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玉二得诛,正气得彰,真是大快人心啊!”石大夫忽然开颜大笑,朗声喝道,他这一说喝彩声更是激烈起来如潮水般灭顶而来,石大夫只是撇了眼冷冷看著嘴角似勾非勾,说书先生抚摸著胡子微笑,面露得色。待喝彩声稍小,他又扬声笑问,“敢问先生,引起玉二贪念导致杀身之祸的百晓生预言帛书现今下落何处?”
此话一出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仰著脖子张著嘴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般无力的挣扎著,却仍是发不出丝毫声音。百晓生预言的帛书,倾江湖之力寻找未果,亦是全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莫说玉二死於此,便是他们也觊觎已久。
“我听说远大少与玉二一战中得到了预言帛书,先生可知详情?”石大夫在众人唏嘘之前又扬声问道,他这话问得颇是微妙,即不问可知有此事,反而是可知详情,无意间便也暗示此事是肯定的,在座的也有聪明之士,马上就见端睨当即一双双眼睛灼灼逼向说书先生。说书先生有一下子的无措,似乎怎麽说都是不妙的答案,他落入了这青年的圈套,他走场子卖艺见过市面颇多,很快便省悟这青年略施的小计。只是堂中群雄却未必,也许是不愿看破,总之又有一场纷争欲来。
当下不动声色抚须笑道:“这位公子此言有差,我听说帛书随玉二坠落悬崖!”
“你是听说,我这消息可是做实了!”哪知青年亦不动声色的笑笑,转动著手中的茶杯,白皙的手指玉雕般煞是好看,“你这说书的不实诚!远大少英雄盖世智谋无双,又岂会让玉二这般宵小阴谋得逞,毁了事关武林安危的帛书?”
“能将玉二逼入绝境,又岂会马前失蹄,先生,你说是不是?”
那说书先生披风栉雨不过图一口饭,这江湖事说知却也不知,大凡说书的,道听途说又以自己的想象添枝加叶,成就了英雄无数自然也小人奸佞无数,他逞口舌之快,看客亦图著有趣,打发闲散的日子。却不想遇到这麽一个较真的看客,别有居心,步步进逼,硬是将一堂的热络气氛弄得杀气四起,无可收拾。说书先生只得慌忙收拾了摊子匆匆离去,剩下的群雄象是如梦初醒般,面面相觑,慢慢咀嚼著青年的一番话,难道远明浩当时真的取得了帛书,但藏而不说?
他们不过江湖末流人物,当时青梗峰上的事并无参加,便是有参加的也不过远远躲在人群後,前面的情景看不清楚,远明浩与玉二的一战看得也不真切,倒是听人提起过,当时玉二剑折,跳崖确是事实。
“这位兄台……”有人迟疑著上来行礼,石大夫微微一笑还揖一礼不动声色,来人讷讷说明来意还望指教帛书一事消息可属实。
石大夫呵呵一笑道:“这种事,心知便是,大家还望勿要相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风波。”语焉不详反让人更加浮想连翩。
远离邪只得暗暗摇头,帛书在不在玉二身上尚难言,更何况是远明浩?当然远明浩若得了帛书必不会外传,且不言帛书关系著武林的兴衰是否真有其事,单是帛书能引起武林人士为之疯狂的影响便知这事绝对要慎重处理。
“远二少!”竹青痕亦轻描淡写的转首叫他,他这一叫,群雄哄的一声便围到远离邪身旁,远离邪暗叹,这二人唯恐天下不乱……当下轻咳一声不轻不重的嗯一声,目如寒电,冷冷觑著那些靠上来打探消息的人,轻轻拧了拧眉:“众位有何指教?”
远离邪不如远明浩侠名远播,远离邪素来诨名,原就是被人指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混世魔王,便是近三年来销声匿迹,但是亦不敢有人轻惹他,远明浩做事讲求仁慈侠义,远离邪却只图心中痛快,江湖上吃过其亏的人碍於不二庄敢怒不敢言,私下当然不服气,骂得凶传得也快,所以,背地里远离邪倒是当的恶名。此时见他横眉相向,众皆讷讷不敢言,半晌才战战兢兢说完。
远离邪,你会作何回答?
