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两心知————醉饮忘川水

林逸呆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不由得羞得脸上发烧，连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这下你可满意了？我可以把衣服穿上了吗？”程阅看到林逸满身的不自在，嘴边露出一丝笑意。

“等一下。”林逸想起自己的初衷，大着胆子出言阻止正要伸手去拿床上浴袍的程阅。

程阅秀长的眉毛微微上挑，欲言又止，停下身形，不再动作，任由趋近身前的林逸审视自己的身躯。林逸看过前面，又转到程阅身后，上上下下仔细查看。程阅不动声色地等待着，对林逸的举动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或是不安。

林逸看到程阅光洁如玉的肌肤已经完全愈合，没有一丝瑕疵，终于完全放下了心。待到他转回程阅身前，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抱住程阅的身躯，将头埋在程阅温暖的胸前。

程阅被他出乎意料的动作冲得几乎向后退了一步，但只一瞬间便挺直腰，恢复了身体的平衡。程阅猜不透林逸的意图，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该推开他为好。正犹豫间，感到自己的胸前一片微温的湿意，程阅稍一思衬，心下明了，暗叹了一声，举起手温柔地拥住林逸，默默地安抚着他。

林逸过了许久方抬起头来，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程阅，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哽咽住了。程阅眼神柔和平静，直看到林逸的心底。

林逸慢慢放开程阅，静静拿起床上的浴袍，递过去给程阅，待程阅默默接过穿好，便转身出了程阅的卧室，随手带上房门。

程阅看着紧闭的房门，一动不动。门外悄无声息。过了好一阵，房门的另一侧才传出脚步声，越行越远。

待到他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走近窗口向下望去，只看到汽车尾灯的那两个小红点渐渐远去。不一会儿，天地间只剩下夏天的草虫丝丝的叫声，更显得一片沉寂。

第8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林逸这一去，便是好些天不见踪影。

程阅没有试图联络林逸，他知道这种时候，最好先让林逸静一静，厘清思绪。另一方面，他也不能肯定自己究竟想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但他相信，心中还有很多疑问的林逸，应该不会就此永远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一个周二的晚上，程阅正在网上查阅资料，一阵优美的巴赫乐曲响起，打断程阅的工作。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发现来电显示上是林逸的名字。程阅翻开盖板，接通电话，林逸略显犹豫的声音传入耳内。“我是林逸。你还好吗？”

“我很好。”程阅耐心地等待着。

“前两个星期你说过你们家常年订有旧金山芭蕾舞团演出的包厢位置，想要跟我一起去看这个星期六晚七点的《天鹅湖》。你还记得吗？”

“当然。六点半在战争纪念歌剧院门口见？”

“好。”林逸还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嘟囔几声后干脆放弃。“那到时候见。再见。”

“再见。”程阅挂断电话，陷入沉思。

周六傍晚六点半，太阳还没落山，海风就从金门大桥吹过来，十分凉爽。程阅身穿剪裁得体的深灰色意大利手制西服出现在歌剧院门前，很快便发现取票口边上等候着他的林逸。林逸身着半正式西装，独自一个人站在前来观剧的人群中，心事重重，不知在为着什么而伤神。

程阅走到林逸面前，愉快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林逸看见穿着优雅时尚的程阅，眼睛为之一亮，迎上前来。

两人坐在歌剧院二楼正中的包厢前排，等待演出开始。程阅悠闲地翻阅着演出简介，并不说话。林逸坐立不安，终于鼓起勇气，“程阅，演出结束以后你有没有空？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程阅放下简介，侧过脸正视林逸，“没问题，你想在哪儿谈？”

“在你家。可以吗？”

程阅点点头，“好的。我会在家里等你。”

不一会儿，音乐响起，光线暗淡下来，《天鹅湖》开始了。两人暂且将万事抛诸脑后，沉醉于世界级水平的芭蕾舞演出之中。

林逸从他的福特探险家越野车上下来，走上台阶，在程阅家门前站定。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伸手去按门铃。没过多久，程阅打开门，把他让进屋。

程阅带他进了客厅，“想喝点什么？”

“白兰地好了。”林逸心不在焉地回答。

程阅闻言有些惊讶，深深地看了林逸一眼，但也没有提出异议。

程阅将盛着琥珀色酒液的杯子递给林逸，在林逸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举起自己手里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白兰地，让火热的琼浆滑入他那突然变得有些干渴的喉咙。

看到林逸只是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既不开口说话，也不喝酒，程阅想了想，声音略微显得有些异样，“林逸，你不用担心，我没在酒里放任何东西。”

林逸闻声惊讶地抬起头。还没等他出声，程阅已经放下酒杯，脸色凝重地举起右手，“我发誓，我不会再给你下药，也不会再违背你的意愿，做出伤害你的行为。Cross
      my heart and hope to ……”

