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是城中最华丽考究的建筑,几历战火,又几经修复。我想起曾经的故人秀丽,初见时那个略显尖酸刻薄,心中单恋
圣骑士劳伦斯的女子,一百年沧海桑田,现在这王宫里的苏丹,应该是她的孙辈了。
我们堪堪走到宫门,禁卫守在石道前,叉枪一拦。还没等他们开口喝问,汝默手从袖中脱出,向他们微微一扬,那两个
人立刻退到道旁,躬身行礼。我微微吃惊,转头看他,他却只给我一个稍显得意的笑意,挽着我的手向里走。
“喂,为什么他们放你进来?”
他含笑说:“喏,恐怕他们以为我是要向苏丹进献美人的贩人商,我携来的这个美人如此出众,他们自然不敢拦阻。”
我情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横了一眼也不再问。
说来也奇怪,这这宫里竟然也没有人拦阻他,我和他从正门入,然后走左侧廊道。王宫与多年前我上次来时已经完全不
同,宫院里种了许多绿树,这在沙漠中可是金贵的东西,运来泥土,以水浇灌,这天天要花不知道多少金钱和人力。宫
院墙壁刷成雪白,一无装饰,与从前那种金碧辉煌的怆俗全然不同,想来是旧宫已经毁于上次的叛乱,平叛后在旧址上
新建。不过构建这新王宫的人胸中倒有些丘壑。
汝默握住我的手,轻声说:“这王宫的构架是我给他们的。”
嗯?
“当年我带小王蛇来到这里的时候,鲁高因正在战乱。当时我还见到了鲁高因的实权人物,也是你的故人。”
我知道他说的是秀丽。
“我当时也没想太多,顺手帮了她一把。所以后来建新王宫的时候,她在王宫中替我留了一栋宫殿,不大,不过地方很
幽静。”
呵,怎么他也会有骑士精神?我不认为魔王会拥有助人为乐这样的……与他的身份完全不搭调的品质。
“不要误会,我当然不是想抢骑士们的风头。”他有些感慨:“不过,你很喜欢这座城,我不想就让它这么毁掉。”
我觉得他的手在慢慢握的更紧,转开头看路旁栽种的植物。
呵,在我跳过的一百年中,发生了这么多事。
鲁高因的这段历史我只知道个大概,想不到……汝默会在其中扮演一个重要角色。
“嗯,想不到你的行宫建的处处都是。”
他只是淡然的说:“我在这里建的可不是行宫──等看到你就知道了。”
如果说汝默想保持神秘感的话,我想真的很难有人能猜到他的意图。
这条路并不太长,路的尽头就是一所小小的宫殿,真的很小,就象汝默说的,这里做不了行宫,一个人起居就差不多了
。
门是掩着的,一推就开。
里面陈设很简单,但是也很干净。窗纱垂幔颜色都很柔和鲜亮,看得出来这里维护打扫的很精心。
“看起来你在这里的地位还很超然呢。”
他只是笑,推开内室的门,指指向下的旋梯:“来,跟我来。”
我想换上室内穿的软底便鞋,他摇头说:“不用。”
旋梯下面,是什么?
我完全猜不到,可是,却一点也不觉得惶恐或是害怕。
旋梯下是一间小小的斗室,我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那间屋里如果看到别的无论什么东西,我想我都不会吃惊。
可是,屋里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只是在石板地上,绘着一个工整的六芒星,这里竟然是一个传送阵。
汝默站在星形边上,抬手轻轻一挥,淡蓝的星焰一下升腾起来。
我们隔着那仿佛真实的火焰,他伸出手来,我将手递给他,然后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他的身边。
“你要的补偿这,就是这个?”
他笑起来,我和他认识这么久,从来没有看到他这样的笑容。
象个大孩子一样,没有顾忌,眼睛里有着野性的光。
“对。”
“这个通向哪里?”我疑惑的看看他,难不成是通往地狱?可是三魔王如今用的可都是人的身体,回地狱……也不太现
实吧?
“不,我也不知道通向何处。”他笑着说:“这个是我在旧王宫遗址中看到的,我在这里要了一间屋子也正是因为这个
。”
“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握紧我的手:“我不知道这会通往何方,而且……中间是不是又会穿越过未知的时间。怀歌,我希望,
我们重新开始。只有你和我,而没有其他身外的一切。”
“怀歌,你愿意吗?”
这一去,其中的意义,我和他都清楚。
“可能会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再也不能回来的地方。”
他微笑着说:“是啊。”
“迪迪和BALL呢?你不管他们了?摩尔教的事呢?你的那些手下……你也都不管了?”