石大夫的笑中有了幸灾乐祸的促狭,继而冷漠,竹青痕仍是不冷不热的看著,兜著手仿佛局外人。
有匪君子 九
九
“这里可有当日在青梗峰的?”远离邪问得不咸不淡,便有人迟迟疑疑的站出来,远离邪便道,“你心虚什麽?”
“将当日事说一遍,看到我大哥取了帛书吗?”
那人打了个寒战,那日他被人群远远的挤在外面,莫说没看到远明浩与玉二一战,便是看到了以他的修为也看不清楚更别提大家都没看到的帛书了,但远离邪目光锐利如刃,他未开口只觉得身上已遭千刀万剐,越发不敢说话了,结结巴巴的我了半天才吐出两字:没有。
远离邪闻言眼一眯精芒闪烁:“清楚了!”
声音不轻不重,却清清楚楚的落入每个人耳中,砸在心里,他说清楚了,不知是说自己清楚了,还是问询众人清楚了没有?
众人见他面沈如水,眼中隐有煞气岂敢说不清楚,低头惶惶应一声,屈膝躬身,然後慢慢的转身,他似乎怕得紧,连衣服也颤颤然如同碎波的水纹,忽然一道白光凌空而起,说时迟那时快,白光一起便有千万道白光紧随其後,一阵金戈争鸣声中刀光剑影如疾风骤雨朝坐著的远离邪兜头罩去。
他们根本就是有预谋而来的!
远离邪却毫无防备,大惊之下双手一推桌子,身子往後一个铁板桥闪过,桌倾杯盏盘啷当碎在一处,汤飞酒溅一片狼籍。那些人动作却不停滞,见一击不中马上变招再次齐齐攻来。
楼中酒客逢此乍变惊叫一声抱头鼠窜,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尖叫声破耳灌来,掌柜及夥计亦是即惊颤抖著身子缩在柜台後,只一双眼睛不够瞧似的猛盯著场中,即惊且怕又忧。
“你们这是要做什麽?”远离邪一声大喝,喝声中一手抓住身旁的竹青痕抱在怀里一手按剑。
“远二少,我等无意冒犯,只是请你去敝门作客!”那个短襟打扮的中年汉子似乎是为首之人,一面小心的措词答道,一边又指挥著众人攻上来。
远离邪嗤之以鼻:“这就是你们的请客?我若说不呢?”
“远二少,你莫敬酒不吃吃罚酒!”旁边已有人叫道,远离邪一向武功低微,且近年来销声匿迹,他们忌惮的只是他的父兄,此时打定主意要生擒远离邪,再以此要挟不二庄交出帛书,又哪肯就此罢手。
一声嗤笑声破空而来,悠悠然完全已视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是早就甩袖而出立於场外抱臂旁观的石大夫。
“我道是谁,原来是阔刀门,出息了!”
阔刀门是江湖上新兴的一个小门派,多是亡命之徒,此时,为了传说中的帛书竟然不惜得罪武林第一的不二庄,果然是利字当头啊,石大夫一边感叹一边又笑道:“利字头上一把刀啊,可惜啊可惜!”
他一说阔刀门那群人脸色猛地一变,朝石大夫喝道:“你是什麽人?”
“哪条道上的朋友?”为首的人瞪了眼手下朝石大夫道,“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刀剑无眼,还不速速离去!”
“江湖闲人!”石大夫懒洋洋的笑道,将身一软倚在了柱上观望著。
那人见状目光一沈,不管是敌是友,解决了远离邪後这个活口是绝不能留的,想著往左右打了个眼色,叱喝一声,他一动众人亦动,朝远离邪上中下三路分攻而来,刀山剑林。
他们快,远离邪却更快,一手抱著竹青痕一手拔剑,身子跃空而起如大鹏展翅,出剑。那是怎样的一道剑光啊!剑出,刀光尽伏。
石大夫一下立直身子惊讶的看著呆若木鸡,白光过後是红光,喷涌而出如同下了一场血雨,血雨腥风,鼻中充斥著血腥味。他伸手,脸上沾了一滴血,他竟来不及闪避,看著指尖的一点红,石大夫的眉慢慢蹙起来:远离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只听得一阵!当响声伴著惨叫声,惨云愁雾。血光散去,便见坠了一地的刀,与刀一同坠地的还有一只手臂,十几个人无一幸免,臂断至肩膀,手中还握著刀,保持著那金戈一击的姿势。
“你!”为首的捂著断臂的创口,血汩汩从指缝间流出,染了半边身子,他万没想到一向只有虚名的远离邪武功竟精进如斯,不过一招,一招而已,而且,他怀中还护著一个人。
他恶狠狠的看著远离邪,豆大的汗已密密冒出,从发根坠下,挥汗如雨。
远离邪冷冷看著他,衣白如雪,便是他怀里的竹青痕亦是不染一丝血腥,风清月白。
“乌合之众!”远离邪抿紧的唇吐出四个字,众人气势已馁,又疼痛难当岂敢再还嘴,已有人顺势跪下口称:“远二少饶命!”
