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流 上——玉树后庭花

见金枬颜没有反抗，沈放更是肆无忌惮的双手握住金枬颜，将手中芙蓉送到他的掌心，花痴万分的笑道：“公子比芙蓉还好看。”

站在竹梯上的众公子哥们不安分的继续哄笑，更有人大声吟唱：“解道君容胜芙蓉，不看芙蓉却看侬！”不着调的昆板，完全唱走了音。

沈大公子压根不理这帮狐朋狗友，一双眼睛只盯着金枬颜瞧，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眼瞅着金枬颜从耳根处渐渐泛起薄红，沈公子愈发看的心神荡漾，手下动作更加放肆，竟然轻轻搓揉起来。

金枬颜霍然从椅上站起，长身玉立的体态，那身量比一脸猥琐样的沈公子还高上三分，尚未等他抽手怒斥，那厢缄默无语了许久的赵吟终于冷声开口：“放开。”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让被迷欲熏昏了头的沈放顿觉脖颈处掠过丝丝凉意，他打了个寒战，看向一旁赵吟，而那双爪子依旧握住金枬颜不放。

赵吟眼中狠厉的光芒一闪而逝，傻兮兮的沈公子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乌云罩顶，犹不知死活的扬声道：“美人应共赏之，公子何必……啊！！！”

一声惨呼石破天惊，众人只觉眼前一闪，都没有瞧清楚赵吟是什么时候来到沈放面前的，他抬手成刃，一掌劈下，硬生生将沈放的爪子从金枬颜手上挥开，而诡异的“咔嚓”一声更是预告着沈大公子的手将有好些日子不能用了。

沈放捧着断手，因为疼痛而面孔扭曲，恶狠狠的朝赵吟吼道：“你可知我是谁？！居然敢伤我！你……。”

可惜沈放的威胁还没放完，赵吟已经拎着他的襟口将他从地上提起，可怜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口头逞强的沈大公子就像只小鸡一样，完全反抗无能，只能费力的掂着脚尖，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

赵吟微眯着双眼，唇畔分明有着一丝微笑，可沈放只觉得面前的男人凶如恶鬼。

“我的人也是你能碰的？”赵吟阴恻恻的哼笑道，每说一个字就将手腕提高一分。沈放大公子的脖子被衣领勒的死紧，差点背过一口气去。

“啊！！！”又是一阵穿云揭日的惨叫，随后“噗通”一声，池中温水四溅，可怜的沈大公子居然被赵吟从四楼丢了下去，好死不死的落到芙蓉池中。

众人屏息，一时间都呆若木鸡，刚才沈公子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样子太过戏剧性了，包括他自己的朋友在内，大家都被刚才那一幕给震撼住了。

金枬颜看了眼一副气定神闲的赵吟，微微动了一下唇角，当赵吟转过脸来看他的时候，他却别开了眼。

那朵芙蓉还在金枬颜手中，赵吟觉得碍眼，一把夺过后就丢到一旁。拉过他的手，赵吟用自己的袍袖不断擦着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金枬颜抽了抽手，可惜赵吟力气比他大多了。

“刚才他碰过你。”赵吟依旧低头猛力的擦，直到把他手腕搓出一层淡红，这才罢手，五指一张，掌心贴上他的手腕，覆盖去方才别人的触摸，“你，只有我才能碰。”他在他耳旁说，声音虽轻， 却字字铿锵。

“你！”金枬颜羞恼，明明恨的咬牙切齿，可面对眼前笑得无辜的俊美容颜，他却无能为力。

稍过了片刻，本来怔住的众人都回过神来，偌大的店堂内，顿时人声鼎沸，那帮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一半下去查看倒霉的沈放，一半朝竹台上的金枬颜和赵吟欺来。

赵吟挑衅似的扬眉，对付这帮弱柳扶风一样的男人，与他而言，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结果，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的男子很倒霉的作了出头鸟，被赵吟轻轻松松的往楼下一丢，而那位差点就能爬出水池的沈大公子被从天而降的人给砸的又掉回了池水中。

