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喂一口,曾如春就吃一口,慢慢的嚼着,慢慢的咽着,那喉头蠕动着,嘴唇上也是一片湿润,惹得他心痒难耐,真想就这样把曾如春按在那里,好好的快活一场,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一边喂曾如春吃粥,一边就把以前和曾如春一起的好处都回想了起来。说了起来,曾如春于床事也不是多么的精通,倒好像生涩得很,可他偏偏就是喜欢得很,只觉得再快活不过,也不知道曾如春是用了什么妖法。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也知道曾如春算计自己一场,实在是不该留,可他却一时心软,把曾如春从那坛中放了出来。他原本想着说得清楚,他们两个仍旧和以前一样,夜夜相会,日日相见,难道不好么?可曾如春偏偏不肯,惹得他一肚子火。可他也实在不舍得把曾如春逼得太狠了,就想着先把曾如春在书房里困上几日,等到他心意回转,想明白了,自然和他在一起,
他还要喂那曾如春,就见曾如春瞧住了他,似笑非笑的样子,他再一看,原来碗已经空了。
那碗原本就小巧,他就起身,要再去盛一碗来,结果等他回了头,曾如春竟然已经躺倒了,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他忍了忍,端着碗,耐着性子去扶曾如春起来。曾如春也是铁了心不理睬他,动也不动,只要装死。他长到这样大,哪里这么伺候过人,扶了几下扶不起来,又不想再拿那句话来胁迫,就气得不轻,摔手出了书房,在外面站了半天。
他把曾如春藏在了书房之内,每一日都要问上一次:「曾如春,我问你,你肯不肯和我在一起?」
曾如春开始还有些悲屈苦痛的样子,到了后来,越来越不耐烦,对他简直就好像仇人一样,总是冷冰冰的说道:「冯公子,你直接拿剑杀了我,成么?」
每次都是这种话,气得他都想叫下人拿了针线来,索性就把那曾如春的嘴巴缝起来算了。
结果这几日下来,明桥心底的疑虑也是越发的大了,就跟了送饭的下人来,问说:「少爷,您这几日都在书房里闷着,难道是又……又不舒服了么?要我去叫大夫来么?」
他就没了好脸色,说:「你怎么管得这样多?我病刚好了没几日,自然是要好好歇歇,免得落下了病根。」
明桥听了这一番话,哪里还敢有个不字,只是心说养病也不能把我们这些下人都撵出去是不是?
可见他气色也好,倒真不像是个有病的,只是怒气冲冲的,火气大了些,也不去行院里找姑娘,还总是对厨房里送来的饭菜挑三拣四,明明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如今倒好像改了口味似的。
明桥是想问又不敢问,只暗暗的叫苦,得了个空,找老管家和平德商量着,道士也要找。只是这园子实在不干净,邪门得很,这就劝少爷回去算了。
这冯琦也是有苦说不出。他眼看着那曾如春一日更比一日的消瘦,一日更比一日的惨败,曾如春睁开眼时,也不望他,眼里只是一片茫然,倒不知是落在了哪里似的,他心里就实在不是滋味。
他也动了要放人的心思,却还是不甘心,也不死心,想着你既然这样爱我,怎么又不肯和我在一起了?他是百思不得其解,问又问不出,想又想不明白,只恨曾如春不可理喻了。
第九章
隔天是落了一整日的雨,到了夜深时分,雨才有些要停住的意思,他觉得气闷,这才推开了门,那微微的雨丝也随着柔和的夜风飘落了进来。
他知道曾如春铁了心不理睬他,就坐在那里看书。曾如春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突然落下了泪来,就有几分怨恨的说道:「冯公子,你究竟为了什么要缠着我不放?是为了我的身子么?我如今这样,你还想要么?」
那言语里,又有些刻薄,又有些怒气,听得冯琦真是又恨又气,手里捏紧了那书卷,顿时就站起了身来,结果带得那烛火一动,那影儿落在曾如春的脸上,倒好像扯过了一层黑纱似的。那时看得他心里一惊,又看曾如春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心里又是一痛,便把手里的书一丢,走了几步,坐在那床前,怔怔的望住了那曾如春。
曾如春嘴里说得好听,要么就放,要么就杀。可那时见他自行院回来,就发了那样的脾气,几日不理睬他也不来见他,难道不是因为妒嫉么?曾如春心里分明就是有他的,不是么?
