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走了两步,寒停下来回身问仍然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小顺子。
"没有。"小顺子叹了口气,领着寒向煎药的屋子里走去。
将煎好的药装好交给寒,小顺子默默地看着寒的背影。真的是越来越不正常了。与一年前相比,寒公子现在平静的状态让人更加不安也更加心酸了。这几天,每次看到寒公子的笑,小顺子都会感到自己有种流泪的冲动。一阵低低的啜泣声突然从屋子深处响起,过了一会,平儿红着眼睛抽抽嗒嗒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平儿无声地看了一眼小顺子,走了出去。小顺子缓缓坐到屋子里的椅子上,静静地愣神,心里憋闷得好像一点都喘不过气来。
王府的灾难开始于一年多以前。当寒公子抱着昏迷的主子失魂落魄地出现在王府里的时候,大家都慌了。两个人身上鲜红的血迹衬着两个人苍白的脸色,刺得每个人眼睛好疼,伤得每个人心里好痛。
主子的身体一直都是大家的忌讳,可是谁也没想到意外来得竟然是这样突然,尤其是在大家都以为主子的身体正在慢慢好转的时候。寒公子当时的精神状况很糟,阴沉着脸,无论谁问话都是一言不发,眼神悲伤而疯狂。当时大家都以为两个人又吵架了,所以迁怒于寒公子,很长时间对他的态度非常不善。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主子病危最难过的可能就是寒公子,可是当自己的悲伤苦闷已经难以排挤的时候,人总是想通过某种渠道找到一种发泄的方式。
似乎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吧,小顺子算计着。那个时候真的已经放弃了,或者说是绝望了,可是就像是上天故意开众人的玩笑一样,在最困难的时候,一切又有了转机。可是,小顺子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还要让大家继续受现在这样的折磨呢?明明是眼见着主子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可是人却是昏迷着的,一直一直毫无反应地躺在那里,仿佛永远也不会醒来似的。
主子脱险以后,寒公子的精神状况就逐渐稳定下来了。半年多以前,寒公子第一次对两个孩子笑出来的时候,王府里的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是渐渐地,大家就感觉出了问题。越是笑得和蔼轻松,那双眼睛里的悲伤与绝望就越重,最近这一个月,寒公子更是时常会说出一些奇怪的话。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会做出一些迷惑不解的反应,这几天似乎也都渐渐习惯了。也许,只有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寒公子内心里的哀伤才可以得到缓解吧。
主子,快些醒来吧。小顺子还记得那年主子说,如果有意外的事情发生的时候,要我们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等主子回来。现在,大家都在努力地好好地活着,王府里还是主子离开时的样子,小主子和元少爷的功课武功也越发出色了。大家都在等着,等着主子回来,等着主子醒来,等着主子对我们微微地笑,等着主子陪我们过以后的日子。主子,快点回来吧,快点醒来吧,快点看看这个王府,看看我们这些想念主子的人吧。
小顺子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寒打开房门。
"寒公子是要将药碗送出来吗?"小顺子问。
"不是,我想带风出去看看雪。"寒笑着答。
"主子他......起床了?"小顺子从敞开的门向房间里面看过去,看到自己的主子被包裹得严严实实,闭着眼睛斜靠在椅子上。果然还是没醒的。小顺子哀叹了一声。
"嗯。总窝在床上对他的身体也不好,我带他出去活动一下。"寒自己穿好外套,然后走过去抱起风出了屋子。小顺子跟上去,在他们走到走廊门口的时候帮着他们把门打开。寒冲小顺子笑了笑。
外面的雪还在下,只是比刚才的要小了一些。
"风,你看你不起床,错过最好看的时候了吧。刚才的雪可是比现在的还要好看呢。不过既然是你自己的错,就不许埋怨我了。"寒一边单手架着风帮他把他的头仔细遮好,一边取笑着对怀里的爱人轻轻说着话。风静静地靠着寒,任他轻轻地吻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之后,再用棉布巾体贴地围好。
"风,我们走吧。"寒重新抱好风,施展起轻功消失在风雪中。
小顺子呆呆地望着已经没了两人踪影的飘雪的院子,眼睛里满是哀伤。当被风吹过来的雪花已经落了自己肩头薄薄一层的时候,小顺子慢慢地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白管家?"小顺子回头。刚才转身的时候,自己才注意到白思远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屋檐下,从他头上肩上的雪来看,应该也是站了好半天了。
"寒公子和主子他们......"这样的天气就这样让寒公子带着主子出去,果然还是有些不妥的吧,小顺子有些不安地看着白思远想。
"我都看到了,随他们去吧。"白思远淡淡地说,"如果王爷是清醒的,这样的天一定也很想和寒公子一起在外面度过吧。而且,"白思远走进风雪中一步步离开,声音飘进空气里有些模糊,"把王爷交给那个人照顾,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小顺子看着那个尽心尽职地维护着整个王府的人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个身影里竟然有些寂寞的滋味。这一年多,他也瘦了不少呢。无论是一开始最困难最痛苦的那段时间,还是现在耐心地等待的日子,白思远都比其他人表现得冷静镇定。王府是主子的,但实际管理着王府大半个天空的人,却是这个男子。
离了王爷的院子,白思远漫无目的地向前迈着步子,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来到了那个栽着桃树的小园子。过了这么多年,那些桃树长得又比当年粗壮了不少,白思远慢慢走到园子里,站在一棵桃树下,轻轻抚着树干。
当初的情景现在依然历历在目呢。那个时候自己看到的,就是他穿梭在这树林中欢快地嬉戏的样子。他的笑很开心,很单纯,很美,像个孩子,一个忍不住就想让人去保护的孩子,一个明明看起来很快乐却又觉得特别容易被毁掉的孩子。
白思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就在这里,就在类似今天的天气里,他也曾经乖乖地躺在自己的怀抱里。那个时候,他的脸上既有意犹未尽的不甘,做贼心虚的胆怯,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不以为然。露出过那样表情的他,总是对大家淡淡地笑着的他,轻易的原谅了自己的他,真的不会再醒来了吗?
