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天下 第三卷 倾天下(二)——粼波儿

作者:粼波儿  录入:04-21

  听出话里的逐客令,柯子卿心头一紧,蓦地抬头望上来,却只见着被两个宫女围着伺候的燕清粼的背影,眼中闪过丝落寞,只得低声应了:“末将……尊旨。”

  一摆手:“跪安罢。”

  “……是。”

  恭敬的起身,李德富过来引着柯子卿退出去,在出内殿的那一刻,柯子卿忍不住又望过来,却依然对上燕清粼那副冰冷的模样,甚至连个眼神都不屑施舍。

  心口绞痛难当,却只得硬生生压下。若是能选择,柯子卿一万个不愿意以这种方式与燕清粼相见,这次就算是浑身长满嘴,也难以跟燕清粼解释清楚了。

  人都退下了,清凉殿里,又恢复了安静。

  圣君吩咐开膳,又嘱了燕清粼先喝些热粥,这才见着一道道做工精美的料理鱼贯而入,荷叶鸡,火烤雁翅、莲藕羹……道道透着江南味,让燕清粼极为熟悉。

  燕清粼看着桌上的晚膳,顿时愣了:“这……这是……”

  圣君亲自取了羹勺给燕清粼盛了碗莲藕羹,撇撇嘴,似乎相当有成见:“你君父说这些年你最爱的也不过这几样菜色,又挑嘴的紧,非要那老字号家的不可,特意嘱托带给你。朕虽说是一路急行,也带不多的,只怕坏了,便让风泽平捎了些许,剩下的已经派人送到你府上了,让你贴身的奴才给你弄罢,朕可没那么多心思。来,先尝尝看味道变了没。”

  精致的靛蓝小碗凑到唇边,燕清粼心里暖暖,却迟疑片晌,方伸手去接了:“谢……父皇。”

  虽说不出旁的,却是百感交集。

  在隐谷的那些日子,燕清粼经常见着卫少天温和眼神中的那股忧郁,他或者偶尔独坐在书房里望着一块眷着首诗的绸帕愣神,或者偶尔细细擦着金凤剑不语,尽管以卫少天的身体,已经舞不了那剑,但燕清粼却知道那是燕元烈送予的,也是在与吴雄的最后一战中,卫少天就算拼死到最后也紧紧握在手中的、唯一的东西。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燕清粼都知道,在君父的心里,都注定离不了这个人了。而作为两人的骨血,他又……如何能坐视不管?

  所以促使燕清粼回京的原因之一,便是卫少天。只要燕清粼回京,以燕元烈与卫少天之间的默契,燕元烈也该知道卫少天该是消气了,至少原本的抵触松动了,那么,以燕元烈的性子,怕是……撑不了几日罢?

  步步为营,未雨绸缪,也是燕清粼从他那位精明的父皇身上学以致用的本领了,只要加以时日,想必也能炉火纯青罢。

  只是……燕清粼低头看着靛蓝小碗冒着汩汩热气的甜羹,朦胧了眼神:虽然知道君父向来对父皇狠不下心来,这些年能一直对父皇避而不见,一则是因着对父皇某些行为的不满,二则就是因为燕清粼自己了,毕竟他是两人共同的心病……而如今,两人分开如此久,想必也该是极限了罢?而且父皇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头发又因着那场变故完全灰白了,君父心肠又软,肯定不舍得让父皇受些委屈。只是……哼,也罢,万一父皇还敢负了君父,燕清粼自有办法让他再尝尝这相思之苦!

  瞥了眼燕清粼眼中闪过的那丝得意,圣君略撇撇嘴,猜了个大概,却没说旁的,只沉了眼眸用着眼前精致的晚膳,看不出他是何神色,更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何事了。

  只嘴角若有似无的挂着的那抹笑意,总让人浑身恶寒。

  定不是好事……

  燕清粼私下里揣度,不过……闹腾了一天,还真是饿了,就算天大的事,总该填饱了肚子才能应对罢?

  甜羹入口,便是开膳了,席上倒闻杯盏轻撞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见圣君只细嚼慢咽,没有窝火的迹象,反倒让人觉得奇怪。而另一方面,燕清粼心里并无忐忑,该来的终究回来,怕亦无用。

  “定了明日就走?”

  突地一声问询,打了神游天外的燕清粼一个措手不及,定了定心神方道:“本来是……”

  “本来?”圣君放了手里的银箸,抬起眼皮扫过来,不轻不重的一句:“正好,朕也是此意。”

  燕清粼又一个措手不及,险些摔了手里的小碗:“呃……父……父皇的意思……”还以为父皇又会斥他朝令夕改之类,没想到……

  圣君略一垂眸,止了李德富端上来的白粥,只说了句:“你这几日先呆在京里,朕有旁的安排,怕是要让你忙上几日……再说,你有什么想法也跟朕说说,看可行与否,总之北辽,可以不用再留着了。”

  燕清粼一惊:“父皇打算灭了北辽?”什么事比西北的战事更重要么?还要忙上几日的……

  一瞪眼:“它配么?朕还怕脏了手呢!”

