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蔷薇公爵 第三部 上(兄弟)——白狐

作者:白狐  录入:07-04

「殿下确定那不是一个长得像尤金、声音像尤金的人冒充尤金说话?公开的场合,满席的宾客,他不在乎萝妮和阿普里亚的关系成为另一道佐茶的点心?」

「不是很美味的点心,都过期了不是吗?你早该趁着新鲜时上菜,食材用的又不是你的皮你的肉,跟着保守秘密是很无聊的行为。」

公主睨了他一眼,对於卡雷姆空担罪名毫不辩驳的作法不以为然;更不能接受的是,在柏尔杜尼流传的这些谣言臆测,卡雷姆连一个字都不曾透露,她必须藉由其他管道才晚一步获知。

卡雷姆嘻嘻一笑,「尤金的肉质味道偏淡,我努力帮忙调味,好不容易在食谱当中占有一席之地,殿下怎麽忍心剔除我?」说着,刚吃过蛋糕水果的肚子竟然又咕噜噜叫饿,为了避免沈浸在将尤金端上餐桌的遐想,他赶紧回到正题,「无论如何,尤金选择了一个最糟糕的场合,除非柏尔杜尼王对碎玻璃的声音有特殊的喜爱。」

「我想他一点都不喜欢。那张脸,虽然很不容易,还是变得比平常更难看。尤金提早离席,我猜是回家写辞呈给父王,他当大使不适任,也算好发展。」嘴里说着好发展,公主殿下纤细姣好的双眉却忽然揪聚在一起,「可是,一夜过去,发生了最奇怪的事,柏尔杜尼王主动邀请尤金加入他的晚餐桌,整顿饭笑眯眯,亲切得好讨厌,不但自己假装没事,也不准任何人再提那晚的事。」

卡雷姆既心急又好奇,赞美奉承马上大赠送,「再高明的掩饰也敌不过米卢斯最雪亮锐利的美丽双眼,消息最灵通、无所不能的公主殿下一定知道原因!」

芬姬儿的眉头高高兴兴舒展开来,隔了一会儿,才扁扁嘴,不甘不愿地说:「哎,好吧,我承认我不知道,而且这个疑惑简直要杀死我了!」

公主接着讲出的後续发展,完全出乎卡雷姆意料,阿普里亚的大脑难得运作了几天,察觉出真相,然後他再度抛弃有效期限短暂的大脑,公然悔婚,人则跑到尤金家里,不是向尤金致歉,而是为了这一场误会,恳求萝汀妮克的原谅,顺便对尤金撂下话,解除对所谓的可怜母女的禁锢,不要阻挡在他们的爱情之路上。

听芬姬儿感叹与挖苦交相混杂的述说,卡雷姆几乎能够看见尤金当时的表情,一定跟目睹山羊在眼前长出翅膀,飞上天空差不多。

萝汀妮克是个心软的人,伤心懊恼很快被旁徨动摇取代,尤金则对阿普里亚的态度很不满。

不只尤金有怨言,阿普里亚这一番惊人的示爱,公开要求一个有夫之妇离婚改嫁的大胆行径同时触怒许多人,他的倒楣未婚妻是名门之女,个性和萝汀妮克截然不同,受到伤害的尊严使她坚持不解除婚约、不放阿普里亚好过,连带对尤金也萌生敌意,认为是尤金没有管好妻子,又或者根本不该告诉阿普里亚真相。

强烈的风暴同样在阿普里亚的家族吹起,父亲气得病倒,身为伯父的国王也不高兴,家族中的长辈们扬言要将阿普里亚赶出家门,断绝一切援助,逼他在一文不名与认错悔改当中选择,直到芬姬儿谈起这一段的时候,仍然没有任何一方妥协。

奇妙的是,柏尔杜尼王的怒火仅止於侄儿,没有牵连尤金一家人,他对待尤金和颜悦色,关照依旧,一般认为的合理要求,例如更换大使,让尤金夫妻回国暂息风波……等等措施,他一项都不做,背後的原因是一个无人知晓的谜。

「啊,老天!」芬姬儿感叹,「我愿意放弃早餐茶里的一匙蜂蜜,连续一百个早晨,只要让我知道全部的真相!」

後来一想,茶的甜度不正确,整顿早餐都失色,牺牲或许太巨大?

