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蔷薇公爵 第三部 上(兄弟)——白狐

作者:白狐  录入:07-04

一整天,从见面……不,该说是从他们决定行程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想这麽做。虽然身後有张小床,海因茨正发出均匀的鼻息;薄薄的木板墙後方,睡着容易被惊动的保姆,不是很恰当的时机地点,却也没有更理想的选择。

尤金最初的一点点迟疑,也因为挣扎得不够认真而迅速消融,半被动地让他吻着。

怀里的热度上升得有些猛烈,卡雷姆搂紧了想念的人,饱嚐久违的甜蜜滋味,如果不是门外走廊偶然经过的脚步声,要松开对方几乎不可能办到。

望着尤金颊边的轻微晕红,眼里激情凝聚,卡雷姆很想要求他陪伴自己回寝室,但是他看起来是那麽的疲倦。

「应该好好休息的是你,早一点睡吧?」

尤金没说话,流露的眼神他才刚刚见过,就在海因茨嘴里乖乖道晚安,心里却希望他留下来的时候,脸上也挂着非常近似的表情。

想到尤金也跟自己一样,在等一段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心头升起的暖意便加速膨胀,驱走了欲望。即使什麽都不做,还是可以很快乐,这种感受对卡雷姆来说十分陌生却又无比充实。

「好吧,你不想睡,我也不想睡,柏尔杜尼是个让人难以入眠的地方,那些抢破头争取这个职位的人一定不知道这个真相。」

「烦恼是自己找来的,不管到什麽地方都不会有所改变吧!」尤金苦笑着。

尽量远离小床,他们在墙边的长椅坐下,交谈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还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关於萝妮,你提出的警告是正确的。」

「阿普里亚?」

「嗯,还有黛丝也是。」

果然不是尤金的孩子,这一点卡雷姆也猜到了。他顾及尤金的颜面与心情,小心翼翼不加以评论、不显露情绪,只可惜忘记假装惊讶。

「事实那麽明显吗?」尤金忧心地蹙起眉头,「随着黛丝渐渐长大,我担心真相会越来越清楚,每个人都能看出血缘关系并不存在。」

「那又如何呢?对我们家族来说根本不是罕见的事,最新的例子就是你和我,一对从外表到个性都不相像的兄弟,听说我们小时候也有奇怪的传言,你该效法老爸毫不介意的自在态度。」

「父亲可以不受谣言打击,但是我……我问心有愧……现在黛丝才出生一个月,事情就已经困难重重,我和萝妮的关系变得更糟,她好像很怕我,认为我在生气,我表现得越宽容,她越感觉到畏惧羞愧,我们连好好交谈也不容易了。」

「你没有考虑过真的生气吗?发一顿脾气试试看?」

「那对事情没有……没有帮助……」尤金忽然哼了一声,一手护着肚子蜷缩起来。

「怎麽了?肚子痛吗?」

「偶尔……是老毛病,忍一下子就会好……」

「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老毛病。」

卡雷姆带着歉意从背後环住尤金,让他倚靠着自己,手掌绕过腰侧在腹部交叠,用身体和掌心的温度帮助他放松。

如果尤金的腹痛是长期累积的压力造成,他知道自己一定是主要的来源之一。

他们安安静静暂时不说话,本来他还想问尤金,为什麽离开米卢斯之前一句话都不交代?为什麽笃定他会发现地板的留字?可是尤金正闭着眼、缩着身子栖息在他的怀里,他忽然觉得不是开口的时机,也连带有一点体会,或许尤金当时也有类似的感受,受限於气氛,找不到正确的时机……反正,那些疑问现在都不是那麽重要了。

慢慢地,尤金松开眉头,身体也不再蜷缩着,让卡雷姆更高兴的是,尤金在恢复之後仍然维持着斜靠的姿势,没有离开他的怀抱。

「对於刚才的误会,我很抱歉,路易说的那些话一定让你很尴尬吧?」尤金回过头,对他说。

「愚蠢的推论不值得介意,我已经忘了,你也不必惦记着,到明天就没有半个人记得了!」

白蔷薇公爵(52)(兄弟,年下)

