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暄,你不是去找徐子陵了吗?"
师妃暄清丽的明眸微动:"徐子陵经这两年磨历,心灵修为已然圆融通透。我去塞外寻他,他只向我一笑,只如佛祖拈花,一笑自明,不落文字。那时我已知,我再也无法影响他了。所以没有再说任何话,就也回他一笑,然后离去。"
"我明白了,妃暄,这才是你回来的原因。你修习剑典,剑心通明初始有成,灵性修为已是极高,可是在这两年间,他却达到了一个你所不曾进入的境界,因此深深震动了你,令你生起无法影响他的无力感,这才决定回转静斋的对吗?"
师妃暄低叹一声,不答。
"情关难度,情劫难断,妃暄啊,徐子陵对你来说终比旁人不同,更何况他的修为令你生起颓废之感,已在你的心灵中种下了阴影。如果你不去认真面对,而逃回静斋来的话,你在灵性上的成就将永无寸进,剑心通明将永远留下至大的破绽。去吧,去面对你真正的难关,去打开你心中的结,用你自己的心,来对一切做出取舍。"
师妃暄明眸之中光华闪动,去面对吗,去取舍吗?
多年前,静斋最杰出的两个弟子碧秀心和梵青惠都同样面对情关面对取舍面对选择。两个最明慧美丽的女子面对两个最最天才横溢的男子,石之轩和宋缺,她们必须做出决定。
碧秀心选择了心爱的男子而梵青惠终于还是选择了追求天道的极致,静斋的苦修。
如今她师妃暄到底该做如何取舍如何选择。
良久,良久,她终柔声回应:"妃暄谢师尊教导。"
月夜,巴蜀,依依楼。
依依楼是蜀地最有名的青楼,依依楼上的惜惜姑娘是蜀地最美丽的名妓。只是近一个月来,惜惜姑娘每晚都谢绝宾客专候一人。能让心高气傲的名妓惜惜如此垂青的自然是一支妙笔画尽人间绝色,风流倜傥天下闻名的多情公子候希白了。
候希白近两年来长居巴蜀。因他生性风流洒脱,专爱美酒名画,并不十分喜欢争斗,只要寇仲不是处在困境之中,他也不愿长年处于战场上,所以并没有留在少帅军中。
而且因知石之轩随时可能在中原引发变乱,而他不愿与石之轩为敌,只能隐入巴蜀。因为石青璇长居蜀地,一般来说,石之轩有所顾及不会来此兴风作浪。二来他本人对师父仍存感念之心,知石之轩结仇太多,不少人对付不了他,都将主意打到石青璇的身上来,所以他决定留在巴蜀,保护这人世间最美好的女子,保护他师父唯一的女儿。
今夜他正心情轻松,欲赴惜惜之约,眼角一扫,忽见街尾有一女子转了过去, 心中忽然一动,忙施展身法跟去。
那女子在旁人看来,不过平平无奇,但候希白别的本事还不敢夸口,看女人的本事天下第一。他只扫了一眼,已可以肯定,那女子已然易容改装,她真正的面目必是天下绝色,而且肯定是他曾见过的美女。一路上万千小心,潜踪匿迹,跟踪而上。看那女子背影动作,心中一动,忽想起了一个美如幽灵也诡异如幽灵的女子,当今魔门最优秀的后起之秀--绾绾。
候希白心中一凛,更加了千万分小心,眼看着绾绾入了一所民房,心中犹豫再三,还是跟了上去,偷窥室内。
室中原已有一男子正负手背窗欣赏墙上的书画,听到声音,头也不回:"绾儿终于来了。"
候希白心中剧震,那声音无比熟悉,正是授他绝艺的恩师,以一人之力把天下搅乱的邪王石之轩。
绾绾淡然说:"我方才得知三个消息,不知邪王可会有兴趣?"