白思远捂着自己的脸,缓缓地跪坐到雪地里。
王爷,快些醒来吧。好想好想,好想听你亲切地叫"思远"的声音,好想再看到你那温暖的笑脸。这日复一日的呼唤和思念,沉睡着的你,能感受得到吗?
"风,这里的景色好不好看?"寒低声问着怀里的人。
"你一定会喜欢的,这里可以看到很远的风景,又有树木房屋又有空旷的草地,你看从这里望过去,看得人心情都会变得放松。风,你说是不是?"寒趴在风的耳边,轻轻地说。
"可是啊,"寒把风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明明知道这景色很好看,为什么这里一点都感觉不到高兴呢?风啊,这里很闷呢。"寒按着风的手轻揉着自己的左胸。"你来吹一吹吧,风不是说吹一吹就不会闷也不会痛了吗?"
"风,你说过,你是风,风是可以到达很多地方的,所以当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有风吹过的时候就代表你对我的思念和祝福。可是,风啊,为什么当有风吹到我身上的时候,我会感到好冷,真的好冷,"寒紧紧圈住怀里人的身体,"风,给我些温暖吧。我感觉自己快被冻住了。"
"风,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现在有时候越来越不正常了,可是怎么办呢?不这样想,我还能怎么样呢?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只是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你也会睁开眼睛,还会冲着我笑,可是每一次的期望到最后都只是化为更深的失望而已。风,你在做什么好梦?为什么还不醒呢?"
"风,其实如果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继续下去,我想我也能接受吧。即使风不理我,只要能够守着你,只要能够感受到你的呼吸你的心跳,我也已经很满足了。风,不可以死哦,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虽然答应了你,可是如果你先走了,我也许会疯的,如果我疯了,也许就不能履行自己的承诺了。风总说大丈夫不可以食言,如果我失信了,风是不是就会不喜欢我了?"
"可是啊,风,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让你和我闹了这么久的别扭,不管我说什么都不理我。风,追求我的人可是很多的,如果风再不理我,我可能会红杏出墙哦。"寒苦笑着对怀里那个默不做声的人抱怨。
"算了算了,风不要生气,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寒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背,"我这个人可是很死脑筋的,有了你,我可能再也不会喜欢别的人了。这段日子,我经常在想,如果一开始就没遇到风,如果我们在寒家的事解决之后就再没见过面,我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的?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的?我现在会是仍然孑然一身,还是已经娶妻生子了?那样的我会不会比现在的我要幸福要快乐?"
"可惜,所谓的如果也只是如果,而且真的有如果有选择,我还是会按照发生过的事一步步走过来,不过我希望我可以更加珍惜那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时光。风,有些人可能确实会因为时间冲淡对某些人的感情,但是也有些人却是经历的时间越长那种思念的感觉就越刻骨铭心。我可能就是后面的那种人吧。这段时间,你忙着睡觉,我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甚至很多以前快忘记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了。风,你说这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不管怎么说,当初抓了你的人是我,招惹了你的人也是我,所以是我欠了你的吧。那么现在这是对我的惩罚吗?这种惩罚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会结束?风,我好累啊。"寒把头靠在风的肩上,
"风,我想看看你的脸,可以吗?"寒低着头小心的请求,"虽然外面有些冷,不过只一下子,可以吗?你不出声我就当作默认了。"寒解开风脸上遮寒的布巾,露出他静静的睡颜。
"风,你总说自己长得没我好看,可是为什么我就是看不够你的脸呢?难道这就是你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不知道西施是谁,不过还是记住了你这句话。风,西施一定是个很漂亮的人吧?但是,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呢?"寒轻轻吻着风的脸颊风的额头风的眼角,最后把嘴唇压在了风苍白的嘴唇上。
"风,我好寂寞,快点醒来吧,好不好?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寒的吻慢慢的热烈起来,他紧紧搂着自己的爱人,似乎想通过唇齿间亲密的接触,向自己贪睡的爱人传达自己此刻的心情。透明的液体不断地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淌出来,那是眼泪吗?或者说,那是寒心底的无奈与悲伤?