“你也一样,你的朋友可能再也无法相见,熟悉的地方不能再回来。”
我跨前一步,和他一起站在蓝色的星光火焰中,隔了一会儿说:“笨蛋,你失去的比我要多。”
“不会啊。”他说:“我已经拥有全部。”
星焰越来越高,他伸手揽住我:“好了,这一下是真的不用分开了。”
“可是,还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
“那有分别吗?”
是的,没什么分别。
我微笑着反握住他的手,汝默挥袖催动了传送阵。
星焰在我们的头顶密合的一瞬间,眼前变成一片漆黑的深夜,远方有许多的星子闪烁不定。
第五十七章
我们站在一片莽莽黄沙中,你看我,我看你,怔了半晌,相视一笑。
黄沙埋到腰际,头顶是烈烈艳阳,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看起来……似乎还是在这片沙漠里,没换什么地方。”
“嗯。”我摸了一下腰间的水袋,微笑着说:“幸好我还带了一些水出来,一时半会儿是不成问题。”
我们互相挽扶,从黄沙中脱身出来。这晨很荒凉,远远近近除了黄沙什么也看不到,而且时间正值酷热的中午,没有人
们活动留下的痕迹。
“看得出是什么地方么?”他把斗篷解下来,替我遮住头脸。
我摇头:“完全看不出来。”
我喝了一口水,然后把皮袋给他。他接过去,却把塞子塞紧:“我不渴。”
他闭上眼睛,大约弹指的功夫重新睁开,指着前方:“那里有水的气息。”
白日的沙地很热,朝前方看的时候,气浪沸腾,景物仿佛都在晃动。我是很怕冷的,但对于这种酷热却也没有多大感觉
。汝默的手一直是温凉干燥的,气候的冷热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分别。
这么一想,我们两个其实无论去到了什么地方,也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汝默在沙上行走几乎是脚不沾地的,我一点力气也不花,他带着我前进。热的沙风吹在脸上,有种粗糙的刺痒,我拉过
他给我的斗篷,索性把整张脸都包住。
过了一会儿,耳畔的风声慢慢静止,我们停了下来。
“到了?”
“唔。”他低声说。
我把斗逢揭开。
我们正站在一座隆起的沙丘上,沙丘向下去不远有几顶帐篷,外表已经破败不堪,没有人的气息,显然已经被荒置很久
了。帐篷旁边是个小小的池塘,上面结着一层厚厚的盐碱。
“水倒是水,不过看起来是不能喝的水。”我啼笑皆非:“你就闻到水的气息,没闻到盐碱的味道吗?”
他掸掸身上的沙尘:“先看看再说,也许那里有线索,可以知道我们现在处在什么地方。”
“也只好先如此了。”
我们从沙丘上下去的时候,我的靴子被沙陷住,抬脚时站不稳,整个人就从沙丘上滚了下去,汝默在后面放声大笑,然
后也从沙丘上滑上来,在我的身旁停住。
“好笑吗?”
“很好笑。”
我瞅他一眼,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黄尘,那几顶帐篷就在我们跟前十几步远了。
帐篷里也落了一层灰,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东西。这也是很自然的,沙漠里这些散居的部落都是很穷的,他们搬迁的
时候连一块破麻布也不会扔下,这些帐篷大概是没来及一起迁走,又或是还想着隔段时间再迁回来,所以还保留在这里
。
这下我们无从判断自己的方位,不知道自己在沙漠中的哪个位置──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流落在哪一片沙漠里。
汝默在另一顶帐篷里叫我:“怀歌──你来这里,来看。”
难道还有什么遗留的东西?
我过去找他,掀开破烂的帐帘,汝默正半蹲在这顶帐篷的角落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看见什么东西了?”
他回过头来,把手里的东西对我一亮:“你看这个。”
他手里拿的……象是一张羊皮纸似的东西,上面还写的有字,但是……羊皮纸有这么薄吗?但是,也不象是莎草或是苇
草那一类劣质的纸,那些草纸没有这么白亮轻薄。
我凑近了过去看,太奇怪了。
纸上面的符号字非常整齐工整,工整的……不象是人可以写出来的,细密的排成一行一行,如果这一个符号代表一个独
立的字,那么这一面纸上应该有好几百个字──这是什么纸?
“你认识这上面的字吗?”
