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气结痛骂:"你真以为天下人都象你一样一看到美女立时忘记祖宗十八代?"
寇仲扮个鬼脸,无赖至极点地说:"可不是吗,我们不都是个孤儿?难道你竟忽然有了祖宗十八代可记?"
徐子陵气得大骂:"你的嘴里就永远吐不出象牙来吗?"
寇仲反而眉花眼笑:"说真的,不知多久没有听到子陵你骂我了,终于可以重温旧事,好舒服啊。"
徐子陵为人诚恳正直,向来与滑头滑脑的寇仲不同。自从寇仲争霸以来,二人也时常发生冲突。每每徐子陵因他的行为不悦而责备他,通常都是寇仲认输服低。因着寇仲争霸的理由说得再冠冕堂皇,终自知确有私心,远不及徐子陵子陵的正直坦荡。因徐子陵立身至正,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寇仲没理,寇仲也不愿令子陵不快,往往行事倍加掣肘,十分不便。后来子陵离去,再无人管寇仲的做为。争霸天下,原是一个谁更狠一点谁就成功的游戏,为成大业,无所不用其极,谁也不会责备他的无情冷酷。可是两年来,不断成功,无论做什么决定,手下众人只有支持绝无反对,更没有任何人干涉他,再没有不悦地皱眉,不快地低斥,再没有人用不赞同的眼神望向他,心中却常倍觉空虚。
如今听子陵这般不客气地痛骂,反觉畅快无比。
跋锋寒听得此言也挤进房来瞠目道:"我怎么不知道少帅竟有爱挨骂的喜好,以后定多骂你几声便是。"
寇仲见跋锋寒眼睛盯着徐子陵,手大有忍不住去摸剑的趋势,心中不耐,忽然起身出手,井中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足以撼天动地的力道劈过去。
跋锋寒情急拔剑挡拔,不及聚力,被寇仲一刀劈得退出屋外去。
寇仲当门而立,骂道:"我还有动不动拿刀砍人的喜好,你以后也可以多试试。"
跋锋寒被这一刀砍得愈发手痒,只是心亦知二人相聚之喜,实在也不忍再扰他们,哈哈一笑:"好,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慢慢叙旧,三天之后,我们打个痛快。"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寇仲也不知应该先松一口气,还是先为三天后的日子担心,与徐子陵相视苦笑,碰上跋锋寒这种武痴,你想不头疼都不行。
第十一章
寇仲与徐子陵相会已有十几天了。心情快活无比,便似这眼前的争霸大业也忘了,闲来与徐子陵说说笑笑,尽聊些无关正经的事,每每无赖言辞,令令徐子陵气极反笑。
有时,也与徐子陵在城内闲逛,回忆当年初起事时,城中情景与今日的天地之别。
再有时间,就是和徐子陵交手比武,双方放开手脚,将这两年来,各自在武道上的领悟从对决中印证。帅府之中,时闻交击风声,可怜那一干少帅军众将,哪一个不是心痒至极,偏又知这个时候少帅火气特大,谁也不敢冒险跑进去偷看这两大绝世高手的比武。除了跋锋寒,竟是无人能有此眼福。
有那个武痴在场,寇徐二人更是谁也别想幸免被他那把偷天剑找上来。
有时三人将心怀打开,全无顾忌尽情交手,直至精筋力尽,坐倒地上,相视而笑,心情亦是愉快的。
不过,彼此对各自的武功印证不用多久,寇仲和跋锋寒都发现了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那就是他们的武功虽走不同的路子,但绝不低于徐子陵。可是如果他们与徐子陵交手,极难发挥到极致,总是束手束脚。
要知道,徐子陵的武功轻灵飘逸,有慈悲佛性,自得天地自然之力,随和自在,并无杀意,甚至连太强的求胜之心都没有,只是随意挥洒而已,全无得失之心。
