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听得亦觉愉快,心情轻松了许多,都一起跟着笑了起来。
寇仲豪声笑道:"各位都是深知兵法,熟知古今战役的人,且问历史上,那些名将偏偏碰上了没有本事又爱逞能专权专门与他们做对的监军时会有多惨,多少百战名将不是败在强敌手上,而是败给了自己的监军的。李世民虽有十分的本事,遇着了这个李元吉,最多也只能发挥出五成来。如果我连只能发挥五成本事的李世民都斗不过,那就该去找块豆腐一头碰死了。"
众人哈哈大笑,虽然寇仲还没说出到底用什么方法来对付敌人,但感觉上,胜利似已握在了手中,每个人都信心大振,恨不得立时开战,与敌厮杀。
自虚行之详细报告李唐动静给众将造成压力以来,寇仲以他过人的统帅魅力牢牢控制着众将的情绪,把他们的心境完全扭转了过来。
白文原忍不住立起,目中闪动激奋的光芒,大声说:"少帅,要怎么打,你下令吧。"
寇仲悠然取了案上的茶,抿了一口,方淡淡问:"打,谁说了要打?"
众将无不愕然望向他。
寇仲唇边渐渐浮起蕴藏无比自信和骄傲的笑容:"孙子说的好,用兵之法,全卒为上;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善之善者,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十三章
岭南宋家山城
自天刀宋缺回山,将所有宋家军力都交于寇仲后,宋家的荣辱已和少帅军的成败紧密地连系在了一起。而寇仲也没有令宋家上下失望过,两年来的种种战绩,每每令得宋家上下,欢欣一片。
眼看唐军与少帅军以洛阳为目标的天下争夺战即将展开,宋家上下无不兴奋莫名,紧张得关注着少帅军的任何动静。
宋家唯一一个无法拥有喜悦兴奋心情的便是宋家的三小姐,少帅寇仲的未婚妻宋玉致。
以宋缺和寇仲的约定,他日寇仲若得天下,宋玉致当立为皇后,可是面对少帅军的节节胜利,宋玉致却无半点欢欣之感。只觉惆怅更深。独坐在花园中茫然望身旁繁花无尽,却感染不到半点快乐欣喜。
少帅军若得天下,寇仲大志得伸,宋家也将成为天下第一名门,她亦可以为天下母仪,可是人生又有何快乐可言呢。她终得一生一世面对那样一个夫婿,永远不知他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情,永远不知到,自己之所以成为他的妻子,是否完全是因为自己背后家族的势力。
纵然少帅军能得天下,但与唐军的缠战必将拖慢天下一统的速度,纷乱的战事中不知有多少无辜丧命,天下百姓何辜,要成为这干英雄豪杰展现才能的牺牲品。
这位爱好和平的门阀贵女,丝毫不因自己一方取得优势而快乐,只觉心中郁结,难以舒怀。
温柔的语声从身后传来:"玉致,为何一直以来,你都如此郁郁不欢呢?"
宋玉致娇躯一震,转过身来,面对她那英雄盖世俊美绝伦的父亲。
武功兵法都称雄当世的天刀宋缺也只有面对自己的儿女时才会稍露人世柔情:"玉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多是因为寇仲之故。但寇仲确是当世英雄,对你亦并非无情,你待他也与旁人不同,爹当日应允联姻,本以为此事无论是对宋家还是对你都是极大的好事,为何你却忧怀至此,当日我将你许与李密之子,尚不见你如此耿耿于怀。"
宋玉致默然不言,象她这样的门阀贵女,生来就无法逃脱政治联姻的目的。当日她被许与李密之子,也并没有太大的抗拒,因为她知道这是她的命运,这是她对家族的责任。可是,她却不能忍受嫁给寇仲。因为她不爱李天凡,所以对于即定的命运并不抗拒。可是苍天弄人,她偏偏真正得爱上那个胡作非为最爱做怪,说出来的话永远不知是真是假的寇仲。因为爱他,所以不能怀着漠然的心嫁给他,不甘怀着漠然的心嫁给他。一开始就知道寇仲对她的种种追求,为的不过都是功利的目的,不过是贪图宋家的实力,偏偏无法抗拒他的力量,为此心中的无数苦痛,已令得她倍受折磨。虽然后来寇仲一再表示对她的真情,她又如何敢真正相信,也许,这一生一世,她都无法知道,那个满嘴胡言乱语,永远都能信口开河的男子对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可是,她这等女儿心肠又如何对父亲说呢,说了父亲又如何明白。那是父亲,可那更是天下无双的天刀,宋阀的主人。在他的心中,有宋家的利益,有武道的极致,女儿的这等心思,何尝会放在他的心间。
宋缺天上寒星般闪亮的眸子掠过几缕奇异的光芒,忽道:"你知道吗?徐子陵回来了。"
宋玉致啊了一声,举目去望父亲。
宋缺目注远方磨刀堂,想起当日初见寇仲试刀的情景:"见了寇仲我才知道什么是武学的天纵之才,可他却坦言平生最怕的人是徐子陵。我一直没有见过徐子陵,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玉致,你可了解他?"