他如今不计前嫌,也不在意曾如春算计了他,只想着曾如春留在他身旁,他们两个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可曾如春却宁可要死也不肯和他一起,这人的心思,他实在是琢磨不透了。
又不愿意害他,又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你不说,我哪里能明白呢?怎么逼迫也不开口,我能有什么法子!
他眼看着曾如春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闭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流,脸上都湿漉漉的,连鬓角都被泪染透了,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原本伸出了手去,想要摸曾如春的脸,却竟然呆在了那里。
看着曾如春的眼泪,他心里就突然没了主意。为什么喜欢了他还不肯和他在一起?
死也不肯和他在一起,呵!也许曾如春是爱过他,是曾对他一片痴心过,如今却没了那份心吧?是怨他不体谅他么?怪他不肯信他么?恨他把他吸入那坛中,气他逼迫了他,还是因为他那一日弄伤了他?
他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了。他从来没有对谁这样过,他等了这几日,忍了这几日,也实在是够了,累了,倦了,厌了。
他留曾如春在这里,说要在一起,他到底是图了什么呢?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啊。更不要说是曾如春的心思了。
他还能怎样呢?他是见不得鱼死网破的场面。
既然这人实在要去,那就去吧。
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也不再看曾如春,就闭了眼,说:「好,曾如春,你走,你走吧!」
曾如春睁开了眼,简直不敢相信,半天才回过了神来,又悲又喜,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朝他深深一拜,就说:「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过冯公子了!」
他睁开了眼,看曾如春如今脸上才算有了几分血色,知道这人是真心实意的不想和他在一起,就觉得心口针扎一样的痛。他垂下了眼,低声的问道:「那朵雪鹂是你的原身么?」
曾如春似乎也有些不敢看他,就垂下了头,说:「不,我以前拿它来放那孩子的魂魄。」
他静了静,只轻轻的呼了口气,知道自己话一出口,就再难收回,此时若是没了话说,曾如春只怕就要走,心里又不忍,又不甘,就又问:「那孩子有名字么,说来听听?」
曾如春脸色变了变,把头朝旁边一扭,低声说道:「有吧,可我忘记了。」
他静了一会儿,又问:「你有给他起过名字吧,如春,说给我听听?」
曾如春惊疑不定的望着他,半晌才说:「曾衍。」
他心说,是了,你们姊弟二人都恨那宅子的主人,自然不肯让这孩子跟那人姓了。他便点了点头,说:「我记得了。」
曾如春瞧他一阵儿,居然就笑了,这一笑,大有冰消雪融的味道了。大约也是因为他松了口,说要放人,所以曾如春也松了口气,不再是前几日里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曾如春这一笑,于他却是久违了,就看得他心里一动,刹那之间,竟然恍惚了起来,就好像这还是他和曾如春夜夜相对的光景了。他只觉得胸口一热,就想搂曾如春入怀,可伸出了手去,才回过了神来,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曾如春脸上微微一红,然后就转过了脸去,半天才又笑又叹的说道:「冯公子以后可别这样了,不然以后怎么没了命都不知道呢。」
他一听这话,满腔的怨气和怒气就都涌上了心来,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就赌气般的说道:「你还管我做什么?反正你是要走了,既然要走,还管我怎样?你只管走,别再回来了。」
曾如春怔了一下,望了他好一阵儿,那双眼里竟显出了些恳求的意味来,想他之前怎样威逼,曾如春都不肯服软,如今他说要放,却又这样。那双眼看得他心烦意乱,便转过脸去,起身坐到了书桌旁,只看着那摊开的书卷。
曾如春半晌才低声的说道:「冯公子日后要好好的保重。」
那声音里有几分苦涩,几分心疼,听得他愁肠百结,恨不能拽着曾如春的手,让他别走。可他到底还是气曾如春冷了他的心肠,便默不做声的坐在那里,背朝着曾如春,装出了一副认真看书的样子。
曾如春苦笑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他两眼,这才离去。
他埋头看着那手里的书卷,听到那人朝门那里走去,推开了门,又合了起来,他怔了怔,突然起身朝门口跑去,那门已经掩住了。
他原本想着这就撒了手,放曾如春走算了,可一听那门合起来的声音,却还是慌慌忙忙的丢下了书本,不顾颜面的追了出去。可推开了门,只有寂寂的夜风拂面而来,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在?