而跋锋寒与寇仲则未免得失心重,渴求胜利。跋锋寒的剑法冷厉无情,可面对徐子陵那特殊的可以让人忘记杀戮放弃战意的心灵力量自然多少受制。而以跋锋寒坚强的心志,虽不容易被旁人控制心灵。可偏偏徐子陵就是他生平最在意的朋友,对他极难狠下心来,发挥宝剑的至大威力。与徐子陵交战,和与寇仲交手不同。寇仲的刀杀气太重,压力太大,交手时,逼得跋锋寒舍剑之外,尽忘他物,全力求胜。而徐子陵却完全不会给人任何压力,只令人感到心情无比温柔舒畅,跋锋寒就难以坚起心志,出尽全力来对付他。
这些问题寇仲都有,比跋锋寒更惨一点的是,他的刀法是从兵法中悟出来的。井中八法,极尽兵法之道,而兵者诡道也,多有用谋兵诈种种欺人之法,令人在战略上犯下大错,然后陷入他狂猛的攻势之中。可是徐子陵的心灵清澈明净,总能直指真如地看到他每一招背后的目的,更何况徐子陵也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虽多智善兵,却从来瞒不过徐子陵,再说,他也完全无法欺骗徐子陵。因此一旦交手,井中八法难以发挥,很容易落在下风。
到后来,二人明白这一问题又想不出解决办法后,只能跺足长叹老天不公。以后与徐子陵交手的次数少了,反倒是他们两个常常交锋,试着悟出什么法子来克制徐子陵。
徐子陵原没有他们的得失之心,更不在乎自己的武功天下排名第几,每每被他们的执着弄得失笑不已。
这些日子,跋锋寒时而与他们相处,时而又不知所踪,大家都知道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事,知他必是又是找什么高手试剑去了,也不追究。
徐子陵性子随遇而安,每日里在帅府中与寇仲说说笑笑,也是快活,更不曾想过其他的事。
寇仲把整个心思都放在和徐子陵相处上面了,对于刺杀徐子陵之事也是心照不宣得不再追究。这件少帅军中的大事就这样在上上下下沉默中完全掩盖了下来,不为世人所知。
开始,少帅军的高级人物,看到少帅这么高兴,又不再追究了,心里都快活。
可是少帅十几日不理政事,可把他们急坏了。现在不比平常,少帅军已做好了攻击李阀的准备,各方面人马已随时可以向洛阳诸城进攻,相信,以李世民惊人的军事才能,必也做好了一切反击的准备。现在,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突变,少帅军不可长时间无帅。本来,军中战士们,听说少帅军中传奇人物徐子陵在攻洛阳之前出现,大多精神振奋,准备大显身手,与李阀交战了,可是现在少帅不理事,整个军事调动,种种军事安排都停顿了,一旦军士们的心态由振奋转为平淡,气势消竭,对他们攻击李阀有害无益。而且平白给了李世民更多的时间准备应付少帅军,或者施展其他诡计。
开始,虚行之等人还不敢硬来,只是不断使人请少帅出来理事,寇仲只是不理。到最后,虚行之再也忍不住了,与宣永等几个重将,拼着受重责,直闯帅府,喝退奉命拦挡他们的兵士,就往后园去了。
后园中,寇仲与徐子陵本来不知正在说笑些什么,徐子陵先有所觉,语声一停,目光微凝。此时寇仲也听到动静,以他如今的修为,一听脚步声已知来的是什么人。
少帅军的重要将领几乎都到齐了,看来也容不得他再拖着不理事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
要知,他故意不出来理事其实是有三个原因的。一个当然是与徐子陵重会,心头无限欢畅,不愿放过任何一点在一起的时间,不愿再理会其他的事。