「你知道尤金该怎麽做最好吗?扔下一切,自己带着儿子回来,什麽都别管,让他们去乱好了!」

卡雷姆在心里偷偷同意芬姬儿,但是柏尔杜尼王没有怪罪尤金的意思,将来消息传回米卢斯,假使陛下也不撤换大使,他知道依尤金的个性,不可能扔下一笔烂账不管,主动抽身说要走。

「我写了信给尤金,表达我的慰问,亲爱的亚伯特也很关切,关切到脑子坏了,竟然送过去一盆观叶植物,希望帮助尤金愈疗心灵!老天,难道我们是一群吃树叶的山羊,找不出更好的东西吗?」

卡雷姆大笑,「芬姬儿,柯尔是个难得的好人,不要苛求他!一盆植物,或是一吨的金子、一万名士兵,都不能帮上尤金的忙,某种角度你可以说它们具有同样的价值。」

「或许吧,要打死一个笨蛋,一盆从二楼砸下来的植物确实有效,我希望尤金懂这个用途。」芬姬儿抓起裙摆,另一只手朝他抬起,「现在,我要去查出这件事里的谜团,我允许你护送我到门口。」

白蔷薇公爵(55)(兄弟,年下)

卡雷姆护送芬姬儿出了王宫大门,然後回头,继续未完的任务。

带领他的是走惯王宫路线的双腿,而不是被欣喜塞得满满的、功能锐减的大脑。

芬姬儿带来的那些字句,他像含着世上的最後一颗糖,一遍遍咀嚼玩味,化在口中也舍不得完全咽下。惹尤金发怒不是简单的事,他知道阿普里亚对自己的诋毁不是唯一、最主要的原因,那些话却像朦胧乍醒时从脑後泼来的一盆水,精神为之一振的同时,也提醒了他,二十多年间,确实从来没人敢当尤金的面乱说自己的是非,不曾发生过,所以不放在心上、所以没有机会得知尤金的反应。

现在他知道尤金的态度了,自己的感受又是如何?卡雷姆仔细辨别,难以做出定论,可以确定的是,不把他人名声当作一回事的公主殿下转述得毫无诚意,他也想听尤金亲自说一遍,而且他几乎能看见尤金的回应——眼神略微闪缩,模样带一点窘,喃喃说着那只是一时激动,事後的懊悔有多麽深切,那样的场合、那样的言语和行为有多麽多麽不应该。

尤金偶尔的一时激动,卡雷姆一直都很喜欢,那张斯文端正的脸庞会出现迥异於平常的独特表情,他说不出具体的形容,但就是喜欢。

在一面长镜前,他停下脚步,望着光洁的镜面想像尤金摔杯子撂话的模样。那应该是什麽样的神情和动作?挤眉弄眼试了几种,终究是模仿上岸奔跑的鱼儿,见都没见、想也没想像过的事情,揣摩了半天只看见一张好笑的脸。

……好笑的脸?他往镜面靠近,微妙的变化产生,迷惑像一层雾,漫过他的五官。以前他没留意比较过,自己和尤金在外貌上竟然连一点点相似之处都没有……当然他们有近似的审美观、一样爱读的书,挑选器物服饰的眼光也相差不远,只要不刻意做作,连说话的基本腔调也像;但是那些先天带来的、诸如容貌身形体质表情,难以找到共通点。

甩甩头,卡雷姆将疑问从脑中逐开,在激情时刻忽然瞥见神似自己的眸光是一件太诡异的想像,因此他判定自己长得不像尤金是绝对的好事,况且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枝节小事的最佳时机。

芬姬儿转告的消息有限,他真希望能知道更多!阿普里亚与家族的抗争有多大的胜算?阿普里亚是一个能够坚持到底的硬汉,还是大话说得顺口而已?不知道尤金肯不肯承认,情况的演变已经超出彼此的能力范围,像这样静候结果,无力干涉,不仅烦躁,还有点令人恐惧。

卡雷姆对阿普里亚的认识不深,多半是听说来的,听说阿普里亚对货币金钱的概念模糊,不清楚物价、不懂平民生活,甚至不知道食物从哪里来、不了解面包、面粉与麦子之间的关连性。小时候以为有蛋糕树的芬姬儿现在老爱批评阿普里亚蠢笨,卡雷姆的看法则较为客观,他晓得那些天真的想法无关智力,纯粹是一个大贵族少爷的生活当中无须接触与了解的事物,一直到与家族翻脸,若是关系永无修复之日,才会是一个大问题。

阿普里亚的伯父,柏尔杜尼王掌握着关键,是整起风波中举足轻重的角色,卡雷姆却无法在脑中勾勒出国王的脸孔。他在柏尔杜尼作客时面见过国王数次,一个戴着王冠的普通中年人是他唯一想得到的形容。

平凡的国王,对待尤金的态度可一点也不平常,怪异的反应不仅不像个被冒犯的国王,甚至不像一般人,他想不透原因,只怕尤金也猜不透吧?尤金会怎麽想?胃痛的老毛病万一变得严重该怎麽办?

