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背影稍稍一僵,接着飘来一声冷哼,人便消失在门外。
见燕清粼终于走了,东方筱澜轻舒出一口气,转眼却见东方慕平失魂落魄的定在当下,暗咒一句,上前将人拉住,东方筱澜刚想说话,却被东方慕平突地挣开,飞奔出去:“我要问个明白。”
脸上一苦,东方筱澜却没有拦住。
说清楚了也好,至少清楚了他也就死心了,也就能乖乖的跟着回北辽……
好歹将燕清悠哄好了,两人刚要出行宫别院,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等……等等!”
燕清粼脚步一顿,握住燕清悠的手却是蓦地一抖,燕清悠猛地抬头来看,却被燕清粼往前推了一步,吩咐道:“萧达,你带着五王爷先去轿里等我。”
燕清悠小嘴一翘,有些不欢:“三哥……”
“乖,去外面等我,我这就来。”
“……嗯。”
跟着萧达往外走,却频频回望,只见着燕清粼转过身,似乎向前走了几步,东方慕平扑进怀里,不知说着什么,在燕清悠转过门廊的最后一眼,却见燕清粼将人拥住了。
燕清悠眨眨眼睛,酸的更厉害。
“为什么……对我说那种话?我……我好难过……”
轻叹一声:“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好想你……我心里全是你……我真的……你能明白么?”
“我……不明白。”
语气愈苦:“你不信我。”
“我如何信你?”
“那你为何救我?”
摇摇头:“我没有。”心里却说,我救的不是你,而是曾经的慕平罢了。
话里一抖:“你、你骗我对罢?”
燕清粼眉头一皱,深吸一口气,缓缓摇摇头:“慕平,真……不是我。”
东方慕平浑身颤抖,哭得更甚:“怎么会不是你?我明明梦到你抱着我,明明闻到你的气息,明明……”
燕清粼伸手揩去他脸侧的泪珠:“你也会说,那是梦,怎么能当真?”
东方慕平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温润的手指在脸上划过,他强压下胸口的翻腾,嘴角露出抹苦笑:“你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你嫌弃我了是不是?我很……脏么……粼,你以前最疼我的不是?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利用你,不该杀你的部下,不该毁你的粮庄,不该……我都是自作自受,我……活该!”
见状,燕清粼深吸一口气,紧紧抱住这个已然麻木的泪人儿,只消片刻让自己随性的安慰一下他,只要片刻:“傻瓜,我不怪你了……你只要好起来……真的……“
东方慕平一愣,竟止了哽咽:好熟悉的话……好熟悉……在哪里听过?
“乖,忘了……忘了我罢,跟东方筱澜回北辽,好好珍惜他,但别傻傻的被他利用,你会做的很好,不是么?”
东方慕平又是一愣,继而苦笑:“你……让我跟着皇兄?你……不要我了?我……对你该是没有……存在的意义了罢……”
将人放开来:“你既如此想,我也没有办法。”
“你……嫌弃我这个身子对么?他……已经脏到连抱都不屑了?”
闻言,燕清粼沉了脸,捏住东方慕平的下巴,对视他依旧摄人心魄的蓝眸:“东方慕平,你扪心自问,你当真愿意无所顾忌的跟着我么?你当真舍得下你那个皇兄么?你何必在我面前做的戚怨模样,难道是我害你如此的么?”
东方慕平一愣,呆呆的望着燕清粼:“你……你说什么?”
燕清粼手下蓦地用力,东方慕平顿时闷哼一声,话里却盛装怒气:“脏?你也知道自己肮脏?你怎的不说你是为谁惹了这身腥?!你为了他东方筱澜,身先士卒,潜入敌营,甚至委身他人,你怎的不说?你以为你这次来大燕所为何目的我不知道么?不过区区一个凉庭地图,就值得你在这儿给我惺惺作态!”
东方慕平脸上白的愈甚,苦笑更甚:“我……我不是……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是你不要我了,是你嫌弃我……那么不堪……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燕清粼抬头望了眼跟出来的东方筱澜,冷笑一声:“是么?你只知道指责我么?那如果有一天,我与东方筱澜兵戎相见,你、你会站在哪一边?”