卡雷姆安慰尤金的乐观预测只撑过了一夜,破灭得无比迅速,毫不真实的流言像瘟疫一般扩散,几天之内就成为柏尔杜尼贵族圈中最热门的话题。

见过小婴孩的只有少数人,却有更多人绘声绘影形容着小黛丝酷似叔父卡雷姆的可疑笑容、碧蓝双眼,彷佛亲眼所见,不论小黛丝是否只有一个多月大,外人根本记不清楚她的相貌。

或许可以归咎於整个圈子之前度过太长的一段无聊日子,也可能这一家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人们喜爱的话题,难得又来了个异常俊俏的弟弟,不为他在这个人人关注的家庭剧中安排一个重要角色,实在对不起柏尔杜尼人发达的幻想本能。

擅自编织出的妄想之外,也有真实的部分,卡雷姆过往的纪录无可避免地被挖掘出来,关於他如何在尤金的婚礼当夜黯然离开、远赴战场,当初启人疑窦的行径,如今豁然开朗,原来是情伤啊!

战後归来,那份伤痛仍未抚平,他搬出老家,因为无法面对爱人的婚姻,最後逼得兄长一家人以工作为名义逃到国外,这一切……这一切的对象如果调换一下,正确度之高,令卡雷姆无话可说。

停留柏尔杜尼的一周期间,卡雷姆也确实在多数时候保持沈默,不加澄清。对他而言,担起虚有的罪名、掩埋真相,可以使尤金松一口气的话,他乐意认下一百件、一千件。偏偏尤金缺乏自私自利的精神,无辜牵连了兄弟使他歉疚,连私下面对卡雷姆的时候都无法真正高兴起来。至於萝汀妮克,事後卡雷姆连一面都难以见到,气氛当然更诡异了。

陪伴海因茨的愉快时光也受到波及,在外人眼里,叔侄间的亲腻感情正代表着卡雷姆取代兄长位置的企图与渴望。

长子世袭的贵族世界,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何况佛利德林是一个历来充满丑闻的家族,甚至有浪漫过头的闲人支持卡雷姆抢夺所爱,实现梦想!

「混蛋们,不要随便帮别人决定梦想啊!」

当卡雷姆终於在四下无人的花园角落,怒吼出心声时,他才发现自己有多麽怀念由芬姬儿管理的米卢斯社交界。

受累於从前的作为与名声,他自作自受,不至於特别痛苦,找不到跟尤金相处的机会就真的难以忍受了!四周的视线像惹人厌的苍蝇,挥一挥手驱赶,他们飞绕一圈还是回来。在屋子里,一半以上的仆佣雇用於当地,信赖度与自在感和老家天差地远,只好迁就形势;出外时,有非黏着自己不可的路易,他已经等不及路易宝贝到达适婚年龄的一天,到时候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嫁出……呃,是娶个强力的妻子,管理……襄助夫婿。

回国是一种解脱,但是他没几天又挂念起陷在不愉快国度的尤金。

他想念尤金,想念的程度跟厌恶柏尔杜尼的程度差不多深,他也真的没再去过那里,他们改而约见在靠近国境附近,佛利德林家的别墅。

卡雷姆习惯提早抵达,布置好一切,打发其他人离开,尤金则在稍晚的夜色中孤身前来。

温暖的炉火、醉人的美酒,空气中飘着尤金喜爱的香气,卡雷姆像个老手做出尽善尽美的安排,却怀着与青涩初恋无异的兴奋期待。

整间屋子只有彼此,总在尤金甫进门,兜帽刚卸下,卡雷姆便迫不及待地拥住他、锁定他的唇瓣,说一句话的空档也没有,直到抱着他抵达寝室,将人牢牢压紧在身下的大床,在那双澄净的浅褐眼眸中找到跟自己同样的渴望与热切,一颗心才稍稍感到宁定。

短暂易逝的时光,卡雷姆十分珍惜,因此逃避似的从来不敢问尤金的感觉,但他知道尤金的心情很复杂,有时候他猜想……只是猜想,尤金是不自在的,同意这样的幽会出自於对自己的补偿,所以他不贪求,一年当中两人不过见面三四次,过夜的机会更少。

难得的私下相处,他希望尤金放松,而不是增加压力。

这一份体贴却没有获得相对的报偿,内在的道德束缚时刻存在,压力只有日益沈重;外界流言持续传播,内容越来越不堪入耳,尤金想顾全大局、想努力不亏待卡雷姆,彷佛硬生生分裂成两个人,意愿互相违背,比起解开婚姻的死结,两端摇晃不定的天平从中断折的一日似乎会更早到来。