“真是可惜了那些芙蓉。”赵吟往楼下一瞥，随手从袖子中抽出一锭银元宝丢到桌上，然后搓了搓双手，看着面前那几个富家子越来越往后龟缩。

这种架打起来毫无意思，赵吟顿觉无趣。

“我们走吧。”赵吟取过风氅替金枬颜披上，自己的那件却搭在手臂上，然后转身开路先行，那些方才还挺横的富家子，此时一个个背贴竹木扶栏，让出一条道给两人走。

赵吟意态悠闲的跨下楼梯，金枬颜跟在他身后。

“等一下！”突然有人惊喝，金枬颜顿觉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想走，没那么容易……啊！”

第三声惨叫亮堂堂的响起，众人骇然的看着这位貌胜芙蓉的俊美男子，明明以为他是颗可以揉捏的软柿子，怎料到他同样也能在反手间就将那个企图拦截他的男子丢下楼，动作利落丝毫不见犹豫迟钝。

金枬颜在宫内是出了名的脾气好，莫说动手了，骂人也是鲜少的，可不知为何，那一刻他怒火中烧，想也不想的就将那个人丢到了楼下。以他现在全失的内力，丢一个人不算小事，这一动间，胸口就有点闷。

他已经够落魄够倒霉了，被赵吟压着、欺着不算，自己的臣民还来羞辱他。他放弃荣华，舍弃尊贵，驻守边疆，数千个日夜下来，难道自己都在保护这些人？

他目光横扫过去，那一刻迸然而外的气势，虽不冷厉，但却让人折服，众人再也不敢放肆，唯唯诺诺的退站在一旁。

转过头，正对上赵吟含笑的目光，不是戏谑，不是看好戏，而是赞允和潜藏深处浓浅不一的温柔。

黔湘阁差不多是要被他们拆了，赵吟不是个打完架就拍拍屁股走的人，留下一张数目只多不少的银票，两人在店小二哀痛的目光下牵马离开。

缙墨临海，日落时，海天一色，余霞最美。

“可惜这些大船比较碍眼。”赵吟叹惋，看着海岸旁吞吐量极大的港口，想象中平静的海港完全不是这副样子。

“我知道有个地方，风景很好。”在 赵吟摇头怅叹的时候，金枬颜突然开口淡声说道。

赵吟目光惊喜的看他，他却面无表情的牵马离开人头攒动的海岸，赵吟咧嘴一笑，牵马跟了上去。

来到人流渐少的地方，金枬颜翻身上马，赵吟亦是紧紧跟随，两人往缙墨东北方向飞驰而去。

在缙墨郊外有两座山，一座大一座小，远看好像紧紧挨着，等走近了才会发现两座山之间有很大一条缝隙，足够并驰四辆马车。

“这是子母山，穿过这道山隙，里面有个小村庄。”金枬颜手持马鞭，指向那道宽敞的小道。

赵吟抬头看了看这两座险峻的山，面前的道路虽然宽敞，可越是往上，山体便逐渐合拢，到了十米处已经浑然连成一体，几块巨石悬于高处，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轰然倒下，看上去挺危险。

“怕？”他冷冷淡淡吐出一个字，不似嘲讽也绝非关心，倒像是随口问问。

赵吟长眉微挑，颇为自得的说：“算命的讲我能活到九十九，还能被几块石头压死？”

“哦？”金枬颜略微偏过头，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道：“难怪古语说得好。”

“什么？”赵吟傻傻的接了话，问。

金枬颜扬鞭一挥，率先奔驰而去，一句话和风飘荡传来：“祸害遗千年。”

赵吟一愣，继而咬牙一笑，双脚催动马儿紧紧跟了上去。

跑过这条山隙，面前豁然开朗，呈月牙弯形的浅滩旁有许多巨石，石头上建有不少屋舍，错落有致，赵吟随意扫过，估摸着大约有十几户人家，有些人的家门口还晒着渔网，看上去应该是以捕鱼为生。不远处的沙滩上还蹲着几个小孩子，似乎正在堆沙子玩。