  燕清粼一听,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儿臣今夜嘱了邢璨闪攻,北辽南部十地应该没大问题,只是会不会跟父皇的计划相左?”

  圣君摆摆手:“没什么,不过几座城池而已,让邢璨练练手也罢,免得以后挑不起大梁。”

  燕清粼眉头一皱:“父皇,西北战事一开,不管是因着何种缘由,柯子卿都不该擅自调回来,万一……”

  圣君冷冷的瞥过一眼:“他在西北的兵权都快被你架空了,还在那做甚么?”

  燕清粼心里一紧,面上却露出抹淡笑:“父皇,您这是在认输么?”

  圣君一怔,突地轻笑出声,不轻不重的一句:“你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燕清粼这几年的成长,圣君看在眼里,却极少横加扭曲。表面上看起来,燕清粼优柔寡断,温和心软,端的是恭敬礼至,挑不出任何毛病,而实际上,圣君却比谁都清楚,这个看似温吞的儿子,其最擅长的就是冷眼旁观,睚眦必报,而且格外记仇。只要时机到了,百倍千倍的报复,只怕燕清粼也不会眨眨眼。这……的确是长年宫中勾心斗角的积淀了。

  但是,还不够。

  若说燕清粼狠戾的一面,的确承袭自燕元烈,那么那股偶尔蹦出来的该死的怜惜和要不得的犹豫,却是跟卫少天如出一辙了。

  所以圣君以前还担心燕清粼玩心太大,误了正经之事,就频频给他下马威,让他莫自讨苦吃,反倒成就了燕清粼极重的警戒心和防备力。而如今看来,圣君反而觉得,自己当初的这些担忧,倒有些杯弓蛇影的感觉了,因为似乎从哪方面来看,燕清粼都不是个比圣君高明到哪去的情人,倒越来越像个进退得当的赌徒了。

  柯子卿,苏逸风,东方慕平,抑或是那个倒有几分作为的姬容,对于现在的燕清粼来说,每每遇到与这些人相关的关键时刻,他总能立刻分清利弊得失,然后寻出最有益的处理方式,从不徇私情,这的确是让圣君格外满意的地方了。

  不过,这倒不是说圣君看不透燕清粼玩的小把戏,他对这些人的情感究竟是真是假,只怕燕清粼自己也说不清楚,圣君看透的只是燕清粼内心中的,那丝刻骨铭心的冷漠罢了。

  燕清粼不是没有爱,而是心中无爱。

  那么,聚集在他周围的人越多,越死心塌地,这就意味着手中的筹码,自然成倍。

  所以,作为大燕的储君,燕清粼,合格。

  想到这里,圣君焉能不得意?这可是他一手栽培的好儿子了!

  话里的挑衅意外地没有召来怒骂,圣君只紧紧盯着燕清粼,然后站起身缓缓走了过来,直到立在跟前,一句话也没说,突地手臂一抬,燕清粼本能的双眼一闭,心里冷笑,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打,索性……

  唉?

  燕清粼一怔,没有预料的耳光,发顶一暖,接着传来一声轻叹:“你以为朕就那么想赢你么?”

  尽管,撤回柯子卿,以退为进,圣君这招的确狠了,但未尝不是对燕清粼最后的警告。柯子卿这匹马,上前能领兵打仗,向后能挟制燕清粼的动作,圣君就算先失一局,也懂得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尤其是狠击燕清粼软肋,让他认清现实,而绝对服从。

  所以燕清粼虽险胜一着,却不该妄自尊大,毕竟他所面临的敌手,是前所未有的强大,更何况,他是不是敌手……还有待商榷。

  蓦地咬紧下唇,燕清粼撇头看向一侧,没有吱声,只觉得嗓中隐隐有些酸涩。

  揉了揉燕清粼的顶发,圣君今夜看来格外疲累,心绪却还不错:“你这个孩子,在你君父面前跟个猫一样温顺,怎地在朕面前就跟个竖起毛的小老虎似的?”

  燕清粼难得的嘴角撇撇,全当是默认了。

  圣君也不恼,只点了点燕清粼的额间,继续说道:“朕知道,从小到大没怎么疼过你,这里面……有很多由头,朕不想多说,你也不必知道,若是还记恨着朕也无妨……不过,这些年来,朕的确一直想让你成长为最得意的储君,你没让朕失望,但也被朕推的越来越远了……难道还是朕错了?”

  燕清粼一抖,没来由的有些想逃,总觉得若是再听下去……绝对会……

  放开手,转身走回御座,圣君抬头仰望屏风前挂着的巨幅地图,眼神微眯:“朕自从十八岁登基,二十岁逐鹿天下,一心一意的想将大燕版图扩大征服,如今算来也有二十多载了,朕想要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却……”突地一声低笑,暗暗摇摇头“还真是老了,这话怎地……”

  燕清粼蓦地抬眼望过来,声音微颤:“父……父皇?”

  “朕知道你从小就喜欢跟朕较劲,不让你碰得,你非得弄到手里,惹怒朕就那么有意思么?也罢,你都二十岁的人了,什么事情该有个什么度,你向来清楚,朕不想唠叨。只是这男宠之类的,你图个新鲜,朕也懒得管了,免得像以前一样,越不让你碰,你就铁了心跟朕反着干,柯子卿你要看上了,朕就允了你,嗯?”

