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轻不重,却让飒脸色突地一片苍白:“爷……属下不明白……”
“不明白最好,省得我费口舌。”
“……是。”
看飒一脸不自在,燕清粼也不愿在纠结这个问题,便转言其它:“邢璨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切妥当,打算明晚闪击,爷还有旁的吩咐么?”
点点头:“密令下去,切断北辽那边与大燕的东方筱澜任何可能联系,我不想看到任何疏漏。”
“爷放心。”
“嗯。”
看飒仍毕恭毕敬的跪在当下,却是僵硬了许多,燕清粼轻叹一声,上前扶他起来:“我今儿个脾气不好,你莫见怪。”
飒脸上现出几丝惶恐:“爷……折煞属下了……属下不敢。”
见他如此,燕清粼欲言又止,末了只轻叹一声:“算了,你办事,我向来放心,不说了。”
说完,便翻身过去,不理人了。
飒暗皱了眉头,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却又不敢再上前扰了,只得闷闷守在一侧。
一路无话。
在宫门处下了车,天已经不早了,宫闱的墙上影影绰绰的挂着些灯笼。萧达拿来大髦给燕清粼披在身上遮雪,通向清凉殿的路径,早就有些小太监扫出一条干净的小路来,免得让燕清粼踩上去路滑。吩咐飒和剑随行,一行人便穿过宫门,四周跪满了迎接之人。燕清粼随意一瞥,竟在跪着的人里看到个熟悉的背影,不觉得停了脚步。
萧达见状,忙遣散了众人,过去招呼那人过来。
一会儿那人小跑着过来跪在当下:“无双给爷请安。”
竟是燕清粼给苏逸风的随侍无双。
燕清粼眉头一皱:“这么晚了,逸风还在宫里?”
“回爷,今儿个下午就被圣君召进宫议事,怕是为爷西北之行做些安排,仿佛是刚才又传令说明日爷就有意动身,所以晚膳都没回去,想是一会儿就能散了,爷请放心。”
轻轻叹道:“他……知道我明儿个动身?”
“……是。”
消息倒传得快,只是苏逸风知道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户部尚书是大燕的管家,没有苏逸风钱粮,大概……什么也办不成。
只是……
“他……闹别扭了么?”
“这个……倒没有。”
没有?这才让人不放心。若是闹了,倒还好些,唉……
不由有些苦笑:“他……这几天身子如何?”
貌似燕清粼最近都居在宫里,上次怜惜来汇报时还说苏逸风有害喜之状了,可平日里见了苏逸风,连个私下里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亲自过去探问了。
闻言,无双面上有些难色:“公子这几日……不太好,呕的厉害,饭量锐减,药也吃了不少,却没有什么效果。晚间睡的也差,经常盗汗,有时还会恶梦惊醒,便一夜睁眼到天明。属下以为……怕是……”
瞥他一眼:“说。”
抿了嘴,无双这才低低一句:“公子一向情感细腻,如今身子特殊……怕是想起先前那个夭折的孩子,心有余悸,这才……”
忽地一顿,燕清粼心里蓦地慌慌:怎地将这事儿给忘了?当年失了那个孩子,苏逸风那种似傻似痴的模样,燕清粼想想都心疼,还不知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将人哄过来的。而现在……也难怪,那个孩子没了时也该是三四个月的光景,这不正是苏逸风现在的情况么?这个傻瓜,该是又……乱想了?
真真……对我不放心呐……
燕清粼嘴角露出抹淡淡的无奈,颔首道:“待他出来时别坐轿了,下着雪轿子不稳,逸风身子又不适,让萧达驾车送你们回去。嗯……还有,今晚我过去逸风那儿,可能带着风泽平一块给他看诊,你们记得做些准备。”
无双一听,面上欢喜:“是……是,谢爷!”
燕清粼微摆手,转身要走,无双突地唤了声:“爷,无双……还有事要禀……不知……不知……”
停了脚步,燕清粼转过身来:“什么?”
无双轻咬了下唇,举手搔搔额头,有些踌躇。
燕清粼有些好笑:“忸怩什么?有话快说!”
“是……是这样的……”无双上前一步走的近了些:“公子本不让提的……可属下怕爷太忙给忘了,所以……”
燕清粼瞅他一眼,微微眯起:“到底何事?”
“后天十五……不知爷还记得么……是公子的生辰……”
脸色一变,燕清粼突地干咳一声掩饰尴尬,轻斥道:“怎的不早跟我说?”