“这里风景不错。”赵吟不吝夸赞，这个小村庄离开缙墨海港有段距离，远远的只能瞧见货轮高高耸立的桅杆。眼前没有了那些来往的船只，海景这边独好。

余霞渐深，海天一线处，深蓝、靛青、亮橘、金红色次第展开，整个天空被霓光所笼罩。海风徐徐吹拂，带着一股海水特有的咸湿味道。

缙墨的海，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蔚蓝而清澈，羽翼洁白的海燕“啾啾”的鸣叫着，在海面上空成排的飞过。海浪“哗哗”的翻腾声一下下敲击心房，感慨涌上胸腔，不知是悲是愁。

“恩，比魏国的海漂亮。”赵吟语出突然，世上的海不都是一样的么？怎会有高低之差？金枬颜奇怪的看他，赵吟无辜的耸肩，“我反正是觉得魏国的海比不得这里。”

金枬颜移开目光，视线远眺出去，晚霞正在逐渐暗沉，海面上撒网打鱼的船也正朝岸边划来。二十三年的生命中，他都是生活在脚下这片土地上的，莫说远隔千里的魏国，就连毗邻的赵国他都没有去过，又怎会知道魏国的海到底是何摸样。

“听说，领军攻打魏国的是你？”他淡淡开口问，目光却凝定不动，并没看向赵吟。

赵吟站在他身旁，两人并肩而立，同眺远处风光。

“对，是我。”赵吟爽快的应道。当年赵国兵分两路，他带军攻魏，文相楚朝歌与定远将军带军攻的楚国，这情报金枬颜会知道一点都不奇怪。

良久后，他又问：“魏国王室尽屠，也是你作的？”他终于转眸，目光凝在赵吟身上，神色冷峻。

赵吟转头与他相视，深邃的眼眸中隐约跳动着夕光，“我说不是我，你相信吗？”

金枬颜目光平静的摇头，赵吟无奈叹息，就知道他不会相信。

他并不多作解释，反正解释了也没有用，“只要金王不动兵戈，诚心俯首称臣，没人能伤了你们金氏王族的。”

“你这是保证？”他又问。

赵吟突然一手横过他的肩膀勾住，笑得春光明媚，“这不是保证，只是提醒。”

金枬颜看着他近在咫尺，笑容焕发的俊美容颜，心中暗暗咀嚼他话中的意思。

此刻，霞色落满海滩，时光静好。

“啊，是你！”不远处突然传来女子的高嚷声，金枬颜和赵吟双双回头，这才看见一个妇人手中提着一串鱼干正向两人小跑过来。

14.偶遇

女子头上缠了方巾，穿着很普通的麻布衣衫，手中提着一串鱼干兴冲冲的跑到两人面前，一双眼睛充满激动的看着金枬颜

“颜公子，您是颜公子！您还记得我吗？”女子有点手足无措，一手搓了搓衣摆，似有些忐忑又有些希冀。

金枬颜微笑点头，“怎会不记得，你是芸娘。”

女子激动的差点热泪盈眶，“四年了，本来还以为公子定然不记得我们了。”她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一手往海面指去，“阿汉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看见公子一定很高兴的。”

“你们最近过得还好吗？”金枬颜暖声询问。

芸娘忙不迭的点头：“多谢公子关心，我们过得很好。”虽然她们看上去都挺穷苦，不过那种笑容却极为真挚，甚至幸福，这是骗不了人的。

金枬颜点了点头，淡淡微笑：“这就好。”

这是赵吟第一次看他出自肺腑的笑容，连周身金色夕光都被这个笑容掠去所有光彩，这一笑的风华再难遮掩，直让赵吟瞧得转不开眼。

正在说话间，那些个蹲在海滩上玩堆沙的小孩子轰得一声散了开来，其中有两个梳着羊角辫的孩子手中各攥着把沙子往他们这边跑来。

“娘，娘。”两个小娃儿围着芸娘一边打转一边嬉笑玩闹。

“这两孩子。”芸娘一手拽了一个，将他们扯到金枬颜面前，低声催促道，“快给颜公子磕头。”

小孩子不懂事，听娘亲这么说，真的是二话不讲就往地上跪。金枬颜一惊，忙曲身将两个小娃儿扶起来，看向芸娘，疑惑道，“这又是干什么？”

“当年要不是颜公子相救，这两个小娃怎么还有命生下来，没有颜公子，就没有这两个孩子。”芸娘说的很认真，“公子应该受这两个孩子的一拜。”

