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两心知————醉饮忘川水

“为什么？难道你对我昨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林逸不假思索，话冲出口之后才醒悟到自己说了如此令人难为情的话，脸上一时间火辣辣的。

程阅挑了挑眉毛，颇觉有趣地看着林逸，并不急于回答。林逸被他看得益发窘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程阅还不想将林逸逼急了，于是正色说道，“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不过是想，你可能对昨晚的事感到后悔了。毕竟，你以前对同性没有兴趣，昨晚只不过是你出于好奇，想要尝试一下另一种生活方式而已。我只是看你不好意思开口跟我说明，我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帮你说出来罢了。”

林逸有些痛恨程阅的善解人意，低下头不去看程阅，还在嘴硬，“我可没有后悔。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对那个，还不大习惯而已。等我适应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看着不肯面对现实的林逸，程阅皱了皱眉，感觉自己在浪费时间。

程阅站起身，走到林逸身前，伸出手去，抬起林逸的下巴，深深地看进林逸惶惑的双眼。

“那你想怎么适应？要不要我来帮你？”程阅嘴角微翘，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说完，俯身吻了下去。

林逸待要惊呼一声，却已沉醉在程阅的深吻之中。他脑海里闪过昨夜如梦如幻、令人心醉神迷的旖旎风光，身子不由得软了下去，手脚半分力也使不上，只能任由程阅摆布。

程阅对林逸的反应有些意外，他停了下来，不知道是否该继续下去。不过当他看到眼神迷离、呼吸急促的林逸，便不再犹豫，紧紧地抱住了林逸。

待到两个人平静下来，时间已经过了很久。程阅轻轻地拥着林逸，两人半倚半扶地坐在光洁温暖的地板上，默不出声，谁也不想打破屋里安详的气氛。

程阅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抚着林逸短短的柔顺发丝，在他耳边低语，“林逸啊林逸，我到底该把你怎么办才好呢？”

林逸将脸埋在程阅胸前，不敢看他，轻声提议道，“我听说，有一种关系，好像叫做什么……friends with benefits……你多半知道的？”

程阅苦笑了一下，挺直了上身，“林逸，我该不是把你带坏了吧？要知道，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自己早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了，那种关系对我来说不算陌生。可是我总不能就这样任由你放任自己，只沉迷于感官的享受吧？”

林逸鼓起勇气，抬起头，“可是，你我都是成年人。就算不谈感情，只要我们两个人都愿意，又不会伤害到谁，有什么关系呢？我真的不在意。再说你我现在不是都没有交往的对象吗？如果你我之中不管是谁，想要跟别人交往，就可以随时中断这种关系的。这样不是很方便吗？”

程阅不再辩驳。他沉思了一会儿，嘴角逸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林逸，你真的就那么喜欢我的身体吗？”

林逸恼羞成怒，猛地将程阅推得向后一仰。程阅没有反抗，反倒大声笑了起来。林逸听着,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第10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

转眼间七月独立日已过，很快地流火八月就要结束了。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夏天。

林逸对他和程阅之间的关系甚觉满意。毕竟，对于内向的林逸来说，结交一个了解自己的好朋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要说，跟程阅相处，还有额外的好处。

林逸私下无事，偶尔想到那额外的好处时，有时还会忍不住脸红。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居然会如此敏感，只要程阅稍微加以撩拨，自己便会沦为欲望的俘虏，溶化在程阅的柔情蜜意之中，浑然忘我。

即使到现在，林逸仍然不认为自己或是程阅有同性恋倾向。他觉得，这只不过是一种游戏，纯粹只是放纵自己，追求感官享受而已，只不过碰巧自己放纵的对象是技巧高超的程阅罢了。一旦遇到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林逸就会结婚生子，重新回到安分守己的生活中去。至于这个夏天，就算是给自己留一段迟来的年少轻狂的回忆吧。