东方慕平一愣:“粼……粼和皇兄?不……不会的……粼,皇兄他无意于天下,更不会对大燕不利,他……”
心里蓦地慌得厉害,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东方慕平只抓着燕清粼的衣袖,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话语,却越说越苍白,这些话,连东方慕平自己都不相信,却本能的为东方筱澜求情,因为他知道若是两人真的在战场上相见,那么败的几率自然东方筱澜更大,所以他自然本能的为东方筱澜担心。
只不知,这番求情,在燕清粼看来,已经是另外的含义了。
闻言,燕清粼蓦地将人放开来,笑得酸涩咸苦。
他果然……什么都不懂。
见状,东方慕平慌的更甚,往前一步:“粼,我……”
突地飞过一个物什,东方慕平慌忙接了,细细一看,竟是当初画的凉庭边境地图,脸上一喜,接着便僵在当下:“粼……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东西我便还给你,省得你给我杀你的理由。而且,从今儿开始,滚出本宫的视线!休怪我心狠,只你刚才那一句话,我们便从此该陌路了。慕平如此聪明,还想不通么?你……好自为之!”
潇洒的转身而行,未再回头,明明耳侧听到那声泣血的呼声,燕清粼却不由自主的加快步伐,近乎奔出行宫,一拳打在殿门外的廊柱上,狠狠一句:“混帐!”
混账!刚刚竟差点心软!明明知道他此行有目的,明明知道他那面上的一切都是演戏,心口却依旧疼痛难当,呼吸难以。
东方慕平,你……最好莫再给我机会杀你,不然……我决不留情!
纷纷扬扬的似乎飘起了雪花,落在发上,落在脸上,落在唇边,好涩,好咸。
手指扫过眼侧,燕清粼望着指间的湿润,冷笑一声,原来竟还会流泪么?
蓦地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复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整了衣冠,燕清粼缓缓望了身后一眼,丝毫没了留恋的神采,片刻之后已抬步行了出去。
一切……都不必再有所顾忌了,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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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他舍弃的背后,东方慕平颓然的跌在地上,没有哭声,只看着手里的羊皮纸卷,低低的抽噎。
东方筱澜半蹲下,帮东方慕平擦着脸上的泪痕:“乖,跟皇兄回北辽罢,以后咱都不来这个地方了。”
东方慕平冷笑一声,将地图扔给东方筱澜,接着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强压下心口的一股腥甜:“东西我已经给皇兄了,这下该满意了罢?”
说罢往殿里行去。
东方筱澜心里一紧,本能的抓住形同鬼魅般的人儿:“平儿?”
回身绽出一个笑容:“回北辽,平儿自然会回去。”
看的东方筱澜一呆,却不敢再抓。
挣开手,依旧踽踽而行,稍显孤独。
只一行清泪缓缓落了:就差一件事儿了,等把它还给燕清粼,该就无所牵挂了罢?只不知,他……他是否稀罕……
真真自作孽不可活,燕清粼,这是你教给我的,刻骨铭心。
呼吸愈来愈窒,胸口火烧火燎,东方慕平仿若想到什么开心之事,扯了嘴角,结果不妨间蓦地踉跄一步,堪堪站住,却挡不住心口的汹涌,忙遮了口,呕个不停。
稍稍停歇,却是颤颤巍巍的撤开手来,入目的全是刺目的鲜红。
蓦地闭了眼,头晕目眩:终于……到极限了。
真好。
“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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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燕清粼沉着脸,萧达忙迎了过来,有几番猜测,也不该多说:“主子,宫里传来的话,让主子进宫陪皇上用膳。”
略点点头,扶着萧达的手腕上了轿子:“派人回府告诉冰儿,我们明日启程,让他准备。”
这个决定让萧达有些措手不及,却又不敢多问,只微微一叹,低声应了句:“是。”
唉,主子的所思所想,当真越来越不好猜了。
第一百五十章:恳求
年后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轻柔曼妙却冰冷彻骨。
送了燕清悠回府,燕清粼颇费心思的将人喂了些汤药,哄着睡了。今天发生这么些事,燕清悠也受了不少打击,这个小家伙一直不懂朝中那些龌龊,燕清粼虽有心让他保持这般天真,却也清楚,一旦让燕清悠亲身经历这里面的某些阴谋与利用,该是会伤心的罢?
或许,不该如此护着他才是……
燕清粼微微苦笑,念着刚才燕清悠赖在他怀里的情形,不禁又有些头痛:怎么说明年燕清悠也快到十八岁了,怎地还是这么孩子性?真真无语。
临上车进宫前,燕清粼又嘱了小凡给燕清悠仔细着膝盖上的旧伤,免得天冷反复,小凡忙低头应了,话里多有感激。
倒是个真心护主的,让人放心。
冬日的夜里,街上的行人极少,燕清粼靠在温暖的车里,闭目凝神。
萧达向来驾车极稳,极少颠簸,但燕清粼却丝毫不平静,颇为心烦意乱,却又说不上缘由。
一个轻不可察的晃动,燕清粼蓦地挣开了眼,声音有些干哑:“来了?”