宋玉致低声说:"他是个至诚君子,而且为人潇洒,天下间似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放在心中的,对于人间也似并无所求,是那种即使在杀伐争斗时也令人感到他象是个遗世隐士的人。"对于徐子陵墓她是有好感的,几乎每一个认识寇徐二人的人,都会更信任徐子陵一点,被他天性中那种正直诚恳宽容的气质所打动。即使是被寇仲吸引的宋玉致也不例外,此时想到当年自己被寇仲那个坏东西欺负得惨了,找了徐子陵去请他帮自己说话时的情景,心中也不知是悲是痛。
宋缺微笑着又问:"你是寇仲的未婚妻子,而徐子陵是他的好兄弟,在他的心中,不知你们谁更重要,谁对他的影响力又更大一点?"
宋玉致凄然一笑摇头:"这哪里比得了。寇仲待我未必有真情,纵然有情,也是七分功利,三分真情,我不过是他大业的附属品罢了。他待徐子陵实是一片至诚,当年,他欺负我,还是徐子陵看不过去,开了口,他才收敛了三分。"说到欺负二字时,惹起女儿嗔心,不免又气又恼。
宋缺轻轻叹息一声:"玉致,你去找寇仲吧,有什么心事,与他说开,也免得郁结心中,一生不快。你若真的不喜成为他的妻子,就自己作主退婚吧。"
宋玉致大惊,望向父亲。
宋缺目光依然温柔:"如果寇仲不放心,你就告诉他,无论如何,我宋家仍然全力支持他,让他不要担心。你不是介意他是为了宋家的力量才向你求亲的吗?这样应可释怀。"
宋玉致震惊失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宋缺深深疑视美丽的女儿:"玉致啊,天下哪里有不深爱自己儿女的父亲。为父虽然痴迷武功,终不至于任凭心爱的女儿一生伤苦。我当日将你许与寇仲,虽说是看定他有得天下之才,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确是英雄人物,配得起我的女儿。虽说他对你只有三分真心,但在门阀世家,权利场中,要找一分真心之人已是太难了。何况他至少会守基本的信诺和道义,必不会薄待我的女儿。我自以为是为你定了美姻缘,谁知数年来,你却日渐憔悴,即然如此,还不如断了这门亲事。更何况,我也希望你明白,我与寇仲合作联姻,固然是为了宋家上下利益,可确也是想为天下寻一真正明主,让百姓可以从此安居乐业。李家父子当年关中初起兵时竟向突厥称臣,引狼入室,这种卖国小人我实在信不过。只有寇仲从不对异族假以辞色,一心保卫所有的汉人百姓。所以我才决意全力助他。纵然你不是他的妻子,我也会帮助他,开创一个真正的盛世,为天下百姓谋福。至于什么名望势力,我宋家原本也不必沾任何人的光,我亦不稀罕当什么皇亲。"
宋玉致大为动容,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亲对天下苍生有如此仁爱之心,对自己这个女儿,有如此怜爱之意,以往总以父亲严厉而惧怯,原来竟是自己错了。
一时之间,亲情涌动,敬意忽生,美眸之中落下泪来。
宋缺却是目注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致悠然神往,良久方才以一种异常温柔却奇特的语气悠悠说:"徐子陵啊徐子陵,你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切勿令我失望。"
宋玉致百思不解,茫然不明其意。
万里之外的长安城中,李世绩好不容易应付完宫中李渊和李建成父子的种种盘问,疲倦得回到府中,只有力气对着沈落雁勉强一笑,就直接到睡房,连身上的衣物也不及脱下,倒在床上,倦极闭目。枉他自负才华盖世,长于兵法,一心想投明主,有所作为,可叹这世上许多事都不是凭才华凭苦干可以成功的。他在洛阳的李世民身边被圣旨急召回京中询问军情,李氏父子问了又问,巨细无遗,尚且对秦王的许多苦心布置不以为意,再三挑错。他真恨不得发作起来,叫这两父子自己到阵前去和寇仲较量。最可恨的是,问过之后,又不放他回洛阳,只将他滞留长安,时不时召入宫中,拿前线军情来难为他一番。
沈落雁进来坐在床头,温柔地替他揉着疼痛的太阳穴:"今天又是老一套的法子来刁难你吗?"