“公子……公子不让,说不是什么大日子,没什么好记得的……”
突地想起些以前的事来,心里反反复复的,面上却瞧不出分毫,燕清粼略微沉凝片晌:“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往清凉殿行去了。
进了清凉殿前的花园,正见着一群臣工从殿中退出来,燕清粼登时停在当下,两相对视,接着跪倒一群:“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了罢。”
“谢殿下。”
瞥见跪在最后的那抹淡黄色的身影,燕清粼眉角一蹙,有些闷气:“有劳各位大人了,本宫还与父皇有事相商,就不多留了。”
客套几句,便见着纪无心他们恭敬的退了,只苏逸风经过他时,燕清粼不动声色地将人拉住,苏逸风抬头来望,却见燕清粼依旧一脸笑容的与各位大臣点头示意,仿佛抓住他衣袖的不是燕清粼本人一样。微挣了挣,却挣不脱,苏逸风抿了嘴,默然的隐在燕清粼身侧的黑影里,不动了。
耳边吵吵闹闹的,却一点也听不进去,只垂了头,盯着燕清粼卷着金边的大髦,微微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被人轻轻一拉,苏逸风一个不妨,顺势跌进温暖的怀里,接着柔柔的吻落在发顶,一双手轻抚过后背,顿时眼睛里有些酸涩。
轻咬了下唇,苏逸风伸手过去勾了燕清粼的肩背,牢牢缚住,却一句话也未说。
只怕一张口,便是未语泪先流了。
见苏逸风一直沉默不语,燕清粼不由收拢了手臂,话里故意多了丝调笑:“怎的?都不想我的?真让人伤心……”
“……”没有回应。
感到怀里人的僵硬,和越来越沉重的呼吸,燕清粼微微有些心疼,话里柔和些许:“逸风,别让我揪心,嗯?”
“……”依旧没有回应,却是被抓的更紧了些。
这份沉闷让人呼吸难以,燕清粼狠狠将人揉进怀里,却说不出旁的,只有那两个字:“逸风……”重复又再,刻进心海。
过了许久,才隐隐有句轻颤,带着几分哽咽的恳求:“我……我不要你走……”
心里一抖,那个“好”字几乎脱口而出。
第一百五十一章:自嘲
“殿下,万岁已经等候多时了,您看……”
突地一声问询,燕清粼身形一僵,凌厉的目光顿时扫了过去,唬得李德富一抖,强撑着没退下,跪着磕头道:“殿下,奴才只是奉命……还请殿下莫晚了,不然万岁气上来可就……”
也不知是因了何故,只觉得见苏逸风如此情态,心里格外憋闷,燕清粼轻拍着怀里的人,微微舒出口气,眉头却蹙了起来,只面色不善的盯着跪在当下的李德富,越发不待见了。
这时,眉心一凉,触上来一只温凉的手,轻重拿捏的极为妥帖,若沁肤的春风一般,让燕清粼萦绕在心头的那股烦躁渐渐隐了。
苏逸风轻轻抚平他眉心处的皱褶,话里多了份认真:“既然要见皇上的,那就快去罢,别耽搁了……”
燕清粼调回视线,看着一脸担忧的苏逸风,携了他伸过来的手,不由轻叹:“我让萧达送你回去,我忙完了这边就过去陪你,好不?”
苏逸风鼻头微酸,蓦地看向一侧,低声道:“……刚刚我……失言了,你……你别在意……”
燕清粼一愣,接着明白过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虽说苏逸风口里说的失言,其实心里该是一万个不愿让燕清粼走罢,此行不仅危险,尤其是西北那边还有让燕清粼格外记挂的人罢……
可就算是求他,又能奈何?不过……平白让燕清粼为难罢了。
李德富偷偷抬眼来看,只见着燕清粼将人拉进怀里重重一抱,附耳低语几句,随即见苏逸风勉强一笑,便乖乖跟着萧达往宫外走了。
燕清粼静立片晌,突地对飒说道:“算算时间,父皇该是知道了罢?”
飒浑身一僵,继而点点头:“只怕……是。”
“你都安排好了?”