这般一闹,那为首的原就是内荏外厉,撑著的一口气也散了,颓然跪在地上:“我等鬼迷心窍,远二少大人有大量,还请放我们一马,饶了我等狗命!”
远离邪冷冷的瞥了跪了一地的人,血蜿蜒著汇成了血泊,他们跪在血泊中瑟缩著身子,血腥而狰狞,不忍卒睹。
他抱著竹青痕的手猛地一紧,若不是那一剑倾尽全力,此时倒在血泊中的定是他们两人。想著心中戾气重生,缓缓举剑,那些人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口中慌忙叫著饶命,一边使劲的磕头。
竹青痕微微敛眉,远离邪在害怕,虽然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麽但他们贴得紧有丝毫反应自然瞒不过他,不由暗暗担忧,发生什麽事了?适才在刀剑环伺下,远离邪也未曾如此紧张与害怕过。想著伸手握上环在腰间的手。
竹青痕的手冰凉如雪,远离邪却觉得手心一暖,心中奇异的安定下来,僵硬的身子也微微松驰下来,目中的戾气渐去。
“滚!”他放下剑喝道,“今日之事,他日若有捕风捉影的消息传出,我唯你们是问!”
“是,是,是,小的不敢!”一迭声的应是,连著兵器也不敢取,连滚带爬的慌不迭的出去了。
“你没事吧?”竹青痕抬头问他。
远离邪低头正要答,却听得掌声响起,石大夫有一下没一下的拍著手,口中赞道:“好剑法,好气魄!”
“石大夫也好身手!”远离邪头也不回的答道,语带双关。
“好说,好说!”石大夫笑著答,竹青痕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他却是无所谓的笑,波澜不惊。
看不出什麽异常,两人相视一眼便作罢,只是态度却不似先前那般热烈,远离邪扔给掌柜的一大锭银子让他们重新收拾了,再重新布了一桌酒菜,然後分宾主落座。
石大夫拉著竹青痕殷殷道:“他这人凶气太重,你跟著他太危险,不若跟我回竹轩,我也好方便为你疗伤解毒。”
“不行!”竹青痕还未回答远离邪已厉声拒绝。
石大夫凉凉斜了他一眼:“我问竹子的意思呢!”意即关你何事?
“他要跟我回不二庄。”远离邪看他的目光带了丝警惕,“大夫还请专心研制解药,青痕兄弟我会照顾好的!”
石大夫嘴角冷冷勾起,青痕兄弟?这个称呼改的可真微妙。
远离邪也在撇嘴,不过一会功夫,竹青痕跟石大夫便亲昵的互称石头、竹子,他跟竹青痕相处这麽久,竹青痕也只冷淡的称他远二少,心中越发郁闷不堪。他本生性恢廓旷达,今日却为一个称呼斤斤计较起来,不,也许不仅仅是称呼,只要一触及竹青痕的事情,他便洒脱不起来,这般小儿女心态自己也觉得难堪,可就是抑制不住如同著了魔般。他拿眼去看竹青痕,看他如画的眉目氤氲在光线中如同春花徐绽,风情盎然,便是那眉间的郁结也化成若人心疼的轻愁无限,远离邪心渐渐平静下来,烦躁渐消,凝视著他,无限温柔,只要有他在,便好,满心欢喜。忽然心悸,他对竹青痕的感情……猛然醒悟,这莫不是喜欢?
