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一杭打不定主意,倒是打了个嗝,低头道:“他虽叫我出来,可你季先生总归是吩咐过让我呆在他身边。我……”
……
从自家后门进去,曾一杭一路忐忑,越近房间心跳得越快,怕季霖已不在房内。到门口时,他突然想到,若是自己疏忽
,他有了什么不测,可怎么办!
想到这,他才觉得双腿发软。
推门进去,桌上灯还未灭,他扼住发抖的心,步入屋内,见床上端坐着那个身影,虽着常服,却仍发着银白色的光,走
近更是看他双目合闭,就喉生哽咽,忙转过头去。
季霖这时知道他回来,睁眼问:“在对门呆得可好?”
曾一杭一时情绪激动,还没平复过来,脱了衣服以平常音色反问道:“你还好么?”
季霖垂下眼,道:“不知道。动不了了!当时赵毓和我压在昆山下也这般。”
“什么?”曾一杭惊道,“要不要我让胡沐帮忙叫他来?”
“不用!”季霖声音不大对头,“你过来,坐在我面前。”
曾一杭将信将疑,走过去坐在季霖脚前,抬头看去,这才觉得季霖面色苍白。季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来的样子。
糟了!曾一杭惊得觉得血都冻住:不能发声了么?不会是要死了罢!念头飞过,胸前闷得要吐出血来,他深呼吸了几口
,眼前季霖仍是端坐着一动不动,眼睛慢慢又要阖上,头也似乎要垂下来的样子。
他一急,抓住了季霖的手腕,顿时觉得一股冰凉透心而来,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吓得差点放手,却见季霖双目圆睁看着
自己,却仍没有说话。
“这样……这样对么?”曾一杭慌忙问。
季霖嘴又微张,面色稍缓,仍发不出声来。
曾一杭本就比较急性,一旦觉得可行,便发了狠,另一手也抓住了他的手腕。冰凉之力比刚才更甚,曾一杭定了心神,
任它在体内绕了几圈,似乎又渐渐退去……周而复始,大约过一个时辰——
“啊……”季霖终于叹了一声,嘴里冒出一阵白气出来。接着,身子便向后倒去。
曾一杭听他声音,这才心里松些,见他要向后倒,忙站起身扶住了他:“现在怎么样?”
季霖翻了翻白眼,吃力道:“你刚才没觉得我脉息好多了么?”
“我怕你就这么……”曾一杭急道,“哪顾得上摸什么脉息!”
季霖不想再和他说,好容易脱困,闭眼只想睡一觉,却感到曾一杭的嘴压了上来。
“季霖啊……”
季霖浑身一颤:“现在不……你一喊我,我就……”
“季霖啊……”曾一杭一点也不想松手,紧紧抱住他,爬到床上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会同你说,你……”季霖刚恢复,竟没力气反抗他。
曾一杭已泪水汹涌,一边叫他的名字一边亲吻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季霖挡不住他,很快就睡过去了。曾一杭平静下来
,也自己睡了。
第二天早上季霖醒来,曾一杭已穿好衣服坐在外边等他。
“昨天……”季霖边穿衣边说。
“我说我最烦这些了。”曾一杭不让他说下去,“今天再同我去店里罢。”
第十六章
从后门出来时,曾一杭抬头看对面赵府墙头杏花未落,伫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季霖已走出几步开外,他赶忙追上,却
见季霖身子晃了晃,忙扶住他:“你没事罢?”
季霖摇摇头,扶额道:“今早太阳怎么这么刺得难受?”
“不然我们进去罢。”曾一杭被他难看的脸色弄得心惊得很,面上却不愿显出焦急来,皱着眉头说。
却不料季霖看着他,嘴角颇有笑意:“你从前就是这样,现在还这样。”
曾一杭对上他双眼,那话听在耳里,竟也一时之间,觉得好久之前,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啊?我从前哪样?”他绷着脸问,又想了想,“从前?哪个从前?”
“没事了,走罢!”季霖撇开他,又大步向前走去。
到了店里,就见伙计急急忙忙赶来,在他耳边道:“少东家,那玉佛昨天作祟呢!”
“什么?”曾一杭看了季霖一眼,总觉得蹊跷。
“黄伯他,昨晚从那屋出来,就喊着见了鬼,今天早上就中了风,被抬回去了。”
“什么?他怎么说?”曾一杭边往里走边问。
“都说抬回去了,只瞪着眼,说不出话了。昨晚听他喊叫,只说有鬼,其他也听不分明的。”伙计说。
“那就怪了,只有我徒手碰了那玉佛,要作祟,怎么不冲我来?”曾一杭说着,又看了看季霖,猛然想到自己昨天去了
赵府,赵府是住着仙家,自然鬼神无侵,莫非那鬼怪找不了自己,却是找了季霖?
