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的罢?”
“没有没有,他没有打我。”曾一杭忙摆手道。
“莫不是他像那晚一样,强人所难?”季常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也……没有……”曾一杭想昨天的事,季霖却也不算勉强自己。
“我想也不至于……”季常松了口气,“那……却是为了什么?”
“我……”曾一杭不好说昨夜的事,嗫嚅着说,“仙人力量悬殊,要像先生这样倒好,可季公子喜怒无常,我怕什么地
方得罪了他,就……”
“霖儿性子是不大好,可……”季常知道没有办法,“是我之前想得不够周详,累及曾公子了……”
“哪里哪里……”
同季常客气了几句,曾一杭才出门来,在廊上遇见胡沐。
“一杭,有什么事么?”
“不过是叫你先生召回他那个弟弟,我可贡不起。”曾一杭没好气地说。
“什么?”胡沐闻言,十分关切,一把抓住他:“他伤了你了?”
“没有。不过可怕得很。”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和我说,我决不偏袒先生!”胡沐坚决地说。
“这……”曾一杭怎肯说出昨夜的丑态,只得概括地说:“那龙性子不好,留他在身边,比养只老虎还可怕,我想了想
,还是趁早……”
“没伤你便好。”胡沐放下心来,“昨夜里四郎同我回家,要我和你说,他怕你是贪了那龙好样貌,才应承了先生。要
想那龙不算现在的身子,原来那个,也活了千余年,连我三叔那种神仙都没让他动心,怎能让你拣了便宜去!现在看来
,你自己觉悟,不作此想,我也不用去说了。”
曾一杭想到自己被狐狸看穿心思,差点满脸通红,嘴上应道:“我怎么会……”
“不会便好。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胡爹爹铺子,一起罢!”
曾一杭随胡沐走出大门,偷眼看他,只觉得他神采飞扬,分外悦目。虽别人不知,自己却最明白他的好,纵使他跟了别
人,终究这世上,还是他最可爱。
那条龙,再也不想看见了。
第八章
这事过后,曾一杭前后想了想,觉得这一阵又是落水又是生病又是被人威胁,实在不走运,今年大概就是这样,还是不
要出门得好,于是很是在家歇了一些时日,没事镇上也少去,只在家和铺子两点一线地走。
腊月将至,父亲的五十岁寿辰也近了,全家上上下下都忙着操办。可曾老爷却在席上宣布,下一年寿辰,想在中原办。
曾一杭一听,环顾四周,大家似乎并无吃惊的样子,就是父亲最重要的生意伙伴——胡沐的父亲,晋王,也一脸赞许,
好像早就知道了。
他想起父亲总和自己说过,他们祖上是前朝逃避中原战乱的平民百姓,在西域一呆就是百来年,其实这里气候不宜、人
员太杂,他很不喜欢,若挣下份足够大的家业,还是想回中原。只是,曾一杭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他偷眼看
胡沐,胡沐冲他一笑,曾一杭觉得他的感受远不及自己心意,别过头去,不忍再细想。
宴席散后,曾老爷便同晋王进屋商讨迁居事宜,也叫上了曾一杭与胡沐。听他们的意思,现在曾家在江南也有生意,回
去不过是接来自己经营,也没什么难的。曾老爷五十多岁,身体很好,家里生意还是他说得算,他同晋王说得起劲,其
实胡沐和曾一杭并没有插话的余地,只有旁听长见识的份。曾一杭一边听,一边打量胡沐,觉得他睁大那漆黑闪亮的眼
睛专心听的样子十分动人,加上那在玄色高领棉衣里若隐若现的修长脖颈,还有手指……不对!他发现胡沐也在开小差
,他的袖子里,隐隐有什么小物在动!
父亲和晋王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话,描绘着以后的蓝图,曾一杭坐着一动不动,目光却死死盯着胡沐的袖口看。胡沐一边
听,一只手在袖里轻轻摆弄,眼光一转,看到曾一杭在看他,便很快抽出手来不动了。这时,曾一杭眼睁睁见一条青色
的小蛇从胡沐袖口里探了探脑袋,咬了胡沐的手一口,又缩回袖笼中去!