远离邪一怔,原来喜欢,喜欢他啊!
难怪刚刚斗殴中首先想到的也是竹青痕,而不是自己的安危,想到他将涉险便有想杀人灭口的冲动。
他想,原来如此,即惊且喜。一股酸酸甜甜的感觉充斥著心间,满满涨涨撑著心尖微微发疼,原来,他喜欢竹青痕,也许甫一见面便被那不屈不挠的顽强感动了,後来,怎麽爱上的,不是很清楚,但清楚过来的时候,他想,他已深陷。竹青痕,青痕,青痕,他在心中轻唤,唤得柔肠百转。
他抬头去看竹青痕,却见石大夫也不知道说了什麽,竹青痕竟垂下头来,眉眼间竟有缠绵缱绻之色,然後,低低的道:“你放心!”
远离邪闻言顿时如遭电殛,只觉得这一声你放心他说得荡气回肠,他却听得满腹酸涩,当下耳中轰鸣只反复响著这一句话,也听不清楚石大夫回了什麽竹青痕又说了什麽,也许他们什麽都没说,只这麽眉目含情的对望著,看得他心中火烧火燎,连著眼里也似燃了把火,突突跳著疼得紧。忙伸手去拽他的手道:“你放心,你定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的!”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
“嗯?”石大夫眼光便轻飘飘掠过来。
远离邪却不再看他,只是盯著竹青痕,柔情万种。
“石大夫,但不知你那个消息是听何人所说,又是怎麽作实的?”
“已经起疑了吗?”石大夫沈吟,目光微闪,远离邪,果真非当日吴下阿蒙。
他看向竹青痕,一向平和清朗的目光渐显复杂。
竹青痕拈杯饮茶,默不作声,仿佛局外人。
“石大夫,阔刀门的消息也来得好巧!”
“你想说什麽?”
“当日青云镇,大夫毛遂自荐,也恐怕是事先得知消息的吧?”
石大夫闻言垂目,长长的睫毛掩盖下来,投在脸上如休憩的蝶,只见他微微叹气:“远二少有话直说无妨!”
“你到底是谁?”
“江湖闲人!”石大夫倦倦的答,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手拢袖中。
远离邪觉得这种神情似曾相识,回眸果见竹青痕亦这般靠著背椅拢著手阖著眼,神情淡漠。
有匪君子 十
十
“你到底是谁?”
远离邪目光如炬,执拗的看著他,一副得不到想要的回答誓不罢休的模样。
石大夫的目光慢慢模糊起来,如同风起搅了一池秋水般,涟漪频频,他慢慢的坐直身子,袖子如水般垂下,风从门口吹进来,卷起他衣发飘飘。
“江湖闲人。”
“江湖闲人,石大夫倒真是有闲心?”远离邪双眉拧成一个川字,这个石大夫的身份越发扑朔起来,到底是友还是敌?
“好说!”石大夫哈哈一笑站起身来,“竹子,你当真不同我去竹轩?”
一直闭目养神的竹青痕听得叫他方睁开眼轻嗯一声,好似还不晓得眼前发生何事般,眨动的眼睫带著一丝无辜的困惑。
“不去!”
远离邪铿然答道,瞪著石大夫仿佛领土被侵犯的小兽般张牙舞爪,这个敌我未分的石大夫原来觊觎竹青痕。
石大夫在旁见得他神情瞬息万变,先前只觉得好玩,後见他突然幡然大悟般的望著竹青痕目中柔情万种,心中一跳,这样的目光他熟悉的很,他曾在竹青痕与另一个人眼中见过,不过,彼时那人命悬一线,两人的目中透著悲切与凄凉,而此时远离邪的目光却如磐石般坚定不移,这是个不容易为外物动摇的人。石大夫的脸色慢慢沈凝下来,眼光越发冰冷,他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尤其是现在竹青痕毒未解之际。
“竹子!”转过头去看竹青痕,却见他仍是浅浅淡淡的看著,一脸漠然,便知道他不会随自己走,石大夫勃然变色,梗著脖子仿佛噎著了般,脸慢慢变得铁青。半晌,才愤然道,“我算是载在你手中了,但是,你这麽一心求死,我倒偏不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