"能令绾儿提起的必是大事了。"
"第一件是突厥的可达志奉颉利大汗之命正赶往长安,从我布在皇宫中的人那里传来的消息,似乎李渊正和颉利密谋什么事?不知赵德言可曾参予其中。"
"颉利的大事哪一件不是赵德言策动,以我石之轩在圣门的地位,他赵德言要想取代诚是做梦。突厥对中土有虎狼之心,李渊父子偏一再和他们亲近,真是自寻死路。"
"第二件是宋玉致离开宋家山城,随身并无太强的保护力量,而今李家似乎有向她下手的意思。"
"李渊父子奇蠢如猪,宋缺何等人物,让女儿离山,必有用意,岂会随意予人可乘之机。李家只怕白费心机。"
"第三件事,就是徐子陵回中原了。如今正与寇仲在一起呢。寇仲似乎为了他而延迟了对洛阳用兵。"
石之轩哈哈一笑:"原来是他回来了,那样一切就可以解释了。宋缺的心意我可以猜出一二来,至于寇仲,真亏得他,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整治李世民。"
绾绾微笑道:"邪王果然不凡,一眼就可以看穿事情的实质,而如今天下风云变幻。各大势力都将有大动作,一切都是因徐子陵回中原引起的。就是邪王怕也会生起再试身手的兴致吧。"
石之轩转过头来,目光凌厉无比,沉声说:"那小子,我屡次饶他性命为的是青璇,谁知他最后竟然扔下青璇,一个人去周游关外各国,如今他回转中原,我岂能放过他。只是,怕绾儿你不舍得呢。"
绾绾神色自若:"邪王要杀他,难道绾儿就不想杀他不成?"
石之轩微笑:"绾儿何必欺我,这小子也不知有多大的能耐,竟能令得圣门和静斋最杰出的弟子同时对他另眼相看,就连我的女儿眼界何等之高,待他也自不同,绾儿莫非以为瞒得过我。"
绾绾神色全不变化:"这种事有何欺瞒必要,祝师何尝不是深爱邪王,可是她生平最想杀的亦是邪王。"
石之轩大笑不止:"好一个绾儿,真不愧是玉妍的好弟子。圣门年轻一代中无人可以胜你。也只有你才能成为我的合作对象。当然,我圣门并无道德拘束,哪一天你认为有把握了,自可以杀我为师报仇。"
绾绾含笑说:"不必邪王提醒,绾儿不会忘怀的。"
"好,我要去寻他霉气了,绾儿是与我一起去,还是分头行动。"
"绾儿独来独往习惯了,到了地头再与邪王会合吧。"随着话语声,她已如幽灵般飘出室外去。
石之轩不动卓立如山,良久方一笑道:"出来吧!"
候希白自从发现是他后,已不存逃过他耳目之心,闻声飘然入室,拜倒道:"师尊。"
因他天性洒脱,此刻虽处险境,倒也不显狼狈。
石之轩冷冷望向他,目中光茫,阴晴不定。
候希白外表虽然不显惧色,但心中确实忐忑,知这位师父行事邪门杀人无常,随时都可能出手杀了自己。
终于,石之轩开了口,声音比想象中柔和许多:"希白留在巴蜀可是为了保护青璇?"
