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上----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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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君子

一.

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局势大抵如是,江湖纷争亦如此。
百晓生曾预言:今後三年内必有枭雄横空出世,道涨魔消,魔涨道消......
字戛然而止,最後一笔长长的划下,尤如笔尖一滴浓墨不受控制的滴落顺著白色的锦帛下滑,淡化终至无息,一如广邈的雪地横地斜伸出一光秃的枝桠般突兀。

第二日百晓生之死已传遍江湖,其临死前留下一幅预言江湖的锦帛的消息亦随之传出。也许是因为锦帛预言事关天下反而盖住了这个德高望重老人离世给人的震憾与悲哀。

江湖上有人说百晓生的锦帛分析了当今江湖的形势各门派势力的对峙,得锦帛者得天下;有人说锦帛中预言了当世邪魔,所以必不能落入魔教中人手上,否则当乾坤颠倒,日月无关;亦有人说锦帛预言的其实是当世英雄,得之必能安定天下,乾坤朗朗......

众说纷纭,锦帛却不知何处去,千方百计寻不得,亦不知是锦帛的无故失踪亦或是别有居心人的煽动,总之关於锦帛的传言甚嚣尘上,传到後来便是“得锦帛者得天下”。
锦帛始终踪迹渺无,成为武林中百年来最大的悬疑事件之一,而後来的百晓生传人更是三缄其口。

当今江湖,武林八大门派外当推崇一堡一庄,堡乃雄踞北方的卧龙堡,庄乃江南清风明月静湖畔的不二庄,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第一庄。
一堡一庄各踞南北各领半壁江山。

这一堡一庄却也大有渊源,交情可溯到百年前。两个默默无闻的小子结拜为兄弟一起闯荡江湖,挣下百年名声,创建一堡一庄雄霸一方,平分江山。如今这一堡一庄世代联姻更是亲上加亲,一堡一庄和睦天下武林安宁浩气长存,邪魔歪道自无立足之处。却说百晓生逝世後,这一庄一堡亦派出门下弟子搜索锦帛的下落,然而一晃五年却毫无所获。

五年前,一白衣少年率一干江湖闲人在玉阙山创立一教自称玉阙宫,自封玉阙宫主。少年名应天阙,眉目俊朗风姿卓卓,端得非凡。他身边一少年,苍白如雪,身姿蠃弱,仿佛风一吹便会倒般,半垂著头,碎发斜斜垂下遮住狭长的眸,只看得见眼睑下苍白的皮肤上有密密斜斜的睫毛投影,如断翅的蝶。这样苍白的似重病的少年却是一身红衣,迎风便成火焰当空,烈烈。
人们最常见的情景就是应天阙常常携著红衣少年的手并肩偕立,一红一白,相得益彰。後来有传言出来说那少年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义姓兄弟,玉阙宫上下称之为玉二公子。
玉二公子很少说话,说话的时候也是温言软语,看著非常温和的一个人,很喜欢笑,唇角微微勾起连著眉眼也浅浅的弯了起来,带点少年人的青涩,或许还有些微的羞涩,那样热烈的红衣在那般的笑容下亦成温婉,如氤氲在晨光中的薄红流金般。他仿佛是江南一抹流云,眉角眼梢都带著点点旖旎的霞光,一笑,醉了一天一地的风与云。

应天阙虽然年少轻狂,行事却颇有大将之风,他手下的玉阙宫一众亦如是虽然张扬,却也循规蹈矩。玉阙宫发展的迅速,自然引起了武林各门各派的侧目,一堡一庄亦时时关注著,应天阙曾单刀赴会,那是不二庄大少庄主远明浩的大婚之宴上,远明浩迎娶的是卧龙堡三小姐龙灵姝,一庄一堡的联姻自然轰动江湖,各门各派竞相献礼道贺,身为玉阙宫的宫主应天阙自然亦不能免俗,然而,那一次他没有带一向形影不离的玉二,另带了宫中两名弟子携礼相见。

当时玉阙宫虽薄有名声,但与天下第一庄相比却是云泥之别,此番应天阙上门贺喜实有高攀之嫌,再见他门下弟子手中捧著的锦盒亦不起眼,想来盒中之物非珠非玉不足为贵,实在是寒碜,便有人存了笑话的心理在旁观望。
却见应天阙嘴角噙笑,不卑不亢的上前见礼,贺喜,献礼,庄主远简望亦抚须含笑回应,场面看著颇是相见欢。远简望似乎对他大为激赏,亦不吝赞美之词,称赞他为江湖年轻一代的俊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这倒叫一干好事者自讨无趣。