仰起头,天空和卡雷姆的双眼一样蓝,清澈得没有一丝白云的踪迹,他的天马不在这片天空里,而他非常非常想念他。见尤金一面是每天重覆且日益加剧的渴望,却和他必须做到的事相违背,他必须约束自己、压下冲动,达成对尤金的承诺,暂时不要见面,不要成为另一个压力来源……

那很不容易,将注意力从尤金身上移开,平常的空闲时候几乎不可能办到,幸好……或说不幸,卡雷姆的心力在近日有其他的用途,不能为尤金独享,米卢斯国内的大骚动导致他的忙碌,尤其今天,一整天的混乱只为一件事,将四王子安杰路希平安送到奥达隆府中。

这件棘手的事情在请出国王陛下,发动慈父的劝慰、国主的请托等等软硬攻势之後告一段落。小王子在王宫发怒泄愤时杀气腾腾,出外时顾及王族的面子,一路无事,直到踏进奥达隆的家门。

卡雷姆马上告退,赶在王子爆发怒气的前一刻带队开溜,把问题扔给奥达隆处理。

奥达隆本身也是很多人的问题,他在不久前凯旋,在尤金挑选的屋子里正式安顿下来,一个卡雷姆引荐的管家、几名帮忙打理日常生活的简单人力,展开完全不同於米卢斯风格的俭朴生活。忽然面对如此年轻的常胜将军、新得发亮的权贵,王城的贵胄们大多感到难以适应,烦恼着是否该无视身世与外表的差异,以适婚年龄的女儿做为拉拢的手段?奥达隆没有让大家烦恼太久,他很快地向国王提出大胆得超乎任何人想像的要求,他要四王子做为战功的犒赏。

回想原因,卡雷姆记起一次和奥达隆的闲聊,他滔滔说着禁卫骑士的工作,谈起工作焦点的王族们,骄纵却受人民喜爱的四王子以及身为王储却风度有限的大王子,这两个人彼此厌恶的争吵场面,是王宫所有工作人员的恶梦。

「陛下的偏爱是四殿下此刻大占上风的主要因素,那份偏爱是点心上的鲜奶油,一时的香甜很美好,嚐多了让腰围胖两圈、下巴多出两个,三年五年以後连照镜都难受。四殿下认不清自己的立场,唯一的靠山终究会倒,大王子迟早是下一个国王,何必让注定掀起的暴风正面朝向自己?」

那是四王子的处境,他随口提及,奥达隆听得认真,沈默了很久。

卡雷姆相信奥达隆是因此做出决定,在国王召见,论功行赏的场合,当着众多文武官员面前,让大家狠狠吃了一惊。不熟悉奥达隆性格的人帮忙想出很多原因,有政治的、有血统的、有病态下流的,每一种都是黑暗的阴谋论调。卡雷姆是懂得他盘算的少数人,奥达隆希望成为王子的依靠,无论当事人同意与否。

倘若立场对调,卡雷姆自认不会采取同样的方法,但是他感谢这个新发展,奥达隆和安杰路希殿下成为米卢斯贵族圈里最热门的话题,减少部分尤金夫妻的闲话,他在精神上轻松不少,额外多出的工作,还可以阻挡美人们的纠缠。

当然,藉口不是永远管用,卡雷姆是在踏进自己屋子的时候发现这一点。

月亮刚升起的夜晚,佣人们忙忙碌碌收拾清扫,在门口迎接他的主仆面目忧愁,彷佛大病过一场。

白蔷薇公爵(56)(兄弟,年下)

「今天是哪一位的杰作?」卡雷姆歪着头,用欣赏的眼光扫过被仆人们集中堆积起来的家饰残骸。

「报告大人,是亨特家的千金,刚走不久……已经是五天内的第二次了。」主仆忍不住补充的最後一句,表露出的困扰意味再明显不过。

卡雷姆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在他的认知里,一周来找两次以上确实过於频繁。「她有没有说什麽?我是指省略掉那些激烈的、恶毒的、针对我的诅咒之後?」