曾一杭忍不住目光上移去看胡沐的表情,见他表情像高兴又像为难地抽搐了一下,又悄悄伸出一只手指探进袖子……一
切动作毫无声息,两位父亲没有任何察觉,曾一杭心中一阵怒一阵无奈一阵迷惑,最喜欢最认真的胡沐竟然在这种时候
把季常带进来亵玩!虽然没有什么听的必要 ,但这不像胡沐……不……自己其实是生气分别在即,他却没有舍不得自己
的意思,还当着自己的面与季常……
曾老爷与晋王终于结束了谈话,此时已是夜深,曾一杭送他们出门,晋王先走,留胡沐与曾一杭在门前说话。
“曾伯伯不是说会去榆塘么?那是我爹爹和季先生的故乡。我央先生带我去看你的!”胡沐见曾一杭兴致不高,宽慰道
。
曾一杭盯着他的眼睛瞧了阵,又看看他的袖子,再回看到胡沐脸上,胡沐尴尬道:“怎么?若你再不说话,我先走……
”
“你为什么带那条龙进来?”曾一杭声音沉着,却有咄咄逼人的味道。
“你说季先生啊?”胡沐的神情有些慌乱,“我不忍把他一人留在家里,笼在袖里,他又闷得慌,没有打扰伯伯和胡爹
爹谈话的意思哩。”
“是么!”曾一杭提高声音,全然不顾周围,幸好夜已深,门口已空无一人,就算季常还在胡沐袖中也好,让他听见也
无所谓,“你不知道今天说的是什么罢!我要到江南去了!你同他玩得可高兴!”他说完,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原来刚
才那阵,不是怒意,而失望与悲伤,只得低头拉着胡沐的衣袖说:“我对你不够好么?我要对你多好,你才能多想着我
一点?要你对我有一点舍不得,就那么难么?我要是去江南,再也不回来了呢?”
话音刚落,胡沐袖口青光一闪,飞入深巷中不见。是季常不忍再听,留下他们在阶下伫留。
胡沐看着青光消失,随即也低头看着曾一杭拉住自己的手,好容易才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没先生不行,我一
对什么人好,就满心都是他,出生入死都想跟随他……我不是有心要在那里和先生……我不是舍得你,我们一起玩那么
多年,他们都觉得我不爱说话,你就体谅得很,和我一起去这去那,很多地方也为我着想,我……我明白的……我一直
明白的……”
曾一杭早已喉头发酸,他总以为从未刻骨铭心喜欢过什么人,也没吃过什么大的挫败,更没人让他受什么过不得的委屈
,所以几乎没有哭过,听了胡沐的话,只觉得此刻的悲伤叫他猝不及防、手足无措,他感到自己拼命点头,死死抓住胡
沐的袖口:“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知道就好……”他听到自己哭出声来:“我就觉得你好,我见那么多人,我
就觉得你最好!就算你和季先生在一起,我……我就觉得你最好啊……我怕去了江南,遇不上你这么好的人,只要一想
,我心里就空得难受……”
他不顾话说得有多傻气直白,只觉得再不对胡沐言明,真是有始无终,活活憋死。
胡沐听了不免动容,摇头直说:“我哪里好……我哪里好……”
两个人像孩子一样重复着那几句话,到后面都流了不少泪。胡沐离开时,曾一杭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纵然知道季常一定
在巷口那里等他,也没什么关系。
进了大门,家人都睡了。折回自己屋内,随便瞥了镜子,泪痕还在,洗了个澡,心里好像也没刚才那么不痛快,反而释
然得很,躺在床上,想到胡沐说明白自己对他好,想到那天远远看见他在城门下等自己,怕季霖对自己不利,还是有点
酸楚,不过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年三月,江南早有绿意,而西域还是春风不度玉门关。曾一杭的父亲派人在江南做好一切准备,举家东迁至榆塘。
第九章
曾家的新宅座落在西湖边上,与赵家一巷之隔。曾一杭听闻是榆塘望族赵家,便想到狐狸说那是胡沐爹爹住的地方,不
禁有些好奇,看看父亲,也不明白他是知道不知道。
可一进大门,他就把这念头抛得远远的了,以前在西域只是听闻,却不曾见过:满眼草木青葱,碧水摇波,春花绽放,
姹紫嫣红,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里面布置更是精巧讲究,又不失大气。
曾老爷特地买下这座旧园子重新整饬,要的就是这种江南世家味道十足的地方,舒舒服服地颐养天年。想到以后有的是
时候闲逛,他与曾夫人很快便先行进房歇息了。曾一杭入到自己房里,看了看桌上的笔墨纸砚,哪定得下心,又溜了出
去,在园子里东走西走,行到门口,便瞅见了对面赵府,他虽不懂得什么讲究,也看得出官宦人家,那大门比自己家来
得气派庄严。再看那对面高墙里白花粉花热热闹闹地开出来,不认得是杏花,却想到那虽是胡沐住过的地方,可胡沐并
不在里面,不由感到一阵寂寞。
他出了大门,向大街上走去,却见一个卖花的姑娘坐在巷口,脚边的竹篮里放满了好看的花,开得鲜嫩可人,他本对女
子无甚兴趣,这次却也觉得别具水乡风情,特地多看了两眼,哪知那姑娘一点也不怕羞,抬头冲他格格笑开来。
曾一杭觉得奇怪,再看那姑娘,两只桃花眼分外眼熟,可却想不起在哪见过这样的女子,还未及反应,满头满身便落满
了花瓣!
“你!四郎!”他霎时明白过来,怒气冲冲地大吼,却见过往行人好奇地回头看自己,才退回巷内收拾衣裳。
四郎摇身一变,脱了素衣素裙,又变成了浪荡公子哥模样,倚在墙上看曾一杭的狼狈样:“你看,我也不是对你不好,
知道你人生地不熟,马上飞过来带你玩儿,包你玩得开心!”