而应天阙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亦没有惊喜也没有谦虚,淡淡然的一笑置之,又引得周围嘘声四起,不少人背地指指点点,那些好事者亦一转阑珊意兴转而激愤的指责他狂妄自大不识抬举。
远简望只是不动声色的看著,神情颇耐人寻味。

自此一会後,应天阙声名大隆,玉阙宫也随之在江湖中风生水起。然,谁也不知道摸不清应天阙到底有多大能耐,玉阙宫到底有多大的实力。
两年後,应天阙忽然发难,剿灭青城派,挑起江湖血腥,那时,人们才震惊:原来玉阙宫竟如此强大。
青城派虽不是武林第一门派,但其座下弟子人数庞大居名大门派之首,这一场厮杀却无一幸免。青城派灭门,那血便堆积著三天三夜亦疏通不净。仿佛山洪暴发下了场血雨般,事实上,这一次的变故於江湖而言又焉不是这般的冲击呢?

玉阙宫一战成名,江湖闻之俱胆寒。
玉阙宫一战成魔,江湖人人得而诛之。

然,青城灭门,玉阙宫亦伤亡重大,尤其是,应天阙在此战中身负重创,命悬一线。武林各大门派便纠集一处堂而皇之上玉阙山讨伐玉阙宫,後,铩羽而归。复向一堡一庄求援,以期他们能带众上山诛邪。
远简望端坐在上沈吟不语,望著堂下群情涌动,半晌方缓缓点头。
远简望当时派出的是次子远离邪率领群雄再上玉阙山,然而,那一战胜负武林中却从无人提起,但玉阙宫在那之後非但实力不减反增,迅速崛起雄居邪道第一大教与一庄一堡相抗衡是不争事实。
便是武林志上亦只有寥寥数语:元丰四年春末,武林同道二度讨伐玉阙宫,远庄主令其次子率众攻山,未果,其子便与玉二公子定下三年之约。

玉二公子便是在那时横空出世,声震大江南北。玉二公子姓甚名谁无人得知,只知是应天阙结拜兄弟,玉阙宫二把手。众人由此才想起素日见过的那个常在应天阙侧臂凝眸微笑的红衣少年,只是面目已模糊,只依稀记得大底是个爱笑的少年。只想不到这般看似温柔纤细少年竟有如许手段,倒真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玉二公子有多大能耐?亦无人知晓,只知在应天阙受重创後玉阙宫非但不落没声势更胜从前,想来,也是这玉二公子的一番作为。他从不独现江湖,以前是伴著应天阙出没江湖,现在身边则有身著白、紫、青、蓝衣四婢相护,个个武功超绝难逢敌手。没有人见过玉二公子出手,便是同他定下三年之约的远离邪亦如是,是以,便有人猜测道这玉二公子许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亦有人道这是身怀绝技深藏不露。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事实上没有任何人再见过玉二公子,或者说见过他的人都死了,这是个杀伐决断不留活口的狠角色。
尽管众说纷纭,玉二公子仍是一个迷,见过其人的,未见过其人的皆觉其人如迷,便有人专诚去拜访传言与他有深交的琅琊公子。
琅琊公子自称江湖闲人,闲云野鹤两袖清风,然而,江湖上却不知为甚竟无人敢随意捋其名,玉二公子声名狼藉与他交好的琅琊公子竟毫发无损,江湖上便是有人提起也只会有人赞一声琅琊好风采,这也当的好手段。亦有人道琅琊公子背後的人惹不起,然而,琅琊公子背後有什麽人,或是怎样的靠山却也只是传言纷扰,真的究根起来,琅琊却不属於任何一门一派,完全的孤家寡人。

话说当时琅琊闻人问玉二却只笑不言,漫不经心的把弄著手上的纸扇,那纸扇也是寻常之物,白玉扇骨,一面泼墨画著几杆青竹,晴光潋滟,竹梢上便有淡淡的光晕缭绕如玉生烟般乍一看倒是那竹氤氲进如许晴光中成一抹青痕般。扇的另一面却是更简单,偌大的白扇面题四个泼墨大字:琅琊顽石。字迹落拓,龙飞凤舞,竟颇有满纸云烟之感,端得好字,却非琅琊笔迹。画无落款,字亦无落款,便有人猜定非名家所著,只是能作出这样的画写出这般字的亦决非俗人。问琅琊,仍是那清清浅浅的笑,眉眼弯弯一如女子般妍好而无辜。