那外面细雨早就停了,地上落满了薄薄的月光,就好像早春新下的雪,他站在那门前,突然就气恨了起来。
他沉着脸,走进房来,摔了门,在那书桌旁坐定了,看着那陶碗里的莲花,一时默然无语。
他原本想着要舍得,你走就走好了。说起来,也不过是你情我愿,逢场作戏罢了,你既然不肯,我又何必苦苦挽留?
可曾如春如今是真的离去了,他却又觉得心酸不舍,仿佛被人掏了心剜了肺似的。
结果那一晚也不知道几时睡的,早晨被明桥进来唤醒,他还趴在书桌上,起来之后,脖子又酸又痛,他的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
明桥被他挡了那几日,如今终于进来了,便仔仔细细的四下里瞧了好些遍。看了只觉得纳闷,心说我也没瞧见什么蹊跷啊,又装作扭了脚的样子,偷偷的望了望那榻下,只看那坛子还好好的藏在那里,心里更是长长的松了口气,想着这就哄了少爷出去,自己再把这坛子偷了出去,早些处置掉了吧。
他心里想着这事,再一看少爷,只说糟了,少爷怎么好像失了魂似的。于是就慌忙的说了些好笑的话,想着要逗主子乐一乐。只是那冯琦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终日里都懒懒的,对什么都没了兴致,不管他说了什么,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看得他暗暗发急。只有说到了小公子的时候,才略略回过了些神,就说要去看看。
明桥眼看着这少爷神情总是有些怔怔的,好像失魂了似的,就提心吊胆的在一旁跟着,又看这少爷只有见着了小公子的时候,才有了一丝笑,就咯登一下,觉得不对了。
他先是故意拿了话来问,可少爷虽然没什么精神,答的话儿却还是没出什么错,明桥心里就越发的奇怪了,想着这也不像是失魂症啊?难道少爷这命格刚改了过来没几日,就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中邪了不成?
他还要拿言语再试探,冯琦就好笑了起来,说:「我也吩咐了平德,要他帮你寻访你姊姊。不过我如今也该回去了,所以要他们先收拾着,他还走不得,还得在这里留一留,等明后天,事情都办妥当了,我就打发了他先回去。不过要是一时半会儿没什么消息,你可千万别急。」
他就一跪,说:「少爷……」
冯琦就喃喃的说:「也该回去了。」
他看着少爷的神情,像在看什么远得瞧不见的地方似的,总觉得少爷是伤心了,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虽然看起来是那么大的一个宅子,可收拾起来也不慢,这些下人跟着冯琦出来这么些日子,听说主子如今要回去旧宅,各个都欢喜异常,自然是打起了十分的精神来,不必平德催促,就把东西都打点得清楚明白,妥妥帖帖,只等主子一句话了。
明桥眼看着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可冯琦虽然口里说着要走,东西也七七八八的指点着下人们收拾着,可临要走了,却又烦躁了起来。
平德已经先他们一步动身,回去了旧宅。等不及的人,也请先回去的人带了信和新鲜的玩意儿,如今只等少爷说话了。
他就想着,也该动身了么?