厚重的车帘被掀开一个小缝,快速闪进一个人影跪在当下:“爷。”
招招手:“过来坐罢,飒。”
“是。”
顺手携了一侧的软毯给燕清粼细细盖上:“爷,天冷,别凉着。”
轻移了身靠进飒怀里,燕清粼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了眼睛:“睡会儿。”
话落,已经鼻息沉沉。
飒略微放松了身体,让燕清粼躺的更舒服些,脸上却一片沉凝。
在五王爷府外候着时,便听萧达说了今天的些许遭遇,飒心里格外在意,现在见了燕清粼,果然是一副心事重重,丝毫都不爽快的样子,不觉担心愈甚。
这些年来,只要在京城之外,燕清粼的笑容总是最多,最灿烂的;但只要回到京里,他……总会如此疲惫不堪。若单为朝中之事倒也罢了,燕清粼向来不会心软,也处理地得心应手,但……只要牵扯到私情,便成了另外的结果。
这本不是燕清粼的心意,他无意于把自己置身在如此繁杂的情感纠葛之中,只是不忍……旁人如他自己般遭遇黑暗里的孤独。
少时宫中,燕清粼的那种孤独,那种无助,那种落寞,飒深切体会,所以飒才格外在意,担心愈甚。
可是,这些人当中也没几人真正了解燕清粼的内心,他们只是一厢情愿的打着爱的名义施压于他,却从不会想到燕清粼也并非铁打之身,他也并无分身之术,更不能面面俱到,永远相思相守。
所以受伤,是注定的。
因为燕清粼最易施舍的,是怜惜,最吝啬的,是爱,而最最忌讳的,便是背叛。
这是没有与燕清粼从小一起走过来的人,所体味不到的。因为不在那种环境下成长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活下去,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所以苏逸风是燕清粼过去的见证,以他们之间的情谊,只要苏逸风经营得当,要得到燕清粼的宠爱,如随手拈花,唾手可得。而对柯子卿,则难上百倍,怪就怪柯子卿不仅太过憨直,又太过敏锐,他从未将燕清粼当作神一样的存在,而是能一阵见血的窥见燕清粼最脆弱的神经,并想当然地加以抚慰。而向来茕茕独立的燕清粼,对于这种貌似危险的温暖,自然本能的敬而远之。
这是宫中的生存法则:永远不要相信你看到的,凡事都需要代价。
而对于飒他们来说,燕清粼就是完美无缺的高尚存在,只有他们才有权利提供燕清粼舔伤口的去处,而柯子卿的“多此一举”显然触动了属于暗卫的势力范围,所以集体的排斥与不待见,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明明已经得到如日中天的权势,已然不再是那个苦心经营的破落皇子,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今天的燕清粼,依旧积重难返?依旧不得安生?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燕清粼,窗外时不时闯进来的微弱烛光在他精瘦的脸上逡巡:还是那样精致的脸,飞扬的眉,除了眼角处的几丝倦怠,旁的还如几个月前一般,只那时每日除了陪大将军习字练武,便是带着灵秋打猎游戏,活得若神仙。
可如今……
不敢弄出太大声响,心里反而酸涩难挡……
一只温润的手伸了过来,触到脸上的湿润,柔柔一声:“怎地了……这是……”
飒抿着嘴唇,扣住脸侧温凉的手,摇摇头:“属下……迷了眼睛。”
轻笑一声,继而长叹:“我又没事,你担心什么?”
“爷……从不知道爱惜自己……”
“不爱惜?”低低重复一遍:“有你们爱惜着,我何需费心?”
听出燕清粼话里的调笑,飒加重了语气:“爷!”
摆摆手:“说说西北安排的怎么样了。”
飒端过暖炉里煨着的碧螺春,给燕清粼奉上一杯,才低声说道:“爷……其实西北那边属下照看的过来,爷可以晚些时候再去……”
燕清粼脸上一冷,狠瞪一眼:“你倒好大的能耐!”
飒忙跪下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爷息怒!”
知道自己今儿个脾火过旺,不该乱迁怒于飒,也就不再计较。燕清粼看了眼手里的热茶,虽香甜依旧,却浑然没有了一丝兴趣:“起来罢,动不动就请罪,烦不烦?”
“属下只是担心爷的身体……现在西北天气寒冷,怕爷去了受寒……”
冷哼一声:“最好如此,不然我还以为是关于那个什么姬澈的事,你又瞒着我做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