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传来轻声的一句「嗯」,就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柳梦已声音很轻,仿佛是已睡意朦胧的样子,潋君既是心疼又是想再见他一面,却听到紫眸说道,「我说你呀,怎么今天就非要见阁主不可呢?不过就个把月的时日就能离开王府了,急什么呀。」
说罢,紫眸就拉着潋君直往外走,嘴里嚷嚷道,「哎呀,不好了,时辰真晚了。」
潋君不由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头满是不舍和留恋,但却又无力上前推开那扇门。也说不上是因为不忍心吵醒柳梦已,还是因为他刚才的那几句话。
潋君心神恍惚,不知所措,再回过神来时已走出了院子。
紫眸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堆话,潋君直到这时才听了进去。
「我粗略算过了,顶多也就两、三个月就能离开王府。等你回来了,也该是入夏了,我们做莲花糕吃怎么样?还有啊,你上次和阁主两个人去宣城,都没带上我。我早听说冀州景色天下无双,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可好?兰祀肯定会死皮赖脸地跟着来,不过小秋倒是乖巧可爱,我挺喜欢他的。」
一路上紫眸兴奋地说了一大堆计划和打算,像是就等潋君回来一样,潋君看着她的样子,不禁也有些憧憬。
不过是离开两、三个月而已,等到回来之后不但能恢复如常,还会有更多更多美好的时光等着他。
如此想来,潋君的心也不那么沉重了,只是走过树林时,他仍是不禁停下脚步,驻足停留了一会儿,才赶上紫眸的步伐。
潋君一路往下山的方向走去,并未回头看上一眼,他自然不会发现柳梦已站在远远之后,望着他们渐渐离开的身影。
刚才潋君站在树林旁的时候,柳梦已正站在另一边。
隔着一整个树林,潋君的目光始终在那些嫣红的情语花上,而柳梦已却只是凝神望着他。
他看着潋君停下脚步,仰着头望了好一会儿才再跟了上去。好几次柳梦已都险些准备走上前,可那脚却仿佛是千斤重一般,怎也抬不起来。
不要说是把潋君留下来,只是见一面道声别都是不可能的。
柳梦已此时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苍白如纸,几日未眠的疲倦让他眼窝整个凹进去,这样的憔悴和疲倦任是谁见了都心头不忍。柳梦已怎能让潋君看到他这副样子,又怎能让他担心自己。
一直到潋君和紫眸越走越远,再也看不见了,柳梦已才抬起头望向那些情语花。
午后的阳光特别的耀眼,柳梦已把自己一连关在药阁几天,刚一望去眼睛就被刺得一阵酸疼。他低下头,下意识地揉搓着眼睛,却是越揉眼中的湿润也越多。
刚下了山,就有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朝着紫眸行了礼,紫眸问道,「陈三呢,准备好了吗?」
那中年男子答道,「都准备好了,在岸口候着呢。我怕那小子又睡过头,一早就叫柳四把他拖起来。」
紫眸点点头,然后转头对潋君说道,「阁主也不放心你一个回燕都,叫我派个人在身边保护着。这陈三虽然散漫了些,但武功极好,对药性和医理也懂得不少,要是药方有什么问题,你也好和他一起商量。」
潋君点点头。
当他们走到岸边时,就看见一个青衣男子懒洋洋地睡在大石头上,正舒服地晒着太阳,嘴里还叼了根草。
他们刚一走近,那男子就警觉地清醒了过来,拿下咬在嘴里的那草,笑吟吟地说道,「哟,月使你们总算来了,我可等了好半天,早知道是这个时辰,就不让柳四那小子把我叫醒。」
这陈三说话粗俗,态度也散漫,但相貌倒不差。身材修长,乌发玉冠,容貌也算得上俊美,若非他这一副市井痞子的神情,倒有几分书生模样。
紫眸挑眉说道,「我看你睡得不是挺舒服的,还有太阳晒呢。」
