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如春不知道是想着了什么,就在梦里微微的皱起了眉毛。他瞧见了,不由得笑了起来,用手指去抚着曾如春的嘴唇,本来以为会有些乐子,没想到曾如春就醒了过来,瞧见了他时,脸上先是有些惊喜,但随即就沉下了脸,坐起了身来,就要走开。
他按住了曾如春,两个一起倒在了床上,被遮在了帐子后面,也不瞧外面天光大亮。
他就笑,只抚着曾如春的脸,柔情似水的说道:「明明想着我,怎么见了我还要走?」
曾如春的脸色冷了下来,头一扭,偏不看他,说:「我哪里想你?」
他呵呵一笑,就打趣曾如春,说:「都到我的床上来了,还说不想我。」
曾如春一咬唇,窘得很,却还是嘴硬:「我不过是看你这里没人,借你这里歇歇罢了。」
他好笑了起来,口里说着「你还嘴硬」,就把手往曾如春的衣裳里伸了过去。
曾如春把他一推,他不曾防备,差点掉下了床去。
他抓住了床边,撑坐了起来,脸色有些难看,口气也不好了:「你做什么?」
曾如春已经站了起来,有些鄙夷的说道:「冯公子,你去找那些姑娘吧。」
他被曾如春这么用力一推,心里原本有些不痛快要发作,只是如今听了曾如春的这一句话,却心情大好,只说:「哎呀,你是不是偷吃了这园子里的青杏?怎么说出来的话这样酸?」
曾如春「哼」了一声,就要走了。
他笑了起来,从曾如春身后抱住了,只说:「还气么?我以后再也不去就是了。」
这话说了出来。他自己竟然也大吃一惊。
曾如春背对着他,瞧不见他的脸色,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就怔了一下,犹豫了起来,片刻之后,才又问他说:「你这话,是当真的么?」
他心里微微一笑,知道曾如春大概真的迷上自己了,就顺着那话往下说去,哄道:「自然是说真的。」
曾如春就笑了起来,仍旧坐在了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说:「你可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他嘿地一笑,也不顺着这话再往下多说了,便问:「如春,我如今问你一句话,你可要老实的回答。」
那曾如春见他正经,也做出了严肃的样子,说:「你先问。」
他忍着笑,问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迷上了我的?」
曾如春听了他这话,先是一怔,然后就一脸正色说:「你胡扯什么?我什么时候迷上你了?」
他就笑,说:「那你怎么就从了我呢?那一夜,你不是忘记了吧?我看你也痛得很,怎么就忍了下来,还是为了我吧?」
他心里就有些得意。
曾如春认真的瞧了他两眼,才叹了口气,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这人啊……」
他搂住了曾如春,不让曾如春挣扎,然后就用手抚摸着曾如春的脸,柔声问说:「还气么?」
曾如春望着他,那双眼睛里似乎有水波在荡漾,看得他心里一痒,就把下身靠了过去,惹得曾如春红了脸,就推了他一把,说:「你到底要不要问?」
他这才想起曾如春还不曾回答了他问的话,就握紧了那一双手,好笑的说道:「说来听听,听得我高兴了,我才放了你,不然的话……」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曾如春。
曾如春笑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冯公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他哈哈大笑,亲了曾如春一下,然后才道:「嘴倒是甜,跟抹了蜜似的,可惜我却不信!」
曾如春啧啧道:「这又不是我的话。你一进了这园子,那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鬼怪都这么说,还有那相貌合适的妖怪想着要自荐枕席,和你成就了那一番好事呢。」
他禁不住又是大笑,就说:「这个我倒是信,你这不是来了么?」