  燕清粼一僵,突地抬起头来,有些怔忡:“儿……儿臣不明白……”

  捏捏额头,圣君话里说的有些随意:“你啊……堂堂大燕太子,总不能天天跟父皇作对罢?不过是个奴才,朕还能委屈了你?再说,你从小到大对什么东西珍惜过?不过片晌的热度,若是不给你,你才认为是个宝呢!”

  “我……”是……这样的么?

  “不过有一点,你要给朕记住,这大燕的万里江山,和千秋社稷,才是你燕清粼心中唯一能装下的东西,知道么?”

  燕清粼呆愣的望着居高临下的圣君,似乎对这样的父皇还未能很好的消化,更别说……父皇口中说出的自己了。

  见他如此,圣君轻叹一声,冲燕清粼招招手:“过来。”

  终是自己的孩子,就算小时故作疏远,却不得不承认,燕清粼,绝对是他心头的一块伤疤。

  犹疑片刻,还是过来跪在圣君脚下,燕清粼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是不敢多想,只愿不是真的。

  回身坐在御座上,圣君看着早已摆脱那份稚嫩之气的燕清粼,轻笑一声:“你也不必怕,朕的家底,你总有一天会清楚的,现在朕不能全部给你,是因你还不够资格,你若能像这次在西北的动作一样,就过来抢罢,抢到了就是你的。”

  燕清粼侧头看向一侧,闷闷的一句:“儿臣……并不稀罕,也不是故意去抢,只是……”只是看不惯自己总是被压制罢了。

  圣君伸手上前,轻挑起燕清粼的下巴,紧紧锁住燕清粼疑惑的眼神,缓缓说道:“那么……朕的皇位呢?你,稀不稀罕?”

  平地惊雷一般,燕清粼脑中“轰”地空白一片,只还没说出话来,突地觉得胸前一痛,身体顿时僵在当下动不了了,头晕目弦,竟是被瞬间点穴了。

  心中诧异更甚,却是丝毫没有头绪。

  “父……父皇?”

  “朕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

  听的不太真切的一句,继而坠入一片黑暗。

  第一百五十三章:曲折

  轻轻伸臂向前,圣君接住燕清粼无力前倾的身体,顺势搭在他脉上,还算平稳,刚刚算着分量没敢用大力,怕伤了这孩子,但他内力毕竟不能同日而语,力道不足反而弄巧成拙,照目前的情形看,至少能让这小子安静一夜了。

  “自己的身子都不知道爱惜,这个臭小子……”

  圣君打横将燕清粼抱起来,捏捏他少有的乖巧模样,不由莞尔,这才道:“李德……”

  只话还没说完,突地觉一阵掌风袭来,圣君提步后撤堪堪躲过,回身站稳,嘴角却隐隐有了层笑意,一边止了李德富险些大喊“抓刺客”的动作,一边盯着清凉殿宽大的龙凤呈祥屏风,淡淡一句:“朕还以为,你打算躲朕一辈子。怎地,现下沉不住气了?”

  似乎听到几声深吸气声,李德富狐疑的瞅着圣君,实在不知万岁在跟谁人讲话。也不敢多问,便识趣的从侧门退了,刚刚传信的小太监说驿宫那里出了问题,还压着没报过来,盼着别再添乱了。

  准了李德富去外面守着,圣君眼睛一垂,话里多了层冷气:“这次倒还找上帮手了?少天,你就不怕朕杀了跟你在一块的那两只虫子么?”

  轻咳一声,屏风处缓缓走出一人,上下青衣,神情冷冽,身形修长挺拔,呼吸微促,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打量着燕元烈怀里的燕清粼,然后伸出手臂,低低一句:“把……粼儿还给我。”

  燕元烈眉头微蹙,话里隐隐透着股火星:“少天,你要跟朕说的就只有这一句么?嗯?”

  卫少天蓦地咬紧下唇:“我这次……就要带他走!”

  “放肆!”

  突地一阵吼,燕元烈本就极差的脾气登时如失控的洪水,抬臂一挥,巨大的内力瞬间劈开卫少天身后的屏风,接着响起几声闷哼,便见有两人抵不住这股煞气地重重撞在内殿精致的阁窗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卫少天一惊,知道燕元烈不会伤他,但……忙转身过去探察萧达和柯子卿的情况,声音急切:“你们……你们怎么样?”

  卫少天本就没了多少内力,武功修为虽说尽量的恢复,却也是事半功倍,这样的他仅仅追来京城已是不易,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宫,那是绝不可能的。万幸遇到了回宫的萧达和在宫门外徘徊的柯子卿,这才得偿所愿,只是……

  卫少天扶住柯子卿,猛地看着燕元烈:““这事与他们无关,你若是不爽快尽可冲我来,何必伤他们?”

  燕元烈眼中阴狠一闪,突地指住卫少天,咬牙切齿:“朕说过不准你为闲杂人求情,你究竟长不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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