那陈三刚要辩解,就看到站在紫眸旁边的潋君,他忙是恭敬道,「这位就是潋君公子吧,真是俊秀出尘的人物。你放心,我陈三别的本事没有,武功还是不差的,定保你一路平安。」
他还正滔滔不绝,话却被紫眸打断了,「哪里只是路上平安,要是潋君有什么闪失,陈三,你也就不必回来了。」
紫眸说这话时,语气像是调侃,但意思却明了。
陈三立马保证道,「是是是,我一定会像保护月使,保护阁主那样保护潋君公子。」
明明是一张好皮囊,偏偏摆出这么献媚的表情,看得潋君也忍不住笑了。
紫眸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吹了声口哨,只见在天空中,一个青色的影子飞来停在了她的手臂上,那正是青歌。
「阁主说,陈三这小子总有插科打屁的时候,还是青歌陪在你身边放心些。」
陈三刚要嚷嚷,被紫眸笑吟吟地瞟了一眼,只得干笑着直说是。
潋君也有些诧异。
记得很久之前就听紫眸说过,青歌是柳梦已亲手养大的,当初柳梦已教他怎么指挥青歌也是不得已,却没料到他竟会把青歌就这么送给潋君。
「潋君以后就是你的主人了,还不快过去。」紫眸嫣然一笑,对着青歌说道。
青歌仿佛是能听懂人话一样,翅膀一拍就飞到了潋君的肩膀上。
潋君轻柔地抚摩着它的羽毛,原本因为没有见到柳梦已而低落的心,此时也感到一阵阵暖意。
紫眸刚把潋君送上船后,就吩咐船夫启程,船刚离开岸边时,紫眸还对着潋君喊着让他早日平安回来。直到船渐渐远去,她脸上的笑容才消失无踪。
半年多来的相处,她确实是把潋君当作了朋友,对于他的离开也是真心的不舍,只是所有的难过都不能表现在脸上。她必须让潋君相信,三个月后他就能回到蓬莱岛,只是从一开始她就吩咐了陈三绝不能让潋君回来。
对紫眸而言,再怎样的不舍与柳梦已的安危相比,都只能放在其次。
船刚离开没多久,紫眸还站在岸边望着海面,却有弟子拿着封信函急忙赶来交给了她。
「禀月使,这是灵州分堂刚传来的信。」
紫眸接过信函打开一看,顿时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她把信牢牢地捏在手里,立刻转身往回走,还未上山就碰到了兰祀。
「怎么了,皱着眉头的。」兰祀停在了紫眸面前,笑吟吟地问道。
紫眸无奈一笑,把手里那封早已捏皱的信递给他。
兰祀很快扫视了一遍,带着几分自嘲地笑道,「紫眸,看来我们得回去向阁主请罪了。青惟门,凤明府,灵州楚家,蜀州南宫家,我怎么就不知道我们华月阁何时那么有本事了,值得江湖中四大门派定了盟约一起来找麻烦。」
紫眸紧咬着下唇,半天才说道,「信上说四大门派刚约定时间一同坐下商议,此事还未说好,你别乌鸦嘴。」
兰祀忙笑着赔礼道,「是是,是我不好。可说来也是我们做事不够俐落,盗取丹药时被发现了身分,这罪还是得向阁主请的。」
此话一说出口,兰祀就见紫眸脸上一僵。
他目光一冷,问道,「出什么事了?」
紫眸心中挣扎,良久,才说道,「灵仙草和梦情丹,阁主用来配制离魂和修罗的解药了。」
果然,连兰祀闻言也是满脸震惊。
半晌,他冷哼一声,目光阴冷,嘲讽地笑道,「看来我们不光为了他人做嫁衣,还得担上一次血战。」
第十六章
船渐行渐远,潋君却还是站在船尾,遥遥凝视着那如梦如幻的蓬莱岛。
他想要再看一眼柳梦已所在的灵山之巅,却只看得到一片云雾弥漫而已。船尾本就风大,一阵阵寒意袭来,吹得潋君也不免有几分瑟瑟发抖。
「公子啊,你还是快进来吧,等会儿真出海了,风还得更大。」
陈三手里捏了个小玩意儿把玩着,从船舱走了出来。
潋君不答话,甚至是连头也没转过去,目光始终看着那个地方,心中是满满的留恋和不舍。
一直到船行驶到了海面,再也看不见了,他才转过身。
潋君一抬头就看到陈三靠在船舱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公子是不舍得离开吧。不过月使不是说了吗,也就两、三个月而已,一眨眼就过去了。」