在寒的热吻下,风安静地在自己爱人的怀抱里安心地睡着。有几点雪花飘到风紧闭着的双眼上,慢慢溶化,顺着眼角缓缓滑落。风,那是你的眼泪吗?
第六十六章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很多人。他们冲我微笑,对我说话,我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摸不到,也看不清。他们是谁?我认识他们吗?他们认识我吗?为什么这种感觉这么熟悉,为什么他们让我觉得这么亲近?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有时候周围一片白色,让我觉得仿佛自己陷进了一堆棉花里;有时候周围一片黑暗,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一个无边无尽的地道里不停地摸索。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消失了,可是有个固执的声音一直不停不停地呼唤着我,引导着我,直到我看到那些奇怪的人。
我不知道那个声音来自哪里,也不知道那个声音属于谁,可是我知道,我很喜欢那个声音。有时候,我会像个顽皮的孩子,故意跑到没有人的地方,静静地等着那个声音救世主般的出现,然后乖乖地在它的引导下回到人群里。
"风,醒来吧,你该醒来了。"那个声音总是这样温柔地呼唤。声音里有悲伤,有渴望,有焦虑,还有浓浓的爱意。
风?是我的名字吗?那么你是谁?你的名字又是什么?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声音里也可以有这么多的感情,那么这个人呢?我忍不住对声音的主人产生了好奇。
好想见到你,好想触摸你,好想拥抱你。我对那个声音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可是要怎么做?听话的醒来就可以了吗?但是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那么梦醒时分,消失的是我还是你?
强烈的渴望最终占了上风,于是有一天,我醒了。
我躺在床上,打量着四周。嗯,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我记得那时......我动动手指,抬抬手臂,还好还好,不仅不疼,还能够自由活动。
我东蹭西蹭地坐起来,强烈的眩晕感让我倚在床头大口地喘了好一阵子的气。低着头,我盯着自己苍白得透明的手看个不停,我到底躺了多久呢?
"啪--"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碎碎平安,岁岁平安。我一边碎碎念,一边抬头看门口那个完全石化的人。
当我看到他的脸的时候,很多混乱的记忆碎片飞快地涌入我的脑海。我坐在床头,愣愣地看他。
"风,这不是做梦对不对?你终于醒了,是不是?"他迅速地冲过来,紧紧地抱着我。
"风,你是风吗?你还记得我吗?你还认识我吗?"察觉到我一直没什么反应,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然后我伸出手,抚住了他的脸。我对他笑了。我轻轻出声:"寒。"
大滴的泪珠从那双眼睛里涌出来,重重砸到我的心上。第一次见你哭呢,寒。我吻住他的脸,轻轻舔着那些泪水。
寒哭出了声。
左肋那里传来闷闷的疼痛,压得我几乎窒息。
"寒公子,怎么了?主子他......"小顺子一脸惊慌的出现在门口。等到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况,门口成功地又多了一个石化的人。
我冲他微笑着,然后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这个举动成功阻止了回过神的小顺子向我扑过来的架势。看看我怀里忘情痛哭的寒,小顺子红着眼圈退下了。
两个时辰后,我靠在寒的怀里,微笑着面对一大屋子睁着两只兔子眼的人。虽然差不多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着饿虎扑食的激动,但是由于寒一脸霸道地把我圈在他的怀里,所以除了小安小元,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扑过来。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我很诚恳地微笑,很诚恳地道歉,很诚恳地作自我检讨。
没有人真的怪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
众人退去后,我和寒静静地躺在床上。
"寒,我这次睡了多久?"
"一年多,十六多个月,整整四百九十六天。"寒的眼睛还是红的,声音也有些哑。
算得这么清楚,寒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吧。我心疼地紧握住寒的手。
"寒,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轻轻地吻寒的手指。
寒呆呆地看着我,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忙翻身下床。回来的时候,寒拿着一个小盒子。
"戴上,给我戴上。"寒把盒子塞到我的手里,然后把左手伸过来。
对着盒子里那两个熟悉的指环,我愣了愣神。
"风--"寒出声叫我,手还固执地在我面前举着。
我笑了笑,拿出那个小圆环,很郑重地为他戴上。寒很满意地看着我做完一切,然后拿出另一个也给我戴上。我们两个的左手紧紧地交缠在一起。寒吻了吻我,然后才心满意足地重新搂着我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