二,则是他争天下,为的其实是一展本身的军事才能,为的其实是不断克服种种不可能克服的困难的那种成就感和满足感。相反,对于处事政务的种种琐碎事十分之头疼害怕。以往少帅国中政务繁多,虚行之每天盯着他处理,虽然他心知这位可以成为一代良相的军师是在训练自己良好的治国能力,毕竟就算得了天下,若不能治,也是枉然,可仍觉比做苦力还惨。不止一次,请求虚行之把所有事自行决断,由他来签名就行了。为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曾被虚行之宣永陈长林白文原等一干重将大大责备一番,又大肆嘲笑了一顿。然后仍然由虚大军师每日在耳边唠叨着监视他处理日常政务。偏徐子陵不在身边,苦难无人分担。只得在跋锋寒偶尔来寻他时,抓住诉苦一番,跋锋寒却是半点也不同情他,只是笑他自作自受。如今,虚行之犯下大错,他正好满肚子火,却又因着徐子陵不能发作,干脆任性地丢下政务不管,让虚行之自己头疼去。一来,自己也清闲几日,二来也整整虚行之,勉强也算出了气。
但最重要的,还是第三点。他很清楚徐子陵。徐子陵对人世间的争权夺利彼此争杀,有着极度的厌恶。如果自己面对的敌人是突厥人,或是林士宏,李子通这样的无行对手,他或许还肯帮助自己,留在自己身旁。可自己现在要对付的大敌是同样英雄盖世仁爱百姓绝对能成为一代仁君的李世民。徐子陵无论如何不会参与到这场斗争中来,甚至不会愿意眼看自己与李世民还有李靖等人对阵沙场。依徐子陵的性情,只要一旦开战,他必然会再次远离中土,到一个听不到任何中原消息的地方去。他与徐子陵自幼相依为命,几乎形影不离,根本没有想过,生命中如果没有对方会怎么样?后来,在江湖上闯荡,虽有时会稍作分离,但很快都能相见。每次再会,心情都是无比欢乐的。自两年前,徐子陵远离之后,生命从来没有那样阴暗孤寂过,那段日子,几乎不知是如何渡过的。如果不是因为必须面对不断的战斗,不断的危险,让他没有太多时间去痛苦,他怀疑自己是否可以一直支持到现在。而再见徐子陵那种快乐得想要高呼大喊把心中的欢喜发泄出来,幸福得恨不得跪下来感谢天地的感觉更是深刻。他珍惜与徐子陵相处的每一时刻,在争霸天下的路途上他走得太苦太累,失去了太多,他不能再承受永远失去徐子陵。经过了两年的苦痛思念,他更不愿再一次让徐子陵离开他的生命。所以他一直拖着,不肯出去处理政事军务。
可惜,他已然不是当年的小混混,他是一人身系一国一军的南方霸主--少帅寇仲。他不可能一直拖下去,他终须面对自己必须面对的一切,这一切是他自己造成的,维护少帅国的利益,争取少帅军的胜利是他的责任。当那么多人将身家性命全交给他时,他没有权利因着一念之私而误了他们。
争霸的路走得太苦太累,其间失去了多少最珍贵的东西,其间多少人丧失了性命,如今,他已是箭在弦上,岂能不发。可大战即起,纵然他能得天下又如何,徐子陵终将永远离他而去。
不是没有想过回头,可当年弱得可怜时都不曾想过退缩,岂有如今坐拥整个南方时放弃的道理。他生命的意义和光彩都在战场上,离开了战场的寇仲就象不能上青楼的候希白,不能进赌场的雷九指,将会一无是处颓废沮丧得度过这一生。他寇仲不是徐子陵,他只怕是难以适应那样的生活的。
更何况,少帅国不断扩张,虚行之宣永陈长林等人都是他全力招揽而来,为他尽心尽力,他要说一声放弃,置这些人的前途身家于何处?
李阀魔门都吃过少帅军的亏,他若放弃,那些家伙岂肯放过他,纵然奈何他不得,这些对自己一心尽忠的人都难逃大祸。
无论如何,他已无回头的余地了。纵真能回头,他又何尝真的甘心回头甘心放弃?费了如许辛苦,洒了如许血汗,才得到了现今的一切,虽然有那么多失落和怅惘,真让他放回一切,成为一无所有的人,他可真能做到?