曾如春就把脸一扭,说:「唉,真见了,这才知道,你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罢了。」
他不在意的说道:「那是我不舍得杀你。」
曾如春微微一笑,也不争辩,只说:「我本来想瞧瞧是哪个让我那十七妹气成那样,没想到你居然那样子睡在那里,倒好像是要等人调戏一样。」
他哪里想到曾如春居然是这样看他,就忍不住好笑了起来。
他看曾如春脸上微微一红,心里不由得一动,就搂紧了,调笑道:「我长得这样俊美,让你动情了么?」
曾如春也大笑了起来,说:「你这人,亏了你也说得出口。」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说:「怎么,难道我哪里说得不对么?」
曾如春闭上了眼,静静的说:「也对,也不对。」
这话他却听不明白了,就问:「此话怎讲?」
曾如春闭着眼,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多的话,我是困了、累了,一场好梦还被你给扰了,快让开,让我睡一觉。」
「那就和我一起睡,我们两个先快活快活,然后才好睡,不然我就闹你一整天。」他呵呵一笑,就去解曾如春的衣裳,两个人就在那里好好的做了一通,然后他才看着曾如春依偎在了他身旁,沉沉的睡去。
他昨夜睡得虽然不好,此时再要他睡,也实在不能了。他也懒得下床,就那么支着身子,也不出声,只是静静的瞧着曾如春的脸,心底却突然泛起了一股子说不上的滋味。
他伸手去摸曾如春的脸,曾如春也是累极了,只是含混的「嗯」了两声,却仍旧睡着不醒。
他就想,曾如春是真的看上自己了吧。
可终究还是个妖怪。
能跟自己多久?这样一想,他又觉得不是滋味了。
他瞧了那张睡脸好久,结果想要下床的时候,才觉着整条胳膊都麻了。
他呲牙裂嘴的做了一副怪相,缓缓的披衣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曾如春仍旧睡在榻上,静静的,一动不动。
他慢慢的踱到了书桌前,拿出了那个布袋来,又从那布袋里随意的取出了一片,仍旧是个「琦」字,在灯下看着看着便微微一笑,又回过头去看曾如春。
他拿着那布袋,坐在了床边,瞧着曾如春。
结果这一次看了倒没多久,曾如春就仿佛察觉了似的,竟然睁开了眼,说:「做什么?」
他就板起了脸来,说:「瞧你做下的好事,快给我恢复原状,一张张给我黏好,不然你就别想出我这房门,连我这床都别想下。」
曾如春一时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神情怔怔的,看得他暗自发笑。
他故作严肃,就把那布袋里的碎纸倒在了床上,洒落的阳光中,那碎纸就好像墨色条纹的蝴蝶似的,翩翩而落。
他板着脸说道:「怎么弄碎了的,就怎么给我恢复原状。」
曾如春便笑,说:「我还当是做下了什么事。我的字写得这样丑,你还留着做什么?」
他躺下了,伸手捡起了一片,说:「我倒是觉得还不错。你学我的字,已经有七分像了。」
曾如春眉眼弯弯,就说:「什么时候我学得成十分像呢?」
他大笑,不以为意的说道:「只要你夜夜来见我,乖乖的听我的话,我自然尽心的教你。你还要学什么,一并说来,我都能教你。J
曾如春笑而不语,垂下了眼,随意的拿起了一把碎纸放在手心,然后吹了一口气,那纸片就和小粉蝶一样,轻盈的飞了起来。
曾如春伸出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然后说:「闭着眼,不许偷看。」
他心里暗笑,却还是依言而行,也不去偷看。不过一会儿,曾如春便拿开了手,他再睁开眼时,床上那些碎纸竟然都不见了,那一叠纸已经整整齐齐的摆在了书桌之上。
他呵呵一笑,说:「如春,你还有什么法术,一并弄来我瞧瞧?」
曾如春摆正了脸色,说:「这怎么能拿来取乐呢?你这人,心术不正。」
他想了想,就说:「也是。」
曾如春看了看那书桌上的陶碗,轻声说:「……你倒细心。」
他便笑,说:「我可怕养坏了,万一与你有什么牵连,那不是落下了口实,害你做鬼也不放过我?是妖怪就厉害了,倘若又化了鬼……说起来,这妖怪倘若死了,也是要化鬼的么?」