汝默摇摇头:“不好说。这种纸……我倒是见过类似的,但是纸质也没有这么好。”
“这些字是写上去的吗?”我疑惑之极。
“不是。”汝默断然说:“这是印上去的。你记得吧,我告诉过你,东方有种钞书的技术叫做印刷,将一篇文章雕在木
版上,使之凹凸不平,字迹都是凸出来的。在刻好的木版上面刷上墨,再用纸蒙上去,那么墨迹就会留在纸上,叫做印
刷。”
“呵──难道我们来到了东方?”
“我也说不准,有的字……仿佛是我见过的,可是大多数都没有见到过。而且,那种印刷方法印出来的书,字也没有这
么小,这么整齐细密,这么……”
他把这张纸放下,从那个破烂的木箱里又翻出两本厚厚的书册来。一本厚些,窄而短。一本却薄而宽平。两本书都是用
我们所不了解的印刷之术和我们没有见过的纸张做的。
那本小册子上的字密密麻麻,角卷边破。但是那体薄书显得新一些完整一些。
那封面上印的字母我却是认识的。
汝默也认识。
那上面是斯坎奇诺的文字。
汝默端详了半天,告诉我:“这本书叫做──《初中英语第一册》。”
“什么?”
“似乎……是这里的人在学习斯坎奇诺的文字,他们管这个叫英语。”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而且这本薄书上所写的斯坎奇诺文字,也与我们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对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感到茫然无绪。
这是什么地方?
而我们看到的这两本书,又是什么意思?
第五十八章
在那本《初中英语第一册》上面,对我们用处最大的不是上面的文字符号,而上面上配的图画。上面的人穿着我们没有
见过的奇装异服,大多数都短而紧身,象我们身上的袍子斗篷在上面是找不到的。上面管那种上衣叫衬衫,大一些的是
外套,紧身的长裤短裤,男性的头发也都很很短的,有的看起来甚至只有几分长度,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去外面找了些吃的。虽然这里是一片黄沙,但是对我来说还不算太困难。我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
了下来,汝默用一颗青色的珠宝照亮,如饥似渴的阅读他手中的书。我把用一根长长的棘刺穿成一串的蝎子递给他,他
抬起头来对我笑笑,从刺上拔下一只蝎子送进嘴里。
“其实我不用进食也没关系。”
“体力还是能省则省的好,”我咬下一只蝎子的螯,好久没有这么吃东西,我也觉得很不习惯:“等到需要的时候你再
逞强吧。”
“怀歌,你看这个。”
“嗯?”那张图上画的东西很古怪,有两个轮子,前端有把手,中间有个象座椅似的东西。
“这叫自行车。”
“好奇怪。”我着迷的看着那个图样:“什么叫自行车?”
“嗯,”他笑:“又没见过实物,我也没法儿回答你。”他又指指旁边那个:“这个叫汽车。”
这个我们更加看不明白,就象一个四方的盒子,下面有四个轮子。车子我们都是见过的,但是这辆汽车……样子实在太
古怪。
“嗯,按着常理说,马车是由马拖动,牛车是牛来拖动,那么汽车的意思应该是……”
我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打量他:“难道是用水汽来拉车吗?”
“应该是这个意思。”
“啊……”我惊叹:“以你的魔力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吗?”
他可能吃到了一只发苦的蝎子,皱着眉说:“我是黑暗之力,和这个不是一回事。”
后面还有张图上画着个更加奇怪的东西,象只鸟儿一样有两只翅膀,旁边的注解是:飞机。
这个我们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来到了一个与我们所知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这里人们的语言
,外貌,习惯,还有他们的世界,我们都一无所知。
“嗯,不过我已经弄明白这本册子是什么了。”他把那本厚厚的小册子朝我晃晃:“这个东西叫做《新华字典》。”
“好奇怪的名字。”我看着小册子封面上的四个方块字,纳闷不已:“你怎么弄清楚的?”
“怎么说我也在东方待过。”他把手里的书合上:“多少还是可以看明白一些的。我们现在可能是在东方大陆的某片沙
漠里,这里离我们来的地方有多远,中间隔了多长时间,恐怕是件很难弄清楚的事。但是……”他握住我的手:“你害
怕吗?”
我奇怪的看着他:“怕什么?”
“一切都是未知。”
我笑:“我从蛇变成人的时候,一切也都是未知的。现在不过是将那时的情形再来一次,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嗯,”他点头,低声说:“我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的。”
我看着他,柔声说:“我相信你。”
帐篷里的东西都太脏,汝默把他的斗篷铺在地下让我先睡,他说他趁着这会儿功夫,要把这两本书的东西弄清楚弄明白
。
我枕在他的腿上,听着书页沙沙的轻响。虽然要面对陌生未知的世界,但是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惶恐。
“这个字是‘我’。”
“这个是‘你’。”