本来留住了季霖,只是听季常的话,加之自己也有私心把他留在身边,现在却越发觉得不问个清楚,憋着难受了倒还其
次,不清不楚下去反而更碍事。他咳了两声,想着怎么问季霖时,听闻会客厅里有人说笑,转头一看,正是陈伯送两个
人出来,其中一位看来是个乡绅,五十来岁,旁边跟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衣冠楚楚。曾一杭此时念在别处,本
无心细看,却见那少年冲自己一笑,不禁定睛看去,确不曾见过,但也觉得那双眼睛极好看,和胡沐有些相似,又圆又
黑,顾盼流转,十分有神。
陈伯也看见了站住的一行人,冲这招呼道:“少东家!”
又对那两人说了什么,来人便摆出客气的神色看向这里。
曾一杭晓得是哪里来的买主,便打发了伙计,和季霖走过去。
没听两句,曾一杭便心知肚明:原来早先订好的买主,听闻玉佛打破了,十分不满,连定金也拿了回去,陈伯听闻昨夜
玉佛作祟,便急于把这物什脱手,很快找了新的买主来谈……不对,这买主还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说是城里的邱员外父
子。少年叫邱正,名字倒是再普通不过。
邱员外?这倒没听说过有什么往来。不过自己初来乍到,没听说是自然不过,玉佛卖个好价钱就好了。
“二位看过东西没有?昨天……”曾一杭想着玉破、作祟的事,陈叔是不是已经和邱员外说清楚了,说到一半,就看见
那少年看着自己,眼中似乎流露好感来,可再细看,又不真切,一瞬之间,若有似无,让曾一杭话音一滞,就被陈叔切
断了:
“正要带二位去看。”
曾一杭正也想看,跟在他们后面,走在回廊上,低声对季霖道:“那佛有古怪,你是不是不去的好?”
季霖是自己有主意的人,并不理会他,负着手只顾走路。
曾一杭早料到他不会听自己的话,还是觉得没趣得很,闹了个大窘脸,索性不理他。却见前面站着一个人。认真一看,
竟是个女人,衣着华丽,可神态却不像人间中人,看一眼清丽脱俗,再一眼,倒觉得美艳不可方物。
他不想像昨天闹笑话,于是先看别人反应。果然,陈叔和邱氏父子若无其事地与那倚在廊柱下的女子擦肩而过。他去看
季霖,季霖也目不斜视。
走过那女子身边时,那女子伸出手来,像要拦他们,一举一动,姿态极妍,曾一杭默默告诉自己,不要理她,却觉得旁
边季霖脚步一停,曾一杭转头去看,却是被那女子拉住了袖子。
以他识季霖之性子,怎么会女子拉住,可季霖脸上表情无甚变化,脚下却停住了。
曾一杭瞬时一阵翻腾,他平生有如此强烈的感受,从脑中一直漫延到全身,那种奇怪的感觉渐渐完全转化为怒火,比见
胡沐同季常亲近还要愤怒。
“少东家,怎么不走了?”陈叔回过头来,似乎前面三人对季霖和那女子动作仍全然不见,可在曾一杭眼中,那女子的
纤纤素手已抚上了季霖的脸,因为走出了几步,那女子似乎声音轻柔,只见薄唇在动,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少东家,廊柱那有什么,为什么神色怎么可怕?”陈叔见他表情不对,过来对他耳语道。
曾一杭一面气得几乎要浑身颤抖,一面又叫自己努力克制,道:“没什么,走罢。我一连几天没睡好,有些累了。”
接下来,他和一行人进了里间,看了玉佛,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全然听不进,也看不见,全凭平时套路做事,
脑袋里季霖和那女子的亲密举动挥之不去,几次想站起来冲出去都忍住了。
邱氏父子后来也没有买下玉佛,只说回去商量一下,意料之中,这种东西,价值不菲,又算得上是要去邪的古董,本来
就需多看几次才对。一直送到门口,也没再看到季霖。
“少东家,今天很心不在焉啊!”陈叔虽没再多说,但口气中颇有责怪自己的意味。曾一杭低头,虽有认错的样子,嘴
上终究没说什么。
这一天下来,季霖再没有出现,曾一杭好容易忙到夜晚,本想在店里睡下,想到季霖若像昨夜那样有什么不测就不好了
,便匆匆赶回去,可越是作此想法就越窝火。推开房门一看,季霖也不在那里。曾一杭便去找胡沐,胡沐劝他不如回家
去等。
他坐在桌前看书,翻了几页,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面前有人笑道:“你没睡啊?”
不用问也知道季霖。曾一杭慢慢合上书,站起身,对上他眸子,也轻轻一笑,突然抄起手中的书,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
第十七章
话说曾一杭拿书往季霖脸上砸,季霖不闪不避,那书到他跟前,自己打了个偏,落到一边去了。
深夜里,书页落地,响得透亮。
曾一杭余怒未消,气昏了头,抄起桌上茶盘一股脑儿又扔了过去,茶杯茶壶纷纷落在季霖脚边,碎了一地。
门外响起脚步声,侍女轻轻敲门:“少爷,少爷,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去睡罢!我喝水打翻了杯子!”