曾如春怔了一下,就扭过了脸去,低声的说:「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他见曾如春神色有异,就开玩笑的说道:「是人皆有一死,却不知道妖怪如何?如今见了你,自然要问上一问。只是这生死由命,也不必太过在意。」
他说那最后一句话,却是想着要宽曾如春的心了。
曾如春就淡淡的说道:「妖怪自然也是要死,就连鬼也是要死的,就算是做了神仙,也难逃劫难,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千秋万岁的。」
他听曾如春说这话,倒好像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难道这妖怪的心事和人果然不同么?百思不得其解,就仍旧丢开了,问曾如春说:「你前些日子不是总说着要取我的性命,如今还舍得么?」
曾如春望了他一眼,神色如常,只是笑吟吟的说道:「怎么不舍得,我只是要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来,不负如来不负君,冯公子千万等着,别着急。」
他呵呵一笑,说:「如春,你对我情意深重,日思夜想,梦里都要来我的床上,哪里还舍得要我的命。你这样嘴硬,吃亏的却只有你自己。」
曾如春面上一红,有些恼了起来,就说:「你若求速死,我就夜夜来陪你共枕同眠,如何?」
他笑嘻嘻的说道:「你若是真心要取我的性命,我哪里还敢怠慢了你,自然是严阵以待,竭尽全力,只求快活。」
曾如春见他这样无赖,也有些无可奈何,苦笑了起来,说:「你这人,不知道这世间万物是如何的辛苦,才能求得一世为人,你却这样的不知道珍惜……」
话说到了这里,曾如春突然顿住了,静了静,才又看他,问他说:「冯公子,倘若我骗了你,你会怎样?」
他听了这话,就皱起了眉头,先在心里想了想,才又笑着说:「别的不说,你这样爱我,自然不是装出来的,倘若你是在别的事上骗了我么……」
那曾如春微微一笑,瞧着他一言不发,他心里一动,就说:「我也不怪你。」
第五章
曾如春大概不曾想到他会如此作答,竟然就把那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只是怔怔的望着他。
他便暗笑,想,这曾如春还当真了不成?便又趁势捉住了曾如春的手腕,把他拉到了身旁,又说:「你骗了我什么?还是说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
那曾如春只笑不语,随他握住了手,却仍旧侧身卧下,闭上了眼,也不挣脱。
他就半玩笑半认真的说着:「怎么了?还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么?」
曾如春背对着他,听了他这句话,身子轻轻震了一下,慢慢地叹了口气,说:「冯公子,你这人真是没半点真心。我有没有什么事,说不说给你听,难道还会有什么分别么?」
这话说了出来,他就有些诧异了,瞧了曾如春一眼,却默不作声。
曾如春睁开了眼,看他这样,也有些好笑,说:「冯公子,我不过说句玩笑话,你怎么就当真了?」
他难得的正经了起来,说:「你以为告诉了我,我就要翻脸不认人,撵你出去么?」
曾如春静静的望了他半晌,然后才说:「冯公子,何必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透?倘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还好看得了吗?」
他心里明白了,曾如春也知道自己没些真心,所以如今见他要把话往深里说,就恼了。
心里搁了三两分,面上却露出了七八分的人,说的就是他冯公子冯琦了。
他的笑僵在了脸上,眯起了眼,「曾公子,倘若你有难,说了出来,我自然会助你一助。我平日里是没些正经,可你也别把我想得太不堪了。」
曾如春听了他这话,面上的神色却依旧如常,丝毫未变,只淡淡的说:「是么?」
他叹了一口气,就说:「虽然不见得就要与你白头偕老,可我这点情意和担当还是有的。你啊,也未免太小瞧人了。」
他这一番话倒是真心肺腑之言。