金枬颜忙想推辞，当初相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压根没想到要他们什么回报。而芸娘却似乎很固执，一定要让那两个小娃儿拜他。

“既然是别人一番心意，你就别再推脱了。”站在一旁负手缄默的赵吟突然插话。

众人都朝他看去，他温雅翩翩的微笑，一副亲善的样子，除了金枬颜谁能想到他就是领三十万大军，战场上如修罗化身般残戾无情的赵国军帅。

金枬颜拧着眉头看他，却见赵吟乐呵呵的朝他眨了两下眼，明眸中分明写有其他意思。金枬颜顿时恍然，终于不再推辞。

两个小娃有模有样的跪在地上朝金枬颜磕了三个响头，金枬颜白皙的脖颈上又泛出淡淡薄红，赵吟心中暗笑，他还真是脸皮薄的不像样。

磕完了头，芸娘像是如释重负，长长喟叹出一口气，十分满足的笑道：“总算是了了心中的愿望了。”

“爹，爹。”两个小孩子突然朝后面大嚷，双双撒开脚丫子往不远处几艘靠岸的渔船跑去。

乘着芸娘回头，赵吟凑到金枬颜耳畔，小声笑喃道：“莫非真是和我心有灵犀？”

金枬颜睇了他一眼，从胸腔中哼出一声冷嗤，分明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赵吟却也不恼，喜滋滋的看他脖颈子上的红色爬上脸颊。

从渔船上下来的男子将两个小娃抱起，左手一个右手一个，阔步朝他们走来。男子身材健硕，因常年在阳光下作业，皮肤也是健康的金铜色。

“阿汉，你看谁来了。”芸娘倚到阿汉身旁，眉眼盈盈的笑道。

“是颜公子，真是稀客。”阿汉也特别高兴，但并没有像芸娘那么激动。

金枬颜颔首微笑。

“今日运气好，钓到条石斑，不知两位贵人可否赏光？”捕渔人都比较淳朴，金枬颜是他们的恩人，自然他的朋友也是他们一家人的贵客。

赵吟站在一旁不发表意见，只是看着金枬颜，本来还以为金枬颜肯定又会推托一番，没想到他这次意外的爽快，“那就要叨扰二位了。”

“我现在就去做饭，阿汉，你帮两位公子把马牵了。”芸娘说完就急着要回屋。

阿汉放下手中的孩子，拍了一下他们的屁股，让他们自己去玩，两个小娃儿互相追逐着跑远了。

金枬颜看着那两个孩子会心一笑，阿汉回头朝两人道：“请两位公子到屋里稍坐片刻吧。”说罢，转身带路先走。

赵吟扯住金枬颜，指了指不远处那两个小娃儿笑道：“我去陪他们玩玩。”看上去他还挺兴奋。

金枬颜戒备的反手擒住他的手腕，不免冷下声音，“你要干什么？”这家伙不会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吧！

他眼中猜忌写得明明白白，赵吟佯装恼怒，眉头倒竖，恶狠狠的朝他欺近，“我像是会欺负小孩子的人吗？”

金枬颜挑眉，丝毫不惧，嘴角勾出一朵冷笑，那意思分明就是：难说。

乘着两人对峙无暇分心的空挡，赵吟突然一手摸到他的腰际，猛然间发力将他拉向自己。这个突变发生的极快，快到金枬颜甚至来不及错愕，更枉论将赵吟推开了，只能眼睁睁的看赵吟那张俊颜凑到面前，唇上顿时一湿，他突然伸舌舔了下他的唇。

在金枬颜发怒前，赵吟已经聪明的跳开了两步，笑得更像是一副偷了腥的猫儿样，“我去找小娃娃玩，你要是不放心就在旁边看着好了。”说完，转身甩袖，十分潇洒的朝那两个小娃子走去。

金枬颜用手背使劲的擦着双唇，像是要极力抹去他留在自己身上的印痕，哪怕是一点点都要抹去。

而那厢，赵吟已经蹲在地上和两个小娃儿玩了起来，金枬颜刚放过自己都快擦出血的唇，那边赵吟却突然对他回头，一手划上自己的脖颈，作了个断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