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说起得意之事眉飞色舞,正自高兴,忽见虚行之急急行来,也不及施礼,已然近前疾道:"少帅,长安封大人传来急讯,报告三件事,第一,李渊在他的劝说下,已准备把李世民召回长安了。但朝中仍有不少人在劝说他不要临阵易帅。封先生建议你亲赴前线,做出攻打的样子,但另一方面,却又藏头露尾得传出消息,说这是为了配合李世民,加重李唐的压力,让李唐不敢临阵召回李世民。越是如此,李渊越是不安,一定会急忙下诏的。封先生说,必要时,也该与唐兵打几仗,越发让李渊惊心,让李元吉急着揽权才好。"
寇仲微微皱眉,如果现在他亲临前线,主持战事,确可以增加李渊的压力,为防出事,必急召李世民回京,可如此一来,等于和李唐正式开战,徐子陵绝不会再陪伴他的。但事关重大,时机稍纵即逝,如果他不加大压力,让李渊慌乱的话,万一李家众臣劝说有效,仍由李世民镇守洛阳,那他的苦心安排就前功尽弃了。向来无所畏惧的他,陷入了痛苦的矛盾之中。
寇仲迟迟难以决断而虚行之脸上已露焦急之色,跋锋寒淡淡一笑,开口问:"虚先生,第二件是什么?"
"封大人得知李渊似乎正和突厥人有什么密谋,可达志据说已从塞外入关了。但此事极为机密,封大人也查不出他们到底搞什么鬼。"
寇仲长叹摇头:"李渊父子,总是对突厥人心存幻想,却不知与虎谋取皮的后果。"
虚行之沉声问:"少帅,突厥人向来有觊觎我中土大地之心,我们是否应该想办法查一查?"
寇仲叹息:"怎么查,如果封大人都查不出来,此事必是李唐王室的极高机密,旁人难以测知,从李唐那边不能下手,难道还去截杀可达志不成?"
一来可达志武功高绝,二来寇仲总念着龙泉城中共患难之情,亦难以对他狠下心肠,一时犹豫起来。
跋锋寒却是双眸神光大盛,大力一拍腰间偷天剑道:"太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人人都说可达志是突厥人中继我之后最杰出的高手,我早想与他一战,却没有机会。这次正好,我去寻他,先用我的偷天剑问候一下他的狂沙刀,然后再想法子问出他们想干什么。也算是为我他日挑战毕玄做热身吧。"
寇仲一笑:"有你肯出面我就放心了。"虽然他知可达志之能,但对跋锋寒的剑技却有绝对的信心"不过,如果可能,尽量不要伤他性命,我们和他虽是敌人,但也曾同过生死共过患难当过一段时间的朋友。"
跋锋寒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婆婆妈妈的豆腐心肠,象你这种人,居然可以争霸天下,还达到武学的宗师境界,实在是老天无眼。"
寇仲只是陪笑,他深知跋锋寒,知他如此答话,已算是多多少少应承了自己的意见。
虚行之却皱眉道:"少帅,最麻烦的是第三件事。宋三小姐离开了宋家山城,似乎要来见少帅了。"
寇仲一怔:"玉致要来?为何山城没有飞书给我,一路上也不报消息过来,居然让李唐那边先得了消息?"
虚行之苦笑:"少帅,这件事倒可以暂时不计,问题是,李唐想要掳走三小姐,至不济也要杀死三小姐,破坏少帅军和宋家军的紧密联盟。封先生传来急讯,李家已出动了无数高手,少帅......"
