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半晌,竹青痕看他还未收住落泪的趋势,不由期期艾艾的开口,“你看你现在象什麽?”
“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远离邪答道,“痛了苦了为什麽不敢说出来,男子汉大丈夫有担当为何不敢承认?”
“你,”竹青痕轻叹一声,“你怎麽象个孩子一样呢,说风就是雨!”
“你当然巴不得说我是孩子,这样日後想起来负了我也好坦然,安心。”
竹青痕咋舌,他与远离邪一起的日子皆是远离邪照顾著他,从未想到这个人有如此稚气未脱的一面,转念一想是了,他是家中么儿,从小被宠著长大,人世间的艰苦丑陋一面从未见过,自然保持著纯真率直的一面,虽然很多时候他以大侠自诩,豪气干云的模样,那也不过下意识的模仿他父兄的样子。这样一想也不知是该喜该忧,隐隐觉得自己趁现在他还未一头载进来的时候掐断情丝是再正确不过了。
“远离邪……”他刚一张嘴远离邪已拉过他的衣袖擦眼泪,一边道:“我娘说,流血流泪方是男儿本色,痛痛快快的流过了才能迈大步向前走!”
“那,你流好了吗?”竹青痕看著自己的袖子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抽也抽不回来只得小心的问。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麽,我也知道你心中怎麽看我,可是,你不如我!”远离邪抬起头,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如同水泊中黑珍珠亮得惊人,“竹青痕,你不如我!”
“你在别人那里受了伤就爬不起来了,以为每个人都是他会为了人情世故抛弃你,你以为每个人对你的感情只有那麽一点点!”
“你以为我也会象应天阙一样为了这些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抛弃你,所以,你想爱不敢爱!”
竹青痕蓦地睁大眼,瞳孔却急遽的收缩著,那一段感情曾是他生命中的全部也曾是他最重的创伤,死而复生後心成死灰,然而那个创伤始终不敢去触也以为无人能触,然後,创伤会随著时间流逝终成云烟。却不想,远离邪说出来了,远离邪一说出来,他才发现不是淡忘了,而是已化成脓,附疽入骨,一牵扯便是带动骨血连著筋肉,鲜血淋漓。
“远离邪,你……”
“玉二,你根本不象我初次见到的那个玉二!”那样嚣张放肆的红,那样狂妄的张扬著仿佛可与天匹肩,这样的男子,天上地下唯他一人,可是,这样的男子原也是俗人,遇到情爱却徘徊不决的懦夫。
远离邪忽然觉得好笑,便大笑起来:“玉二啊玉二,不,不,你即非竹青痕更非玉二?”
即非竹青痕更非玉二?
竹青痕身子一颤,慢慢的垂下头,他原先身子挺得十分直,肩膀绷得紧紧,此时头深深垂下去,远离邪从旁看过去显得那双肩耸得突兀颈子似折断了般头无力悬著,心里不觉亦是一疼,针刺般。
竹青痕揪著被单的手缓缓松开慢慢的抚上脸,他究竟是谁?是竹青痕还是玉二?又或者,哪怕放弃了玉二的身份,他亦回不到竹青痕了?
“是啊,我到底是谁?玉二?竹青痕?”声音从指缝间断断续续逸出去如风中断絮。
竹青痕想起年少时的困顿,想起镖局里快活的日子,想起那两年在朱府受到的百般凌辱生不如死,想起应天阙之後对他的呵护,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就象是魔咒在这刹那间被解封般呼啸而来,排山倒海几欲令人窒息。他身子颤抖的厉害,那些或不堪或快乐的剪影哪一个才是他,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是竹青痕还是玉二?
红衣张扬的寂然,白衣沈寂的疏狂,似乎每一个都是他,似乎又不是。失了应天阙的玉二回不到竹青痕;缺了应天阙的竹青痕也成不了玉二。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摆脱应天阙,也摆脱不了应天阙,不知什麽时候,他已将自己变成了应天阙的影子,只是影子而已!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泪慢慢的渗进指缝,竹青痕忽然低低笑起来,肩膀夸张的抽动著。
笑声如闷雷般沈沈砸在远离邪胸口,想开口让他别笑了,却更紧的咬住了唇,他和他都没有退路,仿佛站在悬崖的两端,脚下深渊万丈一片黑暗,背後无路。
竹青痕仍然在笑,指间一片濡湿,影子?
影子!
影子因何存在?
月光悠悠晃晃在他身上投下一个淡淡的阴影,影子斜拉过来盖住了远离邪的眉眼。远离邪便愣愣杵在他的暗影下,如同石雕般沈寂。他的拳头在被子下越握越紧,指甲掐入掌心,濡湿一片。他不知道自己能容忍这笑声多久,就象他不知道自己站在这悬崖上能坚持多久,可是,不除去应天阙这个心魔,竹青痕就难以再站起来。他不管他日後是变成竹青痕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玉二,但总比这个不死不活畏首畏尾的病鬼好!
他已经输给时间一次,这一次便是抢也要赢一次!
“竹青痕的命是应天阙救的,玉二的名是应天阙给的!远二少,我跟他的关系就是这麽简单!”