潋君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说道,「你也不用叫我什么公子不公子的,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了。」
陈三直爽地笑着,说道,「就是啊,什么公子不公子的,矫情得很。原本看你的样子,倒没想到是这么爽快的人。」
潋君轻挑秀眉,问道,「怎么?原先你们是怎么说我的?」
陈三一听这话,忙摆摆手道,「哪能啊,阁主可吩咐过不要多话,那就没人会在背后议论什么的。」
潋君一愣,又问道,「柳梦已说过这话?」
陈三也不隐瞒,他道,「可不是么,蓬莱岛总共也就那么些人,忽然来了个新面孔,又不是阁里的弟子,按说怎么也会惹人议论的。」
陈三瞟了一眼潋君脸上的表情,讪笑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们华月阁虽然被江湖中人称为邪教,但要说忠心不二,还真没几个门派可以比得上的。既然是阁主吩咐下来的,别说是嘴上议论,就连心里头嘀咕都绝不敢有。」
潋君一看到他那夸张的样子,也不由地笑了,说道,「那刚才是谁说原本没猜到我是爽快人?」
陈三被他这么一说,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倒是辩解道,「这不是原本嘛,那时候阁主还没吩咐。我陈三可敢发誓绝没有在背后乱说,顶多也就心里猜猜罢了。」
船舱本来就宽敞,其它弟子都在另外一间。
潋君和陈三两人围着个小桌子坐在地上,陈三整个人成大字形的靠在后面的垫子上,那样子要说有多悠闲就有多悠闲。
陈三这人极好相处,一旦是让他看对了眼,整个话匣子就打开了,想到什么说什么,听得潋君也兴致勃勃。
话一说到兴头上,他直嚷嚷着要讨酒喝。
恰巧这时候船夫走了进来,一看到陈三毫不知仪态的样子,就忍不住笑道,「陈三啊,你好歹是影使,在阁里也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就不能注意一下言行,等会儿让外头几个弟子看到了,还不又得回去笑话你。」
陈三倒是毫不介意,无所谓道,「什么使不使的,不就是个虚名。对了,张老爹,听说你船上藏了壶陈年老窖,拿来给我喝两口,尝尝鲜?」
陈三明明有一张俊美的脸孔,偏偏弄出一副讨好的样子,就差上前强拉着张老爹问他讨了。潋君看着他这么滑稽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陈三也不在意,一门心思地追讨那壶酒。
张老爹被他缠得没办法,一边帮他找一边嘀咕道,「你个小子大白天的就知道喝喝喝,可得给我省着点。」
陈三连连说好,等张老爹离开之后,陈三立马就撕开纸头喝了一大口。
「果然是好东西,来,你也尝尝。」说着,他便递给潋君。
潋君也不别扭地假客气,接过来就喝上一口,然后笑道,「倒是还行,不过和我从前在燕都喝过的,还是差了些。」
陈三一听也来了兴致,忙追问说,「都有些什么好东西,你快说来给我听听。」未等潋君回答,他又抱怨道,「我也晓得燕都好酒多,可每次跟着阁主,刚想去问问哪有卖好酒的,就被一句话给拉了回来。」
潋君听到他说起柳梦已,脱口而出地问道,「他说了什么?」
陈三冷下脸,摆出柳梦已平日的表情,用他的口吻说道,「『陈三,酒会误事。』」
陈三模仿的极像,潋君看得大笑起来。他说道,「我还没听过柳梦已说过这句。」
潋君想起上次出行时,两个人一路上也不乏小酌几杯,还真没听过柳梦已说喝酒误事的话。
陈三皱着眉头,忿忿不平地说道,「可不就对我说这句。也不光阁主,阁里其他人都不让我多喝,都说一醉了准得惹事。」
潋君疑惑道,「怎么惹事了?」
陈三一笑,理所当然地答道,「都醉了我怎么还记得。」
潋君忽然想起刚才张老爹的话,便问道,「刚才张老爹说你是什么来着的。」
陈三想了想,才记起来,他答道,「你是说影使?」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说道,「不算是什么头衔,也就是带了个使字听上去神奇些罢了,能跟日月二使的名号沾上点边。说起来,也就是阁主的护卫而已。」