“我不听你废话!你准是在西域呆腻了才来找我蹭吃蹭喝!”曾一杭好容易理了清楚,才狠狠抓住狐狸:“有什么好吃
的好玩的,统统带我去!”
狐狸轻轻挣了挣衣袖,使了个小法术,便从曾一杭手里挣了出来,笑嘻嘻道:“清明将至,我回乡省亲而已,你当是专
程带和你玩的?也罢,看你这么猴急,带你两天!”说罢,往他头上瞅了一眼,不易察觉地一笑,便拉他走到了大街上
。
榆塘大街,宽窄和阗城倒是没什么大差别,可两边店铺之多之热闹,却胜于阗城,加上江南春至,处处生机,行人衣裳
花色款式,也别致好看得多!
“怎么样?”狐狸吃着馄饨,一边看曾一杭。
曾一杭怕烫,吃得斯文,好品味这和西域不大一样的味道,一面说:“真好!只是这里人为什么都喜欢看着我?好像我
头上有什么东西?”他说着,手就往头上摸去,却什么也没摸到。
“这里呆久了,是不是外地来的,一眼就看出来的。”狐狸喝着汤,含糊地说。
“有什么不一样?我又不黑,说话也是爹爹调教过的,衣服么,也是新做的,和他们也差不到哪里去!”曾一杭奇怪地
问。
“错!还有神情举止!”狐狸喝完汤,擦擦嘴,理直气壮地说,“要是一个人到你们镇上,什么都东看看,西问问,样
样都要尝,样样都要试,你也知道他是新来的。”
曾一杭还是不信:“新来的也不稀奇,也没这么盯着人瞧的。你在我头上放了什么东西?”他一拍桌子,“小二!”
小二过来了,眼神却不像别人那样,正常得很。曾一杭知道狐狸又使了障眼法,不快道:“算了,没事,结账!”
吃罢,曾一杭本不想再逛,狐狸却拉着他上西湖,说是榆塘十景有八景都在西湖,不看可惜。曾一杭刚吃饱,也来了力
气,想纵然他在头上做了手脚,但这人多,匆匆忙忙也不是个个都注意,先玩玩也没什么。便和狐狸来到了西湖边上。
西湖离赵家曾家不远,二人没走几步就到了。第一站,便是西湖龙王庙。榆塘一带近几年风调雨顺,龙王庙一直香火鼎
盛,如今又重新修葺了一遍。春雨时节,天气也不算好,却还算清爽。习习凉风中的龙王庙,祭典刚过,人少了些,却
十分干净气派。曾一杭不能完全领会建筑之妙,只顾感叹规制之大,壁画之多。不等他好好看个清楚,就被狐狸直直拉
往正殿,座上坐着龙王比真人大一倍,不是他想像中的龙头人身,而是彻头彻尾的中年男人形象,只是衣着华贵,身旁
坐着的,想必是他夫人。而环着龙王龙女的是小一些塑像,有的龙首,有的就是人的模样,有的则是完全龙形。
“龙生九子,相传西湖龙王有六个儿子,这就是了。”狐狸说。
曾一杭不去看别的,专找季常与季霖,果然隔着栏看到第五个神像是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只是虽然还算眉目清秀,
泥塑得再好,也没有真人风采,所以怎么看也不太像季常。而季常身边……
“这是季霖么?”曾一杭直直地仰望着季霖的塑像,这座塑像与本人最为酷似,雕工笔法,虽模仿之前几座,却还是能
看出不同来,那白衣上的纹理,都如真的一般,好像季霖就站在那,白衣随风微动,“真像他……怎么会这么像……”
守庙的老人走过来,曾一杭刚才给了他不少香火钱,这时看他出神,便对他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塑像是新放上去的
,过去那座,说是一百年前,这龙犯了天条,被雷从屋顶劈穿下来劈倒了。近些时日,又有龙神托梦给塑师,说要再给
它塑一座。这塑师世世代代为这庙塑像,他一觉醒来,就觉得这白衣公子的样子就怎么也忘不掉,便好好塑了,在好日
子请人送了过来摆上。公子觉得眼熟,一定是有缘人……”
“有缘?”曾一杭本来还认真听着,闻着这两字差点笑出来,等老人走开,狐狸也不知上哪去了,曾一杭还在抬头看着
季霖。没错,真是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不仅是白衣,连他的腰带,束起的头发,还有自己说不清的眼神,都一模一
样,曾一杭越看,越觉得头上就是真的季霖,他站得高高的,在自己头顶,面无表情地俯视打量自己,如同他一直所做
的那样,捉摸不透。
或许是恍惚间,他竟看到季霖动了,只见季霖表情未变,却缓缓弯下腰,从他头上轻轻拿走什么些粉红色的东西,又直
身站了回去。曾一杭目瞪口呆,季霖冷冷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你头上带着这东西做什么?”
“我……你……”曾一杭惊得语无伦次,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话要和这样出现的季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