李世绩长叹一声:"还有什么新意?不过是来来回回的责骂为难,总之秦王做的事没有一件是他们看得上眼的。一边要处处指责,一边又派了一齐王去处处干涉,令得秦王掣肘,他们再在这里每天问来问去,指东指西。"
沈落雁淡淡一笑:"你没碰上什么新东西,我今天却从秀宁公主那儿听到了一个新消息。你知道吗?宋玉致已离开宋家山城,前往彭梁了。不过,如今宋阀高手大多都在前方督军,她身旁只带了几个普通随从。虽然一路上大部份是少帅国的领地和宋家的势力范围,但她似乎也没有惊扰地方的意思,不肯要大队人马保护随行。"
李世绩亦是才智过人之辈 ,神色一动:"你是说......"
"听说皇上和太子已然招了李家许多本族高手和独孤阀的高手密商,好象杨彦虚也有份参于会议。"
宋玉致是宋缺的女儿,寇仲的未婚妻,身份何等尊贵。如果能乘她离开山城时将她掳来,则凭添了对付少帅军最大的筹码,纵不能捉到她,若能格杀她,也可以使宋家和寇仲的联姻结盟关系不再紧密,动摇寇仲领地的安定,这么好的机会,李家岂会放过。虽说宋玉致一路所经的地方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但以李家和独孤两阀高手的实力要潜入境内行刺并非不可能,更何况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影子刺客杨彦虚。
李世绩才思过人,立刻悟到了其中的关键。
沈落雁望向丈夫的脸,闲闲地问:"徐子陵回来了,是吗?"
李世绩长叹:"是啊,他是回来了,当日师仙子见秦王与寇仲相恃,特地去塞外寻徐子陵,想借他之力,让他回来劝阻寇仲。可是师仙子回来后,却废然长叹,告诉秦王,如今徐子陵的心灵修为已达至境,师仙子再难影响他的心意了。而且徐子陵在灵性方面的能力超强,世上的任何陷阱阴谋埋伏都无法瞒过他的心灵。如果他相助寇仲,成为少帅军中一员,那么在战场上很多手段埋伏奇谋都极可能被他破去。师仙子虽然在临回静斋前说徐子陵帮助寇仲的可能性不大,但秦王终不能安心。订下奇谋,令少帅军中不少将领对徐子陵生起猜忌之心,让他们自己去对徐子陵动手,就算杀不了他,至不济也可以引得寇徐二人反目。谁知我们的确收到了徐子陵被少帅军狙杀的情报,可是之后就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在少帅军中的探子只报来徐子陵已与寇仲会合的情报。看来,我们都错估了这两个人之间的情义和信任。"
沈落雁转身望向窗外,目光全无焦距,心已到了遥远的过去。徐子陵啊,那个洒脱自然,尘世间似永远无法将他长留的男子,还有那一夜桥下舟中临别一吻,回味至今,那一夜的月光,那一夜的河水,那一夜的他。
李世绩没有看到妻子此刻落寞的神情,以及因此而带出来的一种奇异风韵,如若那赏遍天下美人的候希白看到,必会忍不住一挥妙笔,将这一刻的美丽和忧伤永远留存。
李世绩不知妻子此时心中的思绪,只是长叹:"圣上不肯放我回洛阳相助秦王对抗寇仲,真不知要在这里呆到几时?"