琅琊公子的笑看著美好,真要细看却如云遮雾绕般看不真切,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眉眼里蓄藏著什麽。彼时却只是弯著的眉眼越发温润绵远起来,仿佛春风拂过般。
白皙的手,白玉扇骨,手却比玉更温润三分,琅琊公子虽非一见惊豔的相貌,但看久了却另有种韵致沁然,令人看了便入了心,尤其是那笑。

“怎麽样?”看的人显然已看呆了,好半晌才呐呐问道,脸连著脖颈红了一大片。

琅琊公子仍是那副温柔模样,仿佛手中拿著的不是一把扇子而是情人的手般,也不急於回答,看了又看,终於抬眼微笑,启齿吐出四字:妙不可言。
玉二公子是个妙人。
众皆大惊,那样一个满身血腥的人竟端得这四字?
然而,琅琊公子原是个极妙的人,能让他吐出这四个字的必也是个妙人。当然,这样的答案并无益於事实的揭开,反而让原就扑朔迷离的玉二公子越发神秘莫测起来。

然而,玉二死了!

 


有匪君子 二

玉二死了!
玉二其人如迷,却有十二分的手段,北收三十六水路声势直逼卧龙堡,南立浮屠门与不二庄平分秋色,纵横开捭,南北联合声势滔天,便是一堡一庄也黯然失色。

武林正道心危危只道魔涨道消,正道已岌岌可危。然而,正是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玉二死了。

玉阙宫有传言:玉二独得百晓生百年前预言的帛书,藏而不报,有心叛出玉阙宫,阴谋败露,遭应天阙诛杀,身边四婢死其三,他在白衣婢子的誓死掩护下逃出玉阙山。
顿时江湖沸腾,玉二声誉虽旺,然独臂难支,且,玉二身怀帛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玉二乃邪道歪魔,正是人人得而诛之,江湖倾巢而出,无论正道邪道,还是大门派,无名小卒,人人皆想分一杯羹。
青萍山青梗峰,玉二走投无路,折剑於崖,大笑坠崖而亡。
崖深万丈,迷雾缭绕,这一纵便是尸骨无存。
江湖人士虽没有得著帛书而悻悻,但终归诛魔成功,人间再无玉二,邪道将衰,正道长势也甚是喜庆一番。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白日还是酷热难耐,日西斜时却有凉风起,从岩石罅隙里吹过挟著丝丝的寒意,一骑绝尘而来,马上白衣,翻飞如雪浪。
山路渐渐逼仄,马蹄声渐缓,马上人抬头看了眼天色,一双朗目灿若日曦,这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浓黑的发随风飞扬衬著雪浪似的衣,端得意气飞扬,纵横恣意。男子名唤远离邪,是江湖白道之首不二庄的二少庄主,少年成名,成的却不是侠名,只是因为其兄父二人在江湖上名望甚隆,他也沾名带利搏得些许名声,因此,很多江湖成名之人对他表面恭敬私下鄙薄。好在,他生性豁达,依然我行我故率性而为,後来因为率众攻打玉阙山失利而销声匿迹於江湖。此次重现江湖是因为与玉二有一场约,三年之约──玉阙山琴台峰决一死战。

山势险峻路难行,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深深浅浅的树顺著山势蜿蜒高低错落,氤氲成一片青色的烟蔼。夕阳的余光透过这片烟树,一片薄红浮金。
远离邪俊挺的眉微微拧了起来,看了看前面狭窄逼仄的路,天将暮。
有猿鸣声和著不知名的鸟叫,断断续续,声凄厉,在夜幕黄昏中更显得冷清凄凉,马蹄扬起的灰尘漫开,白衣便隐入烟色中。