虽说林逸觉得程阅对自己了如指掌，可是他并不觉得自己了解程阅。事实上，他不认为会有人能了解程阅。

要知道，那是程阅，一个永远没法确定他是在说真话还是撒谎的人；一个说假话时不能相信，说真话时更不能相信的人；一个永远在试图操纵他人的人。

林逸常常想，自己明明知道程阅的种种不好，而且还深受其害，为什么还要跟他做朋友，更不要说还跟他有“友人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

是因为程阅学识阅历广博、谈吐风趣、藏书丰富吗？

是因为程阅能做一手好菜吗？

是因为程阅待人温柔体贴吗？

是因为程阅从容优雅、温润如玉吗？

还是因为程阅调情技术高超呢？

仔细分析之下，林逸最后得到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那就是，自己是个“以色取人”的浅薄之辈。

程阅最让他喜欢的地方，的确是程阅的迷人风度和优雅气质。

也许因为林逸自知自己长相平凡，所以对长得好看的人，不论男女，都特别有容忍力。即使对方有诸多缺点，他一般都会安慰自己说，“人无完人。只要没有杀人放火，都勉强算个好人，是不是？再说了，不管什么都是有代价的，就当我是花钱买票欣赏俊男美女吧。”

就因为这样，他的另一位亲如兄长的长期好友，就是英俊挺拔、个性到有点心狠手辣的原浩。跟原浩比起来，程阅真算是超级好脾气，一流好相处的人了。

而且，他发现，自己还是个懒人。跟程阅相处，是件省心省力的事。大部分的时间里，程阅都会占主导地位，他基本上只要放心顺从程阅的指引即可，不需要自己费心动脑。况且善解人意的程阅，极少做强加于人的事，而是趋向于以柔和的手段，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服从。所以林逸并没有过委曲求全的感觉，反倒觉得舒心适意。

当然林逸也明白自己感到自由自在，也许只是自欺欺人，自己多半还是程阅手里的玩具，听任程阅摆布。不过林逸觉得，即便那只是假象，自己也甘愿被蒙蔽，而不想面对冷酷的现实。人生苦短，不如姑且去追求短暂的快乐。

快乐对于程阅来说，是一种大部分时间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不过比起永远都得不到的爱情来说，快乐出现的频率要远高得多。程阅有时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天底下最难满足的人之一。

从各方面来说，自己都是一般人羡慕的对象。身为国会众议员的二儿子，程阅属于“Trust Fund
      Babies”之中的一员。刚刚出生祖父母就为他设立了一笔信托基金，金额不算太多，不过也大到足够他一生都无需工作也可以过着优裕的生活。程阅喜爱读书，一路私家学校、预科学校、哈佛本科、斯坦福研究院这么读下来，到开私人诊所，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往来的朋友也多是政界商界学术界地位不算太低的人物。除了感情生活之外，其他的方面不能说不是得天独厚的。

可是，程阅觉得，自己的一生可算得是乏善可陈。他自认为骨子里天性凉薄，对自己的父母哥哥都没有深厚的感情，也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任何人。至于友谊方面，他自觉朋友对他的情谊，比他给予朋友的回应要深得多。有时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为什么自己的朋友们肯跟自己长期维持这种不平等关系。

跟自己比起来，林逸该算是知足常乐的典范。最简单的生活享受，小到一顿精美的午餐，都能让林逸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而自己的口味已经挑剔到稍有不称心便腹诽个没完的地步。当然程阅并不肯在人前表露出不悦的样子，总是微笑着多少吃一些，分量刚好达到不让人起疑心的地步。程阅怀疑，挑嘴造成的长期饥饿也许正是自己老也胖不起来的主要原因。不过在这个以瘦为美的时代，能因此而保持体型倒也是歪打正着。

程阅对于现阶段他和林逸的相处模式，尚属满意。这项研究项目的进展，跟他原来的预期相去不远。不太令人满意的是，过程中自己的情绪困扰大大超出预计，几乎造成项目中止。幸亏自己及时调整心态，使事态发展重新回到预定轨道上，否则后果难以预料。跟命运女神的较量，程阅认为，自己暂时领先一局。

