几天后,少帅的气消了,这件事不了了之也罢。
寇仲将徐子陵拉至内园,满心喜悦,实不知如何表示才好,拉着他口里说个不止,又上上下下打量他,最后忍不住长长叹气:"子陵啊子陵,我们学的都是长生诀,为什么你就比我走运这么多。以前还就是一双手晶莹如玉,现在你怎个人都象美玉雕成的,气质也越发的超凡脱俗,把我都给比没了。"
连跋锋寒都不免目射奇光,望定徐子陵:"不错,子陵你确是越发独特了,整个人似乎都在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辉,一举手一投足都有一种仙气,连你所处的地方,都因你之故而幻化成为仙境。长生诀果然是道家至宝,习练之后,能让人脱胎换骨,就象慈航静斋的武功,习到至处,可以让人拥有超越众生的美态,所以历代静斋弟子皆具美慧,可以折服天下英豪。而你所习的长生诀似乎已经让你超越了她们。"
寇仲听得大不服气;"凭什么我们扬州双龙同修长生诀,偏偏他脱胎换骨现而今漂亮得连师仙子和绾妖女都超过了,简直要变神仙,我却还是凡胎俗骨的大老粗。"
跋锋寒横他一眼冷笑:"你满身俗骨,从头到脚,无一处不俗,整日里想着都是红尘俗世争权夺利,还想和人家比。"
寇仲嘻嘻笑着:"是是是,我是大俗人,徐大师,徐半仙,你是神仙中人,来来来,打卦也好,占卜也罢,给我算算我有没有皇帝命。是不是真龙天子?"抓住徐子陵的手强他掐诀。
徐子陵哭笑不得,他好好一个男人,可不觉得被人称赞好看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用力打开寇仲不规矩的手,斥道:"不要胡闹。"他原是个恬淡清净的性子,几乎很少有什么事可以引他动怒,可是每每碰上寇仲的种种无赖行为,就会有手脚发痒不痛揍某人而不快的冲动。
寇仲哈哈笑:"还说我胡闹,怎么不说说你自己,我都不知道你居然对我的大业如此热心了起来,竟会巴巴跑去以身犯险试我手下的本事?"
徐子陵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也不劝他消气,也不为虚行之说话,只是悠然说:"我确实只是一时心动,这样闹着好玩罢了,你若不喜欢,我走便是。"说着作势转头要走。
寇仲苦着脸一把拉住他,赔笑道:"好好好,我认输,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谁管你和他们暗里搞什么鬼怪。"
徐子陵但笑不言,二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再说这件事的真相,即然徐子陵硬说这是他一时心动闹着好玩的主意,寇仲也只能应承,千好万好,只要不叫他恼了离开,他就算硬说太阳从西边出来,寇仲也一样乖乖点头认同。
跋锋寒看着好笑,徐子陵对寇仲的影响力实在是天下无双。他甚至不用解释,不用多说,只一句要走,已吓得寇仲什么都应承了。相比之下,自己费尽唇舌怕也不能劝动的事在他而言已是如此轻而易举。
可笑寇仲名动天下,声威无双,他可以正面对抗李世民的大军,他可以无惧突厥的雄师,他可以力抗魔门高手,他可以冷对正道压力,但却真正是怕定了徐子陵。天地间,也只有徐子陵可以让肆无忌惮的他有所顾忌。他深深知道,多年来,寇仲为了争霸天下付出了无尽努力,但仍有许多手段不肯使用,为的也只是不愿引起徐子陵的不悦。
跋锋寒想及这般情义,心中亦是微温,待要开言,寇仲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老跋,先说明白,今晚我们兄弟两有说不尽的话要说,你可别想拉着子陵陪你打架。"他知道跋锋寒是武痴,每次相遇,都要大打一番方才开心。上次在草原上与徐子陵偶遇,无意中被他的精神力克制了心灵,无法挑战,必引为憾事,这次再会,他有所防备,以他心志之坚,只要稳守灵台,徐子陵的心灵克制能力将无法再影响他,必会找机会提议好好打一架的。此刻寇仲哪里在肯将徐子陵放开让他们两个交手,不等跋锋寒开口,已一口拒绝。也不等他答话,拉了徐子陵自己的房,笑说:"今晚咱们抵足而眠,把两年的话说个光。"