忽然,马儿仰天一声长嘶,前蹄踢踏一下便停下来,远离邪运目一望,却见路边的蜷缩著一个不明之物,心中一动,是个人,遂翻身下马,步上前去查看。那人背朝著他,蜷曲著身子,黑色的发凌乱的纠结一处,衣上大块大块的血混著泥尘看不出原色,他一只手紧紧抓著路边突出的岩石,一只手紧紧抓著岩缝中长出的草,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般。十指血肉模糊,指骨森森发出凛冽的白光,那弯曲的的手势几乎错骨交叉。远离邪心中一震,当即俯身下去,口中一边唤道:“这位兄台,可是有麻烦了?”探向那人的肩却毫无反应,便运用了几分力将人扳过来,不由倒吸一口气,却见那人身上伤口纵横,体无完肤,脸上血液结痂模糊一片,看不清面目隐隐觉得他应该极为年轻,只是如何伤成这般?远离邪探指,指间触著鼻尖一片粘腻,探了半晌才探出微弱的鼻息,当下也不及细思,将人抱起来,却见那人死死抓著那尖尖的岩石角不放手,只好施了巧劲让他松开手,一抱起,却见那人身子一阵痉挛,呕出一大口鲜血,心下不禁大骇,想来此人创伤已伤及心脉,这一移动倒是要了他的命,想著忙就地坐好,扶著他身子,运息为他护住心脉。

最後一缕阳光跃到岩石後面,天,陡地黑暗下来,风吹林梢,声萧萧,远离邪心神合一,为著那人运功,良久良久,方缓缓收回了手,小心的抱起那人,上了马,又向前行去,当务之急必先找到一名大夫。

行至半夜方下了山脚,月色下,路平坦展开,两旁杂树生花,夜虫和著蛙声一片,静谧而安宁,远离邪的心中却渐沈重起来,若在天亮前不能找到一处医所,怀中人必死无疑。心中沈吟一下,拍了拍马首,一边飞身而起,施展绝顶轻功向前,风在耳边呼呼叫嚣,他心急如焚。一路行的快,终於入了镇,就近寻了处医馆,也不管此时夜深人静,将医馆的门拍得震天响,那处有人提著灯深一脚浅一脚急赶慢赶出来,他也不打话,只把剑一横:“救人!”
倒吓得那人落了灯烫了脚,然後哎哟一声瘫软在地,好一阵鸡飞狗跳後才请出老大夫为伤者治病。
那老大夫捋著一把稀疏的花白胡子,耳目昏聩,只不停的道奇怪,说寻常人伤成这样早就一病呜呼,这人倒真命大。

不是命大,只是撑著一口气不甘心死而已。
远离邪的心中浮上一些明昧不清的伤感,不知道他攀著那山岩草木爬行了多少山路才支撑不住昏迷过去,那之前的伤,又是如何得来的?需要多大的仇恨才会下如此毒手,而他又是需要多大的毅力才坚持下来?
远离邪觉得这个人充满了迷,救了他之後也许自己也会陷入这个迷里,平静的生活将为之改变,然而,忽然觉得不想放手不管。
老大夫一边道奇怪一边为他处理伤口,撕开衣裳,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刀伤剑伤,拳脚伤处,撞伤刮伤摔伤擦伤等等,老大夫虽然年迈昏聩,动作却极利索,指著伤口一一道出,然後道:“皮、骨、肉、五脏六腑无一安好,体内还有剧毒未解,年轻人,这是什麽人?这般逞勇好斗!”
远离邪苦笑摇头:“路上捡著的。”
“捡著的?”老大夫回头看他,白浊的目光在灯火下蒙一层昏昧,他缓缓摇头,“你还是好好准备後事吧,这人没救了!”
远离邪一愣:“真没救?”
“苟延残喘,活不过三天!”他朝著远离邪竖起三根手指,话虽如此,却仍是认真的处理著那人身上的伤口。

窗框蒙白,晦色渐开,远离邪便隔著窗看那片白慢慢化开,好一会才问道:“这镇上还有几家大夫可寻?”
“年轻人,你不相信我?”老大夫淡淡瞥他一眼,“这青云镇老夫医术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年轻人,此人伤势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远离邪看了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情知他所言是真,心下沈吟一会便朝他一抱拳道:“好,这三日内还望大夫无论如何吊住他性命!”说著索了纸笔写了一封信,朝他们一抱拳便推门而去。
“大夫,您看他……”旁边有药童迟疑的问道,老大夫摆摆手,蔼蔼叹一口气又低头清理伤口,医者父母心。

直到日西坠方清理好所有的伤口,这少年身上无一寸皮肤是完好的,脸上的伤口倒不不重,多是擦伤,清理了敷好药膏,若是忽略那一道道口子,倒可以看出这是个清秀的少年。脸失去血色苍白如纸显得眉睫更黑郁,眼紧闭著,眼角有微微上挑,睫毛很长很密,扇下的阴影如敛翅的蝶,鼻子俏挺,唇紧紧抿著,失去血色而显得有些单薄。

推书 20234-02-28 :江湖 第一部(出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