程阅曾经以为，堕落对于自己，应该是比在公园漫步更为容易的一件事。然而当他真正试图沉沦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居然还有所谓良心，这种只在传说中存在的东西。即便项目达到了预期效果，可是自己还未能完全抛弃光明这一点，让他相当地郁闷。

当然今后时间还长，他还有很多机会来彻底泯灭自己的良心。然而，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成功的几率正在飞速下降，无限趋向于零。

程阅已经不太能肯定，当自己最终失败的时候，到底会是怎样的心情？会是失望，还是解脱？

他感觉到，这个项目的主要研究对象，已经不再是林逸，而是出乎意料地，变成了自己。程阅隐隐地感觉到一个自己一直注意防范的危险正在阴暗的角落里窥测着自己，等待袭击自己的最好时机。

然而，他并不十分担心，反倒微微有一种按耐不住的兴奋，期待着危险的来临。

第11章 日落帆船赛

九月初的一个周二下午，差几分钟就到六点半。林逸顾不上盛夏刺眼的阳光，不停地向索萨里托游艇会起点船的方向翘首张望。程阅看着抑制不住兴奋的林逸，嘴角弯成了完美的新月弧形。

程阅回想起孩童时，世界顶级的圣弗兰西斯游艇会举办会员例行的周三帆船赛，自己第一次和哥哥一起作为父母的助手参加比赛时，也是这么的激动不已。现在自己已经是经验丰富的帆船玩家，索萨里托游艇会的日落帆船赛这样的会内联谊性质的比赛，对程阅来说，只不过是个在夕阳西下的旧金山湾内美景中吹吹海风的借口。

虽说程阅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将马洛40型游艇La
      Mirage（幻影号）操控自如，开着这艘四十英尺长的白色中型帆船迎着落日驶到天涯海角，不过为了联谊起见，还另有两位年轻的会员在他船上见习。

年轻人到底精力十足，除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外，在比赛还没开始前就把程阅船上的设施装备摸了个遍。程阅尽了前辈的指导义务，对金发高挑的斯蒂夫和黑发矮小的比利有问必答，兼且亲手示范船只的操控，倒也没有空闲的时间。

林逸前几日听说程阅要参加日落帆船赛，心痒痒地要求跟来看热闹。程阅听说他还从未上帆船玩过，对船一窍不通，略有些讶异，问他，“原浩没有带你开过帆船吗？”

“原浩嫌帆船太慢，不好玩。他只带过我玩过摩托快艇。我觉得他开得太快，不安全，只玩过一次，就再也不敢跟去了。”林逸嘟囔道。

程阅莞尔，于是慨然答应带上好奇的林逸。

“程阅，挂信号旗了！”林逸终于等到比赛的预备信号，兴奋得大叫起来。程阅瞄了一眼起点船旗杆上，在带着咸味的海风中猎猎作响的蓝色P旗，作了个手势，让船员们准备出发。

五分钟后，随着P旗的降落，一声信号弹响彻出发区。索萨里托游艇会的十多艘同级别的帆船冲过了启航线。程阅的幻影号也不甘落后，顶风走着之字形向橙色的第一浮标全速前进。

程阅一手掌控舵柄，一手操纵主帆索，动作流畅自如。在他的指挥下，斯蒂夫和比利不停调节控帆索。连林逸在内，所有船员随着船航行的节奏，左右移动身体来调节船体平衡。虽然只有程阅一个熟练水手，镶着黑舷的白色幻影号优雅地划过水面，飞速行驶在旧金山湾内，激起阵阵水雾，溅湿了船员们的白色马球衫和帆船裤。

幻影号的白帆绕过第一浮标，已经把大部分对手甩在身后。原来兴奋得脸色发红的船员们习惯了比赛的刺激感之后，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向悠闲自在的程阅学习，欣赏起湾内的美景来。