寇仲脸色大变,沉吟不语,论大局,宋玉致绝不能出事,论私谊,他亏负这爱好和平的美女太多,更不能让她出事。可是李家已出动了高手,以李阀独孤阀众高手之能,再加上一个深不可测的杨彦虚,他们成功的可能性极大,一定要派出最强大,最可信任的高手去保护她才行。可是如今他绝不能轻离少帅军,不但要驻在帅府,还随时要准备赶赴前线,与唐兵开战,哪能远行到异地去英雄救美。其他众将单论武功,都不足以对付超卓高手,而跋锋寒又要赶去寻可达志。一时间,只恨分身乏术,万分为难。
"我去保护三小姐吧。"平和的语声,令得寇仲全身一震,猛然转身,虎目中神光大动,望进徐子陵温柔而宁静的眸光中。寇仲怔怔与徐子陵对视,一时只觉百味俱呈,理不清自己的心绪,只觉无端伤痛凄凉,偏又不知这一切从何而来。
虚行之却是长出了一口气:"这就好了,有徐爷出面,宋三小姐必然无恙。"
徐子陵神色安详,微微一笑:"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赶去。"他居然说走就走,只是深深望了寇仲一眼,随即转身而去,动作依旧洒脱自然,飘逸如仙。
寇仲张口欲呼,身形一动,似想要追他,又似要拉他,却又止住,怔怔望着他的身影,良久无言。而跋锋寒却清楚地看到他的双拳已紧紧握在一起。
跋锋寒神色不动,淡然说:"我也该去找可达志了,你等我的好消息。"话音一落,顿足掠起。
寇仲立在原处,神色冰冷,神情僵木,对一切似已没有了反应。
虚行之忐忑地唤了一声:"少帅,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寇仲渐渐收回心神,在内心深处,对着自己嘲讽地冷笑一声,脸上亦是一片冰冷,但神色却愈显决然:"我们立即赴前线,对李唐动手开战,一定要逼得李渊坐立不安,急急召回李世民。"
即然他迟早要和李家动手,倒不如乘徐子陵不在时,以最快的速度发动战事,以求达成目的。如果在平日,他要开战,徐子陵必然会走。但如今徐子陵即已承诺去保护宋玉致,在将宋玉致安全护送到他身边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再走。如果他能够把握机会,在这段时间内达成目的,结束战斗,取下洛阳,或许还可以留住徐子陵。如果他的对手不在是李世民,而是与突厥人勾结的李渊李建成李元吉,或许徐子陵不但不会反对,还会助他一起对付这干小人。
虚行之试探着问:"少帅,如果徐爷和三小姐一起回来了,那你......"
寇仲心中一阵抽痛,痛得几乎脸上失色。非得尽全部力量才可以控制神色如常,淡淡说:"这些事以后再谈,现在我们所有的注意力,应该都放在如何取洛阳上。"
他拼尽全力才压心中的苦痛,强把所有的思想都放在前线军情,军事布置上,但他在心之深处,却深深深深地叹息一声。
徐子陵展开轻功,离开彭梁,心中实觉命运太过无常。
两年来他遍历诸国,从不停息流浪的步伐,令自己无瑕再想过去,刻意阻止自己对寇仲的思念。偏偏因着那一日师妃暄远来塞外寻他,所有的心防都一朝崩溃。再见故人,终引发了对往事所有的回忆。再也无法控制对寇仲的思念,终于决定再加中原。本来,只想偷偷再见寇仲一面,最后却阴差阳错,弄得今日自己居然要赶去保护寇仲的未婚妻子。
他向来洒脱,从不把什么事放在心上,可不知为什么,此刻心中会有些微的怅然和酸涩。想及方才告别时寇仲奇异的眼神,本来如明镜一般的心灵莫名地沉重了起来。
他本不欲卷入任何争斗中,可有的事,终不是他想躲就可以躲开的。
还记得当年,宋玉致被寇仲追求,对他心动,却又明知他没有真心时的痛苦,还记得这美女无法压抑心头的伤苦来寻自己倾诉的样子。那样盈盈的美眸,那样凄然的语调,那一声声说着恨,还有那恨中的爱。
寇仲实在负这美丽多情女子良多,他也无法坐视,这女子再因寇仲的野心而受连累。更何况,他更不能任由一个美丽善良如他一般爱好和平的女子无端遭祸。
