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出流

作者:出流  录入:04-02

 

 


是啊,那只花蝴蝶,是不会飞倦的,既便是倦了,也不会随便找根草停著。

 

 

看著闪过眼下的那集蝶,像是想惹他注意似地挥之不去,心头才正躁著,正想追上前时,那蝶却机灵似地飞远了,直到一阵花香迎风轻拂而来让范谨定住了脚步,定定地看著那蝶驻留之处,李商的肩头。

 

 


「瞧你心神不宁似地乱瞟眼,可是在找我吗?子都。」李商倚著柱头,一面以长指逗著意外飞来的肩上娇客,话说的逸可听者是非但不上,面色更是愈发青紫。

 

 

一句话,不多也不少的几个字,就大剌剌地将方才自己的蠢样给尽收其中,一字一句毫不保留,可真像李商的作风!范谨虽是面窘,可却不想在口头上失了气势,「大白天的,谁会去寻个鬼魅!」

 

 


李商的指尖轻轻逗弄著肩上蝶儿,让它飞回御花园去,让它寻朵属於自己的花儿,可一面在脑子里咀嚼著范谨的话。呵,说他是鬼魅?这可有意思了。李商回以笑意吟吟,显然没有中了范谨的道,还好心似的一道为何能有鬼魅般的脚程,赶在离范谨老远之处停脚歇息。「除了毓庆宫,这宫里上上下下我全给摸到熟透,你想能不快吗?不过依我看,你不必当个鬼魅,不久後也能做些鬼魅事了。」

 

 


这话听在范谨耳中可是生满了刺,心头火轰地一声燃油而起,「是啊!跟在你身後当个小鬼,瞧瞧孙悟空大闹天庭的戏码?」

 

 

李商闻言,不改八风吹不动的神色,只是将身子稍离开了柱身,坐在木制的横栏之上後,悠悠道地赌定,「你在吃味,子都。」

 

 

「──谁吃你的味!」范谨给这话一搅,本只是稍起了水波纹的心湖是登时掀起了巨浪波涛。

 

 

吃味?他会和那一群宫女内侍,甚至是禁军头子和皇帝吃味?吃李商这家伙的味!这分明是中了蛊毒了!一定是……一定是!李商生的再如何地魅人,自己再如何地给他牵著走,心头为李商上上下下,可终究就是男子,他同这男子吃什麽味……这唬人的,是唬人的!

 

 


「哦,那是我眼拙,自往自个儿脸上撒金粉罗。」李商自知有双看透人心的利眸子,这话搭著他的自信满满是显然毫无自认眼拙之实。

 

 

「你──!」为了掩饰被一语命中的心慌,范谨又来个语塞,握在手中的若只是几张宣纸而非摺子,肯定只有捏的烂皱的下场。

 

 

「得了,别你不你的,就不闹你了,成了吧?」李商眉一挑,放肆的笑终於敛了会儿,可还没全完消去他那半弯的星月,像是脑子又随之生成了什麽似的。「瞧你手上的摺子也收好、拿的久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要是耽搁到了什麽要事儿没呈报可不得了了。」

 

 


看著李商从袖中伸出的掌是朝著自己一抬,又见到了上头的白是圈圈地绕的,看的范谨是顿失了被戏闹的光火,心头也给那一缠一绕的绷带子绕上了几圈在胸口,整个人宛如跌落了冰池子,换得了一脑袋的清醒。范谨不自主地低眼,没瞧见李商那尚未放弃玩兴而上勾的唇角,只是出手就将摺子横了过去,「就这些了,全是户部和布政使代为条陈的摺子,该是和民生食货有关的要紧事吧。」

 

 


「这样啊。」李商转转眼,打探的目光上染上了一点姣黠。

 

 

李商横出的手没将摺子接实了,反倒是以细指往范谨的腕上一个使力,握的紧实地尽往自个儿身上拉。范谨还没来的及出声惊呼,只是轻轻坐在横栏上的李商早因著重心刻意放空而往後头一栽,两人双双倒在草地上。

 

 


一切简直是个算计精良的仪器,拨上一格就移动一格子般的精准。李商倒在草坪之上只觉从发间与衣缝中传来的泥土香气,如预料中没个痛觉;毫无料著的范谨摔的不狼狈,整个人跪坐在李商的身上,一手支在李商的身侧,抚触著因发带松脱而散开的柔滑发丝,一手则抵在李商的胸前,两人有的,只有暧昧。

 

 


四只黑眸子因著此种暧昧的漫延而相互锁的牢牢的。范谨的黑瞳仁中是闪进了渐回神後的惊与对此种扇情姿势的羞;李商总是精明的曜石深眸不仅是晶亮依旧,闪著点笑,却又不若往日时的不正经,倒像是在欣赏与沉浸著此时围绕身旁的桃红片片。

 

 


他李商头一次这麽看人,向来,都只有他俯视别人的份,而这下自个儿尝到了仰视的滋味,似乎是甜美到超出了想像。范谨长发顺著颈子、胸际直垂而下,半开阖的唇微微地喘著气,看在眼中像是正在说什麽蜜语甜言与枕边话。他是最不缺好听话的,打小被包围著长大,可这下却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他不是不缺的,缺的,正是这麽一个。