那曾如春怔了一下,转开了眼去,也不看他,就说:「让我睡一会儿吧,我也实在是累了。」
他见曾如春如此,知道是不愿再和他多说了,也就起了身,把帐子小心的放下,仍旧出去了。
曾如春大概心里也是透着亮的。他不必多想也知道,自己平日里的言行,在曾如春看来,实在是算不得数的,所以如今他说这话,不怪曾如春不信他。
他看着那放了下来的帐子,想着这曾如春不知是惹了什么事,又想他那日说那女子是十七妹,便忍不住暗笑,想着满池的莲花,只怕不只是十七个,是连七十个、七百个妹妹都嫌少了,等等曾如春醒了,他就要拿这话问问看。他心里正这样想着,就瞧见了明桥走了过来。
先前明桥见他回来也不要人跟着,就直朝着书房那里去,心里就犯了嘀咕,可一来也真是折腾得又累又倦了,二来则是怕他责罚,一早也不敢过来,怕撞在他气头上。如今用了些饭,又在外面和人说了半日的闲话,歇了歇,估摸着主子有气也该撒得差不多了,这才敢过来伺候。哪里想到冯琦站在外面,正摇着扇子,望着他哩。
这冯琦一瞧见明桥,就先把脸板了起来,说:「这园子到底是怎么弄的?里里外外贴的都是些符纸,那东西贴着好看么?」
明桥就知道这主子是借机发作了,心里暗暗叫苦,想着刚收了没两天心,怎么今儿个就又翻了脸?便绞尽了脑汁,想着要怎么说才好。冯琦「哗」的一下把扇子合了起来,敲在掌心里,「哼」了一声,摆明了是非要把话问出来不可。
明桥看得愁眉苦脸,心想,这不就是要怪我自作主张,不听主子的话么?可我实在也是为了您好啊!
明桥心里正愁苦之际,却突然想起方才听了的那些闲话,灵机一动,便郑重了脸色,应道:「少爷啊,您可不知道,如今这情形,是逼得咱们非得这样不可啦。」
冯琦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明桥脑筋转得快,不知道又转出了什么话来搪塞他,就警告说:「倘若还是前几日那话,趁早别说。这世上哪里那么多害人的妖怪!」
明桥哪里知道这少爷书房里此时就藏着一个妖怪,凑了过来,笑嘻嘻的瞧着他,说:「少爷,我如今打探得清楚明白了,却不是妖怪的事。这其中的缘故,您听我慢慢说来。」
冯琦心说,你不是打探了好久么,怎么之前不跟我说明白?就挑了挑眉毛,说:「好你个明桥,胆子不小,有什么话都欺上瞒下的,还要挑个时候才肯说?」
明桥就连连叫屈,申辩说:「少爷!我哪儿敢啊!可怜我方才才听那送糕的人说的,想早一刻告诉您也不成啊。少爷,我听说这宅子里住着的人家,原本是个体面的老爷,可怜他夫人膝下无子,便纳了许多的小妾。他府里有一个女子,原本也是个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只是家道中落,可怜她还有一个弟弟,年幼无依,她就卖身入府,只求这老爷供她幼弟念书入学,衣食有个着落。」
他失笑,就说:「怎么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和他们亲见了似的?」
明桥嘿嘿一笑,心说这前面的话都是真的,至于后面的话么,那就半真半假,有虚有实,只看我要怎么说了。
明桥心说,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难道将来少爷还真要拿来问我的罪不成?
如今得要说得少爷动了心,不怪自己和平德叔请道士入园的事才好。
明桥就笑着说:「那些人都说得和真的似的,我哪里晓得真假。不过想来,也大致差不了多少了。」而后正经了起来,也有些叹息,说:「都说那女子入了府里不过一年就有了身孕,产下了一子,合家上下都欢喜异常。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那女子竟然抱着那还未满月的孩子,和她弟弟一同投湖自尽了。」
他听到这里,就微微的皱起了眉,问:「那女子为了什么要投水自尽?」
这女子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苦,竟然就这么的想不开了。可惜她生出了这样的绝念,这心思一动,就是三条人命,听得冯琦心里极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