更何况,宋玉致若出事,宋缺不知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宋家与少帅军的联盟出现问题,则寇仲危矣。
他更不能任由寇仲陷入困境而不助。
最重要的是,那女子是寇仲的未婚妻,他明知其有难,又怎难不去保护寇仲未来的妻子。
他深知寇仲对宋玉致虽一开始纯是功利之心,但寇仲终是有良心的人,时日一长,因歉生爱,倒也确有三分情义,如若宋玉致为他身死,他必深深自责,而自己,却无论如何,不忍寇仲伤痛。
所以他才会在这样的星月之夜,施展轻功赶去救助那无数高手欲狙杀的目标,而在心中,对着自己苦涩一笑。
"子陵。"跋锋寒的呼声从后方传来,令得徐子陵微微惊奇,转过身去。
瞬息间跋锋寒已至面前,冲他一笑:"不必奇怪,我没有走错路,我来是为了特地提醒你一件事,说完几句话,我就要去找可达志了。"
徐子陵默然等他说下去。
跋锋寒向来锋利的眸光忽变得深沉:"你要小心天刀宋缺。"
徐子陵一怔。
"宋缺何等人物,岂会任女儿处于险地,他必有其他的用意。他知道你回来了,他也知道李渊必会想法子对付宋玉致,他故意让女儿出来,就是要看寇仲的反应。如果寇仲真正担心宋玉致,必会派武功最高强的人来保护他。寇仲不能离开少帅军,我向来行踪不定,不一定在军中,那寇仲极可能求你了。宋缺这次的行动,最大的目的就是引你离开少帅军离开寇仲,孤身前去,他想要看看你,然后他要做什么,就不是旁人能够料想到的了。你和寇仲平日何等聪明,这一番反乱了心思。他对宋玉致是三分情意三分歉意三分利害以及一分责任,利害相关,无心想及其他,你却因宋玉致是寇仲未来的妻子而不能再心如明镜洞查机先,反而都没想到这一点。我虽想到了,也不便当着寇仲点破,徒然乱他心思。要知道宋缺不是敌人,而是寇仲未来的岳父,又是少帅军最大的后盾。此人得罪不得,他即以女儿来试探你们,如果你不去救宋玉致,反显得寇仲对宋玉致的无情,倒不如由你前去。相信,以你的能力必能应付一切,更何况这件事,迟早也是要面对的。与宋家的联姻是寇仲自己争取来的,无论如何,他若负人,便是不守道义,宋家得罪不起,寇仲和你自己的心里也过不去。希望这一次,你可以帮助寇仲解开死结。"
徐子陵听来越是茫然不解:"就算宋阀主想要见我,也未必会伤害我啊。他是寇仲的岳父,我却是寇仲的兄弟啊,说到寇仲反悔,更是不可能。他与宋家的联姻已成定局,他对三小姐确也有情,岂有反悔之理,若是反悔,他争天下的霸业必然成空,他更不可能这样做的。"
跋锋寒哈哈一笑:"真真当局者迷,子陵啊子陵,天下也只有你自己最不了解你对寇仲的影响力了。当日虚行之设计杀你不是没有道理的。你的存在事实上一直威胁着寇仲的霸业,他现在所有的行动都要先考虑一下你的感受你的想法,焉知他日不会为了你而影响他的大计。宋缺为着宋家的利益,为着整个大局着想,未必不想除掉你这个足以影响寇仲的变数。更何况为了他女儿的幸福,他也未必能容你。因为就算将来寇仲与宋玉致成亲,你对寇仲的影响力也会远远超过他妻子的啊。宋缺这种人,在该狠心的时候,定然会狠下心肠,绝不会有半点犹疑不定。当日寇仲在磨刀堂初遇宋缺,只要反应稍差一点,也早已是宋缺刀下之鬼。对他自己看中的人才女儿心爱的男子他尚能如此,更何况是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子陵啊子陵,你切切要小心。虽说以你今日的成就,就算遇到石之轩也不一定非吃亏不可,但宋缺不同别人,这个人终是寇仲未来岳父,又是宋二公子和宋三小姐的爹,对他你无法放手而为,他却可以狠心以天刀杀你。一切的一切,就能看你的才智能否化解这一危难了。"
徐子陵心中感动,知道跋锋寒若非对自己有如此真切的关心,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大费唇舌对他讲上这么多。只是此事却无回避余地。他不能不去,否则会令宋玉致处于险地,令寇仲极可能失去宋家的支持,所以,无论有多少危险,多少变数,他终是不能回头。只能尽己之力,和那才智绝佳,兵法无双,武功更可与三大宗师相提并论的一代天刀较量一番。