 

 


「我近日看了诗经邶风的终风,可忘了是什麽来著……」李商延续著脑海中范谨道著沾了糖蜜似的话,笑的也跟著美了。「你能吟段听听吗?」

 

 

范谨半阖的唇中,音韵悠美的是诗就如此悠悠然地吟了出口,一切正是个无需反应的举动似的,只是愈是吟著,双颊就愈发浮上了夕阳红。「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终风门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终於,范谨没能将最末段给吟出口,甚至是断续断续的。这初步爱河之诗,竟是字字句句说进了心坎里。见了他对自己的戏谑会悲伤,睁著眼睡不著觉,想著他就发起呆来……李商竟半迫著他吟了这首诗,这诗也搅的他是心头乱哄哄啊。

 

 


「……那你说,我这下吟的又是哪个篇章的?」李商只是牵住了压在胸前的手,稍稍地撑起头来,披散的发丝给牵动了点,两人的气息瞬间是近乎扑了鼻般的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范谨一闻那愈发小声可却清楚莫名的邶风击鼓之诗句时,眼眶竟滑了几颗不争气的证明。只因那已然深埋在吻中那接下来的诗句是一字一句地滑入了自己的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18

 

不知从何时起,在宣徽院偏房的案桌上头,竟全为诗经之属所占满。除了打小在国子监必读的那已泛黄的线装诗经,就连东汉大儒郑玄为其注之笺、唐代孔颖达的正义与朱熹的诗集传等,所有现今通行的注家之书也全给堆上案头,看著正在收拾的李商是不仅一勾会意的唇角外,笑容中竟比往常还多掐出点糖蜜,甚至把总放在目光中的精明都在这麽一瞬给掩於无形。

 

 


莲儿啊……脑海中浮出了一抹倔强的身影,就如案上给诗经占下一般,李商的脑袋难得不被整人把戏所填满,反而被那朵莲给将之清出一片净地来,变的澄清莫名。当初一股脑地尽只想著玩些有意思的,只是这次玩的,却把自个儿的心也给玩了进去。

 

 


他们李家世代从商,使得他理所当然地更加视「不做赔本生意」为心中奉行之圭臬,用在玩乐把戏上更是如此,只有自己耍弄他人,别人可不能犯他半毫,更别说要他花上成本下去找乐子。这次,总算计成精的李商是大大开了先例,就为了那朵莲破了例。别说砸下了成本,更拿了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大搞玩命之举,更一次又一次地在这嬉游之中贴上了真心。都做到如此了,做点回收总不该说是什麽过份事吧?

 

 


虽然那朵莲是钝了些,使他著实费上了不少劲。向来没有他李商顺著别人的份,就唯独这次,竟会依著范谨的喜好而成天吟诗作对,从在林荫下那头一次的会面;至太和殿皇上的跟前;於夜中御花园里的相会……他可是无一不再犯了例。可那朵莲却毫无所觉似地,迳自地亭亭然立於莲花池里无动於衷,无论身旁飞来几只蜻蜓,几只花姿招展的蝶都惊动不了似的。

 

 


可莲儿的心软他是知道的,於是才痛下杀手,来个身陷蜘蛛网囹圄之中的妙计,虽是险些因此而断了翅,可却明显地让莲儿动了心,怎麽不值得?只是绑住莲儿的污泥,要清除可不容易呢……这污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不仅将儿子往宫里头送,现在江南老家享受快活日子,怎麽想都觉得过的太舒坦了些吧。李商整理案头的手突地直发痒,像是一再提醒他非得玩上几把不可似的。虽说是因为这老家伙的关系,他才得已在这深宫大内地寻得了让他归属的莲儿,可也费了他好大一番工夫,这索赔自然不是找他的莲儿要。

 

 


脑中一个妙计正在生成著,李商就已在唇畔一提迫不及待的笑了。

 

 

只方这麽一笑,门边那可比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接连不断地淅泝声响便传了过来,先是哗然个几声後,便是惊慌地抽气声。

 

 

「子都?」李商唤这字可唤成了瘾,每叫一次心头就能甜一回。

 

 

范谨蹲下身来,快手地捡起被自己一个滑手而落在地上的大小摺子。摺子是一个个都给翻折了开,相互牵扯在一块,收的范谨是乱了手脚。

 

 

不过只是见了李商笑的魅人,这有什麽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不都看了数回了?范谨在心中不停低咒著自己的手不中用。方才正要走进小偏房时,因著李商的笑而严重失了神,将手头的正事,也就是收好的摺子都给抛个精光。全摊在地上的摺子是牵著扯著,理不出个道理来,自个儿的心也一样,没人能替他理个分明。

 

 


拾著摺子的手不自觉地加了温,就像那时给李商握在掌心时一般,暖呼呼的。只要不经意的想起,就会使他方寸大乱了起来,虽然此种心慌是带了蜂巢里头的蜜汁似的,香甜却不腻口,於是令他留恋至今……