「亨特小姐骂了您,骂了很久很久。她一口咬定您有了新情人,对象就是吉斯瓦家的二少爷……可是、可是那位少爷几天前来找您……当然您又〝凑巧″外出……他却说您的新情人是亨特小姐……」这、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说着谨慎地抬起头,以眼神询问主人。

「看来,我的小天地的安稳祥和就像逝去的昨日,近在身後却永远追不回来啊!」

面对仆人们一双双好奇探问的视线,卡雷姆承受得坦然,不在意,也不予回应,他叹一口气,与其说是出於无奈,更像是追求夸张的戏剧效果,「感谢诸位的辛劳!恐怕平静的日子不会太快来临,但我保证酬谢也会提高到相等质量,请各位继续做为我卡雷姆佛利德林的倚靠吧!」随着请托出口,他花俏一鞠躬,惹得众仆从惶恐失措,纷纷用各种古怪的姿势回礼,嘴里喃喃说着含糊不清楚的谦词,最终融成嗡嗡一片。

卡雷姆的声音随即盖过他们,「麻烦各位,再到仓库搬一批复制品来填满空间。谨记,华丽、闪亮、有助宣泄的易碎品是最佳选择,美人们的怒气需要相称的器物与场所!往後,你们千万不要阻挠、不要开口争辩,等北风稍来季节转变的讯息,这一切仍然收不到效果的时候,他们累了,就放弃了。」

「大……大人,如果……如果您愿意听听我的意见……」

生嫩的女声,来自双手紧握住扫帚柄的年轻女孩,「我……我感到疑惑,为什麽您不愿意正面解决问题,告诉他们真正的原因,难道……难道不是更好的方法吗?」

沿袭在佛利德林大宅的习惯,卡雷姆对待仆从的态度随和,毫无架子,使他们偶尔会产生一些——在保守的一辈眼中所谓的——不必要的勇气。针对这些疑问、或是意见,卡雷姆通常感到很有乐趣。

他眨眨眼,「可爱的蜜糖,你是不是在建议我,面对面告诉他们,我的人生已经改变,从前那个用游戏的态度谈情说爱的卡雷姆,如今在烈焰中重生,品格的纯洁高尚连大司祭都感动落泪!从此,我的身心只属於一个人,而那个人并不是他们的任何一个?」

「大人!」女孩的脸蛋因困窘而微红,她可是鼓足勇气,认真为主人烦恼的啊!「别再说那些、那些奇怪的话,您必须说出真正的理由才有用处!」

果然,无法被当真……卡雷姆苦笑着双手一摊,「真正的理由,通常没有人喜欢,即使听见了也是不懂,我还是逃避得好。」

「您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得意地扬起眉梢,「对我这种坏人来说,最安全的好地方!想像一座美丽的大花园,蜂蝶飞舞,花香醉人,仅有一处光秃秃寸草不生,全城的美人都拿刀追杀我,也不敢踏进半步的可怕魔域!对了,明天请提早叫醒我,」最後一句,他转头对主仆说,「我计画到我的温馨魔域享用一顿早餐,顺便探视四殿下……啊,你又听不懂了……简单地说,我必须看看四殿下对新环境的适应情况,顺便在奥达隆家里敲诈一顿早餐!」

拍了拍仍在努力消化主人交代的老实主仆的肩头,卡雷姆道过晚安之後便上楼就寝。

寝室里,棉被已用炭火烘得暖呼呼、薰得香喷喷,一杯助眠的好茶搁在床头小几,室内的空气进出、烛光明暗,调节得恰到好处。

躺在柔软的被垫上,他吁出一口满足的长气。四王子平安丢给奥达隆,近日的王宫骚乱宣告终结,还得到尤金的新消息,他预期今晚会睡得安稳,并且在梦中寻到尤金,补足他的完美睡眠环境的唯一缺憾。

* * * * * * *

这里是米卢斯王城最大的几间旅店之一,以豪华的顶级享受为号召,同时提供简单却乾净雅致的普通客房。

一楼是供餐的酒馆,不仅外地旅人穿梭来去,也是本地居民喜爱光顾的美食点。现在正是热闹的晚餐时间,店内座无虚席,快节奏的乐音搭配欢快的人声笑语,助兴功效一流,忙碌的侍者不间断送上美酒佳肴,一刻不得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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