至于跋锋寒所说的许多宋缺杀他的理念,和他对寇仲的影响,以及寇仲毁婚的可能,他心中隐有触动,但却不愿多想,只淡淡一笑,便将之尽力置于脑后了。
(我不懂战略战术所以也有心扬长避躲不写两大兵法家对战的内容,更何况我的地理知识超差,不经过长时间恶补连洛阳范围内诸城的名字这种常识性问题都会叫错,白白出丑给大家看。所以只好让寇仲用诡谋度难关。虽说有些取巧倒也非不可能。有史为证,李牧袁崇焕等人的下场在此。最天才的兵法家在战场上无法战胜的军事家往往会被最简单最老套的诡谋毁掉。其实真真的隐患是李氏父子心中之贼而寇仲不过是勾起了他们更强烈的猜忌之心。)
第十六章
俯首凝望眼前无穷无尽的流水,宋玉致的美眸中闪过无限伤感和无奈。因为连年争战各方争霸,令得这一江流水都不得安宁,被各方霸主分割管辖,令得物资不能通运,民生凄苦,何人之罪。
如今的天下需要的不是英雄而是安定,可这番悲天悯人之心,旁人又如何明了。
站在身旁的护卫宋杰低声说:"外面江风大,小姐还是到舱里休息吧。"
另一护卫宋定道:"小姐不愿扰乱地方秩序,令我们不得表露身份,不要地方上的本家大军和少帅军护送,现在少帅军唐军大战在即,就是航运也受到极大的影响,这艘大船已是我们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了,还是委屈了小姐。"
宋玉致微微一笑:"我也不过是个平常女子,何必非要前呼后拥,大张旗鼓,平白让天下人笑话,寇仲还没得天下呢,我倒要摆起威风来了。"她心中对于与寇仲的婚约一直另有想法,更是不愿平白摆出寇仲未来皇后的气派,让少帅军来保护了。为此她越发不肯张扬,只带两个侍卫轻骑简从前往彭梁。
南方多河流,宋家上下都精水性也较亲于水,又防走陆路终躲不过沿路少帅军大队人马的随侍,所以她特意选了水路。
宋缺派来保护她的两个侍卫宋杰和宋定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这艘大船。共有四个汉子操浆,又有一老一少两个渔娘,都是女子也便于照顾小姐。
宋玉致心有所思,上船后也无心注意其他,只是凝眸流水,任思绪飞扬。
大船也已离岸,转眼已远离城镇。
宋玉致独立船头,看两岸悬崖峭壁,渐渐荒凉,人迹渺渺,一颗心不知怎么也荒凉起来了。
宋杰宋定担心她受了风侵,口里劝她进舱,她只是不听。
宋杰宋定正在烦恼,忽见那几个一直埋头操船的的船夫忽然挺身站起,其中一人哈哈一笑:"说的也是,船头风大,宋三小姐何等娇贵的人物,岂能承受,还是快快入舱休息吧。"
宋杰宋定齐齐色变,两把刀一起出鞘,遥指对方,厉喝:"你们是什么人?"
宋玉致秀眉一皱,看着眼前四个船夫慢慢将身上的伪装去掉,一颗心也深深沉了下去。
总算她是大家女儿,胆识过人,勉强一笑:"独孤叔叔,宇文叔叔,若有什么事情要找侄女儿只需纷咐 一声便是,何必降尊迂贵亲自前来呢。"
原来,站在她面前的竟是独孤阀主独孤峰和宇文阀主宇文伤。当今天下四大门阀竟已来了两大阀主。二人任何一个出手,宋玉致也难以抵抗,更何况来了两个。
另有两个男子站在二人之侧,其中一个宋玉致认得是宇文阀高手宇文仕及,另一个却是个面目陌生的中年汉子,想来应该也是独孤阀的高手才是。
当今天下四大门阀虽都地位尊贵,但彼此并无太大亲近联系,反而互别苗头,不过论起辈份,宋玉致称二人为叔叔倒也不为过。
这一句叔叔叫出口倒是套定了对方不好以大欺小。
只是如今的处境之危,双方争霸局面之险,只怕两大阀主也未必会自恃身份不出手。
独孤峰笑道:"玉致果然聪明慧黠,叫叔叔好生喜欢,怎能不找机会与你好好亲近一番,她日你当了皇后,我们几个叔叔们也指望着你提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