可是还能怎麽办?人人各得其所、皆大欢喜,这个连卡雷姆都不太相信的圆满结局,尤金却倔强得不愿意放弃。

白蔷薇公爵(53)(兄弟,年下)

最後一次见面,是两个月前,尤金的提早抵达带给卡雷姆极大的惊喜,却反常地没有接受比拥抱更进一步的亲腻,温和的态度中隐含的拒绝意味刹时令惊喜只剩下惊愕的部分。

尤金选择在长椅坐下,独自喝了一小杯酒,然後告诉卡雷姆,关於几个月前返国的阿普里亚的消息。

阿普里亚不幸听信了流言,把小黛丝误认为卡雷姆的女儿,自顾自演出悲剧男主角,冲动答应一桩连对象都不认识的婚约,婚约在几日前已经正式公布。

这位常驻在萝汀妮克心里、小黛丝的生父,卡雷姆没有特别的喜恶之感,直到听了这则消息,他几乎肯定阿普里亚的家族和蒙贝列家之间存在着神秘的血缘关系,雪上加霜的能力完全不输给路易宝贝!

难怪萝汀妮克始终不肯离婚改嫁,卡雷姆第一次了解她的顾虑,阿普里亚这样的笨蛋一旦离开家族保护,不超过三天就会被骗徒卖掉了!

信心太脆弱的情人,他会劝任何人别再留恋,可是如此一来,萝汀妮克将只剩下尤金可以依靠,离婚或许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事,这是卡雷姆的矛盾。但他的矛盾不影响什麽,萝汀妮克也是个笨蛋,据尤金说,她为阿普里亚的订婚伤心欲绝,显然用情仍深,偶尔还有海因茨目击母亲的泪水而发出疑问的困窘状况。

夫妻走到这种地步,一千一万条应该分开的理由,却有一个两个不能分开的因素尤金无法忽视。现在分开无异落实传言,他不想在猛烈燃烧的火堆上再泼一盆油,烧毁所有人的名声,况且,整个柏尔杜尼社交圈现在就像一群业馀侦探的集合体,他们开始对阿普里亚的改变感兴趣,四处打探,嗅闻每一条自以为可疑的线索,乱七八糟的侦察考证一点都不高明,也正是这种不高明,最为折磨人。

最坏就是维持现况吧!卡雷姆对结论不感到意外,纵使尤金一生都无法抛下对萝汀妮克的责任,只要偷偷拥有一点点尤金的时间,他不在乎自己看起来像什麽,不在乎整件事听起来像什麽,却疏忽了从尤金的眼里看起来像什麽,这一点是他到後来才渐渐产生的体悟。

「我还有两件事要说,首先,关於我的任期……」

和阿普里亚的愚行相较,这是真正的坏消息,有一瞬间,卡雷姆觉得自己的脑袋空白一片。

「大殿下希望你续任,五年或六年?」太久了!他别开脸,不想让尤金见到向来轻松的笑脸变了样。

猜得出来,国内有人不希望尤金距离陛下及殿下们太近,容易受影响的大王子做出决定,尤金从命,是一串必然的连锁。尤金总是如此,人臣的本分、家族的责任摆在第一位,包括卡雷姆在内的私人情感,正因为信赖、因为爱,可以被优先牺牲。

沮丧是确实的,将难得见面的机会浪费在争执与呕气更加不智,卡雷姆於是放弃自己的不满,勉强笑了笑,伸手将尤金往怀里搂,「好吧,如果柏尔杜尼有讨人喜欢的地方,就是距离够近,我不需要离家出走搬到你的派驻地也能偶尔见你。」

尤金的身体有一点僵硬,他的脸挨在卡雷姆的肩窝,声音透过衣料显得有点闷,「这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我们……最好暂时不要见面……」

第一次,卡雷姆主动推开尤金,为了看清楚他的表情,而那看来不像是在说笑。

「我们……我是说我和萝妮,我们目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所在,持续和你私下见面,风险很大,何况……何况我的婚姻还在……」尤金解释着,「你不觉得足够了吗?我们明白彼此的心意,即使不再见面,也不会改变什麽。」