候希白全身一松,知道师父终于心软,他又逃过一劫。
"希白去吧,以后莫要再管为师的事,安心在巴蜀做你诗酒风流的多情公子,不要插手今日之事。"
候希白壮着胆子开口:"师父,看在青璇的份上,你放过子陵吧。"
石这轩冷冷说:"不必说了,正是为了青璇,我才不能饶了他。你若敢再过问插手此事,莫怪我手下无情,去吧。"
候希白不敢再说,默然退走。
一离险境,他再不迟疑,展尽轻功,往幽林小谷去了。
到了幽林小谷,虽然天仍未明,极可能扰了佳人清梦,他也顾不了得。只是提高声音道:"青璇大家,希白前来告别了。"
这段日子以来,他常来幽林小谷看看佳人是否无恙。因知石青璇不愿见外人,所以也从不进入谷中打扰,只要能在谷外守护这少有的内外俱美的奇女子,心中也是满足的。更何况,有时还能在谷外听得这位石才女感天动地的箫声呢。因此,今日告别,仍不便入内。
谷中一片沉寂,也不知是否听到他的话。
候希白又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告诉石青璇她的父亲要杀她的知己之事,只道:"子陵回中原了,希白与他长年不见,心中思念,欲赶往一会。以后不能再来探访了,石师仇家甚多,还请青璇大家,以后凡事小心一二。"
谷中依然并无反应,候希白轻叹一声,回身离去。
虽然他心中惧怕师父的种种手段能为,但他更重朋友,无论如何,他不能坐视朋友危难而不顾。就算是死,他也要赶去给徐子陵示警报讯。
在他走出百余步后,动人之至的箫声自后传来,悠悠扬扬,婉转低回,欲诉还休,欲诉还休。
候希白深通音律,已听出这位绝佳才女对知己好友的思念和担心,千千万万,无穷无尽。
这一刻他已立下死志,无论如何不能让徐子陵被石之轩所杀,否则那无限美好的女子,该会如何心痛矛盾伤情。
南方霸主寇仲改变整个对敌战略,天刀宋缺令女下山,李唐王朝急谋掳劫之策,静斋仙子再入尘世,魔门高手另有异动,再加上塞外突厥狼军虎视中原,冷看双雄相争,只等坐收渔人之利。中原塞外各大势力各方高手因着徐子陵的入关而急速调整着他们所有的行动策略。
整个中土风起云涌,局势变幻莫测,正是豪杰并起,风云际会之时。
而引发这一连串变化的徐子陵本身并不知道中原的形式整个的局面已因他本人而动荡,他更茫然不知,对他对寇仲对整个中土大地,天下百姓来说最重要的转折已因他的回归而逼到眼前。
第十五章
一道道情报军报传到手中,寇仲知道自己的计划正在一点点成功,想起李世民的窘状,心中大感痛快。
此刻他身在议事厅中,徐子陵自然不会与他在一起,早已独自在房中静坐。寇仲心情好得不得了,现在他一方面在实拖打击李世民的方案,一方面又可以让徐子陵继续留下来,也实在是他情急之间被逼出了的计划,倒是想不到,真的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功。
不只他高兴,虚行之,宣永等心腹诸将无不欢喜。寇仲笑着向他们眨眨眼:"各位,在这里大家爱笑就笑,出去了戏还是要演下去的。"
虚行之微笑应答:"少帅放心,出去之后,我们一定愁眉苦脸,心事重重,唉声叹气,对于手下人询问攻击洛阳之事,只是欲言又止,摇头苦笑。"
宣永也笑道:"我们定会做出如丧考妣的标准样子来的,就算是李渊在这里亲眼看到,也会相信。"
寇仲哈哈一笑,起身步出议事厅。一出来,立即把公事抛到脑后,脚下生风,欲去寻徐子陵。
才走到后园,跋锋寒伟岸的身形忽出现在眼前:"你小子,这些日子一直按兵不动,到底打什么主意?"
寇仲苦笑摇头:"拜托,老跋,你不要每次都这么来去无踪,一出来就吓人一跳,这可是少帅军的机密军情。"
跋锋寒失笑:"什么机密军情,若不是子陵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让我想知道你到底拿什么法子对付李世民,我才懒得问你呢。"
寇仲象个小孩子一般得意得眨眨眼:"其实真说起来,我用的法子老套之极,没有半点新意,不过自古以来,往往用老用滥了的计谋是真正屡试不爽的。你想想看,我军做好了一切做战准备,却迟迟没有发动,一直没有真正开始打击李世民的力量,固然令李世民担心不止,但真正疑虑重重,最放不下心的,反而是李渊父子了。"
跋锋寒目光一亮:"你用的其实是最简单的离间计,你散布消息,说李世民暗中与你达成协议,所以你才一直没有进攻,令得李氏父子相疑对不对?"