潋君听到是和柳梦已有关,不免好奇地问道,「那怎么在岛上没怎么见过你?」
说到这个陈三才不好意思地笑道,「阁主也知道我懒,所以也就出远门了才让我跟着。」
潋君和陈三两人不知不觉地早就把酒喝掉了大半壶,下船的时候张老爹拿起来一掂分量,就追着陈三穷嚷嚷。
陈三自知理亏,也一个劲地陪笑赔不是。
上了岸之后,他们就改坐马车赶路。沿途经过的城镇都已有人打点好住宿,准备了马车。
路途顺利,没过几天就到了灵州。
先前一路平静,只是偏偏在灵州郊外出了岔子。还未到山路,马车就被七、八个壮汉包围,一看就知是想来打劫的山贼。
陈三透过帘子的缝隙往外头看去,从那几人的身形步伐来看,倒真是有些武功的。
「车上的人,还不快下来。」领头的粗汉吼道。
陈三对潋君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作声,然后,他一个人下了马车。
「这几位大哥,我们只是过路的,也不是灵州人,有什么坏了规矩的地方您尽管说。」陈三点头哈腰,一个劲地求饶道。
粗汉说道,「过这山是有规矩的,要想平平安安,就看你懂不懂这规矩。」
陈三忙陪笑道,「懂懂懂。」
说罢,陈三便掏出了个小锦包,把里头的银子全给了他。那粗汉原本看他们的马车就知道身家不俗,不料却只得了这么点钱财,哪会甘心。
「就这点银子,还不够我们弟兄吃上一顿好的。」
话虽这么说,粗汉还是把银子收了起来。
陈三忙求饶道,「这位大哥啊,我们一路上盘缠都用得差不多了,真只剩这些,不信你搜。」
陈三张开手,一副任他搜身的样子,看得坐在马车里的潋君又好气又好笑。陈三身上本就只有一些碎银而已,其它盘缠全在潋君那儿。
那粗汉叫了旁边一人去搜陈三的身,的确是一无所获,但他就是不信,又对身后的两个人说道,「到车上去搜。」
陈三神色如常,丝毫不见慌张。潋君从马车上被拖了下来带到了陈三旁边,他冷眼一瞪,陈三无奈地直摇头。
陈三容貌俊美,但总不像潋君这样带了几分艳丽之色。其中一个山贼一看到潋君就直往他身上蹭,口出淫秽道,「看不出还有个相好的,长得还真不赖。」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捏潋君的下巴,却被潋君打开了手。
陈三见状,目光凌厉,冷冷道,「既然要求财就不要再图别的东西,银子我也给了,可别太不知分寸。」
那几个壮汉被他这话一激,纷纷亮出了大刀,陈三嘲讽一笑,拉着潋君退后了三步。
六、七个壮汉齐齐向他们杀来,陈三把潋君往后一推,而自己则是上前一大步。他一掌劈向最近的那人,夺下他手里的大刀。
陈三身姿轻盈,步伐如风。他以刀为剑,杀气凶猛,脸上一改平日的痞笑,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阴冷。
潋君见状一惊,陈三的武功架式简直是和柳梦已一模一样。只是柳梦已身上的杀气是冷的,而他却是热的,犹如一团熊熊烈火,随时都有可能烧尽一切。
那几个壮汉武功底子的确不错,再加上身材强健,力气又大,六、七个人围攻陈三一人,明显陈三是讨不到便宜的。
潋君刚想吹哨唤来青歌,却想起先前在路上陈三曾提醒说,灵州楚家与华月阁有过恩怨,而青歌一出显然就表示有华月阁的人在此地出没。
如此一想,潋君只得作罢。
越是打得难分难解,陈三脸上的表情越是兴奋。
华月阁的武功本就是招式凶狠,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每一招每一式都干净利落,只为攻击要害。
突然,潋君看到有两人绕到陈三的背后,趁着他与其它人打得难分难舍,正欲攻击他身后的空隙。潋君立马掏出一把毒粉,朝着两人的脸部洒去。
只见那两人刚沾到粉末,就痛得直吼,捂着脸在地上满地打滚。陈三余光瞟见,微扬唇角,满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