“那要不要我……”
“不用了,明天早上再说,我要睡了!”曾一杭一扭头,吹灭了桌上的灯。
侍女畏惧小主人脾气,不敢随便进来,静了一会儿便走了。
“你不是个好脾气的么,怎么这样冲我发火?”季霖手一指,地上碎片飞上桌子,又恢复原来好好的样子。曾一杭借着
月光看不分明,只听瓷片哗哗作响。季霖的声音柔和依旧,却更让他心酸。
他默不作声,回到床边坐下,想了好久,才要开口,忽见门外似乎有影子一闪而过,倏地睁大了双眼。
一阵风过,庭院里树叶沙沙,廊上的灯灭了。
屋内再也借不到灯光月光,顿时一片漆黑。唯见季霖白衣的淡淡光华。
曾一杭浑身像电击般抖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那念头却稍纵即逝。他猛得从床上跳起来,奔门而去。
“你做什么!”季霖喝道,却没有拦他。
曾一杭在门前停下,才回头看季霖,
曾一杭听而不闻,用力打开门,只觉得寒气袭人,定睛一看,一个人影立在门外,朦朦胧胧看不清脸——不,不是看不
清,是根本没有脸!像一团黑雾,化作人形,立在那里。阴风大作,却吹不散那么一团浓浓的黑雾。
他心中一亮:昨天店里闹鬼,今天果然追到家里来了!
那鬼影慢慢紧逼,曾一杭仍不知道要怕,却听身后响了一声,回头去看,却见季霖好像跌坐在地上。
“你坐在地上做什么?”曾一杭迈不动脚,却听不季霖回音。
莫不是又动不了了?连话……也说不出了么?他不住回头,却觉得季霖连白衣上的光,也暗淡下去了。
曾一杭的心这才开始狂跳,也不知是担心季霖,还是现在才开始害怕。
鬼影眼看就要碰到曾一杭的鼻尖,这一下,曾一杭在那团黑雾里看到一张惨白的脸,那根本不是活人的脸,两眼充血,
眼珠却凝住不动,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
曾一杭向后退一步,大声道:“季霖,你是死了么!”
身后一片寂静,曾一杭又惊又怕,就看见鬼脸不容分说,张口就要向自己的脖子咬来!
“用鞭子!和你说过多少次!你的鞭子是用来做什么的,握在手中,就要用!”
似乎听见老者凌空怒喝,曾一杭一惊,顾不得多想,下意识攥紧右手,竟真握到一条像鞭子的东西,便抬手挥出去,一
道金光闪过,那鬼影似乎真的被金光挡了缩了一下。
曾一杭自己也吓了一跳,低头看去,手上是一条又粗又重的金鞭,上面又道:“还愣着做什么?手废了么!”
不知为什么,他一听这声音,心里便有极大的畏惧,当下有些着慌,眼见那鬼影又再逼近,才慌慌张张提气,握住手中
金鞭向鬼影打去,每挥一次,便好像抽在什么物什上,鬼影便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好像十分痛苦。
可没抽几下,曾一杭已经力竭,气喘吁吁,手臂酸麻,再也抬不起来。那鬼影已经退回庭院中,见曾一杭也不上前,又
向这里飘来。
“前辈!前辈!”曾一杭挡在门前,上面哪有人在,他双腿累得发软,只得大声唤道:“季霖!季霖!”
“我在这里!”
“……”曾一杭立即鼓足无穷勇气,就在鬼影靠近当儿,用尽平生力气大声一吼,把鞭子挥了出去,自己没站稳,整个
人向前飞出去,倒在地上。实在是太累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了抬头,便看到满眼霞光,把天空染得通红……怎么回
事?头疼得很,眼前景物怎么不断变换?耳边还嗡嗡作响……
“老师,飞龙在天,岂不是很好?学生这条捆龙索,只锁无端作恶之龙。龙是天地精灵,修炼得道,化作人形,呼风唤
雨,也是千百年造化,怎么能因为什么命定印记,便说它是谁人之专属,轻易缚它自由!这条龙,它该上哪,就去哪,
我自己是不留的!”
这好像是自己的声音?自己如何说得出这种话?为何要说这种话?刚刚定下的景物又变换起来,头痛欲裂……
“小孩,小孩,出来!”这明明是季霖的声音,他又是在叫谁?
“一杭,季霖叫你呢!”伙伴对自己说,虽不认识他,自然而然觉得认识,真是奇怪。
“我不去,我讨厌那条龙。”自己的声音怎么像个孩童,稚气得很?
“季霖,你不要欺负他。他长大是要做御龙使的,到时有你好看。”外面像是季常的声音。
“胡说,御龙使也有高低之分,多高的法力,就使得怎么样的龙,你看他那傻样子,哪里使唤得我?我看他那一见我就
臭的脸就来气!”
见我来气?曾一杭又怒上心头,还没看清四周,又开始场景移换……
这是哪里?曾一杭迷迷糊糊,又似乎到了一座学堂之上,堂上的老先生好是面熟!
“谁来说说,怎么才能擒龙?”这声音,不是刚才令自己举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