林逸等不得程阅把话说完，林逸已经俯过身子，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程阅吃了一惊，却没有挣扎，只是闭上眼睛，身子向后靠上了沙发靠背，一副不做任何抵抗，任由林逸宰割的样子。

林逸发觉到程阅对自己行动的误解，急忙松开手，“程阅，你别误会，我不是要……我只是……不想听你说那个死字而已。我没有别的意思。”

程阅闻言，慢慢抬起眼帘，看着神情紧张的林逸，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林逸，我欠你太多，这辈子也没法还得上。你想要怎样对待我都没关系，我不会反抗的。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只要不触犯法律，凡是我做得到的，我都会去做。”

林逸扭过头不敢看程阅，吞吞吐吐地说，“程阅，那个，你其实也没有把我怎么样，反正我当时都没有感觉。你也不用太自责。倒是我上次对你实在是太过分了。以前的事，就算我们两个扯平，谁也不欠谁，好不好？”

程阅叹了一口气，过了许久，低声地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不过既然你要这么说，那就这样好了。”程阅顿了一顿，“你原来说要跟我谈谈，就是要说这个吗？”

林逸犹豫再三，终于张口说道，“首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手？为什么选上我？”

程阅眼波流转，说道，“其实，那是因为我自从认识你之后，就爱上你了。可是我知道你对同性不感兴趣，我又太想得到你，所以，我才对你使用了那样卑鄙的手段。对不起。”

林逸听呆了。他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程阅，半晌方开得了口，“程阅，我知道你很会骗人。可是我看上去真的很蠢吗？你认为你可以用这种白痴借口搪塞过去？”

程阅用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水晶酒杯，默然无语。林逸不由自主地被他漫不经心的举动间流露出的淡雅温柔所迷惑，不禁忘了问下去。

程阅数度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道，“我以前跟许多优秀美丽的女子交往过，可是从未爱上过谁。一转眼过了这许多年，我觉得爱情对心性淡薄的我来说，永远遥不可及。我已经彻底失望，于是想要转而开始寻求新的体验。这个时候，我刚好认识了你。跟你做朋友久了，我发现你性格和顺，容忍力强，很能为别人着想。如果我对你做了什么，你的反应大概不会很暴力。所以，我就策划了整件事。”

林逸喃喃地说，“也就是说，你是柿子拣软的捏。我就是那个软柿子，对不对？可是，你没想到我知道事情真相以后，居然会暴虐到那种程度。我自己也没想到，我居然会是这么恐怖的人。”

程阅挺直上身，认真地说，“林逸，不是这么一回事。你是个好人。你的反应很正常。你之所以会那么做，是我不断刺激你的结果。”

“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在我对你不轨之后，我心里很内疚。我希望你能快一点发现异常，前来质问我，报复我，好让我得到心灵上的解脱。可是你很长一段时间都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我觉得就算你最后会鼓起勇气跟我对质，如果我向你真诚致歉，你也可能会很容易地原谅我，不会采取任何惩罚我的行动。那样的话，对你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日后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恶果。所以当你真的来质问我时，我先是欺骗了你，然后当着你的面承认的时候，又故意显得很平静，不像真有悔意的样子，故意刺激你，让你怒火上升，你才反应过激，发泄过度的。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差点儿把你打死了……”林逸一时之间不能接受程阅的解释。

“那些都是皮外伤，看起来可怕，其实没有那么重。”程阅莞尔一笑，耐心地开导困惑中的林逸。

“还有，你说轻易原谅你对我不是好事，这是什么意思？”

程阅眼神一黯，一丝痛苦掠过眼底，“如果你很容易就原谅我，现在可能不会有什么影响。可是过一段时间，等你回忆起来，意识到我对你的深重伤害，你会更加生气。不但会恨我背叛了你的信任和友谊，也可能会恨自己没有面对我，为自己讨回公道。长期的自我厌恶和憎恨，有可能会导致抑郁症和自毁倾向。总之，不是什么美好前景。”

林逸定下心来，把整件事回想一遍，程阅的解释虽然仍有不尽不实之处，听起来也大体上合乎情理。至于程阅说林逸下手不重，只是皮外伤，林逸始终不是十分相信。他即使没有什么经验，也看得出来，自己下手之重，放在一般人身上，多半要造成严重内伤，而程阅居然连高烧都没有发过。他一直想不明白原因，只得归功于自己运气好，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只是他顿悟整件事中自己的情绪反应，都在程阅掌控之中。一想到，他就满心不悦，忍不住恨恨地说，“程阅，你这个善于操纵人的狗杂种。”

程阅将头侧过一边，没有回应。

林逸平静下来，“程阅，我们以后关系会怎样，你想过没有？”

程阅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你希望是怎样，就是怎样。我没有意见。”

“那我们还能作好朋友吗？”

“固所愿尔，不敢求也。”程阅掉了一句文。又加了一句，“只要你愿意。”