一条性命,一个名字,就这麽简单!
竹青痕抬起头,手腕後露出的眼深若渊,暗如晦。
远离邪缓缓闭上眼,黑暗袭来心中忽然有种脱力的感觉,空荡荡一片,什麽也想不了什麽也不敢想,然而在这恍惚间他却恍然明白了竹青痕与远离邪之间的羁绊。
一个姓名,一条性命。
没有姓名,踯躅世间的茫然少年将如何自处?
没有性命,身侧的少年早已尸骨不存,又何来青萍山下的相逢?
竹青痕竹青痕,玉二玉二,他心中叫了会竹青痕又叫了会玉二,当初便是知道了竹青痕是玉二时心情亦未曾这般复杂,只以为,叫什麽还不是这个人!可,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他跟父母跟好友都可以大声说:竹青痕从未涉足江湖!他说的理直气壮毫无愧疚,可竹青痕换了玉二呢?难道他可以说那个提起来便令江湖人胆寒的玉二从未涉足江湖?应天阙用“玉二”保护了“竹青痕”,可是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如果玉二回不过去竹青痕的时候,谁来保护玉二?
竹青痕距离玉二不过一步之遥,玉二距离竹青痕……
不,远离邪心中一激,也许在应天阙心中玉二就是个该除掉的威胁!
玉二距离竹青痕却是不归路!
眼,猛地睁开,月光乍然涌进来竟有些微晃眼,远离邪眨了下眼,看到竹青痕的脸干净苍白,眼神倦倦,是见惯了的神色。似乎刚刚的失常只是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可是,他知道竹青痕在难过,象他这样的人身上总有个坚壳层层包裹著自己,越是难过越要装作冷漠。
竹青痕,这些年你就是这样过来的吗?所以,你才把我的真性情看作孩子气?
远离邪忽然想起小小年纪的竹青痕如何苍白著一张脸从睁开眼睛开始就要接受未知的磨难来临,他的母亲又是如何仓惶著一张素脸……
远离邪睁得大大的眼中慢慢又溢出晶莹的液体,竹青痕看他又大有泪如雨下的趋势,忙道:“你又哭什麽?”
远离邪摇头:“我不知道,我想到你就心痛,痛得很!”溢满眶的泪珠正欲坠不坠的,他一摇头就滑出眼眶,平时总带著灿然笑意的眼睛如同雨洗过的天空沈静忧郁,深深的看著竹青痕。
竹青痕心中一跳,突然一阵心浮气躁,为掩饰这仓促间不适的感觉他装作不耐的道:“我就在你身边,你想什麽?”
“你坐在我身边,我还是想你想得厉害!”
竹青痕一怔,继而也说不清心头浮上的到底是什麽感觉,越发不耐烦的道:“你到底想什麽?”
“我想抱抱你,亲亲你!”
竹青痕蓦地睁大眼,脑中一片空白,这个回答……
他有种身悬半空脚无立锥之地摇摇欲坠正以为自己会摔得粉身碎骨时却听人说:那只是一个台阶,脚一踩即著地。
那种剧烈的失重感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个远离邪……
远离邪的手臂伸过来了,他一向言必行,说想抱抱长臂就伸过来捞著尚未回魂的竹青痕往怀里拽,一手抚上他後脑将他的头揽在胸口心跳处。
青痕!
他唤著,低头轻吻他的发际,青痕,至少你现在还有我。
竹青痕算是怕了他来势汹汹的眼泪,心中暗叹一声,怎麽会有人如此小孩心性,他该有怎样幸福的童年啊!
“别闹,我倦了!”终於放弃了挣扎,竹青痕几乎带著自暴自弃的口气道,“你,天亮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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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章憋得真辛苦,我果然一遇到感情就刹…远二,玉二你们的感情还是断吧,断吧(殴!!!!)
有匪君子36
三十六
竹青痕没想到这一闭眼就是三天三夜,而远离邪非但没走反在浮屠门闹出偌大的动静。
远离邪原本是想趁天亮前溜出去的,但是长久未见竹青痕,经过昨晚一番闹腾,难得现在人安安静静伏在怀里,温香软玉抱满怀实在舍不得放手。
月转窗阑,在纱帐上逗留一会便移过窗去,帐内一片黑暗,窗外霜白。
远离邪挨过头去蹭蹭他,颈项相交耳鬓厮磨,竹青痕没有闪躲更没有一丝的不悦表现。远离邪蹭了会,心中美滋滋的,竹青痕从来没有这麽乖顺的伏在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过,可见昨晚的一番努力他嘴上虽是不承认心中到底还是软了。想著捧起他的脸,此时月已隐,窗外虽已微现天白,房中却更黯淡,黯淡的光线中敛著的眉眼看上去浅浅淡淡,没有了醒著时的疏离看得他心蠢蠢欲动,忍不住凑过头来亲了亲。
竹青痕依然没有反应,远离邪便在他脸上绵绵密密的吻起来,然後摸索著吻上他的唇,鼻鼻相触间不由打了个机灵,只觉得销魂蚀骨。经过昨晚的剖心交谈後,这个吻,竹青痕的许可自然有了不同的意义。唇瓣厮磨了会便按捺不住伸舌探入他口中,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异常配合,远离邪心情激荡下便将他按捺在怀中深深吻起来。吻了半晌才发现有点不对劲,竹青痕依然没有丝毫反应,不由奇怪,含糊唤了声:“青痕!”