右侧郁郁葱葱的天使岛近在眼前。乘坐渡轮到岛上野餐的游客在港口的商店街上三两成群地游逛。不少游客还举着照相机或摄像机将赛程中的点点白帆和远处火红的金门大桥一起摄入画面。斯蒂夫忍不住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冲游客们挥起手来，得到了不少好凑热闹的游客的积极响应。

林逸被拼命按着快门的游客们提醒，从怀里摸出了轻薄的佳能数码相机，开始狂拍猛照起来。斯蒂夫和比利两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正是渴望吸引大众注意力的年纪，于是非常配合地摆出各种老水手的姿势，抢占镜头画面，引得正在偷空喝矿泉水的程阅，眼角眉梢都是融融的笑意。

三个人笑做一团，回头望见独坐一边的程阅，哪肯放过。林逸举着相机，斯蒂夫和比利摸出手机，对准唇边含笑的程阅，就是一顿狂拍。

程阅倒是不恼，只是微微一笑，稍有动作，帆船便斜向一边。三个人站立不稳，一起滚到了船舷边，一边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一边忙着谴责程阅的不轨行为。

程阅也不辩解，只是轻声笑着，顺便不忘提醒他们别笑得手软，把手里的相机、手机掉到水里去。

夕阳西斜，湾内风变大了，幻影号的白帆被强劲的海风吹得鼓鼓的，风帆猎猎作响。只要张开口，就会被灌进一肚子风，因此非到万不得已，大家都不再出声，只有海浪和风帆的声音交相辉映。

幻影号绕过第二和第三浮标，逐渐驶近终点，索萨里托游艇会。大家沉静下来，不由得被美丽的索萨里托所迷醉。长长的沿海码头上欧洲风格的各色商店、美术画廊、和荡漾在碧波中的众多游艇，绘出一幅安闲的加州风景画。

船过终点，不过是第三名。除了斯蒂夫和比利有些不服气之外，程阅和林逸都玩得挺尽兴。程阅看看两个有些郁郁寡欢的小男孩，答应他们两个，过一会儿的游艇会晚餐可以让他们放开胃口大嚼，两个人方才又高兴起来。

索萨里托游艇会的美食和它餐厅了望出去的美景在旧金山湾区一样名声远扬。四个人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大厨美味的兔肉烹饪名不虚传，配上香气浓郁的那帕红葡萄酒，程阅和林逸在落日的余晖中度过了心满意足的一个小时。

早就不再沉迷于帆船竞技的程阅，对自己几年前加入充满家庭温暖气氛的索萨里托游艇会这个决定，即使当时曾经遭到过家人的强烈反对，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今天，他更加觉得这个决定无比正确。

晚餐过后，斯蒂夫和比利两人的父母赶到游艇会，谢过程阅和林逸一整个下午对自家孩子的照顾之后，把孩子们接走了。

林逸望着远处灯火璀璨的旧金山市区，意犹未尽，一时又想不出来去哪儿玩好。反正自己明天早上没有工作，玩得再晚也没有关系。他想了半天没有结论，干脆把问题扔给程阅来伤脑筋。

程阅沉吟片刻，眼睛亮了起来。林逸看得有些失神，恍惚间没有听清程阅的话，只是嗯了一声。

程阅见林逸口中应了，却没有动作，便干脆轻轻地抓住林逸的手肘，温和有力地将他拉向游艇会附近码头。林逸猝不及防，身子踉跄了一下，随即快步跟了过去。

两个人上了幻影号，林逸抑制不住好奇心，侧头问道，“程阅，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程阅好气又好笑地说，“既然刚才你完全没在听我讲话，那我现在也没必要再告诉你一遍。你就当是一个惊喜好了。”

程阅无需林逸的帮忙，一个人就把船开出码头，向金门大桥方向驶去。

林逸无所事事地坐在船上，仰起头来看到头顶上金门大桥巨大的红色桥身，在起伏不定的灯光中扑朔迷离，没有一点儿真实感。他低下头，又向左侧望去，旧金山市区重重叠叠、高低起伏的万家灯火，在夜晚初起的薄雾中看不分明，愈加像是在梦里。他只是默不作声，不想从美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