 

 


见著了范谨那好生失神的样子,李商本想就这麽定定地望著此种可爱,但却也抵不过内心那股想靠上去的冲动。稍走离了桌边,李商神气定地同范谨一道蹲下身来收著地上的残局。「今天的摺子就这麽多了?」

 

 


「……嗯,有些紧迫的,大人们全都连夜地送到皇上那儿去了。」范谨惊觉身旁的人不知何时成了天上的旭日,美的直刺他的眼,目光闪躲著,就连手也玩起了捉迷藏,在摺子堆里嬉闹似的。

 

 


他自己在这里暗暗地享受著蜜糖的甜蜜,连给停了职都还能如此般戏闹,若是给江南的老父知道,定会斥上一句不知羞耻还不罢休吧。不顾著当时被交予的大任,还有心情同李商玩闹这麽一段日子,竟直至现在才忆起嘱付而生了点心虚,这样下去可怎麽得了……可他一旦想到若是照著老父的话做,让李商有个什麽三长两短,他怎麽能就这麽地使下去?使不下手啊。上回那一次就已经吓够了,也吓慌了。

 

 


「子都?」李商觉察到了点小异状,伸手於众摺子间穿过,直扣范谨的腕。瞧他一会儿笑的是又甜又涩,一会儿又在脸上飘上几朵愁云,肯定是想到了什麽。

 

 

「啊……?」范谨被突地圈住的手腕感到不知所措,加上脑海中那父亲对自己啍啍教诲的模样使他想也不想地扯手挣扎。「……你做什麽!放……放手!」

 

 

李商顿了会儿後是一个挑眉,似乎对於那双急欲挣脱的手略表不满之意。昨日的一切,是他使出的最终底限的暗示,他就不相信范谨没个知觉,光是个傻子都不会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范谨生得聪明,可感情却是如此生嫩到了迟钝的地步,好不容易起了点小变化,这下却又转眼成了满眼的戒惫与推拒,看来他非得速速清清绑住莲儿的污泥才是……

 

 


「子都,你忘了皇上将你交给了我处置不是?」李商将美眸一抬,抬出了属於他的圣旨。「所以现在要做什麽你该清楚,皇上之意不可违啊。」

 

 

「……我知道。」范谨闻言,当下打消了挣扎的念头,起身将拾起收好的摺子放著,「拿来吧。」

 

 

「这才对。」李商是不甚情愿地抬出永贞来压范谨这个臣子,可要待他主动些又要待何时呢?手一抬,李商将卷绷带递了过去,半迫著的笑意竟含了点不得已。

 

 

范谨无言地接了过,眼还是闪躲的厉害。没错,现在这时间,是给换药的时间,要照著吩咐换药才好的快,这工作就成了他停职後,当个「总管跟班」所要做的例行公事。眼角的馀光瞥见李商从容地在他面前宽衣解带,毫无羞赧之色,将长发拨向颈边,露出一片光裸的背脊时,不管看过多少回,都还是使得范谨禁不住的面红。

 

 


背上和肩头的伤痕已经淡去了,似乎是药起了功用。范谨以指沾著药,细细地在伤处来来回回,最後再一圈圈地缠上了绷带子。想想当时,这里是迳自冒著血的大窟窿呢……明明是这麽姣好的身子,他就是不明白李商的玩性为何到了近乎玩命时还是丝毫不减,若是留下了疤可怎麽办?

 

 


彷佛靠著手的触抚,都能感受的到些什麽似的,李商本是轻闭的双眼微微开了开,那双背对著范谨而微睁的眼瞳里,盛满著只有李商自己才明白的心思。李商淡淡地出口,「可好了?」

 

 


「嗯……都好的差不多了,药挺有效力,不会留下疤才是。」范谨为绷带结了个口,话答了缓了些,不知是否是因著沉浸在面对这副完美的躯体之中所致。

 

 

「会不会留下疤,很重要吗?」李商说的轻淡,却让范谨的动作为之一顿,无法对上李商的目光,不明白话中之意,更使范谨略感些许的不对劲。

 

 

「身子留下伤疤总是不好,突兀了点,不是吗?」范谨自觉头一次应对地如此小心翼翼。

 

 

「呵。」李商没来由地笑了一声,笑的范谨是僵直了身子。不是那往常的调笑,而是笑的莫名极了。「突兀?看来也只有天生这副好面皮和身子吸引的了人吧。」

 

 

范谨谔然一震,迳自地看著李商推开自己,穿起上衣,随意拿了条发带挽起长发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偏房。那背影望进范谨的眼中,竟异常地落寞,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李商!在他眼中,那充满自信与精明的李商到哪儿去了?这样的李商,一点也不像原本的他!

 

 


咬了咬下唇,心头一紧,没料到一句无心的话会伤了人!范谨没多想地追了出去。他承认,当初受了李商那过於姣好的面貌所吸引,只是愈发接近之下,竟一步步地陷入了那张若有似无的情意之网,挣也挣不开,并不是李商说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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