“爷放心,属下以听风楼的名义全部接收完毕。”
点点头:“传书给翩,让她务必万万小心,以防父皇有什么别的计划。”
“爷,属下担心待会儿进去,万一皇上发作,那……”
燕清粼一垂眼眸,看不清表情:“要来的终究躲不过。”
随即吩咐剑和飒在外面等着,燕清粼这才转身往殿里走。李德富见状,忙起身在前面带路,细细观察间,见燕清粼面无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怒的,李德富心里不由打着小鼓,刚刚见燕清粼与一个侍卫嘀嘀咕咕的半晌,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盼着别再跟圣君抗上才是。毕竟,自从回来后,圣君的脸色一直不太好,虽没发怒,却也足以让李德富战战兢兢了。
对于李德富的小动作,燕清粼看在眼里,心里冷笑,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只看着李德富自己忍不住了,方试探地说道:“殿下一会儿……可要谨慎着些,万岁今儿个心情不太爽利,还烦劳殿下待会儿好好劝劝万岁……多吃些东西……”
挑挑眉头:“是么?”
“是……是……刚刚定北亲王被带来觐见,也不知说了什么话,万岁险些将人拖出去斩了……殿下也知道,万岁这几年身体都不及以往,太医说是旧伤太多,沉疴难料,心情郁积所致,这本就最忌讳劳累生气的,所以……”
说到这儿,李德富“扑通”跪在当下,实实磕着头:“请殿下万万体谅万岁,其实万岁自个儿这些年也不好过,殿下……殿下就别故意惹万岁生气了……万岁现在……怕是只能听进殿下的话了,还望殿下多劝着……多劝着……”
倒是一个忠心的奴才,燕清粼轻笑着摇摇头,上前一个虚扶:“公公多虑了,本宫今儿个是来陪父皇用膳的,不会故意触他眉头的,至于旁的……我自然会多加劝着。不是说父皇还等着么?那你还不快带路?万一晚了,这罪过……”
“是……是……”李德富忙拭着眼角站了起来,带着燕清粼往清凉殿里行去。
看他惶恐的模样,燕清粼勾出抹苦笑,有些自嘲,旋尔敛了笑容,进了清凉殿。
两人刚进去,风泽平便迎了出来,抬头见是燕清粼,忙跪地行礼:“太子千岁。”
“师傅多礼了。”
燕清粼将人一个虚扶,话里端的恭敬:“父皇奔波着几日,师傅一路辛苦了。”
“臣……不敢当。”
“听说父皇脾火比较旺,倒烦劳师傅多照顾着些了。”
“殿下这话……让臣不胜惶恐。”
燕清粼冷笑一声,也不理这虚礼,径直往殿里走去。李德富忙麻利的往殿内去通报。
“殿下!”
风泽平突地一声唤:“殿下……殿下不该如此做……”
脚步一顿,燕清粼没有转身,只闻一声低笑:“师傅如此说……是何意?”
风泽平摇摇头,依旧自说自话:“殿下为何如此心急?帝座的暗部以后还不是殿下的?为何……为何让飒……竟做出这样的事?”
燕清粼后背一僵,却面色不改的转过身来:“父皇……知道了?”
算着时日,飒回来也不过三天,父皇这几日都在江南忙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消息了……真不愧是父皇的情报网,果然略高一筹。
“本来只是猜测,帝座便派人随意调查了一下,结果在回京的路上……便已经知道了。”
燕清粼眼眸一垂:“为什么会起疑?自从我三年前离京,就已经极少与西北联系了,更别说回京后,除了处理姬容的事儿,我自信没有任何的把柄会被捉住。”
风泽平扯了嘴角勉强一笑:“就是因为殿下回京后,太顺从,太安静了,为人行事太平和了,甚至没有任何反抗违逆,这才最让人在意。如果换位思考,殿下难道就不提防么?”
燕清粼一愣,旋尔抚首低笑:“竟是我自己失策了。”原来如此。
风泽平见燕清粼如此心平气和,脸上不由闪过几丝佩服:“短短三年间,殿下就能让听风楼渗透进帝座在北辽的暗势,以致彻底瓦解,说实话,殿下的这番能力让臣的确佩服之至。”
燕清粼一摆手:“若不是你们逼我过甚,我也不愿走这一步。”
“殿下说的是柯子卿么?”风泽平略蹙了眉头:“殿下向来聪明,为何在一个男人身上纠结如此深?殿下就不怕帝座下狠心么?”
燕清粼斜睨着风泽平,淡淡一句:“自然怕。”
“那为何……”
“就是因为怕,所以才更不能处于这样一番劣势,任人揉圆搓扁。”
“帝座一片苦心,殿下怎的如此误解?!”
“苦心?”燕清粼冷笑一声,突地往前走了几步:“若真是为我,就不该一心制柯子卿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