午后冯琦去看小公子时,突然又说了,要给小公子起名字叫冯衍。又说倘若他们回了旧宅,别人问了起来,只说这孩子的娘姓曾,以前怪我风流成性,便把他叫作了曾衍。还要明桥把这话记牢,千万不能说错。
明桥一听这话,立时就想起了那卖糕阿婆说过的话,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想着难道这小公子不是死而复生,反而是冤魂作祟不成?
冯琦见他这样,自然知道他怎么想,就说:「随便取了一个,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明桥心里就犯了嘀咕,说百家姓氏,您取哪一个不成?
他也知道少爷的脾气,不敢硬劝,又想着反正等他们回了旧宅,小公子自然只姓冯,以前姓裴还是姓曾,其实也没什么要紧,所以也就算了。
冯琦又叫了莲花糕来,也不吃,只捏在手里端详着。见了他,就问,是那前些日子里送了糕来的阿婆么?他就说,可不是她么?
冯琦就拿了张纸,仔细的写了「莲花糕」三个字,他在一旁侍候着,只觉得啼笑皆非,心想少爷这是怎么了。
结果冯琦写完了又不乐意,说这纸不好,害他巴巴的又跑了出去,买了许多的纸回来,又在心里嘟囔着,说,买这样好的纸,知道的说要包糕点,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投名帖呢!
冯琦又叫他去把各样糕点都买了些回来,选了那种冰白色的纸,上面有鹅黄色的碎纹,小心翼翼的包了,然后神情郑重的和他说,夜半要祭一祭这莲池的亡魂。
他是暗暗叫苦,只好也在少爷书房里守着,不去睡觉,等到了半夜,就跟着少爷去了莲池旁。他看少爷把那包好的糕点和瓜果都摆在案上,神色有几分黯然,他也不知道是该带酒还是茶,所以就都备上了。冯琦就拿了茶,又看了看他备下的香,就说:「这满池都是莲花,也不必点香了,弄得烟熏雾绕的,反倒不好了。」
他点了点头,又看少爷望着手里的茶,黯然的说道:「是了,清水一杯就好,连茶也不必了。」
他听少爷说这话,竟然有些难过了。他自小跟随冯琦长大,实在是太知道这人的脾气了,想着少爷果然是舍不得那妖怪么?
冯琦也没再和他说什么了,只是怔怔的望着那满池的莲花,就说:「我这就打算要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你……只怕也不容易了。你既然不愿与我在一起,我也实在不该强求。倘若你能投胎转世……」
明桥一听这话,心说不对,这哪里是要祭拜亡魂的意思,分明是要道别了,倒好像真是说给那女鬼听的。
再一看,那冯琦也说不下去了,就端了那盏茶,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才低声的说道:「我也就不必再回来这里了。」说完就转身回去了。
明桥就望着莲池,也拜了一拜,然后才小声的说:「我家少爷虽然有些风流,却也是个好人,倘若他有对不住小姐您的地方,您千万别怪他,是天公不作美,才教你们两个有缘没分。做鬼这样苦,您还是寻个好人家,早早的托生了吧,也免得我家少爷空牵挂。」
那夜风轻轻吹来,明桥一抬眼,看到那池里的莲花轻轻摇摆,就叹了口气,收拾了起来,仍旧回去了。
冯琦从莲池回来,就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也没留意,就仍旧回到了书房前。他刚推开了那门,就觉得有些恍惚,就好像他那一日从行院里回来,也是如此的心不在焉,可一抬头,却见到曾如春站在书房里,便又惊又喜,把什么心思也抛却了。
他怔怔的站在门口,刚一抬头,就瞧见那头一晚坐在他灯下的女子,满腹思绪的站在他房里,见他回来,有些讶然,但还是落落大方的向他行了个礼,出声唤他:「冯公子。」
他细细的回想了一阵儿,然后才问:「你是那……十七妹?」
那女子微微一笑,就说:「冯公子好眼力。」
他打量了那女子几眼,说:「你来做什么?」
那女子就笑,柔声的说道:「冯公子就要走了,我来饯行。」
他好笑了起来,「你来替我饯行?为了什么?」
那女子笑而不语,他胸口一紧,就说:「是我时日无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