“那么，那件事我们以后不要再提，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好不好？”林逸提议。

“好。”程阅脸上微微紧绷的线条放松下来，双眸柔和如星光。

两人对饮多时，林逸低头看着酒杯，不好意思地说，“程阅，那个，你对我那个的时候……到底感觉怎样？”瞬时间，林逸忽然感觉到客厅里的温度好像降了十度以上，他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他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勉强干笑着说，“不是，我不是要旧事重提。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我以前没有过那方面的经验，你知道的。”

他也不敢抬头，只有继续盯着手里的杯子，似乎自己的全部生命就系在眼前这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酒杯里。过了好半天，程阅叹了一口气，慵懒地说，“你真的想知道？”

林逸感觉到危险似乎已经过去，便胡乱点了点头。

程阅的声音愈发低沉，充满诱惑，“那么你要不要试一试？你是想要我对你做点儿什么？还是你想要对我做点儿什么？别怕，告诉我。”

林逸就像希腊神话中被海洋中人鱼的歌声所迷惑，不顾生命危险跳下水的水手那样，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向程阅看去。只见程阅整个人都散发着梦一般朦胧的迷离气息，眼神中透着淡淡的忧伤。林逸忍不住俯下身去，将程阅轻轻拥入怀中，只想抚去他心中的阴云。

过了许久，程阅举起手抱住林逸，翻了个身，将林逸轻轻地压在沙发上。他温柔地吻上林逸的双唇，却不再深入。过了片刻，未见林逸有丝毫的不情愿，程阅于是深深地吻了下去，缠绵不已。两人长吻多时，林逸呼吸渐促，快要喘不过气来，程阅方才放开他。

程阅一路从林逸温暖的胸膛吻了下去，一边慢慢地将林逸的衣服解开。林逸被程阅吻得神志模糊，不知不觉间衣衫已经褪尽。待到他觉察到程阅不再动作，他张开半阖的眼帘，疑惑的双眼迎上程阅清亮的墨眸，声音低不可闻，“你怎么了？”

程阅低声问，“你是想要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林逸脸红了起来，声音比蚊子还要小，“还是你来好了。”

程阅满眼笑意，正要动作，林逸突然“啊”了一声。程阅愣了一下，柔声问道，“怎么，你后悔了？”

林逸摇头，憋了半天，勉强说道，“我上衣口袋里，有安全套……”

程阅不禁轻声笑了出来，“我知道了。”随即用力吻上了林逸的双唇。

客厅里一时间寂静下来，只有清凉的夏夜微风，轻轻拂过薄纱窗帘。

第9章 梦醒之后

林逸醒过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了。他睁开朦胧的双眼，卧室里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发痛，他只好又闭上眼睛。他感觉浑身上下酸痛无力，头疼欲裂，一动也不想动。他在床上躺了许久，方才隐隐约约地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林逸心里忐忑不安，于是悄悄张开双眼，侧过头向身边望去。待到他发现床的另一侧早已空空如也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起身下床，发现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柜上，想必是程阅把衣服从楼下拿上来的，不禁脸红了起来。

林逸洗完澡，穿上衣服，感觉好了许多。他在房间里站了许久，犹豫着，不知道在昨晚的事发生之后，他该如何面对程阅。虽然说昨夜的激情缱绻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可是事后自己心中种种纷乱的情绪却是出乎他的预料。

林逸甩了甩头，决定暂时不再去想这么复杂的事情，还是先去看看程阅再说。

程阅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餐。餐桌上已经摆好两盘色香味俱全的中式菜肴。厨房正中亮可鉴人的不锈钢炉灶上，平底锅里冒出的缕缕白烟扶摇直上，专业厨房的大功率抽油烟机勤奋地工作着，一些油烟气也无。

程阅看到脸色苍白、揉着太阳穴的林逸走进厨房，便笑着说，“马上就做好了。你先坐一下。冰箱里有橙汁，要不要喝点解解酒？”

林逸没有回答，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灌了半杯橙汁下去，头疼才渐渐减弱。

看到反应冷淡的林逸，程阅并不意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待到最后的蒜蓉炒空心菜上桌，程阅洗了手，盛好饭，坐下来招呼林逸一起吃饭。虽然林逸没有完全摆脱宿醉的影响，肠胃还有些不适，可是被饭菜的香味所吸引，也吃了不少。

两个人默默吃完饭，程阅将厨房清理干净，方才坐下来休息。

林逸看到程阅在自己对面坐下，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想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坐立不安起来。

看着在矛盾中挣扎，无法开口的林逸，程阅无奈地笑笑，决定帮林逸一把，自己来解决这个尴尬局面。“林逸，昨天晚上的事，不如就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好了。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只是好朋友，仅此而已。”

话出意外，林逸惊讶地抬起头，正视程阅平静的面容。虽然自己也曾经这样希望过，可是当程阅先开了口，他意识到自己无需再说出这些似乎有些无情的话之时，不但没有感到一阵轻松，反而觉得心里像缺了一大块，空落落地，隐隐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