沈落雁拉回思绪淡淡说:"这样也好,这么多年征战,我都厌倦了,离开杀戮不好吗?你在战场上,不立功必逃不过李元吉的追究,立的功大,你是秦王一系,又令他们父子三人生忌。他们李家内斗,如果秦王败了,你难逃干系,就算秦王胜了又如何呢?你的兵法天份世所少有,秦王此时用你,自然重你,他日天下大定,他第一个防的就是你。你又何必太过热心。"
李世绩摇头道:"男儿立世,有一身本领,若不施展,怎么对得起自己。秦王是明主英王,不会随意杀戮功臣,就算他以后对我有一二防范之心,只要我守住为臣子的本份,不生反乱之心,自然无事。其实,玉致,不但是我,就算是你,亦有满腹才情,何不试着相助秦王呢。秦王屡次和我提起过你的事,当日你是瓦岗寨上第一智士,如今......"
沈落雁冷冷道:"自从密公投降李阀以来,我已心灰意冷,只想专心做你李家妇,不欲再卷入天下纷争的漩涡中,此事再也休提。"
李世绩关于此事也曾数度被她拒绝,亦知难以动摇她的心意,因此也不再言。
沈落雁心头暗叹,这位瓦岗寨中的美人军师这些年来,早已看透了上位者的冷酷无情。她待李密何等赤诚,受到的却又是怎样的回报。李密投唐之时,唐主许诺何其之厚,事后却将他投闲置散,反而提升李世绩,使瓦岗寨主从离心,逼反李密再一举杀之。种种无情手段,早已冷了这位多智军师的心。如果当今天下群雄,若说还有让她可以甘心为之效力的,那就只有寇仲一人,那个嘻皮笑脸总没个正经的一方霸主,徐子陵生命中最重要的兄弟。
只是她不能与自己的丈夫为敌,投入敌军之中,但要她助李世民对付寇仲却是万万不能的。
李世绩劝她不得,苦笑一声:"算了,就算你肯,只怕圣上也不会放人,他处处担心秦王谋反,秦王手下所有将领的家人都不会放出长安的。最奇怪的是,寇仲明明已布署好了进攻洛阳的军力,眼看马上就要动兵,秦王也做好了准备随时迎头痛击,可是不知为什么寇仲的军队迟迟没有发起攻击。这么长的时间不见半点动静,连秦王也莫名其妙,齐王在洛阳整天嚷着有古怪,圣上与太子也一再追问我。现在,又下旨把秦叔宝,程咬金,李靖他们几个全调回长安。虽说是担心他们与寇仲的旧义难断,可是一下子调回这么多上将,对秦王的军事布署影响极大,真是的。其实秦王用兵最是谨慎,就是他们几个有心相助少帅军也找不到机会的,可是圣上这么一来,明显得不信任将领,只怕连军心都会被弄乱。最可恨就是寇仲,迟迟不发动进攻,弄得圣上他们父子三人疑神疑鬼,专来和我们做对。如果早点儿打起来,在战势危急时,圣上他们反而不好随便调动前方将领了。"
沈落雁闻言目光一闪,李世绩虽然拥有绝佳的军事天份,沙场做战不输任何人,但论到阴谋诡计机巧百变,天下还没有几个人比得过这位美军师,就连寇仲和徐子陵当年也曾在她手中大吃苦头呢。此番听李世绩埋怨不断,心中忽然一动,忍不住暗笑一声:"好一个寇仲,竟用出这样的手段,只不知子陵对你这不够光明正大的行为可会赞同。"
想到徐子陵,不由又是一阵悠然神往,唉,往事如云烟。
第十四章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一步步踏上通往静斋的长长石阶,师妃暄清雅似仙的脸上专注虔诚。历经红尘,看遍世人,她终于回到了她的师门。
柔和的语声似自天际传来:"妃暄,天下未定,你为何回来得如此之早?"
"师尊啊,如今少帅军和唐兵对峙之局已成,妃暄再无力改变任何事了,留在尘世,亦无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