有好一会儿,卡雷姆瞪着自己的鞋尖,没有开口说话,尤金也不催促,静静等在一旁。

「……你很後悔,是不是?那一天,在老家书房,你接纳了我。」

尤金摇头,「做错事,後悔与否不具意义。」

「做错事?」这样的说法刺伤了卡雷姆,他猛然站起,「你当初选择了婚姻才是做错事!」

那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在一个错误的婚姻当中犯下出轨的错误,对象是引发乱伦罪恶的兄弟,尤金低下头,沈默地接受指控。

卡雷姆感受到开口抱怨之前的双倍难受,明明是可能引发争吵的责备,尤金却习惯自我反省而不回击。

居高临下,只看得见尤金垂落的前发,表情被遮去,但他懂那一份难以诉诸言语的郁郁沈重。

趋向前,他握住尤金的手,那张温柔却忧郁的脸在他面前抬起,绝对不是他希望尤金拥有的表情。「不要再检讨你自己!真的要说做错什麽,你都有共犯,记得吗?我也有份。不见面就不见面,最多等到死後,我从墓穴爬过去找你。」曾经说过的笑话,现在一点都不好笑了。

「不会到那样的地步!相信我,我们只是需要多等一段时间,等我解决婚姻的问题。」

当然他会等,但是他不知道是否还相信尤金。

「尤金,你没发现吗?你考虑到小孩、考虑萝妮的幸福,担心失去家族援助的阿普里亚难以自立,无法成为萝妮的好归宿;你也不愿意老爸伤心或失面子,更别提硬要来凑热闹的陛下的期许、殿下的要求、两国的邦谊,家族的颜面与尊严……一个最好的厨子也照顾不了整座御厨的全部炉子!就算办到了又有什麽意义,如果不断创造美食的人自己必须忍受饥饿?」

尤金这一次的哑然无语,卡雷姆没再给予安慰,离开时也没有说一声再见,他挤出一抹笑代替,却不知道他的笑容看起来多麽酸楚。

归途、以及接下来的几个月,卡雷姆努力遵照尤金的要求,不再会面、不再联络,但他曾偷偷幻想过,假使有一次两次,自己被尤金放在最优先顺位,不知道会是什麽样的感觉?

白蔷薇公爵(54)(兄弟,年下)

「卡雷姆、卡雷姆!你在我说话的时候发呆?」

卡雷姆找到声音的来源,芬姬儿正挑起一边眉毛瞪他,对於遭受到的忽视感到无法忍受,而且难以置信。

他立刻加以补救,「我是用发呆的表情恭聆殿下说话,一种专心的新方法,我清楚知道您正说到晚宴的开始。」

芬姬儿当然不相信发呆和专心之间的关连性,但是卡雷姆总是猜得很准,「哼,我是正要说——」

那是一场主人是柏尔杜尼国王的晚宴,在不久前举行,基於某种命运的幽默感,尤金和阿普里亚被安排在同一张长桌,面对着面,不幸中的大幸是染上一点小风寒的萝汀妮克并没有出席。

宴席进行到中途,悲剧演得太入戏的阿普里亚已经喝下不少酒,说话对象渐渐锁定尤金一个人,欠缺谨慎的内容让同席宾客在看好戏及阻止当中旁徨挣扎。

尤金的脸色很坏,回应消极,任何人都看得出他克制情绪的努力,直到阿普里亚说起卡雷姆的坏话。

「我的坏话?」

「如果你问我的意见,那根本不算什麽坏话,就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哪!尤金和那个蠢人很奇怪了,他们认为你和你的美人们需要被藏起来……当然,我承认你的眼光不是永远都好,偶尔很丢家人的脸,但是那个柏尔杜尼人……噢,他好恨你啊!他说了太多太多,我没法子全记住,总之,你在他的眼中像只最腐坏的害虫。尤金可一点都不喜欢听,忽然就把手里的杯子用力摔在地上,翻脸了呢!」

芬姬儿露出一副可惜错过这一幕的表情,「听说,大家都吓一大跳,安静无声的时候,尤金手指着那个笨蛋,说什麽没有任何人可以当着他的面诋毁他的兄弟——这一点,我觉得尤金太夸张——他还说『其他人对卡雷姆的误解,是一件无奈的事,唯有你双眼盲目,看不见事实、看不见我的兄弟为你担负了什麽样的罪名!』」她停顿下来,不甚满意地歪歪头,「嗯……还是要尤金亲自说才有味道呢!帮我记着,等他回来,一定要他说一遍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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