徐子陵微笑不语,他本来就是不很喜欢说话的人,自来与寇仲相处,二人深知彼此,他的很多心意,不用说明,寇仲也就明白了,哪里还要多话。以往在扬州也向来是寇仲说个不停,对他说外面的世界,说传说中的英雄,说各路义军,说李子通白信秦超文左孝友等等义军将领,说着要投奔这些人物成为义军中的将军一步步往上升的远大前程。后来流落江湖,又每日里吹嘘着扬州双龙何等厉害,将来要如何如何出大名成大业。每每心中知道自己与他不过是小混混罢了,最不入流的人物,可听他吹牛不止,也是享受。再后来稍有所成,寇仲又每日里长篇大论万里山河,用兵要略,总在耳旁自吹是天下难得的英才,用兵家等等等等,每每叫自己好笑。曾几何时,所有的话一一实现,当年曾多么佩服的英雄们,如今已是不屑一顾的手下败将,当日扬州城里只拥有彼此,偷了一个馒头还要对着分的孤儿如今已成为名动天下的人物,那个整日里嚷着要出人投地投义军的家伙,干脆自己组了军队,如今已拥有夺取天下的实力了,事世无常,可见于此。
他怀念往事,心头怅惘,安下心来,准备听寇仲那永远也说不完的长篇大论,涛涛不绝的自吹自擂。
可是寇仲张张口,忽然发觉无话可说。没没无闻时最想成名,每天对着子陵说些投义军成大名的话,后来是闯荡江湖的小人物,对未来仍有无限憧憬,永远乐呵呵地把心中所构思的美好未来吹个不止。直到他开始走上争霸天下的道路,在理想上,和一心出世的徐子陵背道而驰。虽然徐子陵一直在他弱得可怜时帮助他不断突破难关,可徐子陵仍然不愿听有关争霸的任何事,仍然不愿去讨论种种的无情斗争。可是这两年来,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争霸天下上了,除了争霸又有什么可以说的,难道告诉子陵自己对他无穷无尽的牵挂,种种的思念痛苦吗?这些话却又如何说得出来。
徐子陵见寇仲神色奇异,心中暗叹。他与寇仲的性情南辕北辙,完全相反,他性情宁静歉和,原是出世之人,寇仲却执着无比,最适合入世。在他看来,天大的事都可以轻轻淡淡浑若无事,一句话带过。而寇仲却长于把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做张做智七情上脸得说得比天还大。偏偏他们自小相交相依为命,在最困苦时彼此相依,两个人浑如一个人一般。可是在渐有成就后,反而彼此渐渐疏离。是寇仲争霸天下的意愿使他们之间的理想再也无法融合,彼此的距离渐渐拉大。双方都有所意识,都尽力想要弥补,都尽力迁就对方。徐子陵心虽不喜,也并不打击寇仲的壮志,寇仲的任何行动都先顾及徐子陵的看法想法,只要他眉头微皱,无论多么辛苦麻烦,也要另用他法。但一切一切,刻意为之,终是落了下乘。二人之间隔阂渐大,终使徐子陵不能不走,走了,寇仲才永远是他的朋友,永远是他的好兄弟。如果长留,焉知以后,二人不会因为理念的不同而有更多的冲突。因为太珍惜这段情义,所以才不得不离开。若非发生了这件事,他必须来安抚寇仲使少帅军不致分崩,也许他永远不会再来见寇仲。
只可叹情义虽如旧,但终是人事变幻,再不能如少时一般全无杂念了。若换了以往,二人在一起时,自然有无尽的话题,纵然不想说话,就不说好了,双方都自然闲适,绝不会有任何陷入僵局的感觉,可如今到底不同了。
他不忍寇仲发窘,笑说:"这两年,我走过关外许多地方,到过各个国度,见过许多奇异的事,你可愿听?"
寇仲忙笑道:"好啊好啊,我被困在中原脱不得身,你倒讲些海外异国的故事来听着玩。"
徐子陵微笑,缓缓将自己两年来的经历一一叙述,种种的异国风情,奇闻轶事俱皆说来以增兴致。
寇仲却对每个国家的女子感兴趣,总是追问不止,什么龟兹的女子是不是都象玲珑娇那么美?疏勒的姑娘最爱做什么打扮,高昌的少女是否娇媚,安国的女郎可象传说中那样多情?
徐子陵听得不耐瞪着他骂道:"你这个色鬼在打什么主意,小心你岳父大人的天刀,若对不起三小姐,就是宋二哥也饶你不得。"
寇仲委委屈屈地说:"子陵真是不实好歹,我只是想知道你可有倾心的女子嘛。听说关外女子又多情又大胆,不知你可有合意之人。以你子陵的人才,只怕那些各国女子都会立刻倾心喜欢的,只要你肯,左拥右抱也不是问题?你该不是还惦着师仙子和青璇大家打算一辈子当和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