寇仲哈哈笑道:"不错,离间计确实是最老最简单但向来成效最大的计谋。秦国有白起,绝世兵法家,为六国之患,可最后杀白起的却是秦王,秦王扫六合,却被一个李牧死死挡住,最后还是用得最简单的方法让赵王自己毁了李牧。如今李唐出了一个李世民,就让他自己的父兄自己的君王来整治他吧。"
"这离间计虽平常,但李世民肯定从来没有想过如此防你,天下人都知你英雄了得,都以为你想要在战场上与李世民争个胜负,谁知你竟会使阴招。"跋锋寒微笑摇头。
寇仲冷哼一声:"本来我确是想真刀真枪与他在战场上交锋,他不该使用阴谋暗害子陵,即然如此,我也要让他尝尝被阴谋所害百口莫辩的滋味。你也别以为我这招用来简单,其间也颇费心思呢。真要散布消息,反而令人生疑。我只是按兵不动,一旦那些下级将领来问时,行之他们都信心十足,全口称以后洛阳可以不战而克,自然交到我们手中,不用大打出手。但却又说话藏头露尾,不全讲出来。越发令人起疑。我少帅军中自有许多李唐的探子,把情报报过去,哪怕李家的人不胡思乱想,再让宣永一两次喝醉酒,说几句,只要我们一直重兵压境,迫得李家不得不以李世民守洛阳,我们就能不费一兵一卒而得洛阳。李家父子三人一直苛待李世民,自然很怕李世民忍无可忍反出李家,再加上李渊身边还有我岳父大人安排的封德彝在煽风点火,怎么怕他不中计。如今李渊已将李世绩召回长安,不放他回来了。"
跋锋寒点头道:"当今天下,以兵法而论,除了你和李世民还有天刀宋阀主外,以李世绩天份最高,他被困长安,就等于断了李世民的一条臂膀。"
寇仲得意地道:"还有呢,李渊已下旨将李靖,秦琼,程知节三将召回长安,自然是怕李世民真要与我合作,他三人来穿针引线了。这三将都是兵法精湛,勇于战阵的难得将领,少了他们李世民等于又少了另外一臂。再加上如此一来,明显是皇帝不信任李世民,唐军军心,必然浮动。再加上,李渊极恐李世民怒极一反,所以让李元吉在前线处处牵制李世民,让李世民无法发挥,等于把李世民的双脚也捆了起来。现在,我让行之他们几个再摆出忧心仲仲的样子,好象夺洛阳的大计已面临困难。让李唐的探子传回消息后,李渊父子越发以为他们的猜想是正确的,他们的一连串行动,已然阻碍了李世民出卖洛阳与我合作的计划。他们担心李世民更进一步,必然会再将李世民召回长安。李世民知道洛阳局势危险,自然不肯应召,他越是不应召,李渊就越担心,召令也会越来越严厉,最后极可能干脆下旨,由李元吉掌军权,夺了李世民的帅印,他们双方迟早要闹僵。最厉害的一招就是就算李世民已看穿了我的计划也没有半点法子。因为李渊对他的疑念是无法消解的,更何况李建成和李元吉也会想尽办法把罪名栽实给他,让他沉冤难雪。"
跋锋寒微一皱眉:"如果李世民肯应召回去自然是好,不过事关李家存亡,他未必会奉召。要是真的下定决心,抗旨不从,干脆反了,把李元吉关起来,然后指挥大军和你对战,你的麻烦也小不了。"
寇仲只是冷笑,虎目之中精光闪动:"反?也不是说反就能反成的。首先大唐是府兵制,秦王本身并无亲信大军,这府兵的家人大多在关中,在这里起反师,军心更乱。再说,李渊一直在防李世民造反,李世民手上诸将,所有的家人都在长安,李世民只要一举反帜,这些人的家人全难逃一死,这些将领是否可以全力支持李世民还是问题。还有,李渊召走李世绩等四将,又另派了李建成心腹的四将到军中来,由李渊亲自下旨把他们派到权限最大的位置上,手拥极大兵权。再加上李元吉本身在军中也有一股势力,早已安排了不少亲信,有这批人在碍手碍脚,李世民要反也不是容易的事。他要不反,处处为父兄所制,根本无法放手与我交战,他要反了,李唐军心散乱,再加上前有我的少帅军,后有关中父兄的势力,前后夹击,腹背受敌,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出生天。"
跋锋寒细想之下,李世民果然难有脱困之策,心中也在为他叹息,如果不是他招惹了徐子陵,也不会激起寇仲满腔怒意,使出阴招来对付他,害得他空有绝世的兵法才能却难以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