竹青痕没有应他,远离邪稍稍移开唇又唤了声,仍是没有回应,心下不由著慌起来,这种情景不太对劲。
“你,又要不理我了!”远离邪等不到他的反应便将身子一翻压在他身上道,“青痕,你若不应我,不睁开眼看我,我就……”
我就什麽?远离邪有些语塞,想到自己似乎没有什麽可以要挟竹青痕的,不由大为懊恼,於是,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作狠的道,“我就不下去!”
安静的房中他听到竹青痕浅淡的呼吸声和自己恶狠狠的声音,顿时惊慌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青痕,青痕!”
雪半空非常不爽,任谁折腾了大半夜将晓时分才睡下,天未亮又被人一脚踢门闯进来吵醒,起床气加上被人踢馆子的怒火正熊熊燃烧,来人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了他就跑,後面一众追赶不及的教众投鼠忌器,身手利落干脆,若是被制住的是别人,雪半空还非赞一个好字不可。
“远离邪,远二少!”雪半空咬牙切齿,耳中风呼呼掠过,转眼间已进了回风阁,远离邪砰地一脚踢开门对雪半空道:“青痕发病了,快找大夫!”
雪半空甩开他的手,理了理身上单薄的衣服,这个远离邪掀开棉被就将人劫了来,不由分说,孰可忍孰不可忍!心中憋著团火脸色自然也不好看,他挥手令左右将远离邪绑了,其他的等看过玉二再计较。
远离邪岂肯束手就擒,当下抄了剑在手,剑光三丈,左右一时都近不了身。
雪半空兜著手眯著眼看了会,慢吞吞的道:“什麽时候将人拿下了便给我去请药王来!”
话音未落,便听得当地一声,远离邪掷剑於地,束手就擒,众教徒见状自然不客气,一哄而上将人绑个结实。
雪半空满意的看著,唇角慢慢扬起笑得优雅:“去请药王。”
“是!”左右应了声迅速退下去请药王。
雪半空这才过去挑开帐幔看了竹青痕一眼眉梢微蹙,怪道昨晚便觉得不对劲,果然是藏了人在房里,只是,你这又是何苦呢,玉二?
转身放下帐幔挑眉斜睨著远离邪,却发现他只是直勾勾的看著床上那目光似要穿透那帐幔般。
“远二少!”雪半空转了个身坐下,又喝了杯茶才慢悠悠的问道,“大清早的我睁开眼还以为浮屠门什麽时候变成不二庄了?”
远离邪轻哼一声,也不理他话中有话,只一意关注著床上的人,雪半空又道:“前日刚听得江湖传言不二庄二少主被驱逐出家门,今日便在我浮屠门出现,你说,这是什麽状况?”
“你想说什麽?”远离邪这才转眼看了雪半空一眼,虽然五花大绑气势但比起衣裳不整坐姿慵懒的雪半空倒显得正气昂扬。
雪半空撇嘴轻哼一声,却见门吱呀被推门闵氏兄弟满脸焦急气喘吁吁跑过来,手中还提著他日常穿的衣服,见到远离邪已被擒获神情不由一松。
“公子。”
雪半空点点头站起身,两兄弟服侍著给他穿上衣服捋平,一边又请示如何处置远离邪。
“丢去牢里去便是。”雪半空懒洋洋的道。
远离邪一听便急了,一边转动著身子拒绝人靠近一边冲雪半空吼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麽甘愿束手就擒!”
“哈,关我什麽事?”雪半空嗤道,“那是你自己笨!”
“雪半空,你以为区区一条绳子能绑住我?”远离邪怒极,挣扎著欲挣脱绳索,雪半空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看著。
那绳索小指样粗细乌黑!亮看不出是什麽材质却也奇怪他欲挣扎欲收缩的紧,深深勒进肉中疼痛难忍,也不知雪半空从哪寻得这般怪异的绳索。远离邪心下有些发慌叫道:“我要看他醒来!”
“远二少!”又是那种慢吞吞的语调,雪半空道,“玉二是我的人,怎麽样我会照顾,如此,多谢你的关心了!”说著一挥手,闵氏兄弟立即擦拳摩掌的上来,在流雪院雪半空猝不及手间被掳的事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耻辱,此时同仇敌忾自不消手下留情,一人一手抓著远离邪的胳膊就往门外拖去。
雪半空冷冷看著,嘴角依然是那欲笑不笑的弧度,笑话,若是真等玉二醒来,他还怎麽报复?
“哟,哎哟哟!”门外传来短一声长一声的哀叫,雪半空脸色一变掠身出门一看,果然是药王来了。早不来迟不来,来得刚刚巧撞上了远离邪,闵氏兄弟提著他出门出得急,药王被身边的人催促著来得快,一下竟没闪开撞到了一处,撞得老人家直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