寇仲心头苦笑,对于自己如今的成就也不知是该骄傲好还是该悲哀好。
徐子陵何尝不知寇仲心意,这些时日相处,寇仲绝口不提攻洛阳之事,其中苦心,他更深解。只是此刻见众将前来,亦知众将苦心忠诚,心中虽然黯然,但神色终是淡淡:"你们有事商谈吧,正好,我也累了,要回房打坐。"说罢对众人点点头,回身走了。
众将心中已做好被少帅责骂的准备,全都用坚定的眼神望向寇仲。
宣永上前一步,施礼问;"少帅,全军上下,已做好一切战备,却迟迟等不到少帅的命令,请问少帅,这一次洛阳之战,到底打不打?我们到底要不要对付李世民。"
寇仲心中虽然矛盾,但此刻亦知再也躲不过去了。立时将其他烦恼抛开,把心神放在和平生第一大敌的斗法上,决然大喝一声:"打,当然要打。不除李世民,李阀难定,更何况李世民竟敢施计陷害子陵,若非子陵知我至深,纵然不死,亦要与我反目。他即如此卑鄙无耻,就不要怪我不仁不义了。不但要对付他,我还要拿出最厉害的手段来,要他让他后悔到极点。"
他一番陈词,语气中有无比的信气,气势逼人,立时将众将的疑虑打破,令他们兴心大增。
宣永神情震奋,眸中闪光,大声应诺:"少帅军上下将士,包括所有江淮军和宋家军,全都准备好随时发起进攻,静候少帅调遣。"
寇仲一旦全心进入战争筹划,立时变成那个威震天下,有着绝世兵法才能,惊人用兵天资的奇才,敌人越是强大,越是激发起他的斗志来:"大家不要急,我们先去议事厅,听虚军师把唐军的情况分析一番。"
他此刻神情悠闲,目中却闪着慑人心魂的光芒,久随他征战的众将都知道,每当主帅心中破敌妙计已成时就会有这般神采。众将素来服他所能,见他神情,心中都涌起强大的信心,即使面对着最强大的李阀大军,最天才的用兵大师,他们也再无所惧。
徐子陵人在静室,却难以让心灵进入止水不波的静界,反觉心中一阵阵烦燥。略试了几次不能成功,索性放弃怒力,暗自轻叹。无论如何他的心灵修持功力增长到什么地步,对于寇仲的牵挂永远使他井中水月般的心法留存一个破绽。
"子陵因何心神散乱至此?"
徐子陵闻声抬头,看到跋锋寒站在身旁,微微一笑,目光遥注窗外,轻声说:"寇仲与众将议事去了。"
跋锋寒知他心事,淡淡说:"虽然我是个除剑之外,再不关心他物的人,但对于寇仲与李世民一战仍是好奇无比,真不知这两大当世的兵法奇才交锋之下,会有什么结果。"
徐子陵轻叹:"其实,我真的有些担心李世民了。"
跋锋寒讶异:"寇仲虽有兵法天才,但谁也不敢说李世民不如他。少帅军虽掌南方与李阀分庭抗礼,但相比之下,李阀的大军能征善战,仍胜少帅军良多,就是手下将官,李靖秦叔宝程咬金长孙无忌等等人,只怕也比宣永白文原等人稍强一筹,怎么说,少帅军的实力仍是较弱的,你怎么倒替李世民担心起来了。"
徐子陵目光仍望向窗外,心神不知已到了何处:"我太了解寇仲了,他平日虽没有正经,但在战场上往往会有惊人绝妙的发挥。特别是他太看重我了,当日龙泉城中,危机四伏,因为我的被袭重伤,他于最劣势时,仍立下杀志,要为我报仇。现在,李世民故意陷害我,令得虚先生等人做出行刺我的事,不但差点儿杀了我,还极可能令我与他反目,他当着我的面虽不肯表现出来,可我明白,他心中已然被真正激怒了。必将不择手段,对李世民实施反击。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会用出什么法子来,但绝对会令李世民吃上大苦头。"
跋锋寒冷哼一声:"你向来对李世民极具善意,暗中帮他数次。他却如此害你,何尝不是卑鄙无耻,为求成功,不择手段,你又何须担心他呢?
徐子陵一笑摇头:"无论我对他有多少善意,天下人都知我与寇仲之情,我帮寇仲也曾数次与李阀做对。两军对阵,自然要无所不用其极,李世民听说我重回中原,担心我再助寇仲,要对付我也是寻常事,而且,他想得确实妙。他准确得掌握了不少将领的心态,利用流言,让少帅军中人对我产生误会,而生心杀我。不费他一兵一卒,即能借刀杀人。如果杀死了我,少帅军必生内乱,对他再不具威胁力。如果杀不死我,只要我与寇仲反目,也有极大可能投向他,就是不投向他,也会令寇仲心神大乱,无法再专注做战。而对他李世民而不能专注做战,岂有不败的。利用我一人之生死